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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明月刀

_19 古龙(当代)
  卓夫人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美丽的眼睛充满了讥消之意,冷冷道“你已准备好
了?”
  傅红雪点点头。
  卓夫人道“好,你跟我来。”

  拔剑声已停止,围道中静寂如坟墓。
  卓夫人就在前面,腰肢柔软,风姿绰约,显得高贵而迷人。
  可是此刻在傅红雪眼中看来,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和世上其他所有的女人都完全
没什么不同。因为他已完全冷静,冷如刀锋,静如磐石。
  他必须冷静。公子羽就在前面—扇门里等着他,这扇门很可能就是他这一生中走入的最
后扇门。
  卓夫人已停下来,转身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道:“现在你若想逃走,我还可以指点你
一条出路。”
  她的笑容高贵优雅,声音温柔甜蜜。傅红雪却已看不见,听不见,他推开门,笔直走了
进去,走路的姿态还是那么笨拙可笑。
  可是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停下来。他手里当然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I
  公子羽手里没有握剑,剑在他身旁的石台上。
  鲜红的剑,红如鲜血。
  他斜倚着石台,静静地等着傅红雪走过来,脸上还是藏着可怕的青铜面具,冷酷的眼
神,却远比面具可馅。
  傅红雪却好像没有看见,既没有看见这个人,也没有看见这把刨,他已到了物我两忘的
境界,至少这是他对自已的要求—无生死,无胜负,无人,这不但是做人最高深的境界,也
正是武功中最高的境界。
  只有在心境完全空灵清澈时,才能使得出超越一切的刀法。不但要超越形式的拘束,还
得要超越速度的极限。
  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古往令来的宗师名匠们,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火炬高燃。
  公予羽脸上的青铜面具,在闪功的火光下看来,仿佛也有了生命,表情仍佛也在变化。
  他的眼神却是绝对冷静助,忽然问道“你是否已决定放弃?”
  傅红雪道“放弃什么T”
  公子羽道:“放弃选择见证的权利I”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想找一个人。”
  公子羽道:“谁T”
  傅红雪道“一个铁柜中的老人。。
  公子羽的眼睛里忽然起了种奇怪的变化,可是立刻又恢复冷静,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
谁?”
  其实他当然知道的,可是傅红雪并没有争论,立刻道“那么我放
  公子羽仿佛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就只好让我找的六个人来做见证了。”
  傅红雪道:“很好。”
  卓夫人道“第一个人就是我你反不反对2”
  傅红雪摇摇头。
  公子羽道“第二位是陈大老板。”
  门外立刻有人高呼
  “请陈大老板。”
  能够为这战作见证的人,当然都很有身份,有这种资格的人并不多。
  可是这位陈大老板看来却是个平凡而庸俗的人,肥胖的圆脸上虽然带着很和气的笑容,
却还是掩不住心里的畏惧。公子羽道“你当然是认得这依陈大老板的。”
  傅红雪道:“这位陈大老板也认得你。”
  陈大老板立刻赔笑道“我认得,一年前我们I就已在风凰集上见过面。”
  荒凉的死镇,破旧的招牌在风中摇曳。陈年老酒。
  陈家老店。
  傅红雪当然认得这个人,但是他却好像完全不闻不见。
  公子羽也不在意,却淡淡地问陈大老板“你们很熟T”
  陈大老板道“不能算很熟,左右只见过一次面。”
  公子羽道“只见过次,你就记得I”
  陈大老板迟疑着,道“因为自从这位客宫到过小店后,小店就毁了,凤凰集也毁了,我
—。。”
  他好像忽然觉得喉咙干涩,不停地咳嗽起来,咳得满头青筋暴露,眼睛里却仿佛有泪流
下。
  幸好公子羽已挥了挥手,道“请坐。”
  卓夫人立刻扶住他,柔声道“我们到那边去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过去了的事你
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陈大老板道“我不”。.不会。…/
  句话没有说完竞放声大哭了起来。
  当世无效的两大高手决斗,做见证的部在嚎陶大哭,这种事例也少见。
  公子羽声色不动,淡淡道“陈大老板不但老成敦厚,而且见多识厂,做见证正是再好也
没有了”
  博红雪道:“是。”
  他说得很平静好像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公子羽也并没有露出失望之色,道“第三位是藏珍阁的主人倪宝蜂倪老先生。”
  门外也立刻有人高呼:
  “请倪老先生。”
  一个锦衣华服的老人昂首而人,看着傅红雪时,眼睛里充满怨毒和仇恨。
  无论什么样的人,若是看见杀了自己儿女的人就站在自已面前,还能一声不响。
  倪宝蜂已坐了下去,坐在泪流满面的陈大老板身旁,眼睛还是在蹬着傅红雪。
  公子羽道“倪老先生是武林前辈,不但识宝,而且识人,”
  傅红雪道“我知道。”
  公子羽道:“能够请到倪老先生来做我们的见证,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傅红雪道“是。”
  公子羽道:“我请来这三位见证你都不反对?”
