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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刀声_古龙

_15 古龙(当代)
  真的是人!
  是人的头,猴子的身体。
  人头猴身。
  叶开傻住了,这一次他看见的是真正的人头猴身的怪物,并不是像上一次见到的那一种剃光了头发的猴子。
  世上真的有这种猴子吗?
  它应该算是人?或是猴子?
  三
  看着这个……这个它走人,看着它将手里捧的血罐放到写着“第一型”的血柜里。
  叶开实在忍不住地问:“你……你是人?还是……还是猴子?”
  “人?猴子?”它居然会发出人的声音,会说话:“我是人吗?”
  叶开在它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很深邃的悲伤。
  “世上有我这样的人吗?”他看着叶开,悲泣他说:“我是猴子吗?世上有我这样的猴子吗?”
  叶开说不出话来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它”究竟应该算是人?还是只猴子?
  它那悲痛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恶毒、满足的眼神,它就用这种眼光看着叶开。
  “快了,很快地你也会尝到我的滋味。”它的声音里居然含着一种残酷的意味:“再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变成你这个样子?”叶开笑了:“难道有一个人会一种神奇的魔术,他只要用手一指,就忽然间将我变成了你这样子?”
  “他没有神奇的魔术,可是他有一双神奇的手。”它说:“在这一间屋子里,用他那双神奇的手,不出三天,你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了。”
  神奇的手?这间屋子?不出三天?就可以变成了那种“人头猴身”的猴子?
  怎么可能?
  叶开不相信,直到它走出很久后,叶开还是不相信它所说的事。
  既然不相信,就不要去想它了,所以就在叶开刚要“既来之,则安之”地闭目养神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个西方国度里,有一些智者可以用一种很神奇的医术,将人身上已腐败的器官切除掉,然后再换上新的器官。
  ——这些新换上的器官,是由别人身上切除下来的。
  神奇的医术?
  难道这种“人头猴身”的猴子,就是由这种神奇的医术所造成的吗?
  难道这种神奇的医术已传入了中土?
  四
  天亮了。
  寂静的夜晚已消失在拉萨的晨曦中。
  吵杂的街道又开始一天的活动了,晨雾从大地升起,弥漫于人来人往的长街。
  傅红雪穿好衣服,走出“少来客栈”,将自己投入那喧哗的人群,步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你是不是从明天才开始调查?”
  “是的。”
  “是不是从叶开失踪的地点查起?”
  “不是。”
  “不是?为什么?叶开在那个地方失踪,本就应该从那个地方查起。”
  “能让叶开失踪的,绝不是普通的人,他一定不会在叶开失踪的地方留下任何线索让我们去追查。”
  “所以去了那个地方也是白去?”
  “是的。”
  “那么现在我们要从哪里查起呢?是不是‘猴园’?”
  “是的”
  “好,那么明天一早我就来带你去。”
  “不用”
  “不用?你难道要自己一个人去?”
  “对。”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和女人一起办事。”
  这些是苏明明昨夜离去前,和傅红雪的对话,最后苏明明当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
  “猴园”。
  “猴园”的大门居然是开着的,在阳光下看来就仿佛是一个热情的主人张开双臂在欢迎客人的来到。
  难道他们己知道今天会有人来?
  难道他们开着大门就是为了等傅红雪?
