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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毒梅香

_24 古龙(当代)
在口袋中摸索到小小的玉瓶,突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顿时使他呆若木鸡,心中感到一
阵冰凉,一种绝望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房,一时间,他脑中像一块白纸一般,什么都
不想,过了一会,千思万想一齐在脑海中浮起……
  他清晰的记得,那年,他九岁那年的夏天,一个炎热的中午,他与一群小朋友,一
道在小溪中玩水,他一向胆子就很大,率领着那群孩子游向上流。他们从小就在溪中嬉
水,所以水性都不错,大伙儿愈游愈远,忽然,一条金色小鱼,跳出水面,他赶紧向前
一冲,想要接住,可是慢了一步,小鱼又入水中。他心中不舍,立刻潜下水面,看见小
鱼就在前面不远,他闭住气,悄悄地伸手一抓,那知那金色小鱼,侧身一闪,不但不逃,
反而迎上来便是一口。他心想给这种小鱼咬一口也没
  什么要紧,当时只感到手指尖上一阵麻,那条明明己经被抓紧
  的小鱼,又从他手中溜走,他秉性坚毅,锲而不舍,准备浮出水面换一口气,再潜
上去抓,当他露出水面时,他立刻发现,整个右掌都变成黑色,一条右臂全部麻木。他
知道一定是方才那尾小金鱼身上有剧毒,当时急忙上岸,也不及告诉同伴,飞奔回家,
跑到半路,头愈来愈昏,他咬着牙,拼命支持,当他跑到离家门五六步的地方,被小石
一拌,再也支持不住,大喊一声便昏倒了。
  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神志始终不清,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清醒过来。他睁起
无神的眼睛,看见大娘和阿兰两双红肿而疲倦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还有那位朱夫子——
私塾里的佟哄先生,脸色凝重的沉思着。
  “水”从他喉管里吐出一个字,浑身无一丝力气。只见大娘阿兰朱夫子脸上都现出
了笑容,阿兰那双大眼突然之间明亮起来,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爱怜、自伤。他心
中一阵迷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也凝看着她。忽然,阿兰脸色大变,俯倒床旁,他
心中一急,便又昏了过去。
  他一天天的好起来,他知道阿兰也病倒了,朱夫子每隔一天便来看他们一次,每次
朱夫子从阿兰床旁探过脉后,脸色都很沉重,大娘也终日忧伤愁苦,他心中明白一定是
阿兰病势愈来愈重,但自己全身如脱节一般,一动都动不了。他屡次问大娘阿兰的病况,
大娘都安慰他,告诉他不要紧。有一天,他半夜醒来,听到大娘与朱夫子在轻声谈话,
他本想翻过去再睡,忽然他听到朱夫子他们在谈阿兰的病势,他立刻凝神偷听。
  “我瞧阿兰这孩子多半是中了金蛇毒,但是她怎么会中毒,倒是令人难解。”朱夫
子说道。
  大娘接口道:“如果真是中了蛇毒,难道除“血果”外,别无他法医治吗?”
  朱夫子道:“这蛇原是天下三毒之一,中毒者,不出八时辰,全身时痛时痒,难过
非常,任你定力多强,最后也忍耐不住,自求了结。而且最厉害的是此毒非旷世难逢的
‘血果’将其毒性托住,泻出体外,其他任何仙丹也难奏效。”
  大娘硬咽说道:“你瞧阿兰还有救吗?”
  朱夫子长叹一声道:“那日我那小半瓶血果汁,全给凌风服下,也是见他毒势沉重,
一时心慌意乱,其实这种灵药专克天下各种蛇毒,只消数滴,便已足够,我瞧那日阿兰
可能是一时情急,用口去吸凌风手指上的伤口,后来自己知道中毒,但强忍着,她怕血
果汁不够,如果我们发觉她中毒,分一半给她服用,也许会耽误了凌风的病势,唉!这
孩子对凌风一往情深,竟舍命救他。
  我现在用药将她毒势逼住,并使她昏睡,以免受各种痛苦,等明儿全身毒气都集中
在一起,我再用针炙刺穴,将毒从七窍逼出,好在她中毒不太深,也许有几分希望。只
是……只是一双眼睛恐怕不保了。”
  大娘低头抽泣着……
  十多年了,那夜朱夫子与大娘的对话,凌风还是一字末忘。长日凝思,深宵梦回,
他没有一刻不在盘算着如何找寻血果使阿兰复明。
  如今自己坐的这棵树不正就跟朱夫子所说血果树一样吗?
  可是,那百年一结的血果呢?