  傅红雪摇摇头。
  公子羽道“高手相争,正如国手对奔,一着之失满盘皆输所以连心情都受不得半点影
响。”
  傅红雪道:“我知道。”
  公子羽道“他们都没有影响你?”
  傅红雪道“没有。”
  公于羽看着他,眼睛里居然还没有露出丝毫失望之色。
  傅红雪脸上完全没有表情。这三人是他的仇人也好,是他的情人也好,是哭也好,是笑
也好,他全不放在心上,因为他根本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这次决斗是公平也好,不公乎也好,他也全不在乎。
  卓夫人远远地看着他,倪宝蜂和陈大老板也看着他,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奇怪,也不知是
惊奇?是畏惧?还是佩服?
  公子羽却仍然神色不动,道“第四位是九华山的如意大师。”
  门外当然有人高呼:
  “请如意大师。”
  看见这个人慢慢地走进来,傅红雪的脸就变了,就好像一直不败的提防,突然崩溃。
标题 <<旧雨楼·古龙《天涯明月刀》——第二十四章 最后一战>>
古龙《天涯明月刀》
第二十四章 最后一战
  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
  天河接缘水,秀出九芙蓉。
  我做一挥手,谁人可相从。
  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李白—
  九华山在安徽青阳西南四十里膨即汉时径县,陵阳二地。
  三国时孙吴分置临城县境至隋废,唐置青阳县,以在青山之阳为名,属池州府,青山在
县北五里,逾梅家岭,与贵池接壤。
  九华山南望陵阳,西朝秋浦,北接五溪大通,东际双陷龙口,昔名九子山,
  唐李白游九子山,见其山峰并时,如莲开九朵,改之为九华山。
  书籍上有记载“旧名九子山唐李白以九峰如莲花削成,改之为九华山。’
  青阳县志上也记载“山近县西四十里,蜂之得名者四十八,岩十四,洞五,岭十一,系
十八,源二,其余台石池涧溪撵之属以奇胜名者
  “知行金二‘”的王阳明曾读书于此山中,与李白书堂并名千古。
  诗仙李白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有序。
  “.……………”太史公南游,路面不书,事绝放老之口,复缺名贤之纪,虽灵仙往复
面赋咏笔间,予乃削其旧号,加以九华之目,时访遁江汉,憩于夏侯回之堂,开檐岸绩坐眺
松雪,因与二三子联句,传之将来。”
  他们的诗是这样的
  “妙右分二气灵山开九华。李白。
  层标遏迟日,半壁明朝留。高雾。
  积雪暇睡邀,飞流欲阳崖。—韦极舆。
  青荧玉树色,漂渺羽人家。李白。”
  九华山不但是诗人吟咏之地,也是佛家的地藏王道场。
  《地藏十轮经,:“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尽藏。”取名地藏。
  ‘大乘佛经》上记载的是“地藏受释尊付嘱,令救度六道众生,决不成佛,常现身地狱
中,以救众生之苦难,世称幽宾教主。”
  《地藏本愿经)二卷,唐实义难陀译,经中记载“佛升切利天为母说法,后召地藏大士
永为幽买教主,使世上有亲者皆得报本荐亲.威登极乐。”
  这本书多说地狱相及迫荐功德,为佛门的孝经。
  经中又说地藏苍萨救渡众生,不空誓,不成风之弘愿,故名“地藏本愿。”
  所以“九华剑派”不但剑术精绝,同时也有待人的浪漫,和佛家的玄秘。
  武林中有七大剑源,九华山并不在其内,因为九华山门下的弟予本就极少,行踪更少出
现在江湖。
  多年前江湖中就已盛传九华派已与幽另教合并,同时供奉的两位祖师,一位是地藏王菩
萨,另一位就是待洒风流,高绝千古的李白。
  据说这位青莲居士不但是诗仙,也是剑仙,九华的剑法,就是他一脉相传,直到千百中
后,江湖中又出现位奇侠李慕白,也是九华派的嫡系。
  这些传说使得九华派在江湖人心目中变得更神秘。九华门下弟予,行踪也更诡秘,近年
来几乎已绝迹于江湖。
  但这些却还都不是让傅红雪吃惊的原因,令他吃谅的,是如意大师这个人。
  如意大师着白袍,登芒鞋,赤尼,摩顶,神情严肃,眸子有光,看来无疑是位修为极深
的出家人,一位出家的女人。
  她看来仿佛已近中中。
  身材适中,容貌端正,举止规矩有礼,一张表情严肃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
地方,更没有足以令人吃惊之处,无论任何人眼中看来,她只不过是个修为严谨的中年尼
姑,和佛门中其他千千万万个谨守清规的尼姑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在傅红雪眼中看来,就完全不同了。
