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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剑狂花_古龙

_13 古龙(当代)
  白天羽当然是在看他的背,看得很仔细。
  银虎虽然在魔教里四大长老排行第二,可是他的武功据说不比老大金龙差,他当然也杀过人,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用什么武器。
  据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说,银虎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暗器,他随时随地,随便什么姿势都能发出暗器。
  他可以左手反打出一十三枚透骨钉,右手从肋下击出二十六颗“回风十字球”,口中可以一边和你说话,一边喷出三十五枚“薛家神针”,双脚当然更可跃出四十二双柳叶刀,最后还可以一个转身,由背部弹出“江南霹雳堂”的霹虏球。
  面对着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白天羽能不专心的注视他吗?
  白天羽看起来仿佛很轻松的站着,全身上下一点戒备的样子都没有。
  但如果你是内行人的话,你一定知道他全身的七十二主筋都己绷紧,一百一十六根小筋都处在颠峰状态,他全身大大小小的每一个关节都已密合,随时可以向任何方向扭动。
  春阳从屋顶上的破洞投射进来,刚好照在银虎的背上,在阳光下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出他的背已有点驼了,毕竟已是六十七岁的人了,他的腰杆再直、再硬,也比不上年轻小伙子。
  年华老去,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人从一生下来,就开始在等待。
  等待一个结束。
  一个死亡的结束。
  如果说死亡是结束,那么出生是否是开始?
  曾有一位西方智者说过这么一句话“死亡并不是个结束,而是从这个平原到另外一个平原而已,等你到了那个平原,你会发现展现在你面前的,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一切都等着你重新开始去开发。”
  死亡并不恐怕,也不可悲。
  可悲的是有些人纵然活着,但生不如死,活不如灭,他们活着也只是活在痛苦的深渊里,毫无意义。
  四白天羽还是在盯着银虎的背,他不能不看,银虎的背虽然呈现出老人的驼,可是却有点无比惊人的杀气发出,这宛如一把力量己断,却仍然是一把杀人的刀一样,你稍不注意,就会死在那把断刀之下。
  两个人就这样不动的站着,也不知已站了多久,更不知他们还要站多久,也许他们会这样的一直站到世界毁灭时。
  他们虽然未交兵,却已交手了。
  这“不动”之战,远比动还要难。
  一动就会有空门出现,有空门出现,就会给对方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往往是你死亡的机会。
  但有时空门出现,却是一个陷井,一个引诱对方错误的陷井。
  所以在“动”时,千变万化的。
  可是“不动”却只有一种,那就是比两方的耐力、定力和持久力。
  从银虎的背后看过去,他全身上下仿佛都是空门,可是只要白天羽这么认为,那么死的一定是白天羽了。
  “空即是不空,不空即是空。”
  这本是武功的高深境界,在目前的江湖中,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已屈指可算了。
  银虎虽然背对着白天羽,但只要白天羽有任何动静,都绝对无法逃过他的攻势下。
  表面上看起来银虎好像是处在劣势,因为他无法看到白天羽,实际上他却占绝大的优势。
  ——凡事有弊也有利。
  银虎虽然无法看到白天羽的动静,也同时不必看着他那在脸上露出的定力。
  如果让你面对着一张比你还有定力的脸,你说不定会提早崩溃?
