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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_3 古龙(当代)
对她是多么厌恶!”
  展梦白心头一凛:“这女子居然是“玉观音”陈倩如!”
  他忍不住要探出头,看一看这男子是谁,只听她忽又接口道:“我彷佛听你说过,只要
有四万两银子,就可以买一对“情人箭”,唉……我现在真需要一对“情人箭”,然
后……”
  她缓缓顿住语声,展梦白一颗心却已几乎跳出腔外。
  他屏息静气,凝神而听,只听那男子道:“我虽知道“情人箭”可买,但却不知道如何
去买,只是……”
  他忽然咯咯一笑,接道:“但你若要“情人箭”,我倒可以送你一对!”
  展梦白心神皆颤,只觉握住他的那一只冰冷的手掌,也起了一阵阵轻微的颤抖,陈倩如
似也惊呼了一声,道:“你有情人箭?”
  那男子道:“自然!”
  陈倩如娇声道:“你有“情人箭”,就快些给我一对嘛,我一定……”她语声更是甜得
起腻。
  那男子轻笑道:“一定怎么?”
  陈倩如吃吃笑道:“下次晚上,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接下去语声含糊,夹杂着一
阵足以荡人情潮的腻笑。
  这两人此刻早已走近坟头,而且已将走过,展梦白只觉心头怒火上涌,他若非要等待下
文,只恨不得一掌将这一双男女劈下马来。
  “快说嘛,快说嘛……你的“情人箭”,究竟是从那里来的,我多让你……你,你还不
告诉我?”
  这仍然是陈倩如撒娇的腻语,但接着便是那男子低沉的声音——
  黝黯的夜色中,只见一匹黑马,转出坟头,彷佛甚是华丽的马鞍上,却有男女两人合
乘,“玉观音”陈倩如斜倚在一个身披风氅的男子怀里,娇喘依依,仰面而视,但由展梦白
这方向望去,却再地无法看到这男女的面容。
  另听他极为得意地轻轻一笑,手抚陈倩如的肩头,缓缓道:“你间我这一对情人箭是那
里来的么?告诉你,这就是方才那展老头子肩上拔下来的,秦瘦翁随手放在床边的木几上,
我就随手拿了过来,那时人人俱都十分激动,谁也没有注意到我。”
  展梦白暗中失望地长叹一声,陈倩如也正在此时发出失望的叹息:“只有这两只“情人
箭”有什么用?”她失望地低叹道:“我们既不知道发射它的方法,也不知道那其中有什么
神秘之处。”
  “对付别人自然无用。”那男子含笑道:“但用来对付你的老公,却是有用极了,只要
等到他熟睡的时候,将这两“情人箭”在心上轻轻一插——哈哈,普天之下,又有谁会知
道……”
  夜露风寒,那白发家人忽然轻咳一声,身披风氅的男子语声突顿,展梦白手掌一紧,只
道他必要转身查看。
  那知他头也不回,以袖蒙面,突地掠下马鞍,风氅一振,急掠而去,一瞬间便没入无边
的黑暗里。
  陈倩如亦不假思索地反手一掌,击上马股,健马一声轻嘶,放足狂奔而去。
  展梦白“咳”地一声,长声而起。
  黑袍女子道:“你要做什么?”
  展梦白厉声道:“奸夫淫妇,竟要谋害亲夫,此事天理难容……”
  黑袍女子道:“是以你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了!”
  展梦白道:“正是。”
  黑袍女子“嗤”地一声冷笑,道:“你自己的事还顾不周全,此刻还有闲情去管别人的
事?”
  展梦白征了一怔,沉声道:“那“金面天王”李冠英虽非善类,但却也不是十恶不赦之
人,我怎能袖手看他死在这一对奸夫淫妇手里。”
  黑袍女子缓缓道:“这两人自知隐私露,那里还敢害人,甚至有别人要去害那姓李的,
他两人都要拼命保护,避免别人把这笔帐算在他们身上。”她语声虽缓慢,但语气间却突地
激动了起来,清澈的目光中,也聚满了深深的怨毒之意。
  一时之间,展梦白只觉这奇异的女子,行事当真令人不可思议,亦不知她是正是邪?是
善是恶?