  她的容貌虽平凡端庄,一双玉手却美如春葱,柔若无骨。她赤着芒鞋,不着鸦头袜,露
出的一双底趾趾敛的如霜雪白玉足,更美得令人目眩。她的白布僧袍宽大柔软.一尘不染,
遮盖着她绝大部分身体。
  没有人会去幻想一个修为严谨的中年尼姑,在僧袍下的胴体是什么样子的。
  傅红雪却不能不想。
  栏杆上的洁白僧袍浴池中的丰美脑体,黑暗中的呻吟呼吸,温暖光滑的拥抱,还有那双
牵引他进入梦境的手。
  他竞不能不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出家人,和昨夜那个成熟而充满渴望的女予联想在一
起,虽然他一直禁止自己去想,但却偏偏不能不想。
  虽然他对一切事都已能不闻不问无动于衷,可是这规矩严肃的中年尼姑却使得他的方寸
大乱,他已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发干.心跳加速,几乎无法控制。
  如意大师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端庄严肃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傅红雪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撕开她的僧衣,看看她是不是昨夜那个女人,可是他还是
勉强忍耐住。
  他仿佛听见她在问“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傅红雪施主?”
  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回答“是的,我就是傅红雪。”
  卓夫人看着他们眼睛里的表情狡黠而诡谲。
  —她是不是已知道他们的事。
  她忽然笑道:“大师驻锡九华,想不到居然也知道傅大侠的名
  如意大师道:“贫憎虽然身在方外,对江湖中的事,却并不十分生疏。”
  卓夫人又问道“大师以前是不是见过他?”
  如意大师沉吟着,居然点了点头,道:“仿佛见过一次,只是那时天色昏黑,并没有看
清楚。”
  卓夫人笑道:“大师虽然看不清他,他却一定看清了大师的。”
  如意大师道:“哦?”
  卓夫人笑得更钟秘,道“因为这位傅大侠是夜眼,在黑暗中视物,也可以明察秋毫。”
  如意大师的脸上,仿佛起了种奇怪的变化。
  傅红雪的心也在往下沉。昨夜在黑暗中,他并没有看清她,只不过隐约的看出了她的胴
体的轮廓。
  他直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才发现他的眼力不知不觉中已受到损失,那一定是他在见到
铁柜中那老人以后的事。
  难道那老人的眼睛里,竟有种可以令人感觉变得迟钝的魔力?他为什么不让傅红雪看见
黑暗中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要在黑暗中等待7
  最后的两位见证也被公子羽请了进来,傅红雪竞没有注意这两人是谁。
  他的心又乱了,他不能忘记昨夜的事,也不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当作工具。
  陈大老板的哀恸,倪宝蜂怨毒的眼神,忽然已变得令他无法忍受。
  还有那柄鲜红的剑。这柄剑怎么会到了公子羽手里?剑在他手里,燕南飞的人呢?这两人
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神秘关系T公子羽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肯露出真面目T
  火炬高燃,石台上亮如白昼。傅红雪终于走上了石台,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比平时握
得更紧。在他悲伤烦恼,痛苦无助时,只有这把刀,才能给他安定的力量”
  对他说来,这把刀远比盲者的明枚更重要,他的人与刀之间已经有了种奇异的感情,一
种永远没有任何人能了解的感情,不但互相了解,而且互相信任。
  公子羽凝视着他,字字缓缓道:“现在你已随时可以拔刀。”
  现在他的剑已在手。无论谁都看得出。他远比傅红雪更有信心。
  傅红雪忽然道:“你能不能再等一等。”
  公子羽眼脑里露出讥销之意,道:“我可以等,只不过无论再等多久,胜负也不会有所
改变的。”
  傅红雪没有听他说完这句话,忽然转身走下石台,走到如意大师面前,
  如意大师抬头看着他,显得惊讶而疑惑。
  傅红雪道“大师来自何处?”