  这些问题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过,就从开着的大门走人“猴园”。
  广大的前院里有小桥流水,有假山长亭,有奇花异草,有各式各样的泥塑动物,就是没有人。
  没有人没有声音,一切都是死寂的。
  通过小桥,在花雾深处有个梁栋栏杆精美的的六角亭,青翠的石子路,由小桥穿过花丛,接上绿草如茵的草坡,草坡尽处就是六角亭。
  走上小桥,傅红雪就发现这广大的院子里并非没人,在那花雾深处的六角亭里此刻正有一个人在吸烟。
  一个小小的老人在吸着旱烟,火光忽明忽灭。
  傅红雪忽然发现这点火光明灭之间,有一种奇异的节奏,忽而明的时候长,忽而灭的时候短。
  忽然间,这点火光亮得好像一盏灯一样。
  傅红雪从未看到一个人抽旱烟,能抽出这么亮的火花来。
  走过小桥,踏上石子路,这时长亭里的火光突然灭了。傅红雪已停住了脚步。
  他仁立在石子路上,注视着六角亭的老人,这时他才看清六角亭的抽烟老人就是曾在万马堂刺杀过他的追风叟。
  看了很久很久,傅红雪才缓缓踏出左脚,然后右脚再缓缓地跟上,缓缓地走上了六角亭,静静地站在追风叟面前。
  追风叟仍穿着那件已洗得发白的青布袍,正低着头坐在亭子里的石椅上装旱烟,似乎全未发觉有人来了。
  傅红雪也没有说话,低着头,将面目全都藏在六角亭的阴影中,仿佛不愿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追风叟的手。
  观察着老人的每个动作,观察得非常非常仔细。
  追风叟自烟袋中慢慢地取出一撮烟丝,然后又取出一柄火镰、一块火石。
  他的动作很慢,但手却很稳定。
  取出火镰火石后就放在桌上,然后又取出张棉纸,搓成纸媒,再放下纸媒,取起火镰火石来敲火。
  直到这时,傅红雪才忽然走了过去,拿起石桌上的纸媒。
  纸媒搓得很细、很紧,纸的纹理也分布得很均匀,绝没有丝毫粗细不匀之处。
  傅红雪用两根手指拈起纸媒,很仔细地看了两眼,才将纸媒慢慢地凑近火镰和火石。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纸媒已被燃着。
  傅红雪慢慢地将燃着的纸媒凑近老人的烟斗……
  在过了前院后,经过一扇月门,穿过花径,在花径尽头有红墙绿瓦数楹,有小楼一角、在小楼里有一个老人、一个女人。
  老人是“猴园”的主人王老先生,女人却是金鱼。
  小楼是用坚实而干燥的松木板搭成的,没有漆,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金鱼坐在小楼里的一张木椅上,看着王老先生。
  她觉得很奇怪,她一向认为自己是绝顶聪明的人,这世上少有她不懂之事,可是她现在却看不懂王老先生在干什么?
  王老先生站在这小楼里唯一的一个小窗前,手里拿着个大圆筒。
  一个大约有两尺长的大圆筒,粗的一头比酒杯粗一点,细的一头比酒杯细一点。
  王老先生站在窗口,闭起了左眼,把这个大圆筒比较细的一头讨在右眼上,把这个大圆筒比较粗的一头对住小窗外。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保持着这种姿势,已经站了很久,他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除了慈祥之外,一向很少有什么表情的。
  可是现在他脸上却有很多种表情,就好像能从这个大圆筒里看到很多能够让他觉得非常有趣的事。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在看万花筒一样。
  王老先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个大圆筒当然也绝不会是万花筒。
  金鱼实在看不出他在看什么?也想不到他在干什么?
  王老先生忽然回头对她笑了笑,忽然把手里的大圆筒递给她:“你也来看看。”
  “看什么?”金鱼问:“看这个大圆筒?”
  “是的。”王老先生笑着说:“我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到很有趣的事。”
  大圆筒是用金属做成的、,做得极精致,两头都镶着手工极精妙的黄金花纹,看来元疑是件极贵重的东西,却又偏偏看不出它有什么用?
  王老先生要金鱼用他刚才同样的姿势拿住它,用两只手拿住它的前后两端,举在右眼前,对准窗口,闭上左眼。
  “我知道你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女孩子。”王老先生微笑:“可是我保证你一定想不到你会从这个圆筒里看到什么事的。”
  金鱼果然想不到。
  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会从这圆筒里看到两个人。
  看到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
  她当然认得这个老人就是追风叟,可是她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一脸冷漠的样子,一双很亮的眼睛里,却有着很深根深的无奈和哀伤。
  圆筒的中间是空的,两头却嵌着一种仿佛像是水晶的透明物。
  金鱼举起这个圆筒,把较细的一头对准自己的右眼,把较粗的一头对着窗外,然后这两个人就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金鱼差一点吓得将手中的圆筒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她问的是她手里的这个大圆筒。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王老先生说:“这是从西方一个比英吉利国更远的国度得来的,到目前为止,这种东西还没有名字。”
  “哦?”金鱼又看着手中的圆筒。
  “这种东西以前从来都没有传入中土,到目前为止,除了我之外,只有你看见过它。”
  “哦?”
