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剑气书香

_20 古龙(当代)
  “你是在恫吓老夫了。”
  黑衣人道:
  “岂敢,我以实相析,奉劝你还是尽快一走,否则莫要懊悔不及。”
 
t
 
第二十五章 真情流露
 
  太乙爵哈哈笑道:
  “老夫自然要走的,却要和龙帮主及这位小哥儿一道走,你不反对吧?”
  说话间,伸手一指立在龙华天身侧的赵子原。
  黑衣人恚道:
  “太乙爵,我是瞧在老交情份上才对你客气,你不要狂得忘了老夫是什么人物?”
  大乙爵道:
  “老夫没有忘记摩云手、鬼斧大帅是什么人物,只是摩云手与鬼斧大帅加在一起,纵然再有他人相助,谅也敌不过灵武四爵的!”
  黑衣人吃了一惊,道:
  “你是说了四爵四个人?”
  大乙爵道:
  “不错”
  黑灭人沉下嗓子道:
  “你那三个老伙伴都来了?他们——他们在何处?”
  太乙爵道:
  “他们在树林外边等候老夫。”
  黑衣人眼中露出奇异的神情,俄顷,忽然纵声大笑道:
  “太乙爵,你又在无中生有了,灵武四爵一辈子也难得聚头一次,今日怎会如此凑巧……”
  言犹未尽,突听一阵清脆的敲竹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那敲竹声连敲四下,略为一停,然后又敲四下!
  竹音有板有眼,极有规律。
  太乙爵微笑道:
  “老夫之言,固然可以无中生有,难道这灵武四爵聚会的敲竹记号,也能够无中生有么?”
  黑衣人脸色灰败,半晌无语。
  太乙爵朝龙华天挥一挥手,三人举步鱼贯而行,黑衣人眼睁睁望着三人身影渐去渐远,却是无计可施。
  太乙爵等人出到林外,蓦然人影连闪,一排走出三个垂害稚龄童子,个个面目清秀,逗人喜爱。
  当先一名垂舍童子笑道:
  “老爷子,小孩儿三个竹筒敲得如何?还可将就过去吧?”
  说着,三名童子相视一笑,将手中所持竹筒扬一扬。
  赵子原大是错愕,暗道太乙爵原来竟利用三名童子在密林外头同时敲竹,可笑黑衣人心思虽是缜密,居然会被蒙混过去。
  太乙爵颔首道:
  “敲得好极了,你们先回到茅舍等我,老夫随后就到。”
  三名童子稽首应声而去,瞬即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太乙爵回身微笑道:
  “他们三个都是老夫的看门童子,这次跟随老夫外出游历,不想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言犹未讫,神颜忽然一变,低声道:
  “那摩云手果然狡猾无比,老夫之计只能骗他一时,你们二人快走吧,老夫留此与他周旋。”赵子原呐呐道:“老前辈,你——”太乙爵打断道:
  “对方人数虽然众多,老夫若决定一走了之时,天下大约无人能将我拉住的了——”
  龙华天接口道:
  “是极是极,天下无人能拦住大乙爵,而叫花头儿足底轻快滑溜,大约也鲜少有人能追得上的,只有小哥儿你一人是个累赘,你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赵子原瞠目无语,心想大乙爵与布袋帮主之言,未始不无道理,当下朝二人一揖到地,说道:
  “两位前辈大恩,容小可日后图报。”
  龙华天不耐道:
  “莫要婆婆妈妈,快去!快去!”
  赵子原不再滞顿,振身一掠,顷忽已到十丈之外,这时耳畔忽然遥遥传来黑衣人阴沉的声音:“太乙爵,老夫险些为你蒙混过去,哩哩……”
  花和尚的声音道:
  “那小子怎么不见了?”
  龙华天的声音:
  “早就走远了,你想追他也追不上了,哈!哈!”