  他只觉她与自己之间,竟总像是有着一种极为奇妙的联系,而地的言语之中,更总有着
一种令人不可置辨的魔力。
  黑暗终是比黎明短暂,旭日东升,杭州城外,一个苍衣竺帽的渔翁,推着一辆独轮手
车,缓步而行。
  他竺帽戴的甚低,虽是满天春阳,但他那清瞿的面容,看来却仍是十分阴沉,嘴角暗黑
的皱纹中,更似隐藏着许多沧桑往事。
  他目光散漫地四下投视着,世上竟彷佛没有一件事能引起这老人的兴趣,他是根本不知
红尘的可爱,抑或是对红尘早已厌倦了呢?
  然而,依依走在他身侧的一个青衣少女,眸子却是多采而明亮的,她青布的裤脚,高高
挽起,露出半截莹白的小腿,逗人遐思。
  春天的阳光下,她只觉满身都是活力,这与她身侧的老人,恰好形成了一个极为强烈的
对比。
  她脚步也是飞扬的,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脚步,侧首道:
  她脚步也是飞扬的,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脚步,侧首道:“爹爹,于也快卖完了,我
们到那里去?”
  她爹爹头也不回,缓缓道:“回家。”
  青衣少女摄孺着:“我……我以为爹爹会到展公子家去看看的,昨天夜里爹爹既然说展
公子家里必定有人受了伤,所以才会对那姓秦的老头子忍气吞声,那么我们正该送两尾鲜鱼
去,鲜鱼不是对受伤的人最好吗?”她语声娇嫩,虽是吴人,却作京语,“吴人京语美如
莺”,她的人,却比它的语声更美。
  老渔翁默然半晌,忽然沉声道:“杜鹃,爹爹说的话,你难道已忘记了么?不许多管别
人的闲事,展公子只是我们的一个好主顾而已,知道么?”
  青衣少女杜鹃委曲地垂下了头,轻轻道:“知道了!”
  老渔翁长叹一声,道:“知道就好。”他抬起了头,谜起眼睛,从竺帽边缘,仰视着东
方的朝阳,喃喃道:“好天气,好天气,可是应该丰收的好天气。”垂下头去,轻咳雨声
“鹃儿,你要是累了,就坐列车上,让爹爹推着你走,爹爹虽然老了,却还推得动你。”
  他两臂一阵轻颤,身体里似乎压制着一股呼之欲出的生命之力。
  杜鹃轻轻摇了摇头,只见行人颇稀的道路上,一辆乌篷马车,出城而来,马车奔行甚
急,老渔翁道:“鹃儿,让开路。”杜鹃失魂落魄的垂着头,直到马车已冲到面前,才惶乱
地闪开。
  健马一声长嘶,马车微一停顿,车掀开一角,向外探视的那一双锐利而明亮的眼睛,竟
是属于展梦白的。
  他眼角瞥见杜鹃,似乎想招呼一下,但马车又复前行。
  另听他身旁盘膝端坐着的黑袍女子,突地惊“嗯”了一声,道:“他……难道是他?
  怎会在这里?”
  展梦白第一次听到她语声如此惊奇,忍不住问道:“她是谁?”
  黑袍女子微一皱眉,轻轻道:“方才那渔翁,有些像是我许久许久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不知道真的是否是个?”
  展梦白道:“若是骑马,就好的多了,坐在车里,自然看不清楚。”
  黑袍女子面色一沉,道:“这些小事,你都不能依着我么?”
  展梦白抬目望处,只见她满头都是华发,面上被夜色掩饰的皱纹,此刻每一根都暴露在
日色里,她枯瘦的身子,更显得出奇的苍老,只有那一双眼睛,就像是满天阴霾中的两粒明
星。
  于是他垂下头,不再言语,马不停蹄,走到中午,也没有休息,只随意买了些东西在车
上吃,那车夫贪得重赏,自不会有丝毫的怨言,展梦白却忍不住道:“前辈……夫人……
  我们究竟要走到那里?”
