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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_38 古龙(当代)
  展梦白也只觉双目发红,喉头发痒,却听那老头子在外哈哈笑道:“我早知展公子不是
硬心人,不会抛下你的!”
  笑声虽是得意,但却有些酸酸的哽咽味道。
  展梦白笑骂道:“你莫得意,要罚你送她到杭州!”
  那老头子笑道:“我这老头子,反正也不想赶车了,又是孤寡一个,送萍儿姑娘去了,
也在公子家吃碗闲饭吧?”
  展梦白自然应了,说了住处地址,交待了言语,便道:“你们去吧,我就在此下车,寻
船渡江了!”
  萍儿已将他那柄黑铁古剑擦得乾乾净净,套进了富仲平为他准备的一只绿鲨鱼皮,镶着
珠宝的华丽剑鞘。
  展梦白佩起了剑,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黯然叹道:“我此番一去,只怕再
也……”突地掀开车□,一跃下车,生怕儿女情长,令得英雄气短。
  只听得萍儿颤声道:“相公,多……多保重了!”
  展梦白急奔了一程,才敢回头。
  只见车马还停在那里,萍儿还在向□外凝睇!
  于是他再次回身,再次急奔,心中又酸又甜又苦,也不知是何滋味,唯有暗叹忖道:
  “好没来由,我怎地又惹起这场情债,却又叫我如何了断?”
  古往今来英雄,又有几人不为情苦?
  金山,孤立江天水云间,依然如故。
  金山寺,大雄宝殿中,香云缭绕,新接‘金山寺’方丈之位的铁骨大师,合掌肃立在缭
绕的香云里。
  神机大师,身着灰白僧衫,足踏多耳麻鞋,掌中拄着根九银□杖,竟似乎有远行的模
样。
  大殿中除了他两人外,只有个小沙弥恭立在身侧,手托木盘,盘上放的是一只黄布包
袱,随着铁骨、神机两人,在神案前拜了三拜!
  四下一片静寂,只有宽大的僧袍,擦在蒲团上,沙沙作响,使这庄严的佛殿,气氛更见
沉重。
  突听三声钟鸣,划破了沉重的静寂。
  钟声余韵中,铁骨大师缓缓立起,肃然上香,口中喃喃默祷:“望我佛慈悲,助弟子等
寻回本寺之宝!”
  然后,他缓缓转身,将那黄布包袱,双手捧到神机大师面前,缓缓道:“师弟此去,要
多珍重了!”
  神机大师双手接过包袱,肃然无语。
  突见一个少年僧人飞步而来,台十躬身道:“启禀师傅师叔,寺门外有位檀樾相公求
见。”
  铁骨大师面色一沉,道:“为师早已吩咐过你,今日金山寺庙门不开,你难道不会对那
位相公说么?”
  少年僧人躬身道:“弟子已说过了,只是……”
  语声未了,只听他身后已有人接口道:“只是在下自己会越墙而入!”身形一闪,自少
年僧人身后跃上石阶!
  铁骨、神机,面色齐变,转目望去,齐地脱口道:“原来是展相公!”
  这越墙而入的人,正是心急如火的展梦白!
标题 <<旧雨楼·古龙《情人箭》第三卷——第八章 冷夜渡关山>>
古龙《情人箭》第三卷
第八章 冷夜渡关山
  展梦白抱拳道:“在下闯关而入,望大师恕罪。”
  他语声微顿,立刻肃然接道:“但在下此来,实有万分紧急的事故,片刻也延误不得
的。”
  铁骨、神机耸然动容,齐声问道:“什么事?”
  展梦白道:“此事说来话长,盼两位先领在下到方丈室去!”他不等两人回答,便已大
步走向殿后。
  铁骨、神机见他神情如此严重,知道必有要事,再也顾不得谦虚客套,齐地大步随之而
去。
  展梦白本是熟路,三转两转,便来到方丈室,门外那‘入室通名’的木牌,早已撤下
了。
  但方丈室中的陈设,仍丝毫未改,当门一具云床,云床中央,青玉几后,果然端端正正
地放着只蒲团。
  展梦白一见这蒲团,想到那件震动江湖的秘密,关键便在这小小一只蒲团之中,心头但
觉热血上涌,再也顾不得别的,箭步窜了过去!伸手攫住了那蒲团,瞑目长叹了口气,道:
“谢天谢地,总算寻到了!”