  “可是现在它已经有了一个名字。”王老先生得意地微笑:“因为就在刚刚我已经替它取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我本来准备叫它千里眼镜。”王老先生说:“可是这个名字太俗,而且听起来好像是神话中的法宝。”
  他指着金鱼手中的圆筒,又说:“这不是神话,这是真真实实的东西,它唯一的用处,就是能望得很远,所以我决定正式为它命名为‘望远镜’。”
  “望远镜?”金鱼说:“这是个好名子。”
  “这样东西也是个好东西。”王老先生笑着说:“好东西和好名字都一定可以流传千古。”
  小楼和六角亭的距离很远,可是金鱼可以从“望远镜”中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动作她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望远镜,里所看到两个人,老的我当然知道是追风叟,可是另外一个人是谁呢?”金鱼虽然在说话,眼睛却看着“望远镜”。
  “傅红雪。”王老先生说:“另外一个人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
  金鱼虽然没有见过傅红雪,可是她却从叶开和苏明明的口中听过的。
  她也知道傅红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想不通他怎么忽然来到了“猴园”呢?
  “他怎么会来这里?”
  “为了叶开。”
  “他怎么会知道叶开已失踪了?”
  “当然是你的好朋友苏明明去通知的。”
  “可是她顶多也只知道叶开失踪,怎么会知道叶开在‘猴园’呢?”
  “她不知道。”王老先生说:“可是傅红雪一定想得到。”
  金鱼还在继续用圆筒看着傅红雪和追风叟。
  “他们在六角亭里干什么?”
  “在决斗。”
  “决斗?”金鱼问:“我看不出,他们好像是一个在点烟,一个在抽烟而已。”
  “在你看来他们只不过在点烟而已。”王老先生笑了笑:“但实际上他们却在做一场惊心动魂的决斗。”
  “哦?”
  “你看那根旱烟管只有两尺长,现在追风叟的手距离傅红雪已不及两尺,只要傅红雪点烟的手稍有不稳,神智稍有松懈,追风叟立刻就会出手。”王老先生说:“只要他一出手,他随时就都可以袭击傅红雪身上的任何一处穴道。”
  “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出手呢?”
  “他现在还没有出手,只不过在等待机会而已。”王老先生说:“只不过傅红雪好像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章 小楼里的金鱼
  一
  追风叟还在抽烟。
  也不知是因为烟叶太湿?还是因为塞得太紧?烟斗许久都没有燃着。
  纸媒却已经燃尽了。
  追风叟抽烟的姿势很奇特,他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托着烟斗,无名指和小指微微地翘起。
  傅红雪是用拇指和食指拈着纸媒,其余的三根手指微微弯曲。
  追风叟的无名指和小指距离傅红雪的腕脉还不到七寸。
  两个人的身子都没有动,头也没有抬起,只有那燃烧着的纸媒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火焰已将烧到傅红雪的手了,他却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在这时,“呼”的一声,烟斗中的烟叶终于被燃着了。
  追风叟的无名指和小指似乎动了动,傅红雪弯曲的三根手指也动了动,他们的动作都很快,却很轻微,而且一动之后就停止。
  于是傅红雪逼了一步,追风叟开始抽烟,两人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谁也没有去看对方一眼。
  “他们好像已结束了决斗?”金鱼问王老先生:“他们这一场决斗好像没有分胜负,可是我相信一定有一方胜了。”
  “是的。”
  “谁胜了?”