  赵子原展开轻功,继续拔足前行,后面语声遂渐微弱,终至沓不可闻……
  这时残月已落到西方,夜色将阑,赵子原信步走在道上,望着东方初露的曙光,他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种洒脱自若的神采,但仅一会,便又愁眉深锁,无人知道他那瞬息数变的神色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遥望前方半空中升起的袅袅炊烟,他喃喃自语道:
  “前面不远处,大约就有一座村镇了,我何不进镇找个客店进食疗饥……”
  想到这里,足步加快,不多久,果然来到一集镇,赵子原甫踏进小镇街道,迎面两个大汉子走了过来。
  那两名大汉一身疾装劲服,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中人,赵子原一瞥之下,但觉十分眼生,遂未加以注意。却听那两人一路走着,一路谈着:
  “兄弟,咱们此番下山历练,不想竟遇上了这场横祸,回去如何对师门交待?……”
  那左边一个青年叹了口气,道:
  “在大哥你认为怎样办呢?此刻我心中已完全没了主意。”
  左首一名年龄较长的大汉道:
  “说实话,为兄方寸之乱并不在你之下,莫说钟二弟死得不明不白,这几日来咱们师兄弟三人的离奇遭遇,即便说出来,又有谁敢于相信?何况——”
  他歇了一下,续道:
  “何况那最后出现的老魔头甄定远,一再出言警告,要咱们回崆峒后,不得谈起那一段经过,他若不是与那八个穿绿色衣服的凶魔煞神有所关连,就是和那辆篷车上的神秘女人脱不了关系。”
  赵子原心念一动,暗忖:
  “八个身穿绿衣的凶魔煞神?莫不是今晚在帐幕外头,才被布袋帮主干掉的七个人?龙帮主说到,花和尚一总借用八名手下,晨问行事时折损一人,那是没有错的了。”
  两人匆匆走过,赵子原忍不住回身悄悄跟在后面,只见他俩迳往效外小径行去,丝毫不曾发觉背后跟着有人。
  只听那右边的大汉道:
  “二辆篷车都是一模一样,我也被搞糊涂了。”
  那青年道:
  “你是说香川圣女和叫什么女蜗的面色苍白的神秘女人,分别所坐的二辆篷车么?那女蜗为何要留下毒帕,冀图毒毙咱哥儿三人,难道只为了我们偷窥到她的面庞么?这真太讲不通了。”
  大汉道:
  “不通的事可多着咧,那自称司马道元,解了咱们一围的剑手,你认为他真是司马道元么?”青年抬头望了大汉一眼,沉着脸色道:
  “大哥,我知道你也怀疑他就是失踪已久的职业剑手谢金印,单从他出剑的气势以观,我就想到是他了。”
  大汉寻思一下,道:
  “传闻谢金印早在二十年前,已被武啸秋及甄定远联手所杀,如何会在斯时出现?莫非他真是还魂有术么?”
  青年摇首道:
  “奇怪,我心中总是有一种感觉,谢金印所作所为诚然百死不足以赎罪,但武啸秋甄定远二人联手暗算于人,也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令人不齿……”
  大汉忽然一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疾然转过身去,敢情他到这刻才察觉跟随在后头的赵子原。
  他怒目瞪了赵子原一眼,反手一抬,“刷”地掣出腰间长剑,远远冲着赵子原高声喝道:“来吧——”
  赵子原怔了一怔,道:“兄台这是何意?”大汉厉声道:
  “在下师兄弟二人正是崆峒林景迈、梅尚林,你要取咱们俩性命,总算找对人了,来吧——”
  赵子原呐呐道:
  “此中可能有所误会,赵某……”
  青年梅尚林怒目圆睁,截口道:
  “你还不动手?三大以来,你是第四批要宰掉我们的人了,我问你,你追踪咱们有多少时候了?”
  赵子原正欲答话,眼睛突地一亮,迅速地道:
  “要宰掉兄台二人的不是我,而是在你们的背后——”
  梅尚林方露出迷惑之色,赵子原已再次大喝道:
  “留心背后——”
  梅尚林旋风一般回过身子,他犹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陡觉左侧树梢人影一闪,一人出掌疾扑过来!
  他身旁的林景迈目毗皆赤,厉声道:
  “撤掌!”
  心底关切师弟安危,挥掌便劈,掌风一出,那人扑罩之势顿了一顿,梅尚林乘机一扭身,唰地跃出老远。
  那人纵落地上,却是一个年方及冠的少年,面貌俊秀,长得颇有气度,但却带有几分狡猾之气。
  那少年指着林,梅师兄弟二人道:
  “你们两个活不长了!”
  林景迈浓眉一耸,道:
  “你和前天早晨那八个牛鬼蛇神是一路的么?”
  少年一愣,道:
  “和谁一路?小爷告诉你,方才你们信口长短,妄论家师是非,凭这个你就死有余辜了!”
  梅尚林定了一定神,问道:
  “令师是什么人?”