  方自赶将进来的神机、铁骨,见了他这般动作,不禁相顾愕然,道:“展相公这是做什
么?”
  那知展梦白却似根本没听到他两人的话,双手一分,竟将那草编的蒲团撕得根根飞散。
  但蒲团中却空无一物!
  神机大师却已娈色怒道:“展相公为何要毁我师兄室中之物?”
  却见展梦白惊呼一声,倒退了三步,噗地坐在云床上,目定口呆,呆了半晌,突又大声
道:“这蒲团换过了么?”
  铁骨大师见他举止失措,知道其中必有原故,阻住了神机大师怒喝,沉声道:“什么换
过了?”
  展梦白急急道:“这蒲团可是昔年方丈所用之物?”
  铁骨大师方自摇了摇头,展梦白却已窜过来一把抓住了他,道:“昔……昔日那蒲团,
到那里去了?”
  他心情太过紧张,语声竟也有些颤抖起来。
  铁骨大师道:“贫僧也不知道,但想必是可寻得到的。”
  展梦白嘶声道:“快……快去寻来。”
  铁骨大师皱眉道:“寻来何用?”
  展梦白手掌捏得更紧,道:“那蒲团中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这秘密关系着天下武林
的命运!”
  突听铁骨大师道:“哎呀,碎了……”
  展梦白身子一震,颤声道:“蒲团碎了么?”
  铁骨大师摇头苦笑道:“老衲的手腕,要被相公捏碎了。”
  展梦白松了口气,也松了手掌,铁骨大师却已转身而出,道:“那日检点大师伯遗物之
人是谁?”
  门外有人道:“是大觉师兄!”
  铁骨大师道:“快去寻他来。”捧着手腕,转身苦笑道:“那蒲团中究竟有何秘密,不
知展相公可否跟告?”
  展梦白长叹道:“在下此刻心乱的很,便是说也说不清楚,少时寻着蒲团,在下自当奉
告。”
  他坐立不安地在室中踱来踱去,铁骨、神机心里也不禁跟着不安起来,突听门外有人
道:“弟子大觉在此恭候吩咐。”
  三人齐地精神一震,齐地脱口道:“进来。”
  只听门外应了一声,接着是一阵整理衣衫之声。然后,一个方面大耳的灰袍僧人,大步
走了过来。
  他脚步沉稳而缓慢,每走一步,都彷佛生怕踏死地上的蚂蚁似的,果然是经管杂务的稳
重人才。
  铁骨大师声问道:“大师伯的遗物,可是你负责的?”
  大觉和尚垂首道:“是弟子负责的,每件遗物,俱有清单,弟子已带来,恭请两位师伯
清查。”
  铁骨大师叹道:“谁要你的清单,只问你昔日在这方丈室中的蒲团,你此刻放在那里去
了?”
  大觉和尚却已双手捧来一张清单,垂首道:“弟子做事,绝不敢马虎,大师伯每样遗
物,都未曾遗失。”
  展梦白松了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
  却听大觉接口又道:“只那蒲团……”
  展梦白心头一震,脱口道:“蒲团怎地了?”
  大觉和尚瞧了他一眼,缓缓道:“只有那蒲团与佛珠,弟子已将它随着大师伯的遗蜕一
齐火化了!”
  展梦白只觉喉头一甜,鲜血上涌,急声道:“你……你……”话未说完,鲜血已自口中
溅出。
  铁骨大师惊道:“展相公,你怎地了?”
  展梦白仰天叹道:“完了,完了……”
  直过了顿饭功夫后,展梦白才能定下心神,将如何遇着灰眉和尚,如何听他说出秘密的
经过说了出来。
  铁骨、神机先是听得目定口呆,继而唏嘘感叹!
  到后来两人不禁齐地流下泪来,道:“四弟,苦了你了,师兄倒也错怪你了,但望你早
登极乐,早得安息。”
  展梦白更是满腔悲愤,说不出的失望,茫然走到门口,仰望苍天,意兴之萧索,真非言
语所能描说。
  突见又是一个灰袍僧人大步奔来,喘着气道:“禀告师叔,山下有个人在发了疯似的呼
唤展相公。”
  展梦白心头又是一震,来不及听别的,便飞步奔出,奔过曲廊、小园,奔出大殿、寺
门。
  他片刻不停,奔到山下,突听大喝道:“展兄,展大侠!”