  他自惭自责,怒天怪神,口中喃喃咒道:“吴凌风,吴凌风,你这自私的东西,为
了救自己的内伤,竟忘记了这十年来刻心铭骨的大事,你这卑鄙怕死的家伙,你这忘恩
负义的混蛋!”他愈骂愈是伤心,不由放声痛哭,哭了一阵,悲愤之情稍减,想道:
“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呢?我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待我如子的大娘,
可是我却累得她独生爱女双目失明,我日夜费心寻求血果,可是,却这样的被我糟塌,
难道我命运是这么不祥,凡是待我好的人都要遭到灾难吗?”
  “朱夫子说我父亲一生仗义疏财,行侠除奸,可是到头来,依然不免命丧荒山,尸
骨无存,这难道是所谓‘天道无亲
  ,常与善人’吗?”
  “我母亲——大娘最佩服的人,是北方最有名的才女,诗、歌、赋、棋、琴、书、
画、女红、烹调,无一不精,天资敏捷是盖世的天才,可是她,她在生下我之后,便悄
悄离开这个世界,难道世上愈有灵性的东西便愈不长久吗?”
  “朱夫子在我病好后,他就告诉我身世,从前大娘骗我说父母发愿在泰山金光寺中
苦修二十年,我一直信以为真,一旦听到朱夫子说我父亲命丧歹徒之暗算,真是如雷轰
顶,我渴望着再过几年,便可看见爹妈亲爱的面容,可是我的希望粉碎了,代替的是复
仇的怒火。朱夫子是爹的师兄,他告知爹的仇人是谁,只尽力教我武艺,他常自叹天资
太差,学艺不精,为恐耽误我的前途,他只教我本门基本功夫,可是大娘有一天突然拿
出了一本册子,交给朱夫子。他一看之下,大为惊奇,便教我照着书上所写去练,他自
己在旁指点,他说那是我父亲——他们三师兄弟中武艺最高强的,一生武学的结晶,我
日夜练功,读书来打发我的日子。”
  “我甚至不敢看阿兰一眼,那副失去光辉的秀目,虽然依旧是那么美丽,然而,在
它后面却是永恒的黑暗,我发誓,只要阿兰能复明,我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可以抛
弃,甚至是我的热血,我的头颅。”
  “阿兰愈变愈温柔了,她不再和我斗气,只是温和地开导我,劝我不要将此事耿耿
于怀,将来总有一天可以找到灵药,我虽知希望渺茫,可是也渐渐安心一些,用心练
武。”
  那天,当我告别师父,及大娘母女时,阿兰的眼中充满泪水,她勉强一笑道:‘大
哥,你初入江湖,一切要小心,报父仇第一,血果找不到便算了。’
  “我当时凝目看她,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阿兰,我知道,你虽看不见我,可是你一定感觉得到你大哥他想把全部爱怜从他
那拙笨眼光中注给你。”
  “阿兰收了悲容,甜甜一笑道:‘好啦!大哥你上路吧!’
  这一笑,如百花怒放,娇媚万状,柔情款款,我当时看得痴了,久久呆立不忍离
去。”
  “阿兰!阿兰!我发觉了生命的价值在有些时候,也会比不上一个深情的微笑哩!”
  “你要我死,我难道偏会说不吗?”
  “师父交给我一枚玉瓶,他再三叮嘱,倘若找到血果,立刻放入玉瓶中,血果便会
自动化为浆液。”
  “我提起了勇气,怀着希望,背负着长剑及小囊,逢山过山,逢水涉水,飘泊在名
山大川及诡诈千端的江湖中,血果没寻找,父仇未报得,但幸运的结识了一位肝胆照人
的兄弟——辛捷。一个天真,豪放,倔强的孩子,虽然他比自己只小了半岁,可是却孩
子气得很哩!”
  “好不容易,在泰山大会上,看见了仇人,那名重武林的仇人,正要拼命报仇,可
是,那可恨的丑八怪,那疯狂的丑八怪,不分青红皂白抱着我一起滚下悬崖。哼!这该
死的东西,现在只怕已是粉身碎骨了罢!”
  他思潮起伏,不知不觉天色已是大明,火轮般的太阳已爬上了山巅,山腰四周的浓
雾慢慢被蒸散,金色刺目的阳光,穿过云雾,淡淡的洒布在凌风俊秀面孔上,只见他脸
色时而凝重沉毅,时而激动痛苦,时而凄凉缠绵,时而幽然神往,最后他一跃而起,仰
天一阵长啸,轻盈盈的立在树干上。
  原来刚才他经过一场激烈的理智与感情的斗争,当他想到灵药已失,阿兰绝望的神
情时,热血上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直想涌身向下一跳,可是当他抬头一看,云雾渐
渐消融,红日光芒万道,突然心中若有所悟,想道:“云雾虽浓,但是在太阳的光茫下
总是会消散,我命途多难不也像满天乌云浓雾吗?可是我命运中的太阳是什么呢?啊,
是了!那是要靠我自己奋斗,我自己努力,我自己挣扎的勇气,那就是我生命中的太阳
啊!”