  那少年沉声道:
  “家师武啸秋,你刚刚提到他老人家的名字。”
  嘿嘿冷笑数声,大步迫近梅尚林,挺掌一挥,掌力如潮从四面八方卷涌拍击,招式非特极尽辛狠奇奥之能,功力亦见深厚不比凡俗。
  梅尚林怵目心惊,暗道近二十年来,武啸秋声名之盛,如日中天,连他的徒弟武功都如是高强,准此而论,天下能与武啸秋匹敌之人,真是寥寥无几了。
  他正要取出兵刃还击,蓦然一阵清冷的声音响起;“谢朝星,给我住手!”
  谢朝星霍地止住掌势,循声望去,发话者就是他先前所见,衣衫褴褛,毫不起眼的少年。当下鄙夷地一笑,道:“小子,你怎知我的姓名?”
  赵子原自然不能说出,自己当日隐匿在荒山茅屋里的所见所闻,遂故意冷笑数声,来个相应不理。
  谢朝星恚道:
  “你竟不屑回答么?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子原只是一味冷笑,不言不语。
  谢朝星仗着师门威风,平日颐指气使已惯,几曾受过人家这般冷落?大怒道:
  “好小子莫不成吃了豹子胆,今儿小爷若不杀你,难消心头之恨,速速通名受死——”
  他虽叫对方报上名字,自己却等不及回答,猛一欺身,单掌当胸一舒,疾如闪电般劈向赵子原。
  但见他出掌不但快极,而且挡拿劈捣,变幻无方,赵子原迅即出掌封架,不待双方掌力击实,足步一错,已经换了一个方位。
  谢朝星不容对方稍事喘息,双掌翻飞间,随之转过方向,右掌电急劈去,大有长驱直入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谢朝星一掌劈出,半空中倏地人影一闪,谢朝星腕上一紧,原来已被一条鞭丝卷住,当下只觉一阵疾痛攻心,马步浮动,往左跌开四五步远,险些跌落地上——
  方欲开口喝骂,目光触处,忽然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只见五步之外立着一个身材纤细,穿着一袭华服的女子!
  那华服女子已届花信年华,虽非国色天姿,却另有一种雍容高贵的气质,只是芳容上却是冷漠如冰,令人一睹之下,顿生难以亲近的感觉。
  谢朝星期期艾艾道:
  “武姑娘,你……你缘何要阻止我出手?……”
  华服女子正是武冰歆,冷然道。
  “你放过这几个人,包括赵子原在内。”
  谢朝星似乎吃了一惊,脱口道:
  “赵子原?他就是被姑娘差到太昭堡卧底的赵子原?”
  话一出口,方始醒悟不该当着外人面前道出卧底之事,转身望了武冰歆一望,见她没有责怒的表示,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旋即涌起满腔妒意,并且毫不隐讳,露于形表之外。
  武冰歆一出现,崆峒林梅二人情知必难讨好,遂匆匆交待几句场面话连袂离去。
  只有赵子原立地原地未动,谢朝星厉声道:
  “饶了你一命,你却又不走了么?”
  赵子原听到他那满含敌意的话,也接触到他那敌意的眼色,不知对方面容何以会变得如此难看,登时为之迷惑不解。
  一旁的武冰歆冷冷道:
  “阿星,要走的是你,你暂且避开一旁,我要和他说几句话。”
  谢朝星踟蹰一下,很不情愿的走开,临去时,赵子原瞥见他眼瞳中所泛露的疯狂妒意,胸口无端震了一大震。
  待得谢朝星走远,武冰歆上上下下打量赵子原好一忽,樱唇一动,娇躯一倾突然投入赵子原怀中。
  武冰歆这一露出儿女柔情,赵子原不禁大为错愕,一时为之手足无措,半晌,他终于低头下去,吻在她两片樱唇之上。
  对两人而言,这都是人我两忘的销魂一吻,武冰歆真情毕露,两只玉臂紧紧拥住赵子原的身躯,完全任由情感沸腾奔放,赵子原慢慢体味着此一难得的温馨,竟也融化在她的热情之中。
  武冰歆梦吃似的声音道:
  “子原,子原……近些日子来我焦虑极了,想不到你居然会安然无恙……”
  赵子原诧道:
  “你焦虑什么?”
  武冰歆霍地一把将赵子原推开,玉手一扬,劈劈拍拍掌了他两个耳光,赵子原两颊瞬即现出两道深红指印。
  赵子原早就习惯于对方那冷热无常的性格,是以对武冰歆之突然变颜相向,并不感到如何意外,只是沉默以对。
  武冰歆美目中射出恚怒的光芒,道:
  “你潜高大昭堡后,也不到留香院来找我,令得我平白为你耽了一阵子心,以为你已遇害,你还问我焦虑什么?你——你是存心要马把我活活气死么?”