  黑衣女子忽又大怒,用那枯瘦的手掌,不住敲着车板:“不要问不要问,你跟着我走,
我绝不会害你,也不会叫你失望。”
  她一怒之下,枯瘦的胸膛竟然剧烈地喘息起来,展梦白剑眉一轩,似要发作,却终于还
是长长叹了口气,轻轻道:“不要紧吧!”他想起了她昨夜的话,似乎她自知自己的生命已
极为短暂,一时之间,他不知怎地,竟对这陌生的女子生出了悲哀与怜惜。
  夕阳逝去,夜色又临,过了拱晨桥,地势便已渐僻。
  展梦白忍住不问,心里却不禁奇怪,不知她要将自己带到那里,马车趁夜又走了许久,
赶车的却忍不住问了出来:“前面就是莫干山,马车上不去,夫人究竟是要到那里?”
  黑衣女子忽然下了马车,道:“马车过不去,你可以回去了。”
  展梦白一愕:“谁回去?”
  黑衣女子展颜一笑道:“自然是赶车的。”她面上甚少有笑容现出,这一笑却甚是温
柔。
  展梦白满怀奇怪地下了车,正待开发车钱,黑衣女子却随手抛出一锭金子,也不理赶车
的千恩万谢,拉了展梦白就走,展梦白皱眉道:“到了么?”四野一片荒凉,前面更是夜色
沉沉。
  黑衣女子道:“我们趁夜翻过莫千山……”
  展梦白失声道:“乘夜翻过莫千山?”
  黑衣女子面色一沉:“你走不动么?”
  展梦白牙关一咬,挺起胸膛,只见她忽又展颜一笑,柔声道:“明天到了安吉,你可以
好好休息一阵,年纪轻轻,劳苦一些有什么关系。”
  她脚步轻盈,片刻间却已走了数十丈,展梦白随在她身后,心里不禁暗叹,自己满身深
仇未报,却糊里糊涂地跟着这陌生的女子,离开了自己生长于兹的杭州城,而自己竟还不知
要走到那里?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是为了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峙立在夜色中的莫干山,山势分外险峻雄奇,展梦白望着前面这黑衣人影,轻盈曼妙的
身形,望着她随风飞舞的衣衫,无言地上了莫于山。
  夜风在山间的丛林中呜咽,一弯新月,斜斜挂在林巅。
  月光满山路,展梦白只觉自己彷佛是走在银白色的河水上。山风兜起他的衣袖,这河水
又彷佛是在天上。
  忽见黑衣女子停下脚步,沉声道:“奇怪?”
  她指着树巅的新月,接着又道:“你爹爹是不是前天中的“情人箭”7”展梦白目光注
意,面色立变,失声道:“奇怪,前夕并非月圆,怎地会有“情人箭”出现?”
  他思绪已被悲愤挑乱,直到此刻,方自想起这问题来:“自江湖中出现“情人箭”后,
爹爹是第一个不在月圆之夕中箭的人……但奇怪的是在同一天里,那“出鞘刀”的爱妾也在
杭州城外中箭。”他沉声道:“这其中必定又有隐私,莫非……那“情人箭”也有假的?”
  黑衣女子道:“情人箭名震天下,若有伪箭,亦不足为奇,但除此以外,若有你爹爹的
熟人,拿着两只自别人身上拔下的“情人箭”,乘你爹爹不备……唉,就和昨夜那双男女所
说的情况一样,岂非也是极为可能的事。”
  展梦白木然立在地上,喃喃道:“熟人……熟人……”突地大喝一声:“谁呢?我该怎
样查得出来?”
  黑衣女子目注山巅,缓缓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语声未了,夜色丛林中,突地传出一阵大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夫人的话,真说得
精僻极了。”
  笑声山高兀,划破夜空,语声更有如洪钟大吕,震人耳鼓。
  展梦白心头一震,凝目望去,只见山林中大步行出五人。
  当先一人,锦衣华服,身材魁伟,头上却戴着一顶形状甚是奇特的高冠,从容迈步而
来,但三步迈过,便已到了展梦白的身前,高冠上的红樱,动也不动,只要听到此人的语
声,见到此人的步法,无论是谁,都可看出此人必定身怀上乘武功。
  月光下只见他方面大耳,阔口巨目,神情极为威武,展梦白久居江南,却也猜不到此人
的来历。
  他目光一扫展梦白,竟恭恭敬敬在向这黑衣女子叩下头去,展梦白心中大奇,只听他沉
声道:“方巨木叩见三夫人。”
  他不但笑声已顿,神情更是恭谨甚至不敢抬起头来,便是臣子见了皇妃,礼数也不过如
此。
  另四个锦衣大汉,早已远远跪了下去,但黑衣女子面上仍是一片冷漠,冷冷道:
  “方巨木,你来做什么?”
