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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毒梅香

_20 古龙(当代)
  无恨生酒才入口,已是赞口不绝。
  梅山民微笑和无恨生干杯,直到七巡,才放下酒壶道:“阁下刚才那招绝学,上盘
好像是虚式,下盘却踩七星,随机可变为八卦之方位,敌手如果不察,先让上盘,你必
立变下盘的七星位至八卦,然后用‘连环脚’袭敌,再转上三路的虚式为实,攻势变化
不可说不多——”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无恨生忍不住问道:“不敢问什么招式可以破解?”
  梅山民道:“我不睬你上盘的攻势,下盘顺着你由七星变为八卦的式子踢出数脚,
再等你上盘围虚为实之际,‘力斩蓝关’的式子打你胁下‘章门’、‘紫鸩’,你就不
暇自保——”
  梅山民说到这里,无恨生己满面惊容,匆匆道:“且慢,我在你下盘踢出‘连环脚’
时,立即变上盘,用太极‘黏’字诀化开——”七妙神君潜心微思,又出对策,斜斜的
比出一式。
  二人开始乃是用平生的精绝招式来测验对手,这时却由慢变快,只见二人口舌手脚
齐动,一招一式,都说得十分快捷。
  无恨生已将“破玉拳法”展开,梅山民也展开“虬枝剑法”中的连环杀招。
  不到片刻,二人已以口代剑,折了将近五六十招,却是辎铢并重,不分上下。
  无恨生越打越惊,心中平日以为中原武学凋落的念头登时不攻自消,暗暗赞叹道:
“我无恨生自以为一代奇人,但若不是那千年朱果,看来这鬼才的功力可要和我不相上
下,而招式之奇似还有过之哩!最难得的便是这家伙不但武学通神,而且文才、棋艺,
好像每一样都凌驾于我之上哩?哼!可惜,这等人才竟会是一个大大的淫贼。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联想到为七妙神君而死的缪九娘,心头火起,却迅速又转念到
自己妻、女下落不明,心中一阵激动,手头缓了一缓——
  七妙神君正在用自己平生精力所创的“虬枝剑法”和无恨生互拆,这时无恨生心神
一疏,掌法微微一慢,梅山民把握良机,双手连扬,一连下了十余招杀手。
  无恨生心中一惊,忙凝神接了数招,但也显得十分匆忙和狼狈。七妙神君冷冷一哼,
无恨生登时雄心大发,双手一圈一递,也用杀手反击过来。
  再拆得数招,无恨生心中思潮起伏,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声叫道:“暂且住手,我
有一事相请。”
  梅山民微微一怔,停下手道:“好说!老夫不敢当!”
  无恨生脸色一沉,厉声道:“你知道缪九娘吗?”
  梅山民陡然大吃一惊,全身有若电击,怔在一边不知所措,活像是受着什么很大的
打击似的。
  无恨生怒气勃勃的道:“你这老贼,万死不得赎其罪,你有没有天良?害得她活活
疯颠而死!”
  梅山民有若不闻不问,脸上现出一种茫然的表情,只是听到“她疯颠而死”几个字,
他皱纹密面的脸上抽搐了一下——
  真的,他像是痴了,那张温柔的俏脸在他脑海中印得多么深刻啊!但是,她死了,
死得异常凄惨,这是谁的罪过?
  当他稍为醒觉,他立刻想到为什么无恨生要如此恶狠狠的对自己?聪明的他立刻想
到这是一个误会。
  无恨生始终冷冷地看着他,这时轻轻哼了一声,那知梅山民也冷哼了一声——
  梅山民暗道:“九娘之死,就算是由我梅山民起,又岂能责怪于我?这显然是误会,
但是我何必要和他解释,哼,这厮分明是目睹九娘身死的,以他那么高的功力竟然坐视
不救,哼,说不得——
  偏激的思想在他脑海中奔放着,他愈想愈气,似乎真看到九娘辗转颠狂,而无恨生
坐视袖手的情形,不禁又重重哼了一声。
  无恨生心头正是火起,正待发话,突然又见梅山民哼了一声,厉吼道:“狂贼啊狂
贼,亏你满腹奇才,竟不自检点,我无恨生说不得今日要替天行道!”说着举掌下劈—

  梅山民却冷笑一声,缓缓睁开双目,瞪着无恨生。无恨生正待劈下的一掌竟自投敢
立刻劈下——
  就在此时忽然背后一人高呼:“什么人敢伤吾师?”
