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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彩环曲

_13 古龙(当代)
“万胜金刀”边傲天的一句名言,那便是:“复仇易事,报恩却难,宁人与我有仇,切莫施
恩于我!”他一生也当真是极少受人恩惠。
  一时之间,但见他忽而仰首长叹,忽而顿足搔头,忽而叹道:“姑娘若真的不愿让老夫
效劳……”
  柳鹤亭忍不住接口道:“纯纯,你就求边老前辈一事罢了。”他见这老人此刻毫无去
意,想到庄稼汉子代“乌衣神魔’说出的言语,心里反而担心,是以便示意陶纯纯说出一
事,也便罢了。
  陶纯纯秋波一转,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陶纯纯轻轻瞟了柳鹤亭一眼,突又垂下头去道:“老前辈叫他说吧。”
  边傲天愕了一愕,来回走了几步,顿下身形,思索半晌,突地抚掌大笑道:“我知道
了,我知道了,总算老夫几十年还未白活,姑娘们的哑谜,也猜得中了!”大步走到柳鹤亭
身前,大声道:“这位姑娘,你可喜欢么?”
  柳鹤亭不禁一愕,讷讷说不出话来,却听边傲天又自笑道:“我知道你是喜欢她的,只
可惜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是以虽是两情相悦;却不能结为连理,是么?”
  柳鹤亭、陶纯纯一起垂下头去,这莽撞的老人的一番言语,却恰好误打误撞他说到他们
心里。
  边傲天自左至右,自右至左,仔细瞧了他们几眼,大笑又道:“那么就让老夫来作媒人
好了。”
  柳鹤亭心里一急,讷讷道:“但是……”
  边傲天扬眉道:“但是什么,这位姑娘慧质兰心,美如天仙,难道还配不上你,难道你
还有些不愿意么?”
  柳鹤亭心里着急,讷讷又道:“不是……”
  边傲天哈哈大笑道:“不是便好,一言为定,一切事都包在老夫身上,包管将这次喜事
做得风风光光地,你们放心好了。”不等他两人再开口,转身飞步而去,只剩下柳鹤亭、陶
纯纯你垂着头,我垂着头,突地两人一起抬起头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两人眼波相接,心意暗流,只觉今夜的秋风,分外温暖,今夜的秋月,分外明亮,直到
那“万胜金刀”远远喝道:“柳老弟,该走了。”他一连喝了三声,柳鹤亭方自听见。
  朝霞早升!
  临沂城外的大道上,一行数十人,跟着一辆篷车,沿路而行,这期间有的银髯银发,有
的满面沉思,有的风姿爽朗,有的貌如春花,神情亦忧亦喜,脚步似缓而急,似急而缓,装
束非侠非盗,非官非商,语声时叹时笑,时高时低,早行的路人虽都侧目而视,却无一人敢
报以轻蔑怀疑之色,因为人人俱都认得,为首的那一老人,便是城中大豪,“万胜金刀”边
做天。
  柳鹤亭、陶纯纯一左一中,将边傲天挟在中间,并肩而行,这两人谁都不敢抬起头来,
但偶尔抬起,却都会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正在望着自己,边傲天脚下不停,一捋长髯笑道:
“数十年来,今日老夫当真是最最开心的日子。”忽地又不禁皱眉道:“那班‘乌衣神魔’
手脚想必不会这般迅速,你我如今赶回去,一定不会出事的。”
  柳鹤亭、陶纯纯对望一眼,又自垂下头去,心里各个知道,这老人口中虽如此说,心里
其实担心已极。
  但此刻天色既明,路上又有了行人,他们势必不能施展轻功,那虬髯大汉跟在身后,忍
不住道:“师傅,我先跑回去看看!……”
  边傲天回首道:“你先回去,又有何用!”又道:“你我如今赶回,一定不会出事
的。”又不住皱眉,不住干咳,不住叹息,却又不住大声笑道:“老夫今日,当真是开心已
极!”