  “师父常说古来成大功立大业者,往往都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我受这样一点挫
折,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天资敏悟绝伦,此时一经想通,再无疑义,他性子沉毅,一经决定,就是刀山枪
林在前,也不会半途而废。
  他凝神盘算了一下,自忖凭自己的功力,就算上面有攀附的东西,恐怕也难以猱身
而上,目前只好想法跃上,他提起一口真气,觉得运用自如,又不放心的挥动右手,发
觉疼痛全消,他微微笑了笑,心中明白这必定是血果的效用。
  他想:“先仔细看看下面形势再说。”于是,施展倒挂金帘,整个身子向下,一双
脚却牢牢挂在树上,下面的雾气被日光蒸融了不少,凌风一目了然,估计谷底离树根极
大约七八十丈,自忖:“如果能找到五、六个落脚之处,就可以安全跳下。如果只有两
三可借力处,也只好冒险跃下,身体只怕会震伤哩!”
  他双目来回巡视,终于发现一块突出的小石,大小只容单脚,距离立身之处只怕有
十几丈,他默默祷道:“老天保佑那块石头不要是浮石才好。”
  他将全身劲力运于右手,他想运用金刚指,承担一部分下坠之力,他凝神聚气,纵
身一跳,疾如流星,右手五指使力,抓向崖壁,那尖逾金石的崖石,竟也被他抓出五条
不浅的指痕,当他距离那块百头远有三四丈时,他在空中看准目标,双腿一缩,翻了一
个筋斗,以缓下坠之势,然后轻飘飘单脚点石,待他感觉到那块石头非常牢固,才将重
心下放,施展“金鸡独立”稳住身体。
  凌风换了口气,再往下看,只见云雾更薄,景物清晰非常,最奇怪的是,每隔十几
丈就有一块大小一般的突出小百,好像是人工造的一样,凌风暗想:“从上下跃,每隔
十多丈一块小石远可勉强以供身体借力,可是如果从上下窜,这十多丈距离却非小可,
这石块分明是人为的,天下难道有如此高手?”
  他急于脱险,无暇多想,当时如法泡制,连续几跃,已到谷底,只见遍地怪石磷磷,
地形极为崎驱,三面全是高峰,只有南面是一个缺口,他施展轻功,奔了过去,发现一
条弯曲的羊肠小道,沿着小路弯弯曲曲转了几个弯,地势突然开朗,前面是一大片翠绿
的竹林。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穿过竹林,忽然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凌风凝神听去,原来是
在朗读南华经,语声铿锵,如金石相击,断句圆润,如珠落玉盘。凌风不由听呆了,暗
忖:“此人发音虽小,却是清越已极,语音穿过风声籁籁的竹林,不但不被吹散,听起
来反有如就在面前,必有绝顶内功。”
  他好奇的闪入竹林,循音而去,转了半天,声音愈来愈远,前面歧路越来越多,他
不禁悚然一惊,想道:“莫非是陷入什么阵哩!”定下神来了仔细观望,每棵竹树似乎
都是一般距离,每八枝竹占住八个方位,围成八卦形,心想:“这怕就是师父常说的八
卦阵了,此阵原为武候所创,绝传已久,难道天下竟有人识得?”转念又想道:“这必
为此间主人为防外敌所布,如果主人怨我妄入竹阵,任我困在阵中不加指点,只怕不易
闯出了。”
  他想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身子一屈,一个“一鹤冲天”,拔了起来,他原想纵
上二、三丈,再用双手抓着竹杆,攀猱而上,那想到一拔之下,身体猛升至五丈左右,
己经接近尖梢,他心中大为惊奇,也不暇细想,右手在竹支上一借力,身体再上升三、
四尺,双脚站在尖端上。
  他举目一看,周围数百方丈全是高矮一样的竹子,竹林的尽头是一片翠绿的草地,
草地中央,有一块如平台般的大石,那块大石通体雪白,光滑无比,上面放着一本书,
一支玉萧。
  凌风心想:“刚才读书的高人,离我立身之处不过二三十丈,可是我在竹林中穿来
穿去,也不知跑了十几里,竟然走不出这百十根竹阵,看来这阵法非常厉害,如果我从
竹尖上跃过去,只消
  几窜,便可冲出。”
  但是他再仔细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每支竹子与邻近竹子都相隔七、八丈,凌
风自信可跃四、五丈,这样是他刚才上纵时,功力大增给他的信心,可是要想从软软的
竹尖顶一跳七八丈,那是万万不可能,他正在沉吟设法,突然身后一个苍劲温和的声音:
“傻孩子,赶快下来,随我走。”
  凌风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丈外站着一个清奇老者,一身书生打份,满身书卷气息,
凌风只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中对这老者竟是十分依恋,十分信任,也不管他有无恶
意,依言跳了下来。
  那老者见他从五丈竹尖落下来,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声音,不觉暗暗点了点头,满脸
笑容道:“孩子,你功夫不错呀!你师父是谁?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呀?”