  高冠锦衣的方巨木,长身而起,仍未抬头,缓缓道:“夫人不告而别,不但主公十分挂
念,就连小人倒也都担着心事。”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方巨木暗笑垂首道:“是以主公便令小人们出来寻找夫人,小
人们知道夫人的脾气,受不得红尘中的热闹,是以小人与铁石等四个人,就在杭州附近的四
座山头等候着夫人……”
标题 <<旧雨楼·古龙《情人箭》第一卷——第三章 山巅晨雾浓如烟>>
古龙《情人箭》第一卷
第三章 山巅晨雾浓如烟
  黑衣女子目光一凛,冷冷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到了杭州?”
  方巨木陪笑道:“这只是小人们的猜想……”
  语声方了,黑衣女子突地反手一个耳光,击在他脸上,厉声道:“猜想,我的行动,要
你们胡乱猜想么?”
  方巨木嘴角已自淌出鲜血,但仍然满面含笑,垂手而立,连嘴角的鲜血,都不敢伸手去
擦一下。
  黑衣女子厉声又道:“你还笑!笑什么?”顺手又是一个耳光,打的方巨木两边嘴角,
俱都流下了鲜血。
  展梦白心中大奇,他再地想不到这方巨木如此气度、如此武功,却为何要忍受如此屈
辱?
  他地想不到这黑衣女子,脾气为何变的如此躁烈,只见方巨木果然敛去笑容,但神色却
十分恭敬,垂首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奉主公之命,前来迎接夫人,夫人身体不好,若
是劳顿过度……”
  黑衣女子冷笑一声,道:“若是劳顿过度又怎样,会死么?哼哼,我就是死了,也不要
姓萧的操心。”
  展梦白越听越奇,方巨木如此人物,居然还有“主公”,此人又是何等人物?江湖中似
乎没有姓萧的奇侠呀!
  这姓萧的“主公”既是这黑衣女子的丈夫,为何她又要如此说话?为什么她要当着自己
一个外人之面如此发怒?
  只听力巨木沉声道:“夫人纵是与主公误会,回到谷中,主公自曾向夫人解说,夫人又
何苦当着一个外人……”
  黑衣女子“萧三夫人”眼波变为利剑,厉声道:“我的事你居然也敢管了。”只听“劈
劈拍拍”一串声音,她手掌连扬,竟又在方巨木面上打了七个耳光,方巨木非但不敢回手,
连闪避都不敢闪避一下。
  展梦白心中大是不忍,忍不住轻轻劝道:“萧夫人……”
  “萧三夫人”目光电也似的望向他,厉声道:“谁叫你唤我萧夫人?”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忖道:“我不唤你萧夫人唤你什么?”口中却沉声道:“夫人的家
事,在下实不便过耳……”
  “萧三夫人”瞪目道:“谁的家事?什么家事?”突地挥手一掌,拍在展梦白的面颊
上。
  展梦白身躯一震,双拳紧握,只见他双目中燃烧起烈火一般的愤怒,凝注着这美丽但却
苍老,温柔而又暴躁的妇人,良久,怜悯之情便像一片水雾,将他目中的愤怒之火缓缓熄
灭。
  他牙关一咬,霍然转身,一言不发地掉首而去,这妇人头上的白发,面上的皱纹,目中
的情感,在他心中留下的怜悯,远比那一掌在他面上留下的愤怒深遽。他忍下了愤怒,留下
了怜悯……
  “萧三夫人”似在暗中叹息了一声,轻喝道:“回来!”
  展梦白只作未闻,脚步更大,突觉眼前人影一花,那方巨木竟已挡在他面前,沉声道:
  “夫人叫你回去,你没有听到么?”
  展梦白本是助他,此刻见他竟来阻拦自己,心中又是生气,又觉奇怪,也不愿与他多
话,冷哼一声,挥手道:“闪开!”脚步动处,便待自他身侧擦过。
  那知方巨木双臂一张,突地厉喝道:“回去!”