  赵子原心头搅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讪讪道:“姑……姑娘息怒,区区并无此意。”
  武冰歆冷冷道:
  “从前你一见着我便感到心烦讨厌,如今你还是如此么?”
  赵子原道:“没有的事,姑娘多心了。”武冰歆面色稍雾,低声道:
  “往日我对你百般折磨侮辱,那也不是我的本意,我每打你一鞭,心子亦随之一阵绞痛,其中矛盾,我也道不出所以来,你省得……省得我的意思么?……”
  赵子原不知该要怎么回答,只有漫口嗯了一声。
  武冰歆见他默不作声,突又怒道:
  “你闷不吭声,莫不是对我牢牢怀恨于心?”
  赵子原忙道:
  “姑娘关切之情,区区感激都来不及,焉有记恨之理。”
  武冰歆哼了一下,道:
  “你甭口是心非就得了。”
  她想起一事,复道:
  “自你离留香院后,东厢李姬可对你怀念得紧,闲谈中老是提到你的名字,哼哼,瞧不出你还是生就的桃花照命,到处有女人为你痴情醉倒,甄陵青那贱人呢?听说近日她和你曾在陕甘道上并辔共行,到底有无此事?”
  武冰歆讲到甄陵青三个字时,情不自禁妒火中烧,脸庞上充满了妒恨之火和可怕的杀机,森寒的目光亦绝不放松,迫视着赵子原。
  赵子原暗道:好灵通的消息,但他情知自己若承认其事,势将惹来无穷麻烦,以是之故,他只能信口撤一个谎。他咽一口气,缓缓说道:
  “这消息从何而来?区区乃是随水泊绿屋那残肢人一道离开太昭堡,姑娘难道未有所闻么?”
  当下将离开太昭堡前后经过原原本本道出,单单略去甄陵青赶来见面的一段不提,代以他言支吾过去。
  武冰歆还待追问下去,那谢朝星已从远处竹篁内走了回来,怒目瞅了赵子原一眼,朝武冰歆道:
  “武姑娘,咱们该回留香院去了,令尊还在院里等我们的消息呢。”
  武冰歆望着赵子原低声道:
  “量珠聘美之事已成过去,尔后我再不向你相迫做任何事,有暇你到留香院来吧,我将以上宾之礼待你……”
  她欲言双止,终于转身与谢朝星走了。
  赵子原眼望她的背影去远,心中的感受甚是复杂,他料不到这个昔日自己最感到头疼而难于应付的女魔头,今番遇见她会抛弃平素的矜庄自持,向自己流露出儿女情感,想起方才那缠绵的一吻,真有如置身梦中的感觉。
  移时,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恍恍惚惚继续上路。
  他一口气走到傍晚,才寻个客店打尖炮餐一顿,养足精神,次日才又赶路。
  走出客店,望着市集上煦来攘往的行人,赵子原忖道:
  “那漠北怪客多半要到武当山去取最后一支断剑的,反正我左右无事,不如也上一趟武当,说不定凑巧碰到狄一飞亦未可知。”
  一念及此,遂买马向南行去,五日之后,赵子原已来到武当山下。
  日薄西山,沉沉暮霭逐渐笼罩下来,武当山更显得郁郁苍苍。
  赵子原停下脚步,打量了周遭景物一眼,心中平添了一份孤旅落寞的感觉,此刻,天已完全黑了。
  他郁容不展,往山路人口行去,不一会工夫,已走出山腰、寒瑟的秋风,摇撼四下树木,萧萧有声。
  蓦然一道细微的呻吟从风中传人赵子原耳际,他内心一震,加紧行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歪歪斜斜躺在山路中间!