  凌风仔细打量那老者,只见他方额挺鼻,虽然两鬃花白,可是脸上细皮嫩肉,却还
显得出他年青时的英俊不群。凌风愈看愈是敬爱,心中不想骗他,恭身答道:“弟子姓
吴名凌风,是神医侠朱敬文徒弟。”
  老者吃了一惊道:“朱敬文是你师父?这孩子一心精研医道,功夫却不高明,你刚
不表演那手‘平沙落雁’,你师父也没那么美妙呀!”
  凌风心想:“师父年纪和他也差不多,他怎么喊师父孩子呢?”他听到老人赞他,
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答道:“弟子功夫是依着先父所遗留下的著作练成的,师父只
在旁指点,弟子从未见师父施武功。”
  老人沉吟一会奇道:“你爹爹怎会知道本门功夫呢?啊!你姓吴,你爹可是吴沼
云?”
  凌风凄然点头。
  “他!他怎么会死去呢?”
  “家父因名望太高,受武林一般小人妒恨,被崆峒掌门厉鹗,武当派紫阳道人,峨
媚苦庵上人,点苍高手谢星联手暗算,命丧荒山。”凌风悲愤道,他现在已不将昆仑卓
大侠视为仇人了。
  老人脸上一阵激愤道:“好,厉鹗这小子,他师父临终时还托我照顾他,哼,我三
十年不出江湖,这小子竟敢杀害我师侄,这笔帐倒要算清楚,哼,也顾不得他师父清虚
子的交情啦。”
  凌风刚才听这老者的口气,心中已隐然明白这老书生必是本门中老前辈,此时听他
如此一说,心中更无疑义,寻思:“朱师父常说,太极门传到他自己师父一代,门户大
光,出了两个盖世奇才,就是爹的师父和师叔,两人不但武功绝高,医术之妙,直可媲
美华佗,眼前此人只怕就是东岳书生云冰若哩!”当下翻身下跪,叩了两个头道:“风
儿给师叔祖叩头。”
  那老者哈哈大笑,双手一挥,凌风只觉一股大力一托,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老人道:“孩子,你怎么知我是你心中所想的人?”
  凌风答道:“刚才弟子听师叔祖话中,明明是本门一位老前辈,您老人家打扮与师
父所说又是一样,所以弟子才敢肯定。”
  老人微笑赞道:“好孩子,真聪明,你长得可不像你爹哩!”
  凌风一生下来,母亲便撒手而去,三岁时,父亲一去不返,他脑海中根本没有母亲
的印象,父亲音容颜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这是他一生的大恨事,此时老人无意提到,
凌风心情大大激动,神色凄然欲泣。
  老人发觉凌风神色不对,心知触动他伤心之事,心中甚是歉然,柔声道:“好孩子
别伤心,爷爷教你一套功夫,把这批奸贼全宰了。”
  凌风这几日来心中受尽煎熬,此时听到慈祥可爱的老人,亲切的安慰,再也忍耐不
住,扑到老人怀中,大哭起来。
  东岳书生云冰若这卅年来没有踏出泰山一步,终日只与清风为伴,明月为友,此时
怀中抱着一个俊秀的青年,心中愈想愈爱,口中又反复地说道:“好孩子别哭,乖孩子
别哭,爷爷替你报仇啦!”
  凌风哭了一会,用双袖擦了擦眼道:“爷爷,你瞧风儿武功可不可以练到……练到
与我爹一样?”
  他想到辛捷那日在泰山大会威风凛凛,原想问可不可以练得和辛捷一样,可是转念
一想:“爷爷可不认得辛捷呀!”
  东岳书生实在爱凌风极了,不加思索接口道:“不成问题,不成问题。你怎么会跑
到这来呀?”