  声音尚在十丈之外,但霎时无恨生感觉劲力逼背,心中不禁大惊,赶紧收住下劈之
势,回身一袖拂出——
  想是来人是急切发掌,双方都无法躲闪,只听得砰然一响,世外三仙的无根生竟被
震得双肩一晃,来人却被震得倒退两步。
  虽说无恨生匆促发招,力道没有用足,但是这一袖既是出自世外三仙之手,一举手
之间已足以致人死命,但来人却只被震出两步,当然令他大吃一惊。
  双万一朝相见之下,更是大惊,原来这人竟是辛捷!无恨生在惊震之余,还有少许
庆幸,本来他以为辛捷是葬身海底了的,每当他平心静气想着时,总觉有一份内疚,现
在辛捷不仅没有葬身海底,而且似乎功力大增,正待发话,辛捷已怒道:
  “你干什么要暗算我梅叔叔?”
  辛捷性情本就偏激,恩怨之心十分强烈,他本对无恨生就十分怀恨,这时见他举掌
欲劈梅叔叔,不禁更怒,当他想到梅叔叔是全身武功废去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哼,堂堂世外三仙,竟对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暗算,你这种人,简直,简直——我
倒说不上来了——”
  无恨生也不禁勃然大怒,喝道:“简直怎地?”
  辛捷冷笑一声:“简直畜牲不如!”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会骂出这种话来。
  无根生气得口结,猛吸一口气才冷静下来,他俊秀的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嘴
角上带着不屑的冷笑,缓缓道:“无知小辈,岂可口吐狂言!”
  那知辛捷已红了眼,仍大喝道:“你这狠毒老鬼,根本没有资格为人尊长,我只替
世外三仙的名头可惜——”
  无恨生仍然冷冷道:“小子不匆好歹,说不定我无恨生要管教你了!”
  辛捷嘿的一声,凝目一望,只觉无恨生双袖就像有几百只袖子一般,自己半面要穴
无一不在敌势之内,而且袖中之间透出阵阵寒风——
  若是几月前,辛捷又将一招也躲不过地束手就擒,但是此时辛捷大非昔日,竟迎面
前跨半步。
  梅山民功力量失,武学仍在,大叫一声:“捷儿,用‘梅占先春’攻他下盘。”
  梅山民的意思是以攻为守,但是眼前一花,辛捷竟从两只挟带锐劲之风的袖子之中
闪了过去,而且一晃已到了无恨生背后这一下子梅山民无恨生双双大骇,梅山民惊的是
辛捷所用招式竟非自己所授,而巧妙则尤有过之。无恨生惊的是辛捷那一步之间,暗含
玄机,似乎是那小戢岛主慧大师的不传之秘——“诘摩步法”!
  但他仍不能置信,当下喝了一声:“你再接一招试试!”
  掌下手中劲道又加了两成,单掌一飘之间,宛如大印掌的式子一般盖了下来——
  辛捷此时功力虽然大非昔比,但是无恨生这招已用出了八成以上真力,辛捷不禁心
中一怯,手中双掌一圈,半招“梅吐奇香”尚未施足,脚下已如行云流水般退了开去—

  正在此时,忽然呼的一阵怪啸,一条白影从坪下飞跃而来,远看过去,依稀可辨出
正是一个白衣人以上乘轻功疾驰而至。
  那人脚程极快,而姿态美妙之极,远看宛若一只白蝶飞翔,无恨生、辛捷,梅山民
都不禁引目注视。那人走得近时,忽然哈哈长笑,那笑声有如夜枭长啼,十分刺耳。
  辛捷看他两腋下还挟着两个人,看来两人都已昏迷,软绵绵地任他挟着,心中不禁
佩服这人功力,带着两人那有这份轻灵功力。
  那人忽然停住笑声,朗声道:“无极岛主,还识得我吗?”那声音真比方才的笑声
还要难听几分。
  无恨生凝目一看,心中猛省,这白衣汉子正是和自己曾有一面之缘的东海盗王——
玉骨魔。
  无恨生立刻想到玉骨魔手下在海上玩的一手毁船勾当,心中虽然大怒,但表面上仍
保持那一份冷冷的态度,不屑的哼了一声道:“玉骨魔你手下那什么姓成的舵主手下真
差劲啊,我本来还道东海海盗自从你老兄接管之后,一定威势大非昔比,那里知道却是
每况愈下,我做兄弟的看了真是失望得很,一气之下把三条船都送进了海龙王宫。”
  他本以为玉骨魔听了之后必定惊怒交加,那知玉骨魔只微微点头,似乎早已知道了
一般,一直等他说完,才缓缓道:“就是因为我玉骨魔承海上兄弟瞧得起,尊称俺一声
头儿,所以今日才来有一事求你老——”
  无恨生心想:“你派人暗算于我,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又有什么花样?”