  一入临沂城,向左一折,便是一条青石大街,街头是个小小的市集,但越行人迹越少,
这一行人的脚步也就越急,柳鹤亭初至此间,心中自不免有一份陌生的旅客踏上陌生的地方
那种不可避免的新奇之感,只见街右街左栉比鳞次的屋宇,青瓦红墙,都建筑得十分朴实,
来往的行入,也多是风尘仆仆的彪形大汉,与江南的绮丽风光,自是大异其趣。
  渐至街底,忽见两座青石狮子,东西对蹲在一面紧闭着的黑漆大门之前,青兽铜环,被
朝阳一照,闪闪生光,边傲天目光动处,浓眉立皱,“喇”地一步,掠上前去,口中喃喃自
语着道:“怎地还未起来!”伸出巨掌,连连拍门,只听一阵铜环相击之声震耳而起,但门
内却寂无回应。
  柳鹤亭心头一懔,道:“那班‘乌衣神魔’已先我们而至?”
  边傲天浓眉皱得更紧,面目之上,似已现出青色,忽地大喝:“开门!”
  这一声巨喝,直比方才铜环相击之声,还要猛烈多倍。
  但门内却仍是寂无应声,虬髯大汉双足一顿,喝然一声,掠入墙内,接着大门立开,边
傲天抢步而入,只见一条青石甬道,直通一扇垂花廊门,入门便是两道游廊,正中方是穿
堂,一面紫檀木架的青石屏风,当门而立。
  边傲天一步掠入厅门,目光动处,不禁又大喝一声。
  柳鹤亭随之望去,只见那青石屏风之上,竟赫然写着两行触目惊心的大字:“若非教主
传谕,此宅已成火窟!”字迹朱红,似是鲜血,又似朱砂,边傲天髯发皆张,扬手一掌,向
前劈去。
  只听哗然一声大震,青石屏风跌得片片碎落,露出里面的三间正厅。
  在这刹那之间,柳鹤亭凝目望去,只见这三间厅房之中,数十张紫檀木椅之上,竟都坐
着一人,有的是自发皓首的老妇,有的是青衣垂窘的少女,此刻俱都僵坐不动,一个个神情
木然,有如泥塑。
  日光虽盛,柳鹤亭一眼望去,仍不禁机怜伶打了个寒战,只觉一阵阴森恐怖之意,倏然
自心底升起。
  边傲天双目皆赤,大喝一声:“芸娘,你怎地了?”但满厅之人,却俱都有如未闻。
  边傲天三脚两步,向居中而坐的一个华服老妇面前扑了过去,这名满武林的高手,此刻
身形动作,竟似已变得十分呆笨,这突来的刺激,刺伤了他遍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每一根
神经,柳鹤亭随后掠到,目光动处,突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含笑说道:“幸好……”
  语声未了,突地一阵激烈的掌风,自身后击来,柳鹤亭微微一惊,拧腰错步,避了开
去,只见那虬髯大汉势如疯狂一般,刹那之间,便又向自己击出数掌,掌风虎虎,招招俱足
制命。
  柳鹤亭心中又惊又奇,身如游龙,连避五招,口中诧声叱道:“兄台是怎的了?”
  虬髯大汉目毗尽裂,厉声叱道:‘好你个小子,非打死你不可!”呼呼又是数拳,他招
式虽不甚奇,但拳势极是刚猛,掌影之中,突又飞起一脚,踢向柳鹤亭“关元”穴下。
  这“关元”穴在脐下三寸,为小腹之幕,乃是人身死穴之一,用足点重者,五日必死。
  柳鹤亭剑眉微皱,不禁动怒,却听这大汉又道:“我师傅一家满门都被人害了,你这小
子还说很好,非打死你不可!”