  凌风当时把他如何参加泰山大会,如何坠崖,如何得救,如何误食血果,一一说了
出来,他天资敏捷,措辞得体,形容得有声有色,老人眯着眼,津津有味的听着,当他
听到凌风巧食血果,脸上神色微变,但随即恢复笑容。
  老人道:“孩子,你福缘真是不小,这棵血果树是百年前一位龙前辈费尽心血培养
出来的,此人天性酷爱花草,他知此树千年一结实,自己寿数有限,原本不存专为己有
之意,只是炫耀自己栽花植树的本事而已。我道这树还要半月才结果,那时再来守护,
想不到会提前十来天,只怕是此树吸收你纯阳之气,提早成熟哩!种植此树的前辈,原
是我太极门中死对头,他大概再也料不到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仙果,竟被太极门一个小
徒孙不知不觉的享用了,哈哈!”
  他回头一看,凌风满脸凄惶懊丧后悔之色,心想:“这孩子心地厚道,服食此种天
地灵气所种的仙果,原是天下武学养气之天,梦寝所求的事,他巧食此果,不但毫无喜
色,竟后悔不该取食,使我空手无获。”
  他爱极凌风,处处向好地方想,其实凌风一方面固然是心内惭愧吃了师祖守候的灵
果,主要还是想到灵药再难求得,阿兰双目复明,希望非常渺茫哩!
  老人微笑道:“我原在无意中发觉此树,并非有意守待,你也用不着不安。”
  凌风心内讪讪,他从不撒谎,扭怩答道:“风儿想到另外一件事,心中很是懊悔。”
  凌风抬头一看,老人证注视着他,脸上充满急切欲知之情,当下便把阿兰双目失明
的经过,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当他讲到自己无意服食血果,希望毁灭时,不禁又是凄
然欲泣。
  老人很是感动,沉思了一会道:“目下我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金蛇之毒确是非同
小可,嘿,你瞧我真老糊涂啦!在这竹林中你耗了名半天,来,随我到我住的山洞去。”
  凌风跟在老人身后,左穿右转几下就走出竹阵,心中默默记着走过的路径,两人走
到那块巨百旁,老者指向那石后道:“这就是我居住三十年的山洞了。”
  凌风绕过那块高达二丈的大石,只见一个圆圆的洞石,光线甚是昏暗,二人走进山
洞,凌风觉得地下甚是干燥,全是白色岩石,洞中陈设简单,一张石床,几张石椅。凌
风想道:“在这弧寂的山谷,在这暗淡的山洞,度过了三十年漫漫的光阴,云爷爷为什
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老人道:“风儿,你一日一夜没休息,先到床上去睡一觉再说,待会醒来如果饿了,
就从此洞向前走,一直通到后山腰,那儿遍山遍野全是鲜枣。爷爷也要去练练功啦。”
  凌风此时心情一松,立刻感到有些疲倦,当下依言去睡。
  凌风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时分,他一跃下床,走出洞口,只见云爷爷正坐在大石上
仰望天边的白云,神态非常悠扬,他不敢惊扰,想道:“我何不到后山去瞧瞧。”
  他又跑进山洞,向前走了一会,渐渐开朗起来,转一个弯,突然光线大明,原来已
到尽头,凌风探头一看,原来外面是斜坡地势,青丛丛的长满了枣子树,每棵树上挂满
了红澄澄的枣儿,有的竟和拳头差不多大小。凌风大为惊讶,从斜坡走了下去,只见坡
度愈来愈是倾斜,最后走到边上,竟又是陡直悬崖,他心中想道:“我以为已经到了山
脚底,却不知这个谷底原来还是只在山腰中,也不知是哪年,鸟儿含着的枣子核掉在这
坡上,终于繁殖成林。”他检着大的枣子,来了满满两捧,奔回山洞。
  突然一阵婉转的萧声飘了起来,凌风凝神听了一下,但觉萧声凄凉,似乎天下不如
意的事情都一齐临头,凌风再也忍耐不住,足下用劲,窜上大石,伸手抱云爷爷说道:
“云爷爷,别吹啦。”他手中原抓满鲜枣,此时两手一松,全部落在大石上。
  云爷爷哈哈一声大笑,移开口边玉萧,柔声道:“好好好,爷爷不吹了。”
  凌风道:“爷爷,你吹得好生凄苦,你心中悲哀,说给风儿听好么?”
  云爷爷摸着凌风的头笑道:“爷爷哪有什么心事,你可别瞎猜,来!咱们一齐来练
功吧!”
  凌风见他满脸笑容,可是眼角上却是潮润未干,想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同情之心
油然而生,说道:“爷爷,待风儿办完事了,便来这儿陪你。”
  云爷爷打趣道:“那你的小媳妇儿呢?”