  展梦自大怒举手一掌,拍向他前胸,低喝道:“你闪不闪开?”他不愿伤及此人,掌上
只用了三分真力。
  方巨木胸膛一缩,双臂回圈,左拳右掌,夹击而来,左打下颔,右切肩脾,一招两式,
用的竟然十分辛辣。
  展梦白怒喝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甩肩撒掌,避开此掌。
  只听力巨木沉声道:“你走回去,我便不来难为你。”
  展梦白怒道:“不回去又怎地?”侧身进步,呼地攻出两拳,左拳在先右拳在后,方巨
木方待格开他左拳,那知他右拳后发却已先至,正是神拳中一招佳作“盘弓怒箭”,拳风激
汤,十分猛烈。
  方巨木大喝一声:“好拳法!”也不抹嘴角血迹,便已展开身手,与展梦白交起手来。
  他拳法走的亦是威猛一路,只见他招式凝重,功力沉厚,脚下不动半步,魁伟的身形,
有如山停岳峙,每击一拳,尽心全力全意,掌法虽是大开大阖,但掌式中全无半点破绽。
  展梦白与人交手经验甚少,功力亦不及此人深厚,但是他此刻满心愤怒,这愤怒的力
量,更加重了他刚猛拳法的威力,一时之间,竟以已占在上风,再加以他那绝顶的聪慧在交
手时偶创的佳作,吏使得方巨木招架吃力。
  “萧三夫人”袖手旁观,目中忽然流露出喜悦的光采,这正如一个严师在看着她的弟
子,书法虽拙劣,但笔势气势之间,却蕴藏着极高的天赋,稍加琢磨,不难卓然而成大家。
  三十招一过,方巨木双掌齐下,掌到中途,忽然一变,换了个部位,击向展梦白胁下,
这一招变势之快,部位之准,与他先前的掌法,竟是大不相同,展梦白一惊侧身,先机尽
失,方巨木连攻三掌,忽又使出与方才同样的一招,展梦白明知他这一招攻来的部位,却硬
是无法变招应付。
  他只得运返三步,心头暗暗吃惊,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精妙的招式,乃巨木精神大长,
冷冷道:“你还是走回去的好。”
  展梦白一言不发,定下心神,只见方巨木又自强攻三招,展梦白算定他必然又将以一招
怪招击来,但骤然间仍是想不出应付之策。
  只听萧三夫人突地轻轻道:“踏左足,曲右足,双拳齐出,攻他双肩骨下三寸之处!”
  展梦白不由自主地“踏左足,曲右足”,双拳方待攻出,但眼见对方的双肩骨下,全被
掌势封锁,自己一拳攻去,岂非自投罗网。
  他掌势不禁微一迟疑,那知就在这刹那之间,方巨木掌势一变,双肩骨下,果然空门大
张,他暗叹一声,双拳再出,却已不及,对方已在他这微一迟疑之间,将他拳路封住,掌缘
横扫,直击他胁下。
  他撤招不及,后退亦不及,双臂一振,直击过去,又是一招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若非
性情激烈,宁折毋屈之人,怎会时常使出这种招式?
  刹那间他只觉一阵劲风自身侧扫过,方巨木突地大喝一声,连退三步,血渍才乾的嘴
角,又自流下了鲜血。
  萧夫人已轻轻凉到展梦白面前,看也不看方巨木一眼,缓缓道:“你方才若是听我的
话,根本不用我出手,方巨木肩骨纵然不断,也要受伤了。”
  方巨木原本是为她效命,而她此刻反而站在展梦白这一边,一时之间,展梦白不觉更是
惊奇,只觉这“萧三夫人”与方巨木的行事,当真俱都不可理喻,他们与人相处,究竟为友
为敌,让人全然摸不着头脑。
  只见方巨木双臂下垂,木立当地,面上隐有怒容,但却极力隐藏,双睛缓缓移向展梦
白,凝注半响,目光突地一亮,脱口道:“这位公子,莫非就是……就是展化雨的少爷
么?”
  展梦白剑眉一轩,这方巨木对他爹爹名衔,如此不敬,对他却口口声声称为公子,不敢
稍为无礼,他又是惊奇,又是愤怒。
  萧三夫人霍然转身,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方巨木满是鲜血的嘴角,又露出一丝笑容,垂首道:“主公令小人们,前来迎接夫人回
去,夫人若不回去,小人们如何回去覆命?”