  只见玉骨魔继续道:“你老也何道,咱们吃这行饭的最重要就是地盘,以前往来东
海的船舶都得经过咱们十沙群岛,但是最近由于新发现航路,商人都绕道无极岛而行,
这样咱们兄弟可就没有饭吃啦,所以在下斗胆请求无极岛主一桩事——”
  无恨生愈听愈不是味道,心中不禁勃然大怒,冷冷道:“你可是要我无极岛作为你
的地盘?”
  玉骨魔干笑了一声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请岛主赏咱们兄弟一口饭吃。”
  这等于是承认了无恨生的话,无恨生怒极反笑,笑声愈来愈高,宛如老龙清吟。
  玉骨魔又道:“咱们在黄子沙群岛另布置了一个小岛,一切住宅用具尽和无极岛原
有的并无两样!如果岛主愿意的话,就请岛主屈住那里。”
  无根生笑声突停,脸色一沉,对玉骨魔不理不睬,一副完全不放眼内的样子,似乎
回答反而有辱面一般。
  玉骨魔见无恨生不理不睬,当下又干笑一道:“无恨生,你且看一桩事物。”
  无恨生回首一看,只见玉骨魔将挟在腋下的两人面孔抬了上来,无恨生一看之下,
惊得叫了起来辛捷一看,也险些叫出了声,原来那昏迷中的两人竟是以为身葬波底的缪
七娘和菁儿!
  无恨生叫声未涡,已如劲矢一般扑向玉骨魔,他身躯完全水平横在空中,就像飞过
去一般,左手一招
  “雷动万物”全力施出,右手却待机抢救昏迷中的爱妻爱女。
  辛捷见无恨生这一招“雷动万物”攻势凌厉无比,真是绝世高人身手,心中大为赞
叹,却不知玉骨魔如何的化解?
  那知无恨生的“雷动万物”正待使足发劲,忽然大喝一声,又硬生生将攻势收了回
来,身体刷地落地。
  原来玉骨魔待无恨生招式将到时,双手斗然紧叩缪七娘及菁儿的脉门,作势待发,
无根生知道只要他手上内劲一发,自己爱妻爱女就是神仙也难活了,于是只好硬硬收回
了招式!
  玉骨魔也甚顾忌,手带两人也不见作势用劲,身体陡然拔起飘落十丈外。
  梅山民及辛捷对玉骨魔的名头也有所闻,这时见他轻功佳妙,心中都暗赞一声,只
有辛捷一颗心完全紧挂在那昏迷不醒的菁儿身上。
  无恨生被他这样一搅,当真有点发慌,但心深处仍有一丝高兴,倒底证明缪七娘和
菁儿并没有葬身海底了。
  但他不敢妄动,于是,周遭静下来了。
  沙龙坪上暮露绕裳,银白的大地反映出一片紫红的晚霞来,寒风依然肆劲这周遭空
气是如此的紧张,玉骨魔一袭古怪的白衫松散地垂着,但是却丝毫没有因劲风而被带动,
显然是,他正全身运着功无极岛主无恨生睁着赤红的双眼,但是他不敢稍为妄动,尤其
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地下昏迷不醒的缪七娘和爱女菁儿时,他更是又急又乱,竟然不知所
措起来。
  玉骨魔冷冷地看着他,依然全神戒备着,久久不见无恨生回答,他又加了一句:
“这条件可说简单极了,只要岛主颔一下首,在下立即释放。”
  无恨生根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任他武功盖世,聪明绝顶,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急
得手心淌汗,不知怎么办才好。
  蓦地,无恨生大喝一声:“狂贼招打!”手抖处,一截枯枝已流星般打出。