  凌风忸怩道:“她…她也一起来。”
  云爷爷道:“那这儿可热闹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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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剑毒梅香》
第 十 章
  云爷爷随又正色道:“本门武功,最重悟性,你天资聪敏,那是一定能学好的,你
又巧食血果,内力大增,练起功来定可事半功倍。我现在以本门上乘武功传你,你可要
答应我决不用我传的功夫滥杀一人。”
  凌风肃然道:“弟子决不敢违背爷爷的话。”
  云爷爷道:“当年你爹爹出道时,我师兄因他功力不足,相约十年之后再传他太极
镇门之宝‘开山三式破玉拳’,不意师兄在你爹离开师门五年后,竟然撒手归天,后来
我也隐居此处,所以你爹爹始终没有学到,当年你爹爹如果学了这套拳法,虽不见得能
稳胜厉鹗那批臭小子,自保却是有余,唉!我今日传给你吧。”
  他接着又道:“江湖上一般人都以为太极门武功是讲究‘以静制动’,殊不知本门
最厉害的功夫,是一套刚猛绝伦的拳法,风儿,你瞧仔细了。”
  东岳书生云冰若当下就在大石上一招一式演了起来,他这套破玉拳原是走刚猛路子,
凌风目不转晴的注意着,只见云爷爷攻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拳风虎虎,凌风虽站
在五六尺外,也觉一股很大的压力,几乎使他立身不住,东岳书生施到第八招时喝道:
  “风儿,你瞧我身法。”
  只见他势子突然变缓,左手逢招拆招,变为守御之势,右手斜劈出去,身子跨前一
步,右手倏的收回,平胸推出,推了一半,忽然向右划了半个圈子,大喝一声,双掌合
力猛然向前推去,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丈方外,一棵碗口竹子,连根拔起。
  凌风见云爷爷施展“开山三式破玉拳”,神威凛凛,不觉心神俱醉,心想:“即使
遇到三四高手围攻,我只要施展那最后三式,必然无坚不摧,冲出一条血路,那是不成
问题了。”
  云爷爷收招道:“这拳法最是简单,那最后开山三式,‘导流平山’‘愚公移山’
‘六丁开山’,是连环势子,力道越来越是威猛,待到左右双掌合力平推,当今天下能
硬接这招的只怕没有几人了,哈哈。”
  凌风见他满脸自负之色。刚才立足之处,现出两个淡淡的脚印,不觉骇然,心中对
云爷爷的成就,也欣喜得很。
  凌风道:“云爷爷,风儿练一遍给你看。”
  凌风悟性原高,而这套拳法招式又是简单得紧,虽是只看了一遍,一招一式却能丝
毫不差的施出来。
  云爷爷乐得呵呵笑道:“好孩子,真难为你了。我去准备一些吃的。”
  凌风忙道:“让风儿去。”
  云爷爷道:“好好练习吧,那开山三式力道运用最是巧妙,你多练几遍,自己体会
体会吧!”
  凌风心内感激,专心一致的又重头练起,这种硬拼硬的拳法,原是极耗真力,凌风
练了十余遍,精神却愈来愈是旺盛,心想:“这血果确是天下至宝,我在一日一夜间功
力竟精进如此。”
  云爷爷左手中拿着一文蜡鹿腿,右手提着一瓶枣子酒,轻步走出山洞,只见凌风身
形稳若泰山,出拳如风,姿态极是美妙,分明是一个内家高手模样,可是抬头一看,那
张俊脸却又透出稚气的神气,心内暗暗想道:“这真是一支武林奇葩,那阿兰只怕也是
万分惹人怜爱哩!”
  他爱屋及乌,心下对阿兰竟也十分关心爱护。
  云爷爷一跃上了大石,凌风转身相迎,二人坐在石上,边吃边谈,极为融洽。
  云爷爷忽道:“我瞧你体态轻盈,极是适合练轻功。从前我在江湖上走动时,有一
次偶而救了一个西藏僧人,当我击退三个围攻他的高手,回首来看时,那密宗僧人却已
因伤势沉重奄奄一息。他很感激我,瞧我不像坏人,便从怀中取出一本梵文秘籍送我,
当他苦撑着告诉我,这本秘藉载着修练一种不可思议的轻功的方法,原是他师门至宝时
再也支持不住,瞑目死去。我起初也不在意,自付天下各派轻身功夫都是大同小异,后
来隐居此地,发现落脚借力的小石,每一个隔了十几丈左右,心想,任是盖世轻功,一
纵向上之势,至多不过七八丈,可是这些小石,明明是前辈练轻功所置,这种一跃十几
丈的轻功,只怕是另外一种功夫哩!我又转念想到那密宗僧人的密笈,当下苦心精研,
苦于不识梵文,瞧来瞧去也看不出什么道理。你天资聪明,巧食血果,待会我把密笈赠
你,说不定你能悟出其中道理,练成这超世绝俗的功夫哩!”