  柳鹤亭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见他当胸一拳,猛然打来,口中便含笑道:
“兄台又误会了!”微一侧身,向击来的拳头迎了上去,“噗”地一声轻响,虬髯大汉这一
招“黑虎偷心”,虽已着着实实击在柳鹤亭右肩之上,可是他拳上那足以毙狮伏虎的力道,
却似一分一毫也未用上。
  虬髯大汉微微一愕,看见对方犹在含笑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寒,大生惊服之意,发出
的拳势竟未收将回来。
  柳鹤亭微微一笑,道:“令师家人不过仅是被人点中穴道而已,绝不妨事,是以……”
  柳鹤亭笑道:“在下自无欺瞒兄台之理。”转身行至那犹自伏在椅边痛哭的边傲天身
侧,伸手轻轻一拍他肩头,和声道:“边老前辈……”话犹未说,那虬髯大汉却已大喝着代
他说了出来:“师傅,他们没有死,他们不过是被人点了穴道而已。”
  柳鹤亭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感叹,晴中忖道:“这师徒两人,当真俱都鲁莽得紧,这虬
髯大汉犹有可说,边老前辈一生闯荡江湖,未将事态分清,却已如此痛哭起来。”
  转念又忖道:“人道莽夫每多血性,此言绝非虚语,这师徒两人,当笑则笑,当哭则
哭,端的俱是血性中人,犹自未失天真,虽然鲁莽,却鲁莽得极为可爱,武林中人若都有如
这师徒一般,尚存一点未泯的童心,岂非大是佳事?”
  抬目望去,只见边傲天泪痕未干的面上,已自绽开一丝微笑。
  垂髫幼童破啼为笑时,其状已甚是可笑,这边傲天年已古稀,满头白发,满面皱纹,生
像又极威猛,此刻竟亦如此,柳鹤亭见了,不觉哑然,微一侧首,忽见一双目光,直勾勾地
望着自己,却是他身侧一张紫檀木椅上被人点中穴道的一个垂髫幼女,满面俱是惊怖之色,
竟连眼珠都不会动弹一下。
  柳鹤亭心中不禁一动,忖道:“普天之下点穴手法,大多俱是制人血脉,使人身不能
动,口不能言,但这少女却连眼珠俱都一起被人制住,此类手法除了‘昆仑’的独门点穴之
外,似乎没有别派能够……”转念又忖道:“但‘昆仑’一派,一向门规森严,从无败类,
这般‘乌衣神魔’,怎地会投到‘昆仑’门下呢?”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奇,仔细端详了半晌,他性情虽潇洒,行事却不越规矩,这女
孩子年纪虽小,他却也不便出手为她解穴,陶纯纯斜倚门边,此刻一掠而前,玉手轻抬,在
这女孩子前胸、后背七处大穴之上,连拍七掌,柳鹤亭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得意,他心中所
思之事,不必说出,陶纯纯却已替他做到。
  这垂髫少女轻叹一声,醒了过来,目光一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喊着跑了过去,
一头倒入那虬髯大汉的怀里。
  虬髯大汉轻轻抚着她头发,柔声道:“沉儿,莫怕,大哥在这里!”他生像虽极吓人,
但此刻神情言语,却是温柔已极,那女孩子抬起头来,抽泣着道:“大哥……我……我姐姐
回来了没有?”
  虬髯呆了一呆,突地强笑道:“蓉姐姐到你姑妈家里去了,要好几个月才会回来哩。”
他嘴角似有笑容,但目光中泪珠闪动,胸膛更是起伏不定,显见得心中哀痛己极,似他这般
性情激烈之人,此刻竟能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说些假话来免得这女孩子伤心,这当真比让他
做任何事都要困难十倍。
  柳鹤亭心头一阵黯然,回转头去,不忍再看,只见陶纯纯已为第二个少女解开了穴道,
拍的却是这少女双肩上的左右“肩井”两穴,以及耳下“藏血”大穴,柳鹤亭双眉一皱,奇
道:‘纯纯,你用‘双凤手’和‘龙抬头’的手法为她解穴,难道她中的是‘峨嵋派’圣因
师大的秘技拂穴手法么?”
  陶纯纯回首一笑,道:“你倒渊博得很!”