  展梦白霍然回身望将过去,只见山脚桐树下斜倚着一人,系着一马,仔细望去,此人竟
是黄虎!
  但见他此刻衣衫污垢,神情憔悴,双颊都瘦削了下去,须发更是紊乱不堪,那有先前神
采飞扬的模样。
  而那匹马也竟是那匹千里长驹,此刻精神虽也萎顿不堪,但见了展梦白,仍然不住仰首
长嘶。
  展梦白真不知是惊是喜,飞身掠去,握着黄虎肩头,道:“兄台怎会变得如此模样?
  又怎会来得如此迅快?”
  黄虎惨然一笑,道:“在下险些永远来不成了。”
  展梦白变色道:“莫非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转目四望,又道:“贺氏昆仲与金兄又
到那里去了?”
  却见黄虎身子摇了两摇,话未说出,便倒在树下!
  于是展梦白只得先将人马送上金山寺去。
  铁骨大师,勉强抑住心头悲痛,为晕厥了的黄虎把脉。
  展梦白在旁小声问道:“不妨事么?”
  铁骨大师凝神探视了半晌,微微笑道:“贵友只是连日劳累,腹中空虚,再加以焦急惊
惶,被寒露风霜一逼,于是内外相攻,便逼出事来了,幸好他体质极壮,只要用些参汤饮
食,便可不药而愈!”
  展梦白大喜谢了,铁骨大师已吩咐备下参汤饮食,展梦白却跑到马厩,调理那匹千里良
驹!
  黄昏之前,马已恢复神采,人也醒了。
  展梦白方自问道:“兄台为何如此急苦,究竟遇着何事?”
  黄虎这才叹道:“展兄被送走后,我等大醉初醒,见酒就怕,生怕又被富忡平留住,便
也悄悄溜了。”
  ‘那知我等到了四川境内,便不住有人在我等马前马后窥探,我等只当是踩盘子的小强
盗,心里只觉好笑。’‘那时我等旅途寂寞,正恨不得有几个不开眼的绿林来给咱们解闷,
遇着店也不投,专走荒僻小路。’‘走了没有多久,果然有人来了,一个个俱是黑衣蒙面,
身子竟都是出奇的矫健,绝不是普通绿林道可比。’‘交手之下,咱们竟不是人家敌手,眼
看便要落败,’穿云雁‘这才亮出字号,询问他们的来意。’展梦白耸然娈色道:“凭‘唠
山三雁’三把吴钩剑,再加上黄、金两位兄台,都不是他们敌手么,他们共有几人?”
  黄虎叹道:“虽然也只有六人,但武功端是不弱,尤其其中一个手使‘银光万字夺’的
一身功力,出手更快得叫人眼花撩乱。”
  展梦白皱眉道:“你们也未曾看出他的武功来历?”
  黄虎摇头叹道:“看不出,只觉他们使的全部是江湖中极少能见到的外门武功家数,用
的也都是外门兵刃。”
  展梦白凝思半晌,道:“他们是何来意?可问出了么?”
  黄虎道:“唠山三雁,在江湖中名声果然不坏,他们听了,身手便渐渐放松,先以我五
人都听不懂的典故,打了阵黑话,才说只要咱们留下这匹马来,他便可以放过我五人的活
命!”
  展梦白心头又一跳,脱口道:“留下马来?”
  黄虎道:“不错,他们若是要别的,也还罢了,要这匹马,我五人再无胆量义气,也不
能给他。”
  ‘这时我才看出’穿云雁‘贺大哥的确是个角色。’‘他先以言语,稳住了对方,一面
却在暗中令他三弟掩护着我,乘隙骑上这匹马,脱图逃走。’他长长叹息一声,方自接道:
“我虽不忍舍下他们,但却又不能负了展兄所托,只得忍痛照办。”
  ‘那时穿云雁贺大哥,冲霄雁贺二哥,二柄吴钩剑,只像是得了神助似的,向那六人卷
了过去。’‘我那金大哥,也用判官笔拚死缠住了他们,贺三哥却使出了他们不常使用的’
雁翎镖‘,边打边退。’他语声刚刚一顿,喘息着接道:“那六人武功虽高,却似也被这股
狠劲吓倒了,于是我和贺三哥终于抢上了马!”