  “追风叟一直在等待机会,可是傅红雪却一点机会也不给他,到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无名指和小指已跃跃欲试,他每根手指的每一个动作中都藏着精致的变化。”王老先生说:“怎奈傅红雪弯曲的三根手指却立刻将他每一个变化都封死。”
  金鱼听得很仔细。
  “两人虽只不过将手指动了动,但却已是千变万化,生死一发。”王老先生说:“其间的危机绝不会比别人用长刀利剑大杀大砍少分毫。”
  “这么说胜的是傅红雪了。”
  “是的。”
  二
  烟一燃着,傅红雪就退回原来站立的地方。
  追风叟慢慢地吸口烟,才缓缓抬起头来,他仿佛直到此时才看见傅红雪。
  “你来了?”追风叟微笑他说。
  “是。”
  “你来迟了。”
  “来迟了总比不来好。”
  “我只盼你莫要来。”
  “我已来了。”
  “既然来了,就请。”追风叟说:“请到大厅。”
  金鱼仍在看着“望远镜”,看得很仔细,而且嘴巴仿佛在微微动着。
  看着她这动作,王老先生忽然笑了,忽然问:“我知道你还会一样很少有人能学得会的事。”
  “什么事?”
  “读唇语。”
  “读唇语?”
  “是的。”王老先生说:“只要你能看见一个人在说话时的嘴形,你就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说这句话的时候,金鱼并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愉快的样子,而且还笑了笑:“你当然应该知道得很多,否则你怎么会留我在她身边呢?”
  王老先生笑了笑,然后才问:“现在是谁在说话?”
  “是傅红雪。”金鱼说:“他说来迟了总比不来好。”
  王老先生微笑。
  追风叟马上说:“我只盼你莫要来。”金鱼边看着“望远镜”边说:“傅红雪回答,‘我己来了’。”
  王老先生微笑地点着头。
  金鱼的嘴唇在动,然后她又接着说:“既然来了,就请,请到大厅。”
  说到这里,她才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却露出疑惑之色。
  “怎么了?”王老先生问。
  “大厅?”金鱼看着他:“为什么要将傅红雪请到大厅?”
  “客人来了,当然是在大厅招待。”王老先生笑了:“难道要在你的房间招待他吗?”
  对于这句玩笑话,金鱼不但没有笑,反而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又何必哄我呢?”
  她注视着他,又说:“傅红雪能从万马堂找到这里,一定是对‘猴园’起了很大的疑心,说不定还掌握了很多线索,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还能谈笑自如,不急不惊,想必一定有对付他之道。”
  王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将他引到你那布满杀人陷阱的秘室去,反而将他带到大厅呢?”金鱼问王老先生:“为什么?”
  王老先生没有马上说出原因,他先笑了笑,然后走到桌旁,倒了杯酒,慢慢地啜了一口,等那口酒顺喉流入肚后,他才开口。
  “有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王老先生笑着说:“第一,傅红雪能找到这里,是我安排给他的线索,否则他一辈子也怀疑不到‘猴园’。第二,我那间杀人秘密陷阱,用来对付别人,通常都很有效的,可是对傅红雪,我保证一点用处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是魔教白凤公主阴白凤调教出来的人。”王老先生说:“杀人机关、下毒、暗器这些下五门的东西,我保证江湖上没有一个人能胜过魔教。”
  “在客厅招待他的,是你。”王老先生指着金鱼。
  “我?”金鱼微怔:“我招待他?”
  “是的。”
  踏人大厅,傅红雪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幅画,一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悬挂在对面的墙壁上。
  画虽然很大,画中的景物却很单纯,只有一个女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上抱着一个婴儿在喂奶。
  婴儿是男的,女人却是风铃。
  画中的风铃美丽如本人,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着花衣、戴红帽,看来只两三个月大,却已经长得白白胖胖的,可爱极了。
  但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居然有着冷漠、孤独的眼神在。
  ——难道画中的风铃怀里抱着的孩子,就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血中的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和风铃一夜缠绵,到今天也只不过十天左右而已,怎么可能就会生下了小孩?
  那么这画中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傅红雪,风铃在“他”的手中,将来的小孩也会在“他”的手中。
  看着这幅画,傅红雪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在他的心中,却多么希望过去抱抱画中这个小孩。
  可是他必须忍着,而且要冷静。
  因为画这幅画的主人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有什么样的危险?