  柳鹤亭心中大感惊异:“怎地峨嵋弟子也做了‘乌衣神魔’?”走到另一个青衣丫环身
侧,俯身微一查看,双眉皱得更紧,道:“纯纯,你来看看,这少女是否被‘崆峒’点穴手
法所制!”
  陶纯纯轻伸玉手,在青衣丫环鼻下“仁中”、脑后“玉枕”,左右“太阳穴”各各捏了
一下,等到这丫环跑了开去,方自低语道:“不错,正是崆峒手法。”柳鹤亭呆了一呆,快
步走到那边一排数个皂衣家丁之前,为他们解开了穴道,只见这些家丁有的是被普通武林常
见的手法所点,有的却是某一门户的独门点穴。
  回首望去,只见边傲天犹自在为那华眼老妇推宫过穴,那老妇口中不住呻吟,穴道却仍
未完全解开,要知道“解穴”本比“点穴”因难,要能解开别派独门手法,更是十分困难之
事,柳鹤亭的授业恩师昔年遍游天下,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均有涉猎,是以柳鹤亭此刻才
能认出这些手法的来历,才能并不十分费事地为他们解开穴道。
  纵是如此,过了数盏热茶时分,柳鹤亭、陶纯纯才将厅中数十人穴道一一解开,方自松
了口气,却听边傲天突地又是一惊大喝:“芸娘,你怎地了?”
  柳鹤亭、陶纯纯不约而同,一起掠到他的身侧,只见那华服老妇,不但穴道未被解开,
而且此刻双目又自紧闭起来!
  柳鹤亭双眉一皱,道:“纯纯……”
  陶纯纯点头会意,将边傲天拦到一边,提起这老妇左手食、中两指瞧了半晌,又顺着她
太阴太阳经、肝胆脉上一路推拿下去,然后在她左右两肋、梢骨下一分、气血相交之处的
“血囊”上轻拍一下。
  只见这老妇眼皮翻动一下,轻轻吐了口气,眼帘竟又垂落。
  柳鹤亭面容一变,耸然道:“纯纯,可是‘天山撞穴’?”
  陶纯纯幽幽一叹,垂首道:“天山撞穴的手法,中原武林中已有十余年未见,我也不知
解法。”
  边傲天一直凝注着她的一双手掌,此刻双目一张,颤声道:“怎么办?”语声一顿,突
又大喝:“怎么办?”
  陶纯纯默然不语,柳鹤亭缓缓道:“老前辈请恕晚辈放肆……”突地疾伸双掌,提起这
老妇左右两掌的两根中指,手腕一抖,只听“格”地一阵轻响,柳鹤亭双掌又已闪电般在她
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穴”连拍十二掌,双手突地挽成剑诀,以掌心向下的阴手,双取她腮
上牙关紧闭结合之处“颊车”大穴,轻轻一点,立即掌心向上,一阴一阳,交互变换,连续
轻点。
  边傲天目定口张,如痴如呆地随着他双掌望去,喉间不住上下摆动,只见他手掌翻到第
二次,那老妇眼帘一张,又自吐出一口长气,边傲天心神紧张,此刻情不自禁,“呀”地唤
出声来。
  只见柳鹤亭面色凝重,额上已现汗珠,苍自的脸色,变成血红,突又伸手疾点了她肩头
“缺盆”、“俞府”,尾骨“阳关”、“命门”四处大穴,然后长叹一声,回手一抹自己额
上汗珠。
  边傲天目光一定,手指却仍在不住颤动,嘴唇动了两动,方自吐出声来,颤声问道:
“不妨事了么?”
  柳鹤亭微微一笑,缓缓道:“幸好此人撞穴手法并不甚高,又是正宗心法,否则小可亦
是无能为力,此刻让她静歇一下,然后再用丹皮、红花各一钱,加醋用文火煎,冲夺命丹三
付,每日一服,谅必就不妨事了。”语声一顿,又道:“这夺命丹乃是武林常见的丹方,老
前辈想必是知道的了。”
  边傲天呆了一呆,讷讷道:“武林常见?老夫却不知道。”
  柳鹤亭沉吟半晌,缓缓道:“精制地鳖五钱,自然铜二钱,虾之、乳香、没药一钱五
分,去油、透明血竭二钱五分,古钱一钱五分、醋炙七次,红花二钱,碎补二钱、去毛童便
炙,炒麻皮根二钱,归尾二钱,酒浸,蜜糖二两,共研细未,火酒送下。”
  陶纯纯轻轻一笑,道:“你这样说,人家记得住么?”