  他揉了揉眼睛,叹道:“但……但我们打马逃走的时候,贺二哥和金大哥身上却都
已……都已挂了采了!”
  展梦白直听得热血上涌,喉头哽咽,紧握着双拳,哽咽着道:“贺三哥他……他怎地又
没有来?”
  黄虎喘息了半晌,方自接道:“我和贺三哥侥幸脱身,连夜飞逃,什么事都指望寻着展
兄再作打算。”
  ‘那知我们逃到川边时,又现了警报,又有追骑来了,贺三哥这时人已憔悴的很,但却
仍然教我独自逃走。’‘他自己却反身迎了上去,我那时心已乱了,只听后面叱吒声,兵刃
相击声,乱了一阵,终于不再听到!’他目光中充满悲愤,缓缓接道:“于是我连夜不停,
终于侥幸赶来这里,终于幸不辱命,将马也带来了?”
  他说完了话,展梦白也已彷佛突然呆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都见动弹,只有两目圆
睁,眼角肌肉,不住抽动!
  始终默然在一旁倾听的神机大师,虽然早已变色,但直到此刻方自大声道:“这才叫江
湖义气,这才是有江湖义气的男儿!”
  铁骨大师亦自叹道:“一诺千金,至死不悔,但愿老衲日后还能有缘见得‘唠山三
雁’,也好教老衲瞻仰瞻仰他们的豪风侠心。”
  黄虎黯然垂泪道:“只怕……只怕……”长叹一声,住口不语,只因‘见不到了’四
字,他终是不忍说出口来。
  只见展梦白突然一掌击在那石几上,石几应手而碎。
  展梦白仰天哽咽道:“我好恨呀好恨,贺氏三兄弟为展梦白而死,展梦白却连仇人是谁
都不知道?”
  黄虎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神机大师缓缓长身而起,在室中踱了几转,突然驻足道:“两位若想寻出仇人下落,老
衲却有个主意。”
  展梦白.黄虎齐地动容,脱口道:“快请大师指教。”
  神机大师缓缓道:“那些蒙面人既是为了马而来,马未得到,他们想必还不会放心,是
以……”
  他缓缓顿住语声,展梦白忍不住问道:“是以该如何?”
  神机大师叹道:“只要展相公骑此马,再入川境,展相公不用去寻他们,他们自己必定
也会寻来的!”
  展梦白大喜道:“该死,我怎地先前想不起这主意。”
  神机大师面色凝重,接口道:“但那些蒙面人武功既高,行踪更是诡异,展相公此去,
务必要多邀助手。”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大师好意,在下感激,但就凭展梦白双掌和这柄铁剑,已要他们
以鲜血来偿还这笔血债!”
  黄虎早已跃下地来,握拳道:“展兄,咱们什……什么时候走?”他胸膛起伏,语声更
是激动!
  展梦白大喝道:“此刻就……”突地顿住语声,瞧了黄虎一眼,长叹道:“黄兄如此情
况,总该歇息半日。”
  黄虎突也仰天笑道:“工湖人都已知道,展梦白是铁打的胆量,俺黄虎却是铁打的身
子,万万累不垮的。”
  展梦白默然半晌,伸手一拍他肩头,道:“好兄弟!”短短三个字说完,目中已是热泪
盈眶!
  神机大师眼睛也彷佛有些酸酸的,转过目光,不再去瞧他们,只是口中道:“既是如
此,贫僧去为两位备马。”
  铁骨大师道:“马厩中那匹‘千里雪’近来情况足力颇佳,烦劳师弟你吩咐人去为展相
公他们备上鞍吧!”
  神机大师口中应声,人声冲了出去,他虽然身在方外,但未了这热血男儿的义气,心头
不禁为之激动不已。
  黄昏过后,展梦白。黄虎两人两马,已摆渡到对岸。
  他口中虽未言谢,但心中却对铁骨、神机充满了感激之情,只望日后能为他们夺回镇寺
之宝铜鼓玉带。
  只听黄虎道:“闻道展兄家在杭州,你我可要取道杭州而行,路途其实也远不了许多
的。”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痛,不忍再想,大声道:“不必了!”