  玉骨魔身体一晃,一片白影中身躯已转了三百六十度,回到原状时,那个枯枝飞擦
而过但是坐在地上的梅山民却发觉无恨生打出枯枝时,抖手之状有异,他轻嗅了一声。
  玉骨魔哈哈笑道:“无恨生大名久仰,何必再显这手功夫,只是这一截枯枝,算是
答应还是不答——”
  “应”字还没有出口,果然不出梅山民所料的,那截飞越而过的枯枝竟又呼地一声
转回了头,成一段弧线地袭向玉骨魔的背心——
  玉骨魔只知道是背后有人暗算,一旋身间呼呼劈出两掌——
  “卜”地一声,那截枯枝竟然被他凌厉的掌风卷飞而去,撞在丈外的梅树上,而且
深深地插了进去。
  站在梅山民身旁的辛捷正方赞叹无恨生的神妙发镖手法,只见无恨生已乘玉骨魔转
身出掌的一刹那间,有如一缕轻烟般向地上的缪七娘及菁儿扑了上去——
  无极岛主这一扑乃是全力施为,那快虽快到无以复加,但举止之轻灵也到了极点,
似乎整个人在空中突然间失去了重量。
  玉骨魔发觉被自己扫出的乃是无恨生先前打出的一截枯枝,立刻知道不对,一招
“背封龙宫”施出,身体如闪电般转回,但是,无恨生的手指离缪七娘领口巴不及半寸
——
  玉骨魔急得大叫一声,白袖一拂,右掌挟着毕生功力,势比奔雷地砍向无恨生小臂
——
  无恨生虽然被救爱妻爱女之情急昏了头,但是经验告诉他,只要一让玉骨魔碰上小
臂,不管内功怎样高强,这只手就算废了。
  电光火石间,他只得暂缓抓缪七娘领口,匆促地将下抓之掌变为上拍——
  “拍”的一声,尽管无恨生匆促变招,力道没有施全,但是玉骨魔己被震得肩窝发
麻。不过无恨生到底无法碰上缪七娘的领子。
  但是无恨生何等人物,一手应敌,另一手却仍腾出去提缪七娘的衣襟——
  只听玉骨魔冷冷一哼,白袖一挥一卷,一股无臭无味的彩色烟雾从袖口中喷出!
  无恨生心中一凛,想到玉骨魔是有名的老毒物,这彩色烟雾必是什么毒恶之雾,也
顾不得再抓缨七娘衣襟,翻掌在地上一按,身体暴退,同时屏住呼吸——
  无恨生一看玉骨魔袖中飞出彩色烟雾,心中立知不妙,立时抱起梅山民一同退后,
只觉眼前一花,“快退!”
  同时伸手抓住七妙神君,足下不停地飞跃而起。
  辛捷也感头上忽然一昏,连忙屏住呼吸使出“暗香浮影”的轻功绝技,倒飞出去。
  辛捷此时功力非同小可,这一招“香闻十里”足足飞出七八丈才落了下来,脚尖才
碰地,耳边“呼”地一声,无恨生扶着七妙神君梅山民从旁边超过。
  辛捷不禁大大叹服,再看那玉骨魔时,又是一惊——
  原来这一回儿功夫,玉骨魔竟在所立之地一丈周围迅速地走了一圈,两袖挥处,似
乎有一些极细的粉末落了下来,霎时他所立的地面上的白雪从外面开始变色,渐渐蔓延
到中心,玉骨魔迅速地在缪七娘及菁儿口塞大了一粒丸儿。
  不消片刻,就变成了一个直径一丈的灰色雪圈,而玉骨魔等三人则在圆圈中心,衬
着四周的,这灰黑色的圆圈就如在白纸上画上去一般清晰,玉骨魔那一袭雪白的衣衫也
就益发显得古怪而刺目。
  雪花仍然飘着,但一触及那灰色圆圈,就化成了水。
  无恨生经过一次冒险失败,心中反而静下来,凝目思索抢救妻女的办法。
  梅山民忽然缓缓道:“老夫识得那玉骨魔所施之毒乃是名叫‘透骨断魂砂’,所布
之地,三个时辰之内,人畜走过,不论穿了多厚的鞋靴,必然立刻中毒身亡,只是这种
毒物极难配制,据说配制之方已失了传,不知这玉骨魔怎么会的?”