  这些都必须要他冷静,绝对冷静地去对付。
  这大厅当然还不止四丈七尺高,除了这幅画外,雪白的墙壁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其中有远在上古铜铁还未发现时,人们用来猎兽的巨大石斧,有战国将士沙场交锋时用的长矛和方槊,有传说中武圣关羽惯使的青龙偃月刀,也有江湖中极罕见的外门兵刃跨虎篮和弧形剑。
  但其中最多的却是刀。
  单刀、双刀、雁翎刀、鬼头刀、金背砍刀、戒刀、九环刀、无紫鳞金刀……甚至还有一柄丈余长的天王斩鬼刀。
  可是最令傅红雪触目惊心的,却还是一柄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的刀,就跟他手里的刀完全一模一样。
  四
  成千上万件的兵刃,居然还没有将墙壁挂满,这大厅的宽阔,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厅上挂满了这么多的兵器,但是地上却铺着张很完整的波斯地毯,使得大厅里显得说不出来的温暖舒服。
  厅里摆着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精心选择的,傅红雪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到过如此华丽高贵的地方。
  整个大厅除了兵刃和家具外,没有半个人,静静的,而且还有一点点冷冷的。
  傅红雪看完了四周后,就动也不动地站立在那里,一双眼睛仿佛在看着壁画,又仿佛已透过壁画而落在遥远的地方。
  也不知站了多久,本来完全死寂的大厅,忽然响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声音是来自大厅外,单调、短促、尖锐、可怖,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
  墙上的兵刃在灯下闪动着寒光,那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无疑也是画中的精品,傅红雪连看都不再去看一眼,在此情况未明的时刻,他绝不能被任何事分心。
  可是现在他却己无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锐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响着,就像是一柄柄钢锥在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但是从外表看来,傅红雪依然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受到这突来的响声干扰。
  就这样的又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尖锐短促的响声中,又有一种新的声音发出。
  那是有人在开门的声音,门环响动,傅红雪的眼光立刻捕捉到大厅的左边有一扇门开了,一个美丽的黄衣女人,正站在门口凝视着他。
  这个黄衣女人看来竟仿佛是风铃,但她却不是风铃,她远比风铃年轻。
  她的美和风铃是不同的,凤铃美得成熟有韵味,她美得清新纯洁,一条长长的黄色裙子随风摇曳,看来就仿佛水中摆动尾巴的金鱼般。
  她走进来,轻轻地掩上门。从傅红雪身旁走过去,走到大厅中央,才转身面对着他。
  “我知道你就是傅红雪。”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样清纯:“你却一定不会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当然不知道她是谁,可是他却不想间,所以这个金鱼般的女人只好又开口。
  “我姓金,可以算是这里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金夫人。”她说话很直率,显然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假如你觉得这称呼太俗,也可以叫我金鱼。”
  这个穿黄色衣裙的女人,当然就是在小楼上用“望远镜”看傅红雪的金鱼。
  “金鱼是我的外号。”金鱼微笑他说:“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这个名字。”
  “金夫人。”傅红雪冷冷他说。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也没有朋友。
  金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笑得很愉快。
  “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怪人,你果然是的。”金鱼笑着说:“所有到这里来过的人,都对。这些武器很有兴趣,你却好像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这些武器的确都是精品,要收集到这么多武器的确不容易,能看得见已经很不容易,这种机会,练武的人很少愿意错过的。
  傅红雪却仿佛不屑一顾。
  金鱼忽然转身走到墙下,摘下了一柄形状古朴、黝黑沉重的铁剑:“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用的剑?”
  傅红雪只看一眼:“这是郭嵩阳用的剑。”
  “果然好眼力。”金鱼扬着铁剑:“这虽然只不过是仿造的膺品,可是它的形状、份量、长短,甚至连炼剑用的铁,都绝对和昔年那柄嵩阳铁剑完全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兵器可以仿造得一模一样,人呢?
  “就连这条剑穗,也是郭家的老奶奶亲手结成的。”金鱼说:“除了他们家传的铁剑之外,普天之下,只怕已很难再找出第二条来。”
  她挂起这柄剑,又摘下一条长鞭,乌光闪闪,宛如灵蛇。
  “这是西门柔用的。”傅红雪说,“这神蛇鞭,兵器谱上排名第七。”
  “你既然认得这条蛇鞭,当然也认得诸葛刚用的金刚铁拐。”
  她放好长鞭,却从金刚铁拐旁摘下了一对流星锤。
  “风雨双流垦。”傅红雪说:“兵器谱上排名第三十四。”
  “好眼力。”
  她的口气中充满了赞赏之意,挂起流星锤,摘下一对铁环:“昔年金钱帮称霸武林,帮主上官金虹威震天下,用的就是这对龙凤双环。”
  “这不是。”
  “不是?”