  他挥鞭远指西方,道:“你我自此直奔洛阳,再由襄阴取道入川,这才是最短的路
途。”
  黄虎呆呆地瞧着他端坐在马上的英姿,漫天红霞,映着他刚直英挺的身影,坚毅英俊的
面容……此刻在黄虎心中,唯有三个字可说:“好男儿!”
  又是黄昏。
  春色阑珊的信阳道上,草已深深。
  茶亭里,树荫下,行人歇脚,三五成群,遥望信阳城畔,炊烟四起,华灯初上,衬着漫
天残雾,望之宛如图画!
  远处道上,突地传来一连串清悦的鸾铃声!
  人们忍不住侧目望去,只见两匹神骏的健马,驰骋而来,配着鲜明的鞍辔,还有匹马
上,系着双金铃!
  马已令人为之夺目,马上人更是神采飞扬。
  当先一匹马上,枪也似笔直地端坐着一条锦衣华服,浓眉大眼,神气轩昂,腰悬长刀的
威猛大汉!
  他目光顾盼自雄,腰刀频击马鞍,但高大威猛的身躯端坐在马鞍上,却是丝纹不动,显
见得骑术必定惊人。
  第二匹马,系带鸾铃。
  马上人飞扬的神采,却使得人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只因自己对人家相形之
下,实觉汗颜。
  只见他满身黑衣,紧贴着修长英挺的身躯上,足登马靴,腰下长剑,漆黑的剑鞘,只嵌
着一粒晶莹的明珠。
  这装饰骤眼望去,虽不见鲜明华丽,但全身上下,都看不出丝毫瑕疵,更能衬托着他的
高华之气。
  人们多未敢端详他的面貌,只见他目光太过锐利惊人,但即使匆匆一眼,却已足够令少
女为他倾心!
  铃声摇曳,健马驰去。
  但人影却仍呆在地上,目送他夕阳下的身影。
  信阳域外,有两个青衣短衫,头戴马连坡大草帽的精壮汉子,正极目眺望着来路。
  见到这两匹马驰来,青衣汉子齐地面露喜色,悄悄道:“果然来了!”两人换了个眼
色,齐跃上马,奔入城去。
  但马上人却丝毫未觉,自管扬鞭入城。
  那锦衣大汉道:“今夜可是在这里歇下么?”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不错,我们一路奔驰到这里,从今后开始,遇着城镇就停,
走得越慢越好。”
  锦衣大汉哈哈笑道:“好主意?”
  笑声突顿,眉宇间随之泛起悲愤之意,沉声道:“但愿不等咱们入川,他们就闻讯先寻
了出来。”
  黑衣少年长叹道:“早一日报得血仇,也好早一日心安,我在辔头上系金铃,故意招
摇,也是要他们早闻信息,早些赶来。”
  锦衣大汉展颜笑道:“既是故意招摇,只恨咱们带的银子不多,这条路上又少熟人,否
则俺招摇起来,谁也比不上的。”
  黑衣少年笑道:“黄金虎家财钜万,挥手千金,花钱的本事,江湖中只怕早已人人知道
了!”
  锦衣大汉哈哈一笑,道:“惭愧惭愧,俺虽会花钱,但见了展兄,却还是有些小巫见大
巫呢!”
  他故意顿住笑声,正色道:“花最多的银子,买最不起眼的东西,这才真是花钱的本
事,别人见我衣衫华丽,又有谁猜得到展兄你这套并不华丽的衣衫,却比这华丽衣衫贵了三
倍。”
  两人相与大笑间,踏马上了长街。
  长街上自然更是人人侧目,他两人却挥鞭谈笑,旁若无人,不问可知,这两人自是展梦
自与黄虎了!
  除了他两以外,又有谁有这般飞扬的意气?
  当夜两人寻了家最大的客栈,高歌纵饮,其实两人都不敢放量,只因他两人俱都知道,
这一路上不知潜伏着多少危机,不知要经历多少血战,在如此情况下,他两人岂敢大醉!