  对付银虎唯一的办法就是——他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他。
  “看即是不看,不看即是看”。
  这是佛学的至高哲理,这一点白天羽当然也懂,所以他很快的就将眼晴闭起来,把自己也处在银虎的境界。
  一种各凭感应而决生死的境界。
  蝙蝠虽盲,却凭着敏捷的听力来辨方向和东西,白天羽和银虎这一点,无疑也是“蝙蝠之战”。
  白天羽现在总算明白银虎为什么要挑这里来作为决战之地了。
  这里不但没人,四周也静悄悄的,“蝙蝠之战”不但要绝对的静,也要绝对无动的东西存在。
  只要有任何一点声音或是动的动作,都会影响决战人的判断力。
  在这种绝对静与无动的时候,忽然有了动的气息。
  不是银虎在动,更不是白天羽在动,动的是白天羽背后刺来的一把剑。
  这一剑不但刺得很轻,也很慢,慢得几乎你无法感觉到它在动。
  可是白天羽却早已感觉到了,就在他开始动时,白天羽就已发觉了。
  照理说,这么慢的一剑,白天羽一定可以闪得开。
  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是个八流侠客。
  这一剑厉害就在它的慢。
  这一剑的绝招就在它的轻。
  这一剑如果是很快的刺向白天羽,他不但可以闪开,还可以砍掉持剑的手。
  因为这一剑如果是用很快的速度刺来,不但惊动了白天羽的感觉,也会牵引了银虎的触觉。
  只要银虎的反应一被触动,白天羽就可以动了,只要他一动,不但可以杀了这背后刺剑的人,还可以反击银虎的攻势。
  可是这一剑却刺得很轻、很慢,慢到只惊动白天羽的感觉而已,银虎却没有反应。
  所以只要白天羽一动,纵然他可以杀掉刺剑人,却绝对无法逃过银虎的攻击。
  这一剑真是刺得很要命。
  这一剑无疑也是绝代高手才能使出来的。
  这一战的安排,这一战的设计,无疑也是当代智者才能想得出来的。
  这一战的每一个设计都是精华,武功的精华。
  白天羽这一生中如果有对死亡感到恐惧,那么一定是现在。
  也只有现在,他才了解到死亡是来得那么的快,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令人感觉不到它的来临,就仿佛春风拂面般。
  他以前时常听到别人说“发自骨髓深处的寒意”,他不懂寒意为什么会发自骨髓深处?
  那种发自骨髓深处的寒意,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寒意呢?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种寒意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也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能明了那是种什么滋味。
  后来当然有人听过白天羽和银虎这一战,于是就有人问:“既然不动是死,为什么不干脆动呢?”
  “动又如何?”
  “动了至少还可以拼一拼。”
  “说不定还可以拼出个奇迹来。”
  “不动虽然是死,一动却死得更惨。”
  “为什么?”
  “不动顶多也只是让那一剑刺死而已,一动就会变成了‘洞洞人’了。”
  “洞洞人?什么叫洞洞人?”
  “如果你看见过,或者能想象得出,一个人身上同时被八十几样的暗器射入,那么你就明白什么叫洞洞人了。”
  “所以当时白天羽如果一动,就会成了洞洞人?”
  “一定。”
  “银虎的暗器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他的暗器又何止用厉害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动也是死,不动也是死,那么白天羽是死定了。”
  “你说呢?”
  “那么他没死?”
  “世上只有哪一种高手可以这种情形下能不死的?虽然是三少爷谢晓峰也一样。”
  “楚香帅呢?”
  “一样。”
  “一定死?”
  “一定。”
  五黄昏将到,未到。
  阳光仍很艳,它从树梢照进树林,将藏花和任飘伶的影子断断续续的映在地上。
  从林间望出去,可以清晰的看见无心庵的雄伟轮廓,更可以听见那阵阵传来念经声。
  “大部分要去刺探秘密都是利用夜晚进行,为什么我们要在黄昏时刻呢?”藏花不解的问任飘伶。
  “越是有重大秘密的地方,越到晚上,防备越森严。”
  任飘伶靠在树干上冲着她笑一笑:“黄昏却绝对是他们的防备最松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这时是一天的工作最疲惫的时间,早班的到了这时是该交班了,晚班的是已玩了一天,而要在这时上班,你想想看,他们的精神会好吗?”