  她的语声微顿,目光一抬,接口道:“但夫人此刻既与展公子在一起,想来还要盘桓些
时,而小人们回去,也有了交待。”
  萧三夫人冷“哼”一声,方巨木不敢抬头,接口又道:“谷中上上下下,俱在悬念着夫
人,但望夫人留意贵体,早日回谷,小人们不敢再多打扰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又自跪了
下去,恭恭敬散地叩了个头,萧三夫人目光空洞地凝注着远方,胸膛不住起伏,心里彷佛甚
是激动。
  方巨木倒退几步,垂首转过头去,向另四个锦衣大汉微一招手,突听萧三夫人长长叹息
丁一声,道:“回来!”
  这两字地似乎考虑许久,方自说出,方巨木垂首转身,躬身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么?”
  萧三夫人面上忽然露出凄凉之色,月光下只见她眼角的皱纹,彷佛又加深了许多,“你
回去……”她缓缓叹道:“回覆主公,就说我不回去了。”
  方巨木身躯大震,骇然道:“不回去了?”
  萧三夫人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凝注远方,道:“这十余年来,承他一直对我很好,
我临行之际,竟未能向他辞行,心里头实在也觉得抱歉的很。”她语声间,已带着些颤抖,
显见心绪十分激动。
  方巨木满面骇然,木立当地,彷佛一个被巨雷吓呆了的童子。
  萧三夫人轻叹道:“你再告诉他,外面江湖险恶,武林近来,屡生巨变,他还是不要出
谷的好。”
  方巨木呐呐道:“但……但……”
  萧三夫人突地面色一沉,厉声道:“这就是我全部要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么?”
  方巨木道:“小人……听……听得很清楚,但夫人你……”
  萧三夫人目光一凛,叱道:“听清楚了,还不快走!”
  方巨木呆了半响,突地躬身一礼,转身飞奔而去,他似在全力狂奔,竟把那四个锦衣大
汉都远远抛在身后,霎眼间便没入黑暗中。
  萧三夫人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枯瘦的身躯,有如钉子般钉在地上,展梦白却是满心惊
疑,暗忖道:“那姓方的方才说她与我在一齐,便该多盘桓些时,难道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么?”
  “她与我素昧平生,为何对我的态度竟是如此奇怪……”思忖之间,突见萧三夫人的身
躯竟开始在风中颤抖了起来,他一惊之下,沉声道:“夫人怎地了?”话声未了,萧三夫人
伶叮的身子,已有如落叶般倒在地上。
  展梦白骇然俯下身去,月光下只见她苍白的面容,彷佛起了一阵红晕,胸膛急促而剧烈
地喘息着,像是有一只恶魔的无形魔掌,已扼住了她脆弱的咽喉,展梦白扶起她的身子,惶
声道:“夫人……”
  萧三夫人双目紧闭,气喘更急,忽然大声道:“快……快……我怀里的黑盒子,……”
言犹未了,竟然晕绝过去。
  荒山寂寂,夜风料峭,初出世途的展梦白,骤遇此变,实已惶然失措,他慌乱地在萧三
夫人身上,搜出了一方黑色的玉盒,盒子上斑斑驳驳,俱是刀剑之痕,也不知被人砍丁多少
刀,显得那么丑劣而陈旧,但她却又为什么要如此珍惜地收藏在怀里?
  他无暇思索,打开盒盖,小小的盒子里,有一根折断了的玉枝,一方叠的整整齐齐但色
泽极旧的白绢,但却没有他意料中必有的丹药,他心中一怔,手持木盒,目注身侧这晕绝的
女子,更是惶然失措。
  他轻抱起她,专着一道小小的山溪,撕下一方衣角,用冷冷的水敷在她的额角。
  夜色仍然深沉,距离天亮还不知有多久,他既不忍走,又不知该如何急救,只有焦急地
守在她身侧。
  水声潺潺,他思绪混乱,万念奔涌,竟不知该想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三夫人轻轻一叹,醒了过来,展梦白松了口气,展颜道:“夫人醒
过来了,夫人可要喝些水么?”