  辛捷本对无恨生及缪七娘恶感重极,但这时被玉骨魔擒住
  的,有一个正是那美丽的菁儿,这就不同了,是以他仍十分急于救人。
  这时一听梅叔叔说出这毒砂之名,心中忽然一动。
  只见他一声长啸,忽然一跃而起,身形有如一只大马般飞进了灰圈,人在空中,右
手一翻,呛然一声,长剑已到了手中,宴时化成一片光影向骄立圈中的玉骨魔头顶盖下。
  玉骨魔见那青年一晃身,是连人带剑到了头顶,心中不由一惊,鼓足真力,呼呼两
只白袖扫出,左刚右柔,刚者直击辛捷前腹,柔者则暗含刃劲,卷向辛捷手中长剑——
  辛捷暗嘿一声,猛提真气,磁的一声,一缕剑气从剑尖透出,剑光一匝宛如长蛇出
洞,正是“虬枝剑法”的精妙绝学“梅占先春”。
  玉骨魔虽觉这青年剑招之诡奇大出意外,但自忖功力深厚,两袖上真力贯注,依然
有如一双白色的长鞭般卷将上来。
  砰的一声暴响,辛捷一侧身之间,竟从玉骨魔左袖劲道中滑了过来,长剑一领,
“梅占先春”已使到极处,发出更强的剑气,同时左手更乘一落势之闪电般抓向地上缪
七娘及菁儿,敢情他打算以剑气硬迫玉骨魔退后而乘隙救地上之人。
  哪知玉骨魔内劲深厚得很,辛捷的剑气刺人他的右手袖袍竟似刺人一段极厚的朽木
之中,辛捷暗叫一声不妙,腕中劲道一发,玉骨魔的衣袖竟也突然化柔为刚,柔软的布
袖立刻挺直如棍,而辛捷剑尖竟然如碰金属,发出叮叮咯咯的跳动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一剑没能震退玉骨魔,下落之势已至极处,双足立刻就要碰
地,而这一碰地,立刻就要中那“透骨断魂砂”的剧毒——
  辛捷一急之下,双眼发赤,左手忽然划了道半弧,点至玉骨魔眼前——
  玉骨魔只觉这一指好不飘忽,似手自己无论从方位都难躲过,换句话说,也就是自
己每一个要穴都似在辛捷这一指威胁之下。
  玉骨魔既惊又怒,想不到这后生小子竟有如此神妙招式,急切中只得一份袖劲,倒
退半步——
  而辛捷就乘这一刹那间抽出受困的长剑,波的一声插入了灰色的地中——
  手上却一借劲,立刻一个即将碰地的身纵起了丈余,他也顾不得还插在地上的长剑,
全力一拔双臂,身子如一只箭矢一般跃出了毒圈——
  玉骨魔虽然震惊于辛捷的武功,但是嘴角上仍露出了一个似得意似阴险的微笑。
  除了失去功力的七妙神君,无恨生和辛捷都堪称当今天下第一流高手,但因玉骨魔
一身是毒,竟然奈何他不得。
  三人都冷静地思索着除毒之策,尤其是无极岛主——因为只要除了毒,他自信在两
百招之内必能取玉骨魔之性命,此外昏迷太久妻女对他也是一大心理之威胁。
  雪花仍然纷飞——
  蓦地,坪缘坡下传来一阵震天狂笑声——
  漫天大雪下,一个老汉歪歪斜斜地走了上来,他披头散发,蓬头垢面,那一身缘色
长袍已脏得有三分油垢了,不过如果你仔细观察,必能发现那袍乃是极上乘的丝棉袍,
不过被弄得太脏罢了。
  这老汉一路走,一路仰天狂笑,口中高声吟道:“爱钓鱼老翁堪笑,子犹冻将回去
了,寒江怎生独钓!哈哈哈哈,真好笑,好笑,哈哈……”声带铿锵之音。
  这时他又歪歪斜斜走了几步,放眼一望,天色向晚,大地昏昏,不知怎地,似被触
动心怀一般,呜呜哭了起来。
  那哭声随着寒风时高时低,呜呜咽咽,显见他哭得甚为悲切。
  又走了几步,老汉渐渐止住了哭声,痴痴走了几步,忽然咦了一声,停在一棵大梅
树前面——
  只见那奇脏的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接着他呆立着沉思起来——
  渐渐他似乎想起来了,这地方,这坡儿,这树,是多么熟悉啊,对了,正是他童年
曾游玩的地方,这梅树还是他亲手栽的哩他像是突然记忆起来,发狂似的向大树扑了上
去,他栽种时尚只有寸粗的幼苗,现在竟合围了,树干上盘错交加的吼枝,更增加了一
种力的美——
  他抱住大树,像是从那错杂的盘枝上找到了失去的青春岁月,忽然,他又号陶大哭
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嘶着:“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那哭声如杜鹃泣血,又如巫峡猿啼,在浑然雪天中,时高时低传出去——
  坪上的无极岛主、梅山民、辛捷,甚至玉骨魔都忍不住回首一看,但只能见远处一
个人又哭又笑,歪歪倒倒地走上坪来,心中都暗哼一声:“疯子!”又各自潜心思索如
何来打破这危险的僵局。
  玉骨魔见自己略施毒器,就把两个高手难住,其中甚至包括世外三仙的无恨生,心
中不禁一阵得意,扬声道:“无恨生,我看你还是答允了吧!嘿嘿,论武功,我玉骨魔
比你世外三仙差,
  论毒,哈哈,我玉骨魔不客气要称一声举世无双——”
  无恨生哼了一声,敢情他心中对玉骨魔这几句话倒也真以为然。
  那知玉骨魔举世无双的“双”字才出口
  突然一声极为铿锵的声音传了过来:
  “什么人敢夸如此大口?”