  凌风道:“爷爷待我真好,我也不知要怎样报答。”
  云爷爷笑道:“报答吗?那也不必,只要你小媳妇儿烧两样菜给我尝尝。”
  敢情凌风在云爷爷面前夸过阿兰母女烹调手艺天下无双哩!
  两人就这样在谷底一教一学精研武功,高明师父碰上乖徒弟,越教兴趣越是浓厚,
云爷爷把自己几种上乘功夫都倾囊传授,凌风却也能全部接受。
  一天晚饭过后,凌风坐在石上调息己毕,心内一尘不染,灵台之间极是清净,他抬
头一看,天边一轮满月,想道:“泰山大会到今天,只怕快一个月了,日子过得好快
呀!”
  凉风轻拂过他的俊脸,他站起来一振衣襟,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方巾儒服,不由暗暗
好笑,心道:“云爷爷这套衣襟穿起来甚是得体舒适,看来他老人家年青时,很讲究穿
着哩!”他轻跃而去,衣带迎风飘曳,自觉甚是洒脱。
  突然,一阵低沉的泣声,从竹林中传出。凌风此时内功精堪,耳目极是灵敏,仔细
听了一下,立刻发现那是云爷爷屏气暗泣。他心中想道:“事情终于爆发了,我瞧爷爷
这几天愈来愈是不乐,唉,不知是什么事,爷爷不知为了什么,把自己宝贵的青春,埋
葬在这孤苦的谷里。”转念又想道:“卅多年了,什么痛苦也应该渐渐淡忘了。”
  他越听泣声越是悲凉,想到云爷爷的慈祥,竟然受到这般折磨,鼻头一酸,也不禁
流下泪来。他飞奔入林,顺着泣声,轻步跑到云爷爷背后。只见云爷爷埋头胸前,后背
一起一伏,正在伤心抽泣,全没注意他走到身后。
  凌风忍耐不住,硬咽道:“云爷爷,你别伤心啦,你心中有事,说给风儿听,风儿
替你解忧。”
  云爷爷悚然一惊,饮泣,双袖擦泪。
  凌风柔声劝道:“爷爷,卅多年了,有什么事,难道你还不能忘怀吗?”爷爷没有
回答,月光照在他脸上,凌风觉得突然之间爷爷苍老了不少。
  过了一会,云爷爷忽然激动道:“风儿,世上的痛苦原是没法比较,没法形容的,
只有你亲身体会,你亲身领受,才能辨别它的苦味,风儿你懂吗?真正的痛苦你是永远
忘不了的,你只有努力学习与它共存,风儿,风儿,你明白吗?”
  凌风心中虽然不甚明白,但见云爷爷满脸期待之情,不忍拂他之意,当下点头答道:
“风儿已明白了。”
  云爷爷感情渐渐平静,神色悠远慈祥。忽然转头道:“今天是八月初几?”
  凌风刚才看过刻在竹杆上用以代历的刀痕,答道:“八月十四。”
  云爷爷道:“你来了一个月啦,我压箱底的武功都传给你了,你还有许多大事未办,
明天过了中秋,你出山去吧!报完父仇,你可千万别忘记把阿兰带来,让我瞧瞧她的眼
晴。”
  凌风与他虽只相处一月,可是对他非常依恋,然而想到自己身上大事,硬起心肠:
  “爷爷,风儿一定来陪你。”
  云爷爷道:“好啦,天色不早,你也该歇歇了。”
  凌风依言进洞,躺在用树枝竹叶铺起的床上,心中思潮翻滚,爷爷的话似乎又飘到
耳边:“真正的痛苦,你是永远不能忘怀,你只有学习与它同在,与它共存。”“假如
有一天……有一天那阿兰与我永别,我……我可有勇气活下去吗?我可有勇气与这无穷
尽的痛苦共存在这世上吗?”“不,决不会的,老天爷,老天爷,我知你不会对我这么
残酷的。”
  他虽安慰自己,可是心中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三天早上,凌风强忍悲伤,辞别云爷爷。他一再要求云爷爷不要再伤心,到谷外
去游山玩水,爷爷只是微笑的摇头,反复叮嘱凌风叫他早日把阿兰带来给爷爷看。
  凌风收起感情,飞步出谷,当他正跑到路旁时,云爷爷施展上乘轻功追了过来,手
中拿着一个小瓷瓶。凌风住足道:“爷爷,你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云爷爷道:“你师父医术虽高,却是食古不化,虽能对症下药,却不善触类旁通,