  如意大师道:“来自九华。”
  傅红雪道:“王子来自何方?”
  如意大师道“来自新罗。”
  傅红雪道“他舍弃尊荣,为的是什么?”
  如意大师道:“舍身学佛。”
  傅红雪道“既然舍身学佛,为何曾不成佛?”
  如意大师道“只因普渡众生。”
  她神情已渐渐宁静,神情也更庆严,别人却根本听不遭他们在说什么。
  原来唐时高宗曾发兵助新罗平乱新罗王子金乔觉舍尊荣,来华学佛,独上九华驻锡修
道,生事迹与地藏显现者无异,唐德宗贞元十一年金氏圆寂,临终时形显如地藏王菩萨中
像,世传以肉身得道,于峰头建肉身殿塔。殿塔四面玲现,金碧璀璨,四隅有铜缸多作朱砂
萌翠色,中储神灯圣油,可赐人清宁安静。九华弟子多随身而带。
  傅红雪又问道王子于今何在?”
  如意大师道“仍在九华。”
  傅红雪道“王子普渡众生,大师呢?”
  如意大师道“贫尼亦有此愿。”
  傅红雪道“既然如此,但望大师赐福,使我心情宁静。”
  如意大师双掌合十道“是。”
  她果然从怀中取出个檀木小瓶倾出几滴圣油,在傅红雪面颊和手背上轻轻摩擦,口中低
喃佛号,又问道“你有何愿?”
  傅红雪曼声而吟“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如意大师以掌心轻拍他的头顶,道“好,你去。”
  傅红雪道“是,我去。”
  他始起头,苍白憔悴的脸上已发出了光,不是油的光,是一种安详宁静的宝光。
  他再次走上石台,走过卓夫人面前时,忽然道“现在我已知道
  卓夫人道“知道什么?”
  傅红雪道:“知道是你。”
  卓夫人脸色骤然变了,道“你还知道什么?”
  傅红雪
  卓夫人道“你…。你怎会知道的?”
  傅红雪道“静虑深密如秘藏。”
  他走上石台,面对公子羽,不但静细磐石,竞似真的已如大地般不可撼动。
  公子羽握剑的手背上己暴出青筋。
  傅红雪看着他,忽然道“你已败过次,何必再来求败?”
  公予羽瞳孔收缩,忽然大喝,剑己出鞘,鲜红的剑光.如闪电飞虹,
  只有眼力最利的人,才能看得出飞虹闪电中仿佛有淡淡的刀光
  “叮”的一响,所有动作突然凝结,大地间的万事万物,在这一瞬间似已全部停顿6
  傅红雪的刀已入鞘,
  公子羽的剑就在他咽喉的方寸之间,却没有刺下去,他的整个人也似已突然凝结僵硬。
然后他面上的青钢面具就慢慢的裂开,露出了他自己的脸,
  一张英俊清秀的脸,却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又是“叮”的一响面具掉落在地上,剑也掉落在地上。
  这个人赫然竟是燕南飞。
  火光仍然闪动不息,大殿中却死寂如坟墓。
  燕南飞终于开口,道“伤几时知道的?”
  傅红雪道“不久。”
  燕南飞道“拔刀时就已知道是我?”
  傅红雪道“是的。”
  燕南飞道“所以你已有了必胜的把握。”
  傅红雪道:“因为我的心中已不乱不动。”
  燕南飞长长叹息,黯然道:“你当然应该有把握,因为我中就应该死在你手里。”
  他拾起长剑,双手捧过去,道:“请,请出手。”
  傅红雪凝视着他,道“现在你的心愿已了?”
  燕南链道“是的。”
  傅红雪淡淡道:“那么你现在就已是个死人我又何必再出手?’