  “换做我一定是坏透了。”藏花自嘲的笑笑。
  “精神不好,警觉心就松懈。”任飘伶说:“所以我才要在黄昏时,去查探无心庵。”
  藏花又看了无心庵一眼。
  “无心庵是个佛门圣地,里面供俸的是观音菩萨,它岂能容忍别人在它面前做坏事?”
  “菩提本无树,何来神与佛。”任飘伶淡淡的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连神佛自己都说菩提本无树,又哪里有神与佛。”
  “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呢?”
  “不是你糊涂,只是时间未到。”任飘伶笑笑:“到了时候,你自然会懂这句话的涵意。”
  藏花又在摸鼻子了,每当她遇到须要思考问题时,她就会有这个动作。
  藏花在思索着任飘伶话的意思,他却在含笑看着她,他看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不要想了,这句话根本是想不通的。”任飘伶淡淡的说:“这句话能意会,不到时候,你怎么想,想破头也想不懂的。”
  藏花就有这个好处,每当她遇到想不通问题,而这时又有人提议她不要再想了,她一定很听话的就不想了。
  所以任飘伶一讲,她马上就放弃摸鼻子,马上就问任飘伶这样一个问题:“你答应皇甫擎天在一天之内将花语人带回去见他,一天之内也就是说到明天早上,你有把握吗?”藏花看着他:“你有把握花语人一定在无心庵吗?”
  任飘伶没答,只在笑。
  有时候这种笑就代表很有把握的意思。
  所以藏花又说:“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须要我来烦恼,答应南郡王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操个什么心,我担什么忧?”
  她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所关心的,所担心的是你的酬劳。”
  “我的酬劳?”任飘伶一愣:“我的什么酬劳?我的酬劳有什么好让你关心的?”
  “有,当然有。”藏花说:“我的酬劳是一百两,如果我们的酬劳是相等的,那么我们分担的危险也就相同,如果你比我多,那么就对不起,有危险,你先承当,有痛苦,你先享受。”
  “有欢乐呢?”
  “当然也是你先享福呀!”
  “你还真有公平心。”
  “那是当然的。”藏花笑着说:“我的原则一向是拿多少钱做多少事。”
  任飘伶用一种带有很得意的眼光看着藏花,又用一种很得意的声音问她:“以你想,我的酬劳是比你多,或者是比你所拿的一百两还要少?”
  “我们是伙伴,生意又是你接洽的,依照江湖惯例,当然是定是你拿得比我多。”藏花说:“我想你一定拿得比我多。”
  “为什么我一定拿得比你多?”
  “第一,南郡王不是个小气鬼,第二,南郡王不但大方,而且要救的人又是他女儿,第三,这件事的危险度很高。”藏花板着手指头在数:“有以上这三点,所以我才敢断定你得的酬劳一定比我还要多。”
  在此时此情,藏花居然还有心情去计较两个人的酬劳?
  她似乎好像忘了一件事。
  忘了被绑架的花语人是她的姊姊,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虽然同是养女,但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更何况花语人对她还不错。
  她怎么可以不先管花语人的死活?而先和任飘伶在计较酬劳呢?
  这种事除了藏花做得出来,还有谁做得出。
  当背后那一剑刺出时,白天羽的心就已凉了,也可以说就已死了。
  因为他知道过一剑带来的,只有死亡。
  也唯有死亡,才能解开这一剑。
  这一剑无疑已是死亡的一剑了。
  这一剑虽然刺得很轻、很慢,但总有刺入肌肉的一刻。
  白天羽己感觉到这冰冷的一剑,从他的后背刺入他的心脏。
  他也听到剑刺入肌肉时所发出的声音。
  剑本无情。
  它是否能感觉到人的恐惧。
  剑已无情。
  它是否能听到人们内心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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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侠林 扫校
  第六章 尼姑庵里的和尚
  一
  剑纵然有情,它也无法感受到人们的恐惧,它也无法听见人内心的深处的呐喊。
  就正如花朵若能语,人们也无法听见它的呻吟和哀嚎。
  那一剑已然从白天羽的背上刺入。
  鲜血已如花般绽放,如春雨般落下。
  这时已是黄昏了。
  春阳羞柔的躲向西方的山头。
  夕阳的余阵在藏花的脸上闪动,就如庙宇的灯火在佛像面上跃动一般。
  藏花看看旁边的落日,再看看树林外的无心度,她忽然露出疑惑之色,不禁喃喃地说:“奇怪?”