  借着黯淡的月色,可以瞧出那人浓眉大眼,肩广体阔,体格甚为结实,分明是武人,却是气若游丝,面色白如金纸。
  呻吟之声,便是自此人口中发出。
  赵子原瞧清那人的面孔,惊呼道:“足下不是黑岩厉向野厉老大么?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那人果然是黑岩三怪硕果仅存的老大厉向野,他勉力一翻眼帘,唇皮一动,低声说道:“你……姓赵的少……少年……你来得正是……时候……”
  厉向野两颊汗珠滚滚而落,五官扭曲,露出痛苦之状,胸前衣袂碎成片片,露出血肉狼藉的肌肤。赵子原道:“是谁将你伤成这等模样?”厉向野断断续续道:
  “我……我已寻到杀……杀害卜二弟,湛三弟的凶……手……和鬼镇纵火……者……同为……同为一人……”
  他全身似已脱力,不住呼呼喘着大气,口齿亦显得含糊不清。
  这会子,陡闻“嗤”的一响,道寒光破空疾袭而至,赵子原拂袖一挥,那道寒光被掌力带偏了,夺地插在身后一棵大树上卜细看之下,竟是一支指头般粗细的树枝,尖端插入大树干半截有余,尾端上还系着一张白色素笺——
  赵子原睹状,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凉气,那树枝非金非铁,寻常之人要用手劲把他抖射至数丈开外,都是十分困难,但黑暗中那人竟然硬生生破空将根树枝插人树干里头,这等功力不免太玄了。
  赵子原迟疑一忽,方始移身掠到树旁,伸手拔出那根树枝,尾端所系的白笺迎风飘扬。
  他不假思索,用食、中两指拈起白笺,只见笺上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
  “见字可将遗言书于此笺可也。”
  笺上还留下一大片空白,竟是为着要让手持此笺者书写遗言所留!
  赵子原呆了一呆,才感到事情不妙,背后闻得那厉向野呼道:
  “快将白笺丢……开……纸上染有剧……剧毒……唷呵……”
  突然又是一声闷哼,赵子原飞快一个转身,厉向野业已口喷鲜血,直挺挺躺在地上!
  黑暗中一抹黑影在赵子原眼前一闪而过,身形之疾,令人没有丝毫捉摸的余地,赵子原想也不想,顺手便是一掌推出“哗啦”一响,一枝小树应掌而折,赵子原意识到那人早已走远了。
  定眼望见厉向野胸前已多了一只黑色掌印,鼻息气若游丝,分明是活不成了。
  厉向野口中犹自挣扎着道:
  “鬼镇……荒园……鬼镇……荒园……”
  赵子原道:
  “你说的什么?说什么?”
  厉向野唇皮一张,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双目一睁,便此咽气。
  此刻赵子原才又想起,适才厉向野出声警告那张笺上面染有剧毒,而自己的手指已经摸过白笺,无疑的,也活不成了!
  赵子原恨恨的想道:
  “那凶手必是先下毒谋害厉向野,后来又惟恐他不死,才又赶来补上一掌,适遇我打自此地经过,便故武玄虚,以染有毒素的素笺欲同时将我解决,居心之狠,诚使人不寒而栗了。”
  遂连忙运功调息,查看体内是否有中毒后不适现象?
  真气一次复一次在体内百脉运行了十五周天,上达顶门,下通四肢百骸,奇怪的是,始终查不出丝毫中毒迹象。
  赵子原心中迷惑,暗忖:
  “怪哉,那张素笺既然染有剧毒,我的手指触摸过后,理当立刻倒地毙命才对,目下又怎会安然无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既是不曾中毒,也就得懒得去想它了。
  望着厉向野的尸身,赵子原默默道:
  “黑岩三怪至此算是死亡殆尽了,老二卜商及老三湛农在鬼镇荒园古宅,死得不明不白,不想老大厉向野亦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赵子原寻思顷刻,忽然想起一事,心口猛可颤一大颤——
  他喃喃自语道:
  “当日应殃神老丑之邀,到麦十字枪府宅参予阻挠职业剑手之举的几个人,多数竟已先后暴毙,首先是黑岩三怪的老二,老三,然后是殃神老丑,现在黑岩老大厉向野竟死在武当山上,仅剩得丐帮飞斧神丐,与朝天尊者两个活口了,下一次——下一次或许就该论到他们两人了吧,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阴谋么?”
  想到此地,几乎已可肯定这一连窜阴谋的存在,只是他一时猜不透罢了。
  正思忖间,身后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谁敢在武当山上杀人?”
  背后风声斐然,赵子原一转身,一名道人踏着一径落叶缓缓而行,速度却是快得惊人,未几来到赵子原身前。
  赵子原抱拳施礼道:
  “道长来自武当道观么?”
  那道人视线掠过厉向野的尸身,冷然道:
  “道友,你好毒辣的手段!”
  赵子原定睛打量那道士,只见对方年纪约在五旬左右,长得高鼻阔口,身材高大,穿着一袭玄色道袍,奇怪的是脸色甚是白皙,与手劲肌肤被阳日晒黑的颜色颇不相称。
  那玄袍道士再度举步迫近赵子原,步伐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威猛莫当的气度,赵子原心知,这是功力造诣到了相当程度时应有的现象,他心中暗暗盘算,武当道土中有谁负有这等功力?