  他转过身,再也不看燕南飞一眼。只听身后一声叹息一滴鲜血溅过来,溅在他的脚下。
  他还是没有回头,苍白的脸上却露出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知道这结果。有些多的结果,本就是谁都无法改变的,有些人的命运也一样。
  他日己的命运呢?
  第一个迎上来的是如意大师,微笑道“施主胜了。”
  傅红雪道“大师真的如意?”
  如意大师沉默。
  傅红雪道“既然大师也未必如意,又怎知我是真的胜了7”
  如意大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错,是胜是负?是如意?是不如意?又有谁知道?”
  她双手合十,低喃佛号,慢慢地走了出去。
  傅红雪抬起头时大厅中忽然只剩下卓夫人一个人。
  她正在看着他,等他转过头,才缓缓道:“我知道。”
  傅红害道“你知道?”
  卓夫人道“胜就是胜,胜者拥有切,负者死,这却是半点也假不得的。”
  她又叹了口气,道“现在燕南飞已死你当然己…。”
  傅红雪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燕南飞已死,公子羽呢T”
  卓夫人道“燕南飞就是公子羽。”
  傅红雪道“真的是?”
  卓夫人道“难道不是?”
  傅红雪道“绝不是。”
  卓夫人笑了,忽然伸手向背后一指,道:“你再看看那是什么。”
  他的背裂开,一面巨大的铜镜正缓缓自台下升起。
  傅红雪道:“是铜镜。”
  卓夫人道“镜中还有什么?”
  镜中还有人。傅红雪正站在铜镜前,他的人影就在铜镜里。
  卓夫人道“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傅红雪道“看见了我自己。”
  卓夫人道“那么你就看见了公子羽,因为现在你就是公子羽。。
  傅红雪沉默。她说他就是公子羽,他居然沉默。
  有的沉默虽然也是种无声的抗议,但通常都不是的。
  卓夫人道:“你绝顶聪明,从如意大师替你擦油在手上,就猜出昨夜的女人不是她,是
我。”
  傅红雪依然沉默。
  卓夫人道:“所以现在你一定也能想得到,为什么你就是公子羽。”
  傅红雪忽然道“现在我真的就是公子羽T”
  卓夫人道:“至少现在是的。”
  傅红雪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不是?”
  卓夫人道“直到江湖中又出现个比你更强的人,那时…。/
  傅红雪道“那时我就会像今日之燕南飞?”
  卓夫人道“不错,那时你非但不是公予羽,也不是傅红雪。那时你就已是个死人。”
  她笑了笑,笑得妩媚甜蜜“可是我相信十年之内江湖中绝不会再出现比你更强的人,所
以现在这一切都已是你的,你可以尽情享受所有的声名和财富也可以尽情享受我。”
  傅红雪的刀已握紧,道“你永远是公子羽的女人T”
  卓夫人道“永远是。”
  傅红雪盯着她,手握得更紧,握着他的刀。
  他忽然拔刀。刀光一闪,铜境分裂,就像燕南飞脸上青铜面具般裂成两半,铜镜倒下
时,就露出了一个人,一个老人。
  铜镜后是问精雅的屋予,角落里有张华丽的短榻。
  这老人就斜卧在榻上。他已是个很老很老的人,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像是已受过天地间
诸魔群鬼的祝福,仍然保持着年轻。这双眼睛,就像傅红雪在铁矩里看到过的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此刻正在看着他。
  傅红雪的刀已入鞘刀锋似已在眼里,盯着他道“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公子羽是
谁。”
  老人道:“谁知道?”
  傅红雪道:“你。”
  老人道:“为什么我知道?”
  傅红雪道:“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公子羽。”
  老人笑了。笑并不是否认,至少他这种笑绝不是。
  傅红雪道“公子羽所拥有的名声,权力和财富,绝不是容易得来的。”
  世上本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尤其是名声,财富和权力。
  傅红雪道:“一个人对自己已经拥有着的东西,一定很舍不得失
  任何人都如此。
  傅红雪道:“只可惜你已老了,体力已衰退,你要想保持你所拥有的切,只有找一个人
代替你。”
  公子羽默认。
  傅红雪道“你要找的,当然是最强的人,所以你找上了燕南飞”
  公子羽微笑道“他的确很强,而且还年轻。”
  傅红雷道“所以他经不起你的诱惑,做了你的替身。”
  公子羽道“他本来直做得很好。”
  傅红雪道“只可惜他败了,在凤凰集,败在我的刀下。”
  公子羽道“对他说来,实在很可借。”
  傅红雪道:“对你呢?”