  “这是多情环。”傅红雪说:“是西北铁环门下弟子的独门武器。”
  “杀人的武器,怎么会叫多情?”
  “因为它只要一搭上对方兵刃,就纠缠不放,就好像多情的人一样。”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情之所钟,纠缠入骨,海枯石烂,至死不休,多情的人岂非也总是杀人的人。”
  “情之所钟,不死不休,有时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金鱼感叹他说。
  “只怕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不错,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两个人默默相对,过了一会儿,金鱼才嫣然一笑,才又说:“这里的兵刃,你有没有不认得的?”
  “没有。”
  “这里的每件武器都有来历,都曾经在江湖中轰动过一时,要认出它们来,倒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金鱼笑着说。
  “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困难的事。”
  “只可惜有些兵刃虽然早与名动天下,杀人无算,却从来也没有人能真正见到过它的真面目,譬如说……”
  “小李飞刀?”
  “不错,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连武功号称无敌的上官金虹,都难免死子刀下,的确可算是天下第一刀。”金鱼叹了口气:“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看见过那柄刀。”
  ——刀光一闪,已入咽喉,刀的长短形状,又有谁能看得清楚?
  “所以直到今天,这还是武林中一个最大的谜。”鱼说:“我们费尽了苦心,还是没法子打造出一柄同样的飞刀来。”
  “小李飞刀本就无法假冒的。”傅红雪冷冷他说。
  金鱼忽然神秘的笑着:“幸好我们已不必再仿造了。”
  她的手忽然一扬,手中忽然多出了柄飞刀。
  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看着金鱼手中的飞刀,傅红雪眼睛忽然一皱:“小李飞刀?”
  “是的。”金鱼笑着说:“如假包换的小李飞刀。”
  “叶开人呢?”傅红雪忽然问。
  “叶开?”金鱼一怔:“你怎么忽然问到他呢?”
  傅红雪盯着她手中的刀:“这是叶开的飞刀。”
  “哦?”她问:“你怎么会说这是叶开的飞刀,而不是李寻欢的刀?”
  “李大侠傲游江湖已有四五十年了,他的侠踪至少已有二三十年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傅红雪说:“他人在江湖时,飞刀都已很难让人见到了,更何况久未露面。”
  他看着她手中的刀,又说:“叶开前些日子失踪,而你们也忽然间有了飞刀,这种事就等于一加一。”
  金鱼笑了:“不错,这是叶开的刀,至于叶开的人在哪里,你该知道的时候,一定会让你知道。”
  金鱼将飞刀摆在那柄漆黑如死亡的刀旁边,然后摘下了那柄漆黑的刀。
  刀光一闪,刀已出鞘。
  “我知道这柄刀不是给人看的。”金鱼笑着说:“只怕连你自己都很少看到。”
  傅红雪的脸色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声音却更冷:“我知道有些人也一样。”
  “人?”
  “有些人虽然早已名动江湖,杀人无算,但却从来也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傅红雪冷冷他说:“就像‘猴园’的主人公一样。”
  “王老先生?”
  “是的。”
  金鱼笑了笑:“他有名?有什么名?”
  傅红雪冷冷地注视着她。
  “点苍的玉剑客王善生、山东快剑工正中、霸王庄追魂枪王明默,这些都是江湖上有名,却很难见到的人。”傅红雪冷冷他说:“只是他们都不是‘猴园’的主人。”
  “他们为什么不是?”
  “他们太年轻了,他们成名至今只有二三十年,每个人的年纪都在五十到六十之间而已。”傅红雪说:“一个人既然被称为老先生,那么他的年纪至少也要有八十以上。”
  “哦?”
  “所以我算来算去,只有一个人符合。”
  “谁?”
  “王怜花?”
  “王怜花?”金鱼一怔:“你说的是和沈浪、朱七、熊猫儿齐名的王怜花?”