  任飘伶听见声音,回过头望着她:“什么奇怪?”
  “现在是不是已到黄昏了?”
  “是的。”
  “黄昏是不是人们厨房该开始忙碌的时候?”藏花问的好奇怪。
  “应该是这样。”任飘伶突然笑了出来:“你是不是肚子饿了?不然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庙里有素食,尼姑庵这个时候也该是开晚缮的时间。”藏花望着无心庞屋顶上的烟囱:“为什么不见她们的烟囱冒烟呢?”
  “说不定她们今天吃干食呢!”
  “干你的头。”
  声音一出口,藏花也觉得这实在不是一句女孩子该说的话,所以她也不由的噗嗤笑了出来。等笑声稍为小些时,她才又开口。
  “就算她们今天吃干食,现在也该是她们念晚课的时候,为什么庵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呢?”藏花说。
  “说不定今天是她们的公休日。”
  藏花猛然回头,用一种很生气的眼光盯着他:“你的脑袋里除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名词外,还装了些什么?”
  “还装了一些如何才会把你气死的点子。”任飘伶笑着说。
  “你——”
  藏花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任取伶却一直在笑,而且居然笑得很开心。
  “你生气的样子实在好看板了,你生气起来,才有点像女人。”
  任飘伶继续笑了一会儿才停住,但他的眼中仍有笑意,嘴角的那抹笑痕还没有退尽。
  “你说的这些事,我早已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为什么不说?”藏花仍板着脸:“非要等我提起来了你才好损我。”
  “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吉凶未知,我只想让我们的心情轻松一些。”任飘伶说:“没想到你经不起开玩笑。”
  “谁说我开不起玩笑,我只是不想被骗而已。”藏花虽然仍想板着脸,但眼底却已有了笑意。
  自古以来,庙或是庵为什么要盖在荒僻的地方呢?
  因为它们盖得越远,越荒僻,就越有神秘感。
  有神秘感?
  ——神秘感通常也就是最能引起人们好奇的崇拜的原因。
  不错,人们也通常都会对一些他们不能了解的事感到畏惧。
  因为有了畏惧,就不能不拜。
  “而且人们通常也总喜欢到一些比较远的地方去烧香。”藏花说:“因为这样子才能显出他们的虔诚。”
  “你差不多全说对了,”任飘伶笑着说:“只差一点。”
  “哪一点?”
  “烧香的人走了很远的路之后,一定会很饿,很饿的时候吃东西时,总觉得滋味特别地好些。”
  “所以人们才会总觉得庙里的素菜特别好吃?”藏花说。
  “你总算明白了。”任飘伶说:“素斋往往也正是吸引人们到庙里去的最大原因之一吧。”
  有很多人到庙里去烧香时的心情,就和到郊外去踏青一样,所以聪明的和尚尼姑,都一定要将庙或庵盖在很远的地方。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和尚庙尼姑庵通常都是下午烧香的人比较多?”任飘伶说。
  “为什么?”
  “因为人们从早上出发,到了庙的时候都已是过了中午。”任飘传说:“等烧完香,祈完神,就已快吃晚饭了,所以庙或庵通常在这个时候生意最好的时刻。”
  “我现在也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了。”藏花说:“但那些和尚尼姑听见了你将他们比喻成作生意,一定会气死。”
  “他们气不死的。”
  “为什么?”
  “酒色财气,四大皆空。”任飘伶说:“这句话你难近也不知道?”