  玄袍道士双目一睁,发出电棱般的光芒,盯住赵子原毫不放松,他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
  “道友不但手段毒辣,诚然也胆大得可以,竟跑到武当山上杀人,显是未将敝派放在眼中的了。”
  赵子原见对方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一口咬定自己杀人,胸中一股怒火几乎就要暴迸而出。
  他勉强沉住气,缓缓道:“道长,此中有个误会……”
 
t
 
第二十六章 疑团重重
 
  那道士大吼道:
  “住口!你既有意向敝派寻衅,想是仗着手底下有两下子,必非无名之辈,你通上名来……”
  赵子原道:
  “恰恰相反,区区虽在江湖闯荡了一些时,却因武功庸碌,不入法家之眼,非但毫无名气可言,简直可说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玄袍道士道:
  “无论如何,你总该有个姓名罢。”
  赵子原道:
  “区区赵子原,谅道长前此定然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事态往往出人意表,那道士“哦”了一声,双目咪成一线,眼珠不住的转动着,露出令人惊骇的威棱光芒,沉道:
  “赵子原居然就是你么?嘿嘿,也许你的武功果真平泛不值一顾,但名气可还不小呢?”
  赵子原大大为之一怔,道:
  “此言从何道起?”
  那道士沉声道:
  “据贫道所知,留香院武家便曾派你到太昭堡卧底,若你没有任何特长或某一杰出之处,留香院里能人异士多的是,又如何会看上你?……”
  赵子原一呆之下,心中旋即升起惑意,暗道自己为武冰歆所迫,潜入大昭堡刺探有关断剑之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这武当道士身居深山之中,竟也获悉此事,诚令人疑惑不解了。
  但对方乃是名门正派的道士,故以赵子原尽管内心生疑,却也不敢往旁的地方设想。
  那道士接着道:
  “或许你要奇怪贫道缘何会知晓此事吧,嘿嘿,这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一再发出冷笑之声,赵子原突然隐隐感觉到,对方的声音甚是熟捻,只是一时无法记起。
  赵子原眉宇微皱,道:
  “道长一再出言挑激,不知是何用意。”
  玄袍道士语声一沉,道:
  “赵子原!你到武当放肆杀人,可有什么话解释么?”
  赵子原冷冷道:
  “道长岂得血口喷人?”
  玄袍道士冷笑:
  “难道你还想狡赖不成?”
  赵子原道:
  “区区业已说过,这是个误会,无奈道长自以为是,不容区区有任何分辩的余地……”
  话未说完,那道士倏一抬手,往赵子原腕腰之间拂至,他出手飘忽不定,虚实变化无端,赵子原陡然大吃一惊,足步连蹬,身躯疾地向后一仰,一连退开了五步之遥,方始脱离对方攻击威胁。
  道士一招未曾得手,似乎愕了一愕,没有趁势追击。
  赵子原恚道:
  “敢情武当道士,竟也是偷袭的能手。”
  他自认为这话已经说得很重,对方闻言,鲜有忍受下来的道理,孰料那道士只是冷然一笑,并不动怒。
  玄袍道士道:
  “你还算机警,但今日遇上贫道,也是合该你倒运。”
  赵子原道:
  “道长道号可否见告?”玄袍道士哂道:
  “你毋庸多问,反正今夜你再走不出武当山一步了!”
  赵子原寻思一忽,道:
  “好吧,区区便到贵掌教面前解释明白也好,而且我此来亦有他事……”
  玄袍道士打断道:
  “说得倒挺轻松,敝派掌教哪有这么容易见到的?”
  单掌拍处,一股狂劲飚风直袭赵子原。
  这一忽里,赵子原忽然瞥见道士眼中布满了森森杀机,冰寒异常,他私心一凛,慌忙出掌封迎。
  两股力道一触之下,赵子原但觉胸口如被重物所击,气血汹涌浮动,险些昏厥过去,当下忙运功支撑,方始勉力站稳了身子。
  玄袍道士掌势一翻一合,杀手接二连三使出,那凶危劲厉的掌风,迫使赵了原穷于招架,不住往后倒退。
  看来他果然有将赵子原击毙当场的意思。
  赵子原只觉一阵急怒攻心,似此不讲道理,动辄言杀的出家人真是少得很,但他同时也十分明白,自己目下处境实在危险非常,稍有不慎,便立刻有杀身之祸……
  那道土掌力愈攻愈猛,没有一点弛缓的迹象,看来,他乃是不欲久战,想在数个回合之内解决赵子原。
  赵子原掌式一松,忽然露出破绽。
  玄袍道士冷笑一声,喝道:“倒下!”掌随声起,一股惊人内力疾发而出,赵子原身上衣袂无风自动,拂括有声,这当口,他足步一踮,身躯陡地向左转了半个侧面,“嘶”地一响,双足踏蹬之下,一缕轻烟也似的斜斜跃出战圈!