  “是的。”
  第三章 圣母峰上的传说
  一
  江湖中发生的事,千变万化,鱼龙曼衍,几乎在匆匆一瞬间,都可能会发生一些充满了浪漫与激情,冒险与刺激的事。
  江湖中每一代都会有一些人物产生,如楚留香时代,就有胡铁花、姬冰雁、无花和尚、编幅公子原随云……李寻欢时代有上官金虹、阿飞、荆无命、林仙儿、孙小红。
  沈浪则是李寻欢上一代的人,可是有关他的故事,至今还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事。
  王怜花是沈浪那一时代的风云人物,在那个时代,他就已成了传奇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受人注意的,他所参与的每一件事,都是江湖中最热门的话题。
  他之所以会如此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他的“亦正亦邪”的个性,而是他那多采多姿的武学。
  他会的武功很多,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凭着一双手,可以任意的将人改变形象,他的易容术,至今仍是武林第一。
  他成名的时候,虽然才只二十多岁,可是到了现在,江湖已过了两代,他如果还活着,至少也有九十几岁了。
  九十多岁对于一般人来讲,也许已经是个老态龙钟的人了,可是对武功高深、易容第一的王怜花来讲,年岁在他身上不会留下太大的痕迹。
  “王怜花?”
  金鱼虽然愣了一下,但随即又笑了,而且笑得仿佛很奇怪,很神秘。
  “你怎么会猜到他?”她银铃般的笑声仍在响着:“你怎么不猜是别人呢?
  这个问题,傅红雪没有回答,但他却又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来见我?”
  “快了。”
  这句话无疑已承认“猴园”的主人工老先生就是王怜花。
  “既然已快了,现在又何必还要苦练拔剑?”傅红雪冷冷他说。
  ——那单调、短促、尖锐的声音还在不停地响着,一声接着一声,难道这就是拔剑的声音?
  “剑法千变万化,拔剑却只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动作。”金鱼说:“刀法也一样,你拔刀练了多少年?”
  “十八年。”
  “就只这么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你就练了十八年?”金鱼说。
  “我只恨未能多练些时候。”
  金鱼凝视着他,忽然说:“这次你错了。”
  “哦?”
  “有两件事你错了。”金鱼笑着说:“第一,他并不是在拔剑。”
  “不是?”
  “他在拔刀。”
  “拔刀?”傅红雪的瞳孔忽然一缩。
  “第二,他不是王怜花。”
  “他不是?”傅红雪又是一惊:“你说‘猴园’的主人公不是王怜花?”
  “她说的是在练拔刀的那个人不是王怜花。”
  这个声音不是金鱼的,这是一个很慈祥很可亲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发自傅红雪的身后。
  慈祥可亲、优柔从容的声音,显示出这个人教养良好,彬彬有札。
  多礼本就是冷淡的另一面。
  这声音却又偏偏带着种奇异的热情。
  一种几乎已接近残酷的热情。
  如果天地间真的有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那么无疑就是从这种“残酷的热情”中产生出来的。
  也只有像王怜花这样的人,才会有这种可怕的热情。
  现在他已到了傅红雪的身后,他的掌中若有兵刃,已随时都可以刺人傅红雪的要害中。
  傅红雪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他不能动。
  就在声音刚响起时,他已感觉到一种无坚不摧、元孔不入的杀气袭背而来,只要他一动,无论什么动作,都可能为对方造成一个出手的机会。
  就连一根肌肉的抽紧,也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虽然他明知像王怜花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他背后出手的,可是他不能不防。
  他的头发虽已发白,眼尾虽有老人的皱纹,但是他的眼中却有和蔼与智慧、慈祥和童稚般的光芒。
  他就满脸慈祥仪容地站在傅红雪身后,站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笑声更优雅有礼。
  “果然不愧为天下无双的高手。”王老先生说。
  傅红雪保持沉默。
  金鱼却开了口:“他连动都没有动,你就能看出他是高手?”
  “就因为他没有动,所以才是天下无双的高手。”王老先生说。
  “难道不动比动还难?”金鱼问。
  “难多了。”王老先生笑着说。
  “我不懂。”
  “你应该懂。”王老先生说:“你若是傅红雪,若是知道像我这么样的一个人忽然到了你身后,你会怎么样?”