  “不错,不错,既然气也是空,不气也是空,和尚尼姑当然是气不死的。”
  “会气死的就不是真和尚真尼姑了。”
  “所以气死他们也没关系。”
  “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进去气死她们了?”藏花问。
  “可以,当然可以。”
  二偏僻的树林,树林的尽头就是无心庵。
  藏花和任飘伶已走出树林,这时忽然从远方飘来一朵乌云,将那抹未尽的日色掩住了,乌云里隐隐有雷声如滚鼓。
  藏花抬头看了看天色:“好像马上就有一场暴雨来临了。”
  “下雨天,杀人天。”任飘伶说:“在这种天气里,杀人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谁要杀人?”
  “杀人的人。”
  无心庵的大门在风中摇晃着,不时的“砰砰”作响,庵内的院子里仿佛有一团团,一片片,一丝丝黑色的云雾被风卷起,漫天飞舞。
  说那是云雾,又不像云雾,说不像,却又像云雾,在这种阴冥的天色里,看来真有点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藏花当然早已看见了院子里的情形。
  “那是什么?”
  任飘伶也在疑惑,但脚步却没有停,他走人院子,捞了一把漫天飞舞的黑云。
  藏花当然也跟进来了:“这究竟是什么?”
  任飘伶没有回答,只将手里的东西仍给了她。
  这东西软软的,仿佛是柔丝,又不是,藏花看清之后,不禁失声叫出:“头发!”
  “是头发。”
  “哪里来的这么多头发?”
  满院子的头发在风中飞飘,看来的确有股说不出的恐怖之感。
  任飘伶看着满院子的头发,忽然笑了:“说不定无心庵忽然变成了剃头铺了。”
  只要在这庙里,你无论看到多少和尚都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吓一跳。
  但如果在尼姑庵呢?
  三这里是无心庵,是武林三大出名尼姑庵之一。
  现在尼姑庵里却没有尼姑,一个尼姑他没有。
  尼姑庵里没有尼姑,那有什么呢?
  无心庵里有和尚。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有几十个,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什,盘膝坐在地上,坐在无心庵的大殿上。
  一眼看去,除了一颗颗光头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每个头都剃得很光,光得发亮。
  藏花忽然明白院子里那些头发是哪里来的了,但她却还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忽然都剃光了头来做和尚?
  无心庵里的那些尼姑都到哪里去了?
  大殿里很静,虽然二三十个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没有念经声。
  和尚虽然是神尚,却不会念经。
  ——是不是他们还设有学会念经。
  藏花慢慢的走过去,一个个的看,忽然在一个和尚面前停了下来,她瞪大了跟睛看着那个和尚。
  这个和尚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的盘膝坐着,非但头剃得精光,但脸上也是光溜溜的。
  藏花看见他时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活鬼似的,她再看仔细一点,然后才用很不相信的声音说:“吴总镇头。”
  这个和尚赫然是正行镖局的总镇头吴正行。
  任飘伶也在看着吴正行,这个和尚居然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藏花盯着吴正行,上上下下的看了很久,才拍了拍他的肩。
  “你是不是病了?”
  吴正行这才抬起了眼晴,看着藏花:“施主在跟谁说话?”
  “跟你。”藏花说:“吴正行。”
  “阿弥陀佛”吴正行合什道:“吴正行已经死了,施主怎能跟他说话。”
  “你不是吴正行?”
  “贫道无光。”
  任飘伶忽然开口:“吴正行怎么会忽然死了?”
  “该死的就死。”吴正行说。
  “不该死的呢?”
  “不该死的迟早也会死。”
  吴正行一直端端正五的盘膝而坐,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现在看见他的人,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正行镖局的总镖头。
  现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修为严谨的高僧。
  藏花看着他,突然眼珠子一转,轻声说:“吴总镖头既已死了,他的老婆呢?”