  夜深时,他两人所居的跨院外突地现出三条人影。
  这二人俱都背带长刀,俱都有矫健的身手,但却始终没有踏入院子,展梦白与黄虎自也
未曾发觉。
  奇怪的是,这一夜间,这三人竟始终以轻灵的身法,在院外往来窥探,既不入院,也不
离开。
  直到东方黎明,满城鸡啼。
  展梦白一觉醒来,推开窗户,还见到院外有黑衣人影一闪,他心中微动,赶将出去,黑
衣人却已不见了。
  当下唤醒黄虎,两人方在计议猜测,突听院外,又有脚步之声响动,有人恭声道:“展
大侠可曾起了么?”
  展梦白冷笑道:“现在就来了!”
  黄虎却已抢先而出,只见院中晨雾里,并肩卓立着两个长衫人,黄虎厉声道:“是谁来
寻展梦白?”
  那两个长衫人已抢步过来,躬身而揖,这两人虽然身穿长衫,但脚步沉稳矫健,却显然
是江湖豪客。
  左面一人,身材颀长,颔下微须,约摸四十左右年纪,抱拳躬身道:“信阳龙浩人,拜
见展大侠!”
  黄虎目光一闪,道:“兄台便是人称‘信阳钩’的龙大侠么,这一位想必定是‘潢州
刀’林秋谷了。”
  右面一人抱拳笑道:“在下孙九溪。”此人枯瘦短小,但目光却锐利如刀,双臂垂下,
几达双膝。
  黄虎道:“哦,原来是‘九观云龙’孙大侠。”
  孙九溪躬身道:“不敢?”
  黄虎笑道:“久闻‘信阳幡龙钩’、‘潢州卧虎刀’,焦不离孟,怎地今日却少了一
个?”
  ‘信阳钩’龙浩人笑道:“林二弟还在潢州,想必也就要赶来了,想不到展大侠竟也知
道我兄弟贱名。”
  黄虎哈哈道:“俺却不是展梦白。”
  龙浩人呆了一呆,道:“展大侠在那里?”
  话犹未了,突觉眼前一亮,对面已多了个神采飞扬的黑衣少年,他不必再问,便知此人
必是展梦白了。
  展梦白已自抱拳微笑,道:“在下展梦白,两位有何指教?”
  龙浩人躬身道:“在下昨日接得林二弟飞鸽传书,闻得展大侠侠踪已现,便特地着人在
城外等候。”
  黄虎道:“如此说来,咱们一入城你就知道了?”
  龙浩人笑道:“在下等本应昨夜便来拜候,只怕展大侠旅途劳顿,是以勉强忍到今日才
敢来拜见。”
  展梦白见得黄虎的言语神态,知道这两人在江湖中必定有些侠名,于是含笑抱拳,肃容
入座。
  龙浩人却又向黄虎抱拳道:“兄台对此间人物,如此熟悉,在下却仍未有幸知晓兄台大
名,委实惭愧的很。”
  黄虎大笑道:“兄弟家里,南北侠踪来往不息,喝得痛快时,便将这些武林豪杰的英名
来下酒,是以兄弟虽未见过两位,大名却早已知道了。”
  龙浩人双眉微扬,抚拳笑道:“如此说来,兄台八成定是冀北‘黄金庄’的少庄主黄大
侠了!”
  黄虎纵声笑道:“你怎地不唤俺黄金虎?”
  龙浩人亦自朗声笑道:“黄兄果然是快人,若非清晨不宜饮酒,龙某此刻便要与黄兄痛
饮三杯。”
  黄虎眼睛一瞪,大声道:“谁说清晨不宜饮酒,兄弟自晚上喝到天亮,天亮喝到天黑,
也未曾皱过眉头。”
  于是片刻间酒菜便已送来,‘九颧云龙’孙九溪轻语微笑,不动声色,其实却端的是海
量。
  展梦白忍不住再次请教他两人来意。
  龙浩人笑道:“在下此来只是拜见侠踪,别无他意。”
  展梦白道:“兄台太客气了。”
  龙浩人停杯叹道:“若非展大侠侠义抽刀,我兄弟‘双义镖局’早已完了,在下只怕也
活不到今日!”
  展梦白呆了一呆,又是一宗无头公案。
  只听孙九溪缓缓道:“伏牛山畔,展大侠仗义解了‘双义镖局’之围,却又如神龙见首
不见尾,倏然而去。”
  他斟满了杯酒,长叹接道:“此等英风侠举,在下虽未眼见,听了亦觉心折,是以昨夜
听得龙大哥说起,今晨便也冒昧赶来了!”