  这一着大出道士意中所料,他满以为一掌即将得手,却不料赵子原临危之际,会有如此神来之笔,以他那等目力,居然未曾瞧清对方拿的是何种身法家教,能够从自己那严丝密缝的杀手下突围出来。
  他脑际念头如电回转,仍觉对方身形模糊,几令人无从捉摸。
  赵子原心里明白,论到动手过招,自己远非道士敌手,全束自己在急切间又施出太乙爵所授的“太乙迷踪步”,方始保住了这一条性命。
  赵子原喘过一口气道:
  “揣摩情形,道长似是有意取区区性命哩,敢问道长与死者黑岩厉向野有关系么?”
  那道士不假思索道:
  “贫道与黑岩三怪一非亲,二非故,有何关系可言?”
  赵子原道:
  “然则仅因道长认为区区在武当山上杀了人,故而也对我下此杀手么?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玄袍道士冷笑道:
  “天底下说不通的事可多着呢,你延颈就戮吧!”
  说着单掌又自一抡,尖啸之声猛扬而起,“呜”,“呜”响个不停,周遭的气流像在一时之下被撕裂了。
  赵子原大喝道:
  “且慢!”
  玄袍道士掌势一窒,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子原道:
  “道长是执意不肯予小可以辩白的机会了?”
  玄袍道士怒道:
  “废话!敢情你故意欲拖延时候……”
  赵子原一眨眼道:
  “猜得不错,区区正是有意拖延时候,咱们在此闹了好一阵子,武当道观总该有其他道士赶来了,或许他们在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不会像道长一般固执。”
  停歇一下,复道:
  “再说我也很怀疑道长……”
  话犹未尽,突闻山路上足音量然,连袂走出三个道士来!
  赵子原从侧边望去,只见三人都是身着一袭黄色道袍,居中的是个头发灰白的老道,走在他左旁的年约中等,另一名则是个年方弱冠的青年道士。
  赵子原遥遥抱掌道:
  “莫非是武当三子驾到了么?”
  当日他在毕节近郊及金翎十字枪麦斫府宅里,与武当三子先后朝过两次面,是以此刻人眼立即识得。
  三子来到切近,那居中的老道士天离真人开口道:
  “道友请了,记得咱们第一次碰见时,道友与那自称司马道元者行在一路……”
  语声戛然而止,敢情他已发觉躺在地上的厉向野尸身,以及立在赵子原身旁的玄袍道士。
  这时,赵子原忽然无意瞥见,那玄袍道士乍睹武当三子出现,眼中突地掠过一抹不自在的神色,他不禁心念微动,心中暗暗忖道:
  “那玄袍道士既与武当三子同属一门,见到三子来到,神色之间,怎会显得如此不自在?难不成先时我的怀疑……”
  思路很快被天离真人的语声打断,他指着地上横陈的尸体,沉道:
  “此人不是黑岩厉施主么?缘何却在这里被杀?”
  赵子原正待启口答话,那玄袍道士抢着道:
  “便是这位姓赵的道友下的毒手……”
  赵子原淡淡道:
  “区区早就料到道长会诬栽于我,果然不错。”
  玄袍道士故作冷笑,道:
  “你杀的人,自己心里有数。”
  天离真人疑惑地望了赵子原一眼,视线落到玄袍道士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许久,带着迷惑地声调问道:
  “这位道兄眼生得紧,敢问……”他清了清喉咙,又道:
  “敢问道兄也是贫道的同门么?”
  赵子原一听天离真人的质疑,心子顿时一震,此刻他几乎已可证实自己心中所想,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的恐惧又袭了上来,一时之间,只感到遍体生出寒意,竟不敢再往深处追想下去!
  玄袍道人面色微微一变,迅即恢复常态。他缓缓说道:
  “天离师弟,你不认识我么?呵呵、本座在后山面壁修为已达十五年,日前方始出关,难怪你会对我如此陌生。”
  天离真人将信将疑,道:
  “但贫道在二十余年前就已投入武当,那时却没见到……”
  玄袍道士轻咳一声,截口厉声道:天离!你身后站着的可是无心、无意两位师侄,他们见了本座为何还不上前执礼?”