  所有的人一齐回首看去,只见来人正是那个疯子!大家心中都想:“这厮方才又哭
又闹,完全是个疯子,但此刻却又不像个疯子了!”
  辛捷和梅山民都觉此人好面熟,但距离甚远,又黑又暗,都没有看出真相。
  玉骨魔正在自鸣得意,突然被人喝断,自然大怒,喝道:“何方村夫竟到这里来撒
野,快报上你猪名狗姓——”
  那老汉葛然昂首,昏暗中可见一双阵子精光暴射,辛捷心中一动,正待开口,那人
突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
  “老夫姓金,草字一鹏!”
  此时周遭静极,此铿锵如金钱之声在寒冻的空气中传出老远。
  辛捷和梅山民一听,心中恍然大悟,玉骨魔和无恨生却无动于衷,显然他们久居海
外,不知金一鹏之名。
  这时金一鹏似乎神智清醒,丝毫不疯,缓步走了过去,那油垢累累的脸上,依然可
以看出左嘴角上带着一个不屑的冷笑。
  他经过辛捷面前,眼光向辛捷膘了一眼,似乎在说:“小子你也来了!”
  众人倒都被他的奇异举动弄得糊涂,只见他缓缓走向玉骨魔,神情甚是倔傲。
  玉骨魔倒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不禁倒吸一口真气,凝神以待。
  金一鹏走到“透骨断魂砂”的灰圈旁,瞧都不瞧一眼,坦然走了进去——
  众人这才发现他一路走来,雪地上连一个足迹都没有留下,连无恨生也不禁暗惊道:
  “此厮看来功力又自不弱,以前以为中原无能人,看来与事实不符的了。”
  金一鹏直走到距玉骨魔不及三步,才停下来冷冷问道:“听你自夸毒器天下无双,
哈哈,俺老儿第一个不服气——”
  玉骨魔先还以为他有别的来头,这时见他竟似要与自己一较毒术,心中不禁一安,
暗道你是找死。
  于是玉骨魔也还以冷笑道:“我玉骨魔不错说了这句话,你不服么?”
  金一鹏仰天狂笑,双眼向天,根本不理会他。
  玉骨魔不禁勃然大怒,叱道:“我玉骨魔足迹行遍海外穷岛僻野,那一种奇毒野草
没有见过,你们中原这等井底之蛙懂得些什么?”
  金一鹏闻言一怔,没有答话。
  玉骨魔以为他被自己报出万儿吓得呆了,不禁大为得意。那知金一鹏道:“我正奇
怪怎么还有人敢在我金一鹏面前班门弄斧,原来阁下是蛮夷之族,那就难怪了,哈哈—
—”
  玉骨魔怒喝一声,白袖挥处,一片彩色烟雾向金一鹏面上喷来——
  金一鹏立地距他不及三步,这一片毒雾将周圆五尺的空间完全罩人,金一鹏绝难逃
出,连无恨生都不禁哼了一声——
  那知金一鹏昂然挺立,忽然仰首对空深吸,将一片彩色奇毒的烟雾尽量吸人腹中!
  玉骨魔又惊又怒,但一种争胜之心油然而起,他自袖一挥,嗔然喝道:“好小子,
算你有几分功夫,你可敢与我玉骨魔再赌命一次?”
  金一鹏哈哈狂笑,并不回答。忽然向圈外的辛捷道:“娃儿,你与我把那壶酒拿来
——”
  说着指向梅山民沽来的那一壶“梅子香”。
  辛捷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仍起身将那壶酒拿起,只见壶下之火虽然早熄,但壶底尚
温,他叫了一声:
  “金老前辈,酒来了!”