  “我一定会很吃惊。”
  “吃惊难免要警戒提防,就难免要动。”王老先生说:“只要你一动,你就死定了。”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会从什么地方出手,所以无论你怎么移动,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王老先生说。
  “我懂了。”金鱼说:“像你这么样的对手,若是忽然到了一个人的身后,无论谁都难免会紧张的,就算人不动,背上的肌肉也难免会抽筋。”
  “可是他没有。”王老先生叹了口气:“我虽然已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他全身上下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不动的确比动难得多。”金鱼也叹了口气。
  ——你若知道王怜花这么样一个人站在自己背后,全身肌肉还能保持放松,那么你这人的神经一定还冰冷得多。
  “他不动你难道就没有机会出手?”金鱼又问。
  “不动就是动。”王老先生笑着说:“所有动作变化的终点,就是不动。”
  “空门大多,反而变得没有空门了。”金鱼说:“因为整个人都已变成空的,空空荡荡,虚元飘渺,所以你反而不知道应该从何出手?”
  “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懂的。”王老先生笑得很慈祥。
  “可是连我都知道你根本不会在他背后出手,他又怎么不会知道呢?”金鱼又问。
  王老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先叹了口气,然后从傅红雪身后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安祥而稳定,他走到傅红雪的面前停了下来,然后转身,面对着傅红雪。
  “因为你是傅红雪,我是王怜花。”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工怜花,王怜花慈容满脸地注视着傅红雪。
  “她刚刚说你第二件错了的事,是说外面练拔刀的这个人不是我。”王怜花笑着说。
  傅红雪仍然不动。
  “近百年来,江湖中名刀如林,新创的刀法就有八十六种,千变万化,各有奇招。”王怜花说:“有些刀法之招数怪异,简直已令人不可思议,可是拔刀的动作,却还是只有一种而已。”
  “不是只有一种。”傅红雪终于开口:“是只有一种最快。”
  “哪一种?”
  “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最快的一种。”傅红雪说。
  “那也得经过千变万化之后,才能归真反璞。”王怜花说。
  ——武功中的所有变化,本就变不出这个“快”字。
  “外面这个人苦练了五年,才找出这一种方法来。”王怜花说:“就只这么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也已练了十八年,至今还在练,每天至少都要练三个时辰。”
  他凝视着傅红雪,慈祥的眼波忽然变得利如刀锋,一字字他说:“你知不知道他如此苦练拔刀,为的是什么?”
  “为了对付我?”
  “你又错了。”王怜花又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一定要对付你,也并不是只为了要对付你一个人。”
  “哦?”
  “他要对付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武林高手。”王怜花说:“因为他决心要做天下第一人。”
  傅红雪冷冷一笑:“难道他认为只要击败了我,就是天下第一人?”
  “直到目前为止,他都是这么想的。”王怜花说。
  “那么他就错了。”傅红雪说:“江湖中藏龙卧虎,风尘中尤多异人,武功远胜于我的,还不知有多少。”
  “可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击败你。”王怜花笑着说:“我也看得出要击败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到这里来的人,你的确是最特别的一个。”
  傅红雪不语。
  “墙上挂的这些武器,不但收集齐全,而且都是精品,只要是练过武的人,都难免会多看几眼的,只有你居然能全不动心。”王怜花忽然叹了口气:“最奇怪的是,大厅的右边墙上的这幅画,你居然连看都没看一眼。”
  “右边?”傅红雪一怔:“右边墙上有画?”
  傅红雪记得画是在大厅门口的正对面墙上,右边墙上明明是空的,怎么会有画呢?
  “只要你去看一眼,就知道有没有画了。”王怜花笑着说。
  傅红雪当然要看,他一转头,整个人就楞住了。
  明明空无一物的墙上,现在却有了一幅画。
  四
  画上的人物繁多,栩栩如生。
  画的仿佛是一段故事,每一段故事中,都有一个相同的人,这个人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一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自己。
  ——阴暗的天气,边睡上的小镇,长街上有座酒楼,酒楼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叶开,一个是傅红雪。
  “你应该记得,这是你十年前头一次到‘相聚楼,遇见叶开时的情景。”王怜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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