  “他有老婆?”任飘伶说。
  “不但有,而且才新婚不久。”藏花一笑:“你想他的新婚夫人会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新婚的人往往是最疼爱老婆的,又怎么舍得离开老婆呢?又怎么会忽然剃光头发来做和尚呢?
  吴正行虽然还在勉强控制着自己,但额头己隐隐约约有汗沁出来。
  任飘伶也笑了:“他的人既已死了,老婆自然就改嫁了。”
  “改嫁了?”藏花说:“这么快?”
  “该改嫁的,迟早总要改嫁的。”任飘伶说。
  “嫁给谁呢?”
  “也许是个秀才,也许是个道士。”任飘伶笑着说:“红花绿叶青莲藕,本来就是一家人。”
  话声未落,吴正行突然狂吼一声,人已站起来,他刚一站起,半空中忽然有根敲木鱼的棒槌飞了过来,“卜”的一声,在他的光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这一下还真重,吴五行的脑袋虽然没有开花,却己肿起了一个疤,人也被敲得头晕眼花的,连站都站不住了,且退了好几步,才“噗”的,又坐回蒲团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会念经的人终于出现了,却不是和尚,而是尼姑。
  一个尼姑口宣佛号,慢慢的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木鱼,却没有棒槌。
  一看见这个尼姑出现,藏花又吃了一惊:“心无师太。”这个尼姑居然就是陪藏花上香的心无师太,她慢慢的走到吴正行面前,叹息的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一关都勘不破,怎么能出家做和尚?”
  看见心无师太出来,吴正行就全身发抖,“我………我本来就不想做和尚的,是你逼着我——”
  他的话远没有说完,“卜”的一声,头上又被重重的敲了一下,是被手敲的。
  心无师太的手竟好像比棒糙还硬:“是谁逼你做和尚的?”
  吴正行被敲得趴在地上,头上当然又起了一个疤,这个疤居然比前一个还要大。
  “没………没有人。”
  “你想不想做和尚?”
  “想………想死了。”
  “卜”的又是一下。“出家人怎么可以开口说死呢?”
  “不说………不说。”吴正行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无居然又开始念经“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
  念经声越念越快,吴五行趴在地上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藏花看得怔住了,楞了老半天,才回头向任飘伶苦笑:“这尼姑会逼人当和尚,而且还会念经。”
  “不但会念经,远会敲人的脑袋。”任飘伶笑着说:“敲得比念经还好。”
  “她念经没有选错地方,但却敲错了脑袋。”藏花说。
  “她本该敲谁的脑袋?”任飘伶问。
  “她自己的。”
  心无师太忽然不念经了,她回过头看藏花一眼,然后摇着头说:“又是你!”
  “是我。”
  “你怎么又来了?”
  “既然能走,为什么不能来?”
  “既已走了,就不该来的。”
  “谁说的?”藏花问。
  “尼姑说的。”
  “尼姑凭什么这样说?”
  “尼姑会‘一指敲’。”心无师太说:“会敲人的脑袋。”
  “看来这尼姑好像又要赶我走了。”藏花叹了口气。
  “早上让你走了,现在你还不是又回来了。”心无师大说。
  藏花眼珠子又一转:“如果现在我马上走,有没有人给我钱?”
  “没有。”
  “那么我就不走了。”
  “为什么?”
  “我来是因为有人给我钱。”藏花笑着说:“没有人给我钱,我怎么能走呢?”
  心无师太沉下脸:“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早上好像是尼姑庵,现在却好像是和尚庙。”藏花瞄了坐在地上的和尚一眼。
  “早上是庵,现在是庙。”心无师太说。
  “庙又怎么样?”藏花淡淡的说:“连妓女都可以到庙里烧香,我为什么为能来?”
  “你来干什么?”
  “来赌钱。”
  “庙里不是赌钱的地方。”
  “尼姑能逼人当和尚,我为什么不能到庙里赌钱?”
  “这里都是和尚,谁给你赌?”