  单手一送,酒壶平平稳地从七丈开外飞了过来,敢情他是不敢走近那毒圈。
  金一鹏头都不回,一招就将酒壶接住,而且就像背后生眼一样,正好握住酒壶的壶
柄,一滴都没有滴出。
  金一鹏尚未开口,玉骨魔已先抢着说:“正合我心意,老匹夫敢饮我一杯酒么?”
  金一鹏道:“有何不敢?”伸手将酒壶递了过去。
  玉骨魔接过,将壶盖取下,反过来就像一只酒盏一般,举壶倒了一些酒,却将左手
指甲一弹,依稀可见一些粉末弹入酒中。
  他冷笑一声道:“告诉你也不妨,我这酒中下有‘立步断肠’,你若不敢喝下,现
在求饶还来得及——”
  场外的梅山民和无恨生一听几乎惊起,暗道:“这‘立步断肠’乃是世上最毒的一
种药物,饮后不消一眨眼工夫,立刻穿肠而亡,不知玉骨魔何处弄来的,那金一鹏岂能
服下——”
  哪知金一鹏更不打话,接过一口就饮了下去。
  “你也敢饮我一杯么?”说着接过壶也在壶盖中注了一盏。
  玉骨魔仔细观察他手指连酒都没有碰一下,根本没有下毒的动作,心想就算有毒,
我预服下的“百毒龙涎”什么毒不能解,喝又何妨?
  当下接过壶盖,也一口饮下,哈哈笑道:“我劝老匹夫还是快去办后事——”
  话末说完,忽然狂叫一声,竟自倒地,双脚一阵乱踢,便停下不动了!
  金一鹏却冷冷一晒,缓步走出,头也不回地去了。
  事出突然,无恨生惊得口呆目瞪,他素信精通百毒的玉骨魔,竟被人家以毒制毒地
毙了,“中原无人”这句狂话再也说不出嘴了。
  辛捷和梅山民却是深知金一鹏乃是弄毒的祖宗,玉骨魔自要逞强,当然不是对手了。
  要知毒君金一鹏乃是千年难遇的大怪物,对各种“毒”的研究造诣,虽不是绝后,
但至少是空前了,正因为他终日与毒为伍,性情也更变得古怪,所以才得了“毒君”的
名号。近年他神智失常,虽然一方面是心情遭变,但主要还是因为终日置身毒中,身体
已被毒素深深浸入,仗着各种毒的相克相生之理,生命虽保元虞,但神经中浸入毒素,
就显得神经失常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血液中自然生出了抗拒百毒的特性,对一些外
来的毒素已做到不浸不败的地步了。
  玉骨魔的“立步断肠”虽是罕世奇毒,但岂能奈何这位毒君?而金一鹏略使“无影
之毒”,就令他糊里糊涂的送了老命。
  无恨生心中又惊又喜,身形一晃,已飞身进入毒圈,大袖一挥,己把地上两个身躯
挟在腋下,眼看身体即将下落,忽地双足一荡,身躯竟借这一荡之力倒飞出圈。
  此时他身上还挟有两人,居然不用以足借地,并且是改变方向倒飞出来,这种轻功,
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辛捷也不禁跃上前去,细看那菁儿及缕七娘时,虽则面色稍带樵粹,但气态安祥,
宛如熟睡一般,心知玉骨魔并不敢折磨她们。
  无恨生伸手在两人胁下一拍一揉,两人立刻转醒,而且并无中毒现象,显然玉骨魔
先将解药放大二人口中,是以虽然躺在毒圈内,并未受到侵害。
  菁儿一转醒,睁开一对美目,大眼珠转了两转,首先看见的是父亲慈祥地俯视着自
己,她叫了一声:“爹!”就扑在无恨生怀中痛哭起来。
  笔者至此且将无恨生海上遇难后的经过补叙一遍——
  无恨生被巨浪冲人茫茫大海,虽然不停的下沉,但是仍被无恨生以绝顶轻功抓住块
船板,随浪飘流,等到暴风雨过去之后,他竟被飘到大陆沿海的浙江沙滩——
  无恨生拼着余力爬上一座小峰,极目远眺,只见海上已是一片风平浪静,明媚的日
光照耀着,闪闪的光点在波尖儿上跳跃,但是,那里还有那段船的踪影,不消说,缪七
娘和菁儿都葬身海底了——
  无恨生已练到不坏的境界,仍偷偷洒下了几滴眼泪,泪珠儿滴在本来就透湿的衣襟
上,丝毫没有感觉,突然他瞪着眼,勒腕高歌:“杜鹃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
血!”