  无心,无意彼此对望一眼,始终不曾移动脚步。
  无意道:
  “就凭你一句话,就要咱们执札?笑话笑话,武当门规虽严,可仍没有规定门下弟子见着陌生,便是叩头作揖,咱们怎知你是什么东西?……”
  他还待开骂下去,天离真人道:
  “无意,休得出言无状。”
  赵子原在旁听得险些发笑,想起在毕节城郊遇上武当二子时,便觉得那无意道士满口粗话,完全没有方外之人的庄矜和礼道,眼下他故态依然,骂起人来较之江湖上那些贩夫走卒尤为粗野。
  玄袍道士似乎大为恚怒,对天离真人道:
  “十五年前本门不幸败于来自漠北的铁衣门后,真是每况愈下了,以致连同门班辈之礼也不讲了,请看无意目中还有尊长在么?天离!你说依门规该当如何处治?”
  天离真人见他道出发本门掌故,心中怀疑之念渐去,当下瞪了无意一眼,道:
  “依门规理重打一百棍,然后逐出本门!”
  玄袍道士厉声道:
  “那么你因何迟不处置?”
  天离真人道:
  “贫道并非刑堂,如何处置?抑且你可知晓自壁邮一战后,天坎、天乾两位师弟与铁衣五凶同归于尽后,掌门已下命无心、无意补上他俩之缺,与贫道合称武当三于,无意言语虽有不当,如何处置,仍须禀过掌教真人后,再行定夺……”
  他到底出道已久,是以言词中避重就轻,轻淡描写几句,便将责任悉数卸去。
  玄袍道士怎会听不出来,只是冷笑不已,少顷,他状至沉痛的道:
  “武当门户衰柞已久,所以养成弟子们这样骄横的性子,看来本座不能不自行过问了。”
  他此言显然是针对无意,无意立刻又忍不住了,双眉一扬指着玄袍道士骂道:
  “你甭装婆婆了,咱们连你是谁都不晓得,还得受你的教训么?你自称是本山之人,咱们却从来未见过你,武当三子威震天下时,你还不知躲在哪个洞穴喝烂稀粥咧?他奶奶的!……”
  天离真人喝道:
  “无意住口!”
  他尽管喝声制止,但面上并无任何责备的表示。
  玄袍道士冷笑道:
  “骂得好!本座倒要看看你手底下是否和口头上一般相称?”
  一沉手掌,五指箕张向无意疾拿而至。他出手迅疾,身形略为一幌,五指已探到了无意面前。
  无意见对方五指抓到,本能地一甩肘部,反手一推一送,内力爆发,身躯同时朝后退了三步,饶是如此,他依然慢了一步,手肘一紧,已被对方扣住!
  天离真人吃了一惊,犹未及说话,他身后的中年道士无心道:
  “道兄放手,无意……”
  玄袍道士冷冷打断道:
  “为什么我要放手?无心,本座命令你先出手将这姓赵的少年格毙,若敢不从命,你的师弟无意可就惨了!”
  无离及无心齐地一怔,下意识望了望立在一旁的赵子原。
  赵子原道:“道长好厉害的借刀杀人之计!”
  蓦地无意暴吼一声:“放手广振臂一抖,真气自腕间迸发出去,玄袍道士只觉虎口一热,五指不觉一松,霎时无意手掌一沉,一连跳后三步,端端立在半丈之外。
  玄袍道士为之怔了一怔,他一时大意,未提防对方突如其来有此一着,竞叫无意挣脱了自己的控制。
  赵子原也瞧得内心折服不已,那无意虽则言语粗鲁,却是粗中有细,武功更不含糊,难怪他能取代天乾之位,成为武当三子之一。
  无心抚掌喝彩道:“无意,干得好!”
  才喝了一句,视线接触到玄袍道士那满布凶厉杀机的双目,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止口不语。
  玄袍道士略一寻思,不去打理武当三子,转首朝赵子原道:
  “赵子原,你若天真地以为借着武当三子之庇护,逃出本座这一关,那就大错特错了——”
  赵子原耸耸肩道:“岂敢!”
  玄袍道士口发阴笑,迈步迫近赵子原,一掌蓄势待发。赵子原大喝一声:“站住一”
  玄袍道士足步不觉顿了一顿,凝目盯住赵子原。赵子原一字一顿道:“朋友,你不要再装作了!”
  玄袍道士瞠目道。
  “你是说本座么?”
  赵子原道:
  “不是说你难道说的旁人不成?你处心积虑欲杀死赵某,何以却不敢露出本来面目见人?”
  玄袍道士吃了一惊,接连倒退了三步,道调
  “你——你此言何意?”
  赵子原道: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