  “和尚。”
  “和尚不赌的。”心无师太说。
  “算了,斗嘴皮子,你绝对斗不过她的。”任飘伶突然说:“她一定会赢,我佛如来也赌,和尚为什么不赌?”
  “对极了。”藏花说。
  “我佛如来也赌?跟谁赌?”
  “齐天大圣孙悟空。”藏花说。
  “赌什么?”
  “赌孙悟空翻不出他的手掌心。”藏花说。
  “就算你有理,但和尚没钱赌。”心无师太说。
  “和尚没钱,尼姑会化缘。”
  “化缘?到哪里化缘?”
  “据我所知,这些和尚早上都还是施主。”藏花说:“尤其是吴正行吴总镖头,他既已做了和尚,财即是空,他那万贯家财自然全部施舍给尼姑了。”
  “听说尼姑化缘比和尚行。”任飘伶笑了笑:“有时比强盗抢钱还凶得很。”
  心无师太忽然不说话了,她盯着他们两个看了很久,才又开口:“你们用什么来赌?”
  “用我的人。”藏花说。
  “人怎么能赌?”
  “我若输了,就跟你做尼姑,他做和尚。”藏花接着说:“你若输了,这庵就归我,和尚也归我。”
  “你想怎么赌?”心无师太问。
  “你既然会敲脑袋,我们不如就赌敲脑袋好了。”藏花说。
  “敲谁的脑袋?”
  “你敲我的,我敲你的。”藏花笑着说:“谁先敲着谁的,谁就是赢家。”
  “脑袋不是木鱼,会敲破的。”心无师太冷冷的说,藏花突然向心无师太挤挤眼:“你知不知道哪种脑袋最容易敲破?”
  不用说也知道,一定是光头比较容易敲破。
  心无师太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她的人竟然忽然不见了。
  四一剑刺来,血花绽开。
  原来剑刺入肌肉,竟然毫无疼痛的感觉,有的话,也只是感到一丝丝迷偶。
  白天羽现在脸上的表情,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只有一丝丝迷惑,他没想剑锋刺入肌肉居然还是冰冷的。
  这背后刺来的一剑,穿破了他的衣服,穿入了他的后背肌。
  血花如春雨般落下时,白天羽已然准备迎接死神的来临,可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了一事。
  一件很令他兴奋的事。
  那背后要命的一剑,居然在将刺穿他心脏时,忽然停住了。
  不但停住了,连剑锋上那逼人的杀气也竟然消失了。
  锐气一被引发,银虎就不能不动了,他一动,白天羽的剑也已出手了。
  银虎左手只轻轻一动,就已射出了二十枚子母镣,然后他又一回身,右手接连打出了二十几个透骨针,在右手暗器未发完时,他的口中又是喷拙数十枚“薛家神针”。
  一百多个不同的暗器,从不同的方向射出,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后发先至,有的空中互擎,再改方向,所有的暗器全部射向白天羽全身上下七十二穴道。
  白天羽陡然有千只手,也已来不及接收暗器,幸好他没有千只手,他只有一剑。
  一把“春雨”
  一剑划出,闪出弯月的光芒。
  光芒弯弯,如水中倒月般起了弧线的涟漪。
  水波粼粼,仿佛在波动,仿佛在震荡,又仿佛在扩散。
  只一剑。
  光芒只一闪。
  然后那一百多个暗器就如春雨落人湖般,了无痕迹可寻。
  银虎看见那弯月般的光芒闪起,也看见那弯月的光芒在他的胸口消失。
  光芒一消失,银虎又看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一件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想到过会看见的事情。
  他的左眼居然看见了自己的右娘,右眼当然也看见了左眼。
  一个人的右眼怎么可能看见自己的左眼呢?
  五眼看着心无师太大笑,眼看着她不见。
  人怎么能不见了呢?