  终于,他怨怒那个“七妙神君”,可惜,“七妙神君”也已葬身浪涛了!
  他是绝望了,活在世上空有一身绝世神功又有什么用处?他不饮不食,在山峰上躺
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想到如果他死了,那么这一身武技岂不是
要绝了吗?于是他想到要找一个传人——
  就这样,他到了中原……
  现在爱女竟好好的在自己怀中,妻子也好好的在自己身旁,他默默感谢上苍,上天
对他真太关注了。
  至于那“害死”缪九娘的梅山民,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丝丝白发在寒风中飘动,
巍巍然的龙钟老态,他的气全消了,是以他不再对缪七娘说明,仅缓缓回身向梅山民略
一点首,拉着妻女一纵身,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
  菁儿一抬头,陡然看见了辛捷,心中大喜,但是只惊叫了声:
  “啊!你——你——”就被无恨生带出于丈之外,两个起落就失去踪迹。
  旷野中仍传出了辛捷的叫声:“菁儿——等一等”
  梅山民望了望怅若所失的辛捷,问道:“捷儿,你认得她?”
  辛捷默默点了头。
  梅叔叔在辛捷的脸上找到了答案,历经沧桑的他只心中轻叹一声,口中却以一种振
奋的声音道:“捷儿,我看那‘梅香剑’今夜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辛捷陡然惊起,想起自己曾豪气干云地立誓,不禁感到惭愧,转身答道:“梅叔叔,
咱们先回家罢——”
  声音显然已恢复往日的豪气,梅叔叔掀髯微笑了一笑道:“啊——对了,那玉骨魔
曾下过什么‘透骨断魂砂’,那一块土地三个时辰不可有人走动,现在捷儿你最好在这
儿停一会儿吧,等那毒儿失效,千万不要使人误过!”
  说着微微一笑,提起地上的酒壶,转身走去——
  辛捷也自微笑,瞧着梅叔叔走远了,才自言自语道:“这玉骨魔的尸身,我还是把
他埋了吧!”
  心念一定,不再迟疑,于是在路旁挖了一个洞穴,想去抱起玉骨魔的尸身放进洞里,
心中凛然一惊,忖道:“玉骨魔一身是毒,我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想了一下,猛吸一口真气,虚空向那死去的玉骨魔抓去,只见一股劲风过去竟将尸
体推动起来。
  辛捷不加迟疑,陡然变抓为推,虚虚一击,玉骨魔的身子活生生的好像人托着似的,
平平飞了过去。
  辛捷相了相距离,“嘿”地吐了了真气,垂手而下。
  玉骨魔身子却不偏不斜落入穴中。
  辛捷心想索性用一会内功,省去麻烦,随即举掌一拂,掌风绵绵响起,呼地把堆积
在穴边的泥土扫入穴内,覆盖在玉骨魔身子上。
  眨眼功夫,一代名人就长眠地下,辛捷不觉微微感叹,上前打紧泥土,心中下有一
丝喜慰,敢情是自己一口真气又可以维持得更久了!
  埋好玉骨魔,不再有事,抬头一望天色,只见已是破晓时分,而且云锺渐散,太阳
有即将出来的趋势!
  折腾半夜,虽然是无月无星,但遍地自皑皑的全是雪,映射出来的光辉,倒也不弱。
  辛捷心中略有所感,想到刚才那一场毒战,也不由心惊,忽生奇感,忖道:“江湖
上鬼宵太多,自己假如有一点儿‘毒’的知识,以后行道倒比较方便。”随着想到那金
一鹏著的‘毒经’正是随身所带,只是没有时间研究罢了,以后如有空闲,必定要好好
研读才是。
  须知辛捷为人旷达,并没有拘谨的观念,想到便做,这样却造成一个仗“梅香剑”
和“毒”扬名天下的奇侠,此是后话不提。
  想到毒经,不由暗悔自己刚才没有把它还给原著者毒君,但即转念,此书在自己这
儿,倒也不必送还,心中不觉坦然。
  正胡思乱想间,天色早明,果然雪止天晴,天气比较暖些。
  云淡风清,大雪方止,阳光露出云霾,放射出那和暖的光线,映射在白皑的雪地上,
发出刺目的光辉。
  大地几乎完全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下,一望无根,就只剩那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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