  萧三夫人凄然一笑,喃喃自语道:“苍天,感激你终于还是让我多活些日子……”
  眼一合,悄然滴下雨滴泪珠,她伸手一抹,张开眼睛,轻轻道:“我怀里的盒子,你找
着了么?”
  展梦白颔首交给了她,只见她凝目望了几眼,目光中既是怜惜,又是幽怨,轻轻阖上盒
子,放进怀里,就像她收藏往事与回忆那样谨慎而严密,展梦白心中大奇,这盒子里既然没
有救命的丹药,她方才急危时为什么那样急着地交给我,而此刻又这样急着地收回去?
  萧三夫人长叹着坐了起来,地上是柔柔的草,天上有无数粒明亮的星,她抬头望了望,
轻轻道:“我晕过去许久了么?”
  展梦白道:“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萧三夫人柔声道:“你一直守着我?”
  展梦白点了点头,萧三夫人道:“我和你素昧平生,我又打过你,又骂过你,你为什么
要守着我?你方才不是要走了么?”
  展梦白征了一怔,长叹一声,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萧三夫人默然良久,轻叹了一声,缓缓道:“好孩子!”
  这轻轻三个字里,竟似含蕴着不知多少种复杂的意味!
  展梦白只觉心头热血一涌,萧三夫人轻轻又道:“孩子,扶我下山去,天,已经快亮
了。”
  群星渐稀渐淡,展梦白扶着她走下崎岖的山道,就彷佛是一个扶着病母的孝子,他心里
既是好笑又是感慨,刹那间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母亲,他恨不得见到母亲一面,他多么希望
母亲还在人世,让他能像这样为母亲尽一份孝心。
  也不知走了多久,星群全落了,只有一弯斜斜的残月,淡淡地挂在天边,月也将落了。
  萧三夫人忽然侧过头来,道:“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苏浅云的女人?”
  展梦白征了一怔,茫然摇头。
  只听萧三夫人又道:“这些年来,你难道没有听见你爹爹提起她的名字?”
  展梦白又自摇了摇头:“这些年来,爹爹提起的只有我死去的母亲……”
  萧三夫人目中闪过一丝难测的光芒,忽又缓缓道:“你就要见到她了,我这就带你去见
她。”
  她语声之中,竟满含怨毒,展梦白茫然问道:“见谁?”
  萧三夫人道:“苏浅雪!”
  一线阳光,冲破黑暗,山林中已弥满了乳白色的晨雾,其浓如烟,展梦白只觉自己眼前
的一切事,彷佛都在这浓雾里,依稀可以看见,却又神秘得不可捉摸,就像是雾中的山林似
的。
  就在此时,远处浓雾中的山林里,突地响起了一阵奇异的牧笛声,标标渺渺,随风而
来。
  萧三夫人突地神色大变,霍然停下脚步,展梦白再地想不到冷静得近乎麻木的萧三夫
人,面上居然也会露出这般震惊神色。
  只听那牧笛声彷佛越来越近,萧三夫人目光一凛,沉声道:“你等在这里,不要动,我
去去就来!”
  她不等展梦白的回答,手掌一甩,甩脱了展梦白的臂膀,拧腰飞掠而去,只见她衣袂一
飘,便已消失在晨雾中,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展梦白呆望着眼前的浓雾,出了一会神,终于长叹一声,选了块乾净的山石坐下来,他
此刻身心,俱都十分疲乏,也正需要休息一阵。
  那知他眼方合,突听几缕尖锐的风声,破空而来,他一惊之下,耸肩拔起,只见数点寒
星,擦着他脚底飞过,击在上石上,发出一连串“叮叮”声响,激起一连串火星,显见发射
暗器之人腕力可惊!
  展梦白方自大喝一声:“谁?”
  浓雾中已冲出四条人影,黑衣劲装,黑市蒙面,三人手持钢刀,一人手中却拿着一对武
林极为少见的兵刃“银光万字夺”,一言不发地扑了上来!
  这四人似乎与展梦白有什么深仇大恨,展梦白身形方落,五件兵刃,已一齐招呼到他身
上。
  初升的春阳,映着满天刀光夺影,闪闪耀目,展梦白双手空空,身形连闪,厉喝道:
  “朋友倒是什么人,与展梦白有什么仇恨?”