  柳鹤亭歉然一笑,道:“若有纸笔……”语声未了,那虬髯大汉突地朗声吟道:“精制
地鳖五钱,自然铜……”竟一字不漏地将“夺命丹方”全都背了出来,柳鹤亭不禁大奇,他
再也想不到这鲁莽粗豪的汉子,竟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不禁脱口赞道:‘兄台的记忆之
力,当真惊人得很。”
  虬髯大汉扬眉一笑,道:“这算不了什么。”口中虽然此说,却掩不住心中得意之情,
要知大凡聪明绝顶之人,心中杂念必多,记忆之力,便不见会十分高明,直心之人心无旁
骛,若要专心记住一事,反而往往会超人一等,这道理虽不能一概而论,却也十之不离八
九。
  边傲天此刻心怀大放,浓眉舒展,但却又不禁轻喟叹道:柳老弟,老夫可……唉!又蒙
你一次大恩了。”
  柳鹤亭微微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
  虬髯大汉哈哈笑道:“他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其实是得意得很。”
  边傲天膛目叱道:“你又在胡说,你怎地知道?”
  虬髯大汉愕了一愕,讷讷道:“方才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得意得很,是以我猜这
位老弟大约也和我一样。”
  柳鹤亭不禁哑然失笑。
  陶纯纯娇笑道:“他人存意,吾忖度之,这位兄台善于忖度他人之意,当真的……”忽
地见到柳鹤亭半带责备的目光,倏然住口不语。
  虬髯大汉浓眉一扬,道:“姑娘方才替我看的相,是否真的准确?”
  陶纯纯眼波暗流,偷偷望了柳鹤亭一眼,却听虬髯大汉接口叹道:“我一直在担心,只
怕聪明人不得长寿……”话未说完,陶纯纯已忍不住“噗哧”一笑,方才这大厅中的阴森恐
怖之意,此刻俱已化做一片笑声,只有那垂髫女孩子,呆呆地望着他们,既不知他们笑的什
么,也不知自己心里为何犹豫。
  她只知道昨日她的姊姊随着大家一起走了,说是去捉拿强盗,但至今还没有回来,梅大
哥虽然说姊姊到姑妈那里去了,她却总有些不大相信,她幼小的心灵中,暗暗地问着自己:
“梅大哥对我说的话,一直都没有一句假的,为什么这一次我会不相信他呢?”她也不知道
该怎样回答自己。
  她想找她的梅三哥问问,可是梅三哥、梅四哥却都不在这里,她想了许久,终于悄悄走
到边大伯身侧,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轻轻问道:“大伯,我大姊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
道?”
  边傲天怔了一怔,心中突然一阵创痛,强笑着轻声道:“你大姊马上就会回来的,她
到……她到……咳咳,她说到泰安去替你买包瓜去了。”
  女孩子眼睛眨了一眨,轻轻道:“梅大哥说她到大姑姑那里去了,大伯又说她到……”
话未说完,泪珠簸籁而落,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道:“我不要吃包瓜,我要姊
姊……”转身向厅外奔了出去。
  边傲天、柳鹤亭、陶纯纯以及虬髯大汉梅三思,望着她的背影,再也笑不出来。
  边傲天怔了许久,轻咳一声,道:“三思,你去看看,沉儿她怎地了。”
  梅三思木然而立,目光痴呆,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
  陶纯纯柳眉轻颦,附在柳鹤亭耳畔,轻轻说道:“方才那小女孩子的姐姐,可是在那荒
祠中被害死的女子?”