  展梦白只得苦笑忖道:“昔日我初出江湖时,到处被人冤屈,彷佛什么坏事,都是展梦
白做的,那知见隔多久,情况竟完全变了,而且变的如此厉害,这难道真的是天道循环,报
应不成?”他虽然有心解释,却也知道这种奇异微妙的情况,一时间万万解释不清。
  但他却实在不愿听人如此恭维称赞,只得改口笑道:“龙兄威镇信阳,对此间侠踪必也
熟悉的很。”
  龙浩人道:“略知大概。”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昨夜彷佛有几位绿林朋友想来照顾兄弟,只是一直未便下手,
直到今晨才怏快走了。”
  龙浩人举杯笑道:“这个却是展大侠误会了,昨夜展大侠院外的朋友,非但不是贼子,
反是为展大侠来防贼的。”
  展梦白大奇道:“此话在下又不懂了。”
  龙浩人笑道:“在下镖局有几个也身受展大侠大恩的镖师,知道展大侠初来此间,生怕
会有些不开眼的朋友前来打扰展大侠安眠,是以便在院外守了一夜,只是他们自愧形秽,却
又不敢亲来叩谢。”
  展梦白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反倒说不出话来。
  黄虎却掷杯笑道:“这是什么话,快将那几位朋友请来便罢,否则这酒,兄弟万万喝不
下的了。”
  龙浩人大喜道:“既是如此,自当唤来。”
  方自令人传话间,院外突又有人朗声喊道:“展大侠还在这里么,林秋谷拜见来迟
了!”
  只见这林秋谷长身玉立,英姿爽朗,较之龙浩人似乎还胜三分,展梦白更不禁生出相惜
之心。
  少时那三位镖师亦自来了,于是谈笑纵饮,直到日上三竿,已过正午,展梦白才坚辞而
去。
  龙浩人等人知道展梦白必有急事,也不敢再多挽留,直送到信阳城外,方自长揖别过。
  黄虎挥鞭笑道:“又是几条好汉子,只可惜不肯再送远些。”
  展梦白笑道:“送到城外,还不够么?”
  两人走了一程,黄虎突然皱眉道:“这倒怪了,怎地马鞍竟会突然变得硬邦邦,冷冰冰
的。”
  展梦白亦觉有异,仔细查看之下,赫然发现自己的马鞍竟已被换过了,而这付鞍铠赫然
竟是钝金所制,只是涂了黑漆。
  黄虎摇头笑道:“好个龙浩人。”
  展梦白道:“如此重礼,如何收得?”
  黄虎道:“这种人的脾气必定与我一样,展兄若将这马鞍还给他,只怕他连饭都吃不
下。”
  展梦白摇头一叹,又忍不住笑道:“如今不怕没银子使了,随意敲下块马铠,已足够你
招摇的了。”
  相对大笑,健马奔驰,铃声悠扬摇曳。
  信阳西去,便是连绵百里的桐柏山,行人到了这里,须得自‘羊靖关’穿山而过,方人
鄂境。
  关口里许之外,有个小镇,开着三五家茅屋野店,两人在每家店里都喝了三大杯,乘着
酒兴,夜渡关山。
  村酒虽浇薄,但急酒入肠,黄虎只觉飘然,兴致也颇高,指点谈笑,放马驰行在群山脚
下。
  这时沉重的暮色山雾,已自山腰降下,大地宛如被淡墨所染,巍峨群山,看来彷佛在似
有似无间。
  蹄声渐缓,铃声清悦,陪着隐约松涛,更为着暮春浓雾里的锦绣关山,平添了几分奇
趣,淡淡地撩人情思。
  展梦白忽觉胸中突然淡淡地泛起一些熟悉的诗句。
  黄虎却已放声高歌起来,高亢的歌声,穿越入云,但却像是冲不破那淡淡的乡愁,撩人
的情思。
  那知展梦白突地面色微变,轻叱一声:“住口!”
  黄虎愕然顿住歌声,道:“什么事?”
  展梦白双眉微皱,轻声道:“你听。”
  黄虎凝神而听,只听歌声余韵刚歇,浓雾山林中,却隐约传出了一阵阵女子的哀呼救命
之声!
  展梦白也不等他答话,便已拍马奔向山林,黄虎暗忖道:“好个义气男儿,果然是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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