  公子羽道:“对我一样。”傅红雪道“一样?”
  公子羽道“既然已经有更强的人可以代替他,我为什么还要找他?”
  傅红雪冷笑。
  公子羽道“可是我答应,只要他能在这一中中击败你,他还是可以拥有切”
  他再强调:“我是要他击败你,并不是要他杀了你。”
  傅红雪道“因为你要的是最强的人。’
  公子羽道:“是的。”
  傅红雪道“他认为我的刀法中,最可怕的一点就是拔刀。”
  公子羽道:所沂以他苦练拔剑,只可惜一年后他还是没有把握能胜你。”
  傅红雪道:“所以他更想得到‘大悲赋’和孔雀翎。”
  公子羽道:“所以他错了。”
  傅红雪道:“这也是他的错?”
  公子羽道:“是”
  傅红雪道:“为什么?”
  公子羽道:“因为他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早已在我手里。”
  傅红雪闭上嘴。
  公子羽道“他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可伯,他然纵能得到,还是未
必能有取胜的把握。”
  传说中的切,永远郝比真实的更美好。博红雪明白这道理。
  公子羽道“我早巳看出你比他强,因为你有种奇怪的韧力。”
  他解释“你能忍受别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也能承受别人无法承受的打击。”
  傅红雪道“所以这一战你本就希望我胜。6
  公子羽道“所以我才会要卓子陪你,我不想你在决战时太紧张。”
  傅红雪又闭上了嘴。现在他终于已明白了一切,所有不可解释的事,在这‘瞬间忽然都
已变得很简单。
  公子羽凝视着他道“所以你现在已是公子羽。。
  傅红雪道,“我只不过是公子羽的替身而已。”
  公子羽道:“可是你已拥有一切”
  傅红雪道“没有人能真的拥有这一切,这一切永远是你的。”
  公子羽道“所以☆…”
  傅红雪道“所以我现在还是傅红雪。”
  公予羽的瞳孔突然收缩,道“这切你都不愿接受?”
  傅红雪道“是的。”
  瞳孔收缩手又收紧。握刀购手。
  过了很久,公子羽忽然笑道:“你看得出我已是个老人。。
  傅红雪承认。
  公子羽道:“今年你已有三十五六?”
  傅红雪道:“三十七。”
  公子羽道:“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纪?”
  傅红雪道“六十?”
  公子羽又笑了。
  一种很奇怪的笑,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和哀伤。
  傅红雪道:“你不到六十?”
  公子羽道“今年我也三十七。”
  傅红雪吃惊地看着他,看着他股上的皱纹和苍苍白发。
  他不相信。可是他知道,一个人的衰老,有时并非因为岁月的消磨,有很多事都可以令
人老。
  相思能令人老,忧愁痛苦也可以。
  公子羽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老的?”
  傅红雪。欲望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
  他知道,但是他并没有说出米—既然已细道,又何必再说出
  公子羽也没有再解释。他知道傅红雪定已明白他的意思。
  “就因为我想得太多,所以我老,所以我比你强。”
  他说得很婉转“你若不是公子羽,你也就不再是傅红雪。。
  傅红雪道“我是个死人?”
  公子羽道“是人。”
  傅红雪坐了下来,坐在短榻对面的低几上。
  他很疲倦。经过了刚才那战.只要是个人,就会觉得很疲倦。
  可是他心里却很振奋,他知道必有一战,这一战必将比刚才那一战更凶险。
  公子羽道:6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傅红雪道:“我不必。”
  公子羽在叹息,道“你一定知道我很不愿让你死。”
  傅红雪知道。要再找他这么样一个替身,绝不是件容易事.
  公子羽道:“可惜我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傅红雪道“我也没有。”
  公子羽道“你什么都有。”
  傅红雪不能否认。
  公子羽道“你没有财富,没有权力,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傅红雪道:“我只有条命。”
  公于羽道“你还有一样。”
  傅红雪道:“还有什么?”
  公子羽道:“声名。”
  他又在笑“你着拒绝了我,我不但要你的命,还要毁了你的声名,我很有法子”
  傅红雪”
  公子羽也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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