  无心庵的大殿地上全部铺着一块块的青石板,心无师太站的青石板,就在她大笑时,突然裂开。
  一裂开,心无就掉了下去,然后石板又立刻的合起来。
  看见这种情形,藏花想不吃一惊都不行。
  任飘伶也在营,怔了半响,忽然笑了,他笑着对藏花说:“看来她不想跟你赌。”;“她当然也知道很容易敲破的一种脑袋。”藏花也笑了。
  “你真的想敲破她的脑袋?”
  “只想敲破一点点。”
  “为什么?”任飘伶说:“心无师太不但是心无师太的得意门生,在江湖上也稍有名气,大致说来,她并不是个很坏的人。”
  “但她却不该逼人做和尚。”
  “乞丐都可以当和尚了,开镖局的当然也可以当和尚。”任飘伶笑笑:“说不定是他们自已愿意……”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屋子的和尚忽然全都叫了起来。
  “我们不愿意做和尚!”
  “我家里有老有少,一家人日子过得也不错,为什么要做和尚?”
  “好好的人,谁愿意当和尚?”
  吴正行叫的声音最大,而且居然还跪下来:“我们都是被逼的,还求任大侠替我们主持公道。”
  “唉!”任飘伶叹了口气:“我本来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怎么被人一逼就做了和尚?”
  “因为我们若不做和尚,她就要我们的命。”吴正行说。
  “你们二三十个人,难道还怕一个尼姑?”藏花说。
  “那个尼姑不但凶狠,而且武功很高。”吴正行说:“而且还有两个蒙面的人在帮着她。”
  “两个蒙面的人?”
  “你们加起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吗?”藏花问。
  “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全都当了和尚?”吴正行叹了口气。
  藏花一想,又问:“她为什么要逼你们做和尚呢?对她是不是有好处?”
  “当然有好处。”
  “什么好处?”
  “她说做和尚一定要四大皆空。”吴正行苦着脸说:“所以我们一做了和尚,家财就全都变成她的了。”
  “这么样说来,连我都想敲破她的脑袋了。”任飘伶苦笑。
  “不是破破一点点,是敲个大洞。”藏花说。
  任飘伶侧头想了一想后,才开口:“心无师太呢?她怎能容许心无这样做呢?”
  “人总是会变的。”藏花说:“说不定那两个蒙面人之中,就有一个是心无师太。”
  “对。”吴正行说:“这个尼姑仿佛很听那两个蒙面人的话。”
  “尼姑不会放我们走的。”和尚们脸上均露出为难恐惧之色。
  “你们用不着害怕,她若敢追,有任大侠担着。”藏花还真会替任飘伶揽事故。
  “对,天大的事,有任大侠出面,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句还没有说完,满屋子的和尚都已抢着往外逃了,有的夺门,有的跳窗子,眨眼间就全都跑得精光。
  没有人出来追,心无师太没有出来,就连那两个蒙面人也没露面。
  “看来你的威风真不小。”藏花笑着说:“这些和尚不但敢跑了,连尼姑也吓得不敢出来。”
  任飘伶苦笑:“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推给任大侠?”
  “不推给你,推给谁?”
  “你呀!你的武功不是也不错吗?”
  “我是想推给自己,可惜我的威风不够。”
  “你太客气了。”
  藏花笑了笑,突然又问:“你想那个尼姑落下去,是落到什么地方?”
  “你跟下去不就知道了吗?”
  任飘伶话刚说完,他的人也不见了。
  任飘伶站的地方和心无落下去的地方是不同位子的,可是脚下的石板却一样会开,所以任喊伶也落下去了。
  “呼”的一声,翻开的石板已盖起。
  藏花这才真正吃了不惊,她用力的去踢地上的石板,无论她怎么踢也踢不开。
  “百板很厚,一块块石板严将合缝的,谁也看不出机关在哪里。
  大殿上又恢复寂静,藏花看了看这阴森森的大殿,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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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是谁杀了心无师太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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