那日阿兰身中蛇毒,他只想到用药将毒托出,却忘记以毒制毒,金蛇之毒与娱蚣之毒,
正相克制。我现下想出这法子,只是阿兰双目己盲,也是枉然。这瓶中装的是万年温玉
所孕育的灵泉,是我昔年费尽心血在雪山头寻获,功能生肌去腐,起死回生,瓶内一共
只剩十滴,你可要珍惜使用。”
  凌风接过谢了,再向云爷爷告辞,然后施展轻功,再不回头,径自奔向谷外。
  他疾奔了一阵,心内盘算道:“我与阿兰约他一年之后再回故乡,现在还有半年左
右,何不先上崆峒,找厉鹗那老贼试试云爷爷教我的高招。”
  他主意既定,到了一个大镇,问了去崆峒山的路途,赶了过去。
  这日他路过陕北,天色已近昏黑,他见路径渐渐崎岖,又不见村落,心中正自焦急,
突然一只绝大白鸽从他头顶飞过,他见那白鸽甚是神俊可爱,当下童心大起,追上前去,
一掌向空击去,那鸽儿飞得本低,此时受此劲道一击,昏落下来,凌风见鸽子足下系着
一块红缎,心中大奇,他解开带子,展缎一瞧,脸色立变。
  他喃喃自语道:“哼,又是这两个该死的东西,不知这群败类又要干什么伤天害理
的事情,哼,叫我吴凌风撞着可要伸手管一管。”
  原来那红缎上画着两个可怖的骷髅头,正是海天双煞的信号。
  凌风心道:“这海天双煞武功确是非同小可,也不知撞着什么样厉害的敌人,竟发
号救求援,想召集九豪共同对付。”他忽又想道:“海天双煞是辛捷弟的杀父仇人,不
要是捷弟寻上门去,相约拼斗嘿!”他想到辛捷的武功高强,觉得此事很有可能,内心
大是关心。
  他寻思道:“捷弟武功虽高,但也难敌九豪的围攻,我得赶快去帮助他,杀一个痛
快。刚才鸽儿从南飞来,说不定他们就在南面山上决斗哩!”
  他立刻施展“八步赶蟾”奔向南面的丘陵,天色已经全暗了,前途遍地荆棘,无路
可通,凌风一提气展开上乘轻功,身体几跃之下,己经奔到山脚,耳中急闻兵刃交击声,
他急中不暇寻找上山之路,看准落脚之处,直拔而上。
  凌风爬到半山腰,耳中兵刃之声渐渐疏落,最后嘎然而止,心知胜负己分,不由大
急,只见几条黑影向山那边一闪而逝,他足下加劲,窜到山顶。
  那真是一幅零乱惨残的情景,三个尸体横陈在山坡上,其中一个死法很是奇特,一
柄长剑直贯咽喉,凌风上前仔细一看,认得正是九豪之一神剑金锤林少皋,其余二人,
他也认得,一个是千手剑客陆方,一个是摘星手司空宗……
  夜,静了,静了,树枝上的乌鸦不再吱吱呱呱,怕是走进梦乡了吧!
  吴凌风坐在树下,沉吟了一会,他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势,忽然一个念头浮起,他想:
“能够手刃三豪的人,江湖上只怕不多,一定是捷弟干的,可是长剑出手,原是拼命同
归于尽的招式,捷弟不要……不要有什么不测哩!”
  他越想越是心寒,跑到山坡的那边,仔细察看。这天晚上,天色极是阴暗,月儿躲
在云里,他沿着山坡看去,黑漆漆的一片荆棘。
  凌风踱来踱去,眼晴不放过每样可疑的东西,他巧食血果,目力大是增进,忽然他
发现有一处荆棘特别零乱,似乎曾被重物践踏,心念一动:“捷弟那种倔强的性儿,只
要借得一口气在,也会挣扎逃生,不肯落于敌人之手,多半是负伤滚下,刚才那几条黑
影,恐怕是‘关中九豪’余孽,搜索捷弟未获,又见我飞步入山,这才相偕离去哩!”
  他天资聪敏,确能处处料事如神,此时断定辛捷就在山坡附近,当下打点精神,跃
身而下。
  凌风顺着零乱的荆棘向前走,走了一阵,只见前面荆棘更密厚,再也找不出任何痕
遗迹,他心中正自盘算,忽然一阵急促低沉的呻吟声,从右前方传来。
  凌风再无疑意,不顾密密的荆棘,循声找去,忽闻水声漏漏,市面竟是一条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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