  手持万字夺的大汉冷笑一声,更不答话,一连攻出七招,招招不离展梦白要害,他似乎
是这四人中的首脑,掌中这一对外门利器,实已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展梦白赤手接架这一对
兵刃已是困难,何况还有那三柄雪亮的钢刀!
  刹那间他便已险象环生,刀光夺影中,他根本没有回手之力,面对如此利刃,他刚猛的
拳法已无从施展,只能仗着小巧腾挪的身法,暂避锋锐,只见那一对银光万字夺,一左一
右,毒蛇般交击而来,他身形一侧,斜退一步,“嗤”地一声,左面衣襟已被刀锋划破了一
块!
  这一声撕声当真有如死神的呼唤,在这生死关头中,他蓦地想起了血海般父仇与自己所
曾受到的屈辱,刹那间他只觉勇气顿生,全然忘记了恐惧,奋起大喝一声,扑入刀光之中,
拳风虎虎,专攻那手持万字夺的大汉,招招具有与敌同归于尽之势,另三条大汉果然投鼠忌
器,刀法松弛了下来,展梦白目光四扫,只望能在这漫天银光中冲开一条血路!
  他满面威风杀气,招式间更是奋不顾身,这种惊人的勇敢,使得对方四人都不禁在暗中
心惊。
  手持银光万字夺的大汉厉声道:“不管怎样,先将他做了再说,否则那面事机一,女魔
头就要回来了!”
  展梦白心头一震,大喝道:“方巨木!”他一听这熟悉的语声,便已猜出此人是谁,但
却猜不出他为何定要杀死自己。
  方巨木阴侧侧冷笑一声,夺势更紧,另三条大汉亦自齐声大喝,三刀连环攻来,展梦白
心念一乱,左肩一凉,已被万字夺上的银刺,划破一道血口,鲜血滴落,方巨木大喝道:
  “拿命来!”
  展梦白双臂一振,呼地攻出五拳,鲜血非但没有令他心怯,反而激发了他的勇气,看来
彷佛别人纵然斩去他四肢,他只用头也要和对方血战一番,方巨木不禁暗暗心惊,数十年
来,他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少年!
  远远忽然有人轻轻一叹,道:“好男儿!”声音娇柔,竟是女子口音,方巨木等四人方
自一惊,一条婀娜的人影,已惊鸿般翩然而起,展梦白只觉肩头破人一堆,一股柔和但却不
可抵抗的力道,使得他身不由自主地退开五尺!
  只听“叮、叮、叮”三响,三柄钢刀,一齐跌在地上!
  方巨木抬眼望夫,只见这人满身白衣,一白如雪,并非自己所惧的萧三夫人,心神方
定,那知这白衣女子纤手微扬,便已将三柄钢刀二齐击落,有如成人击落幼童掌中的木刀一
般轻易。
  这种惊人的武功,使得方巨木更是吃惊,大喝道:“你是谁?”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道:“你不认得我么?”纤手一抬,便已点住了方巨木肩头的“肩
井”大穴。
  另三条大汉惊呼一声,一齐转身就跑,白衣女子笑道:“你们走不了的!”笑声未了,
她脚步轻抬,便已将这三条大汉一齐点中穴道。
  展梦白看得愕在当地,只见这白衣女子掉转身躯,走了过来,乌发高挽,明眸清澈,全
身上下,一白如玉,彷佛一粒明珠,全身都散发着眩目的光采,但走到近前,才发觉她娇美
如花的面颊上,也已有了一些岁月留下的痕迹,留在眉梢眼角,两鬓之间,也已有了生星华
发。
  她连创四名武功不弱的高手,此刻神色间却仍像是园游方归,晨初罢,踏着淡淡的阳
光,自浓杯中缓步而来,又像是山林间的仙子。
  她的神情是轻盈的,她轻盈地一笑,道:“你的伤不妨事么?”语声却又是亲切,又关
心。
  展梦白躬身道:“不妨事!”
  白衣女子笑道:“好强硬的男孩子!”袍袖一拂,转身而行。
  展梦白起前三步,道:“前辈留步!”
  白衣女子道:“什么事?”
  含笑转过身来,展梦白躬身道:“救命之恩,不敢言报,只望夫人留下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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