  柳鹤亭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大约如此。”
  陶纯纯幽幽一叹,道:“她真是可怜得很……我现在忽然发觉,活着的人,有时比死了
的人还要可怜许多哩!”
  柳鹤亭又自沉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仔细咀嚼着“活着的人,有时比死了的人还要可怜许
多”这两句话,眼中望着这虬髯大汉痴呆凄凉的情景,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他知道这大汉梅三思与那死了的少女生前必是情侣,他也能体会到这大汉此刻心中的悲
痛,因为他虽未遭受过别离的痛苦,却正享受着相聚的甜蜜,甜蜜既是这般浓烈,痛苦也必
定十分深邃。
  他黯然垂首,暗问自己:“若是纯纯死了,我……”一阵热血,自心底冲激而起,倏然
回过头去,凝注着陶纯纯的秋波,再也不愿移开半分。
  边傲天倒退三步,倏地坐到椅上,沉重地长叹一声,喃喃道:“蓉儿真是命苦……唉,
红颜薄命,当真是红颜薄命!”突地瞧了陶纯纯一眼,瞬又垂下目光,只听梅三思突地大
喝:“蓉儿,蓉儿……”
  转身飞奔而出,悲哀凄凉的喊声,一声连接着一声,自厅外传来,一声比一声更远。边
傲天低眉垂目,左掌紧握着颔下银髯,似乎要将它恨根拔落,不住长叹道:“三思也可怜得
紧,蓉儿方自答应了他,却想不到……唉!我若早知如此,先给他们成婚,也不致让三思终
身遗憾,唉……天命!天命如此,我……我……”突又抬起头来,瞧了相对凝注着的柳鹤亭
与陶纯纯一眼,目中突地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彩。
  一阵烟尘扬起,远处奔来三匹枣红健马,这三匹马并辔而来,扬蹄举步,俱都浑如一
辙,马上的骑士纵骑扬鞭,意气甚豪,望来一如方奏凯歌归来的百战名将。
  当中一骑,白衫白中白履,一身白色劲装的少年,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侧首朗声笑
道:“大哥,你虽然急着回家探视娇妻爱子,但临沂城边老爷子那里,却也只怕不得不先跑
上一趟吧。”
  左侧的黄衣大汉含笑答道:“这个自然,想不到你我兄弟这趟栖霞之行,为时方自不到
半月,江湖中却已生出如许多事,最奇怪的是那‘浓林密屋’中,竟然并无人迹,若不是诸
城的王三弟言之凿凿,倒真教我难以相信!”
  白衫少年朗笑道:“此事既已成过去,倒不知那位‘入云龙’金四爷怎样了,早知那密
屋中并无人踪,‘石观音’不知去向,你我就陪他去走上一遭又有何妨,那样一来,‘荆楚
三鞭’四字,只怕在武林中叫得更响了。”此人正是“银鞭”白振。
  “金鞭”屠良应声笑道:“天下事的确非人所能预测,我本以为‘栖霞三鞭’十分难
斗,哪知却是那样的角色,二弟,不是大哥当面夸你,近来你的武功,确实又精进了许多,
那一抬‘天风狂飙’眼力、腕力、时间、部位,拿捏得确是妙到毫巅,就算恩师他老人家壮
年时,施出这一招来,只怕也不过如此,大哥我更是万万不及的了。”
  “银鞭”白振鞭丝一扬,大笑不语。
  “金鞭”屠良又道:“边傲天一向眼高于顶,这次竟会为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男
女,如此劳师动众地筹办婚事,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银鞭”白振扬眉笑道:“那两个少年男女,想必是武功还不错……三弟,你可记得他
叫做什么?”
  “荆楚三鞭”中的三侠“狂鞭”费真,面色蜡黄,不轻言笑,身形笔直地坐在马鞍上,
双眉一直似皱非皱,闻言答道:“柳鹤亭。”
  “银鞭”白振朗声笑道:“是了,柳鹤亭。”鞭丝再次一扬,“喇”地落下:“柳鹤亭
这三字今日虽然籍籍无名,来日或会声震江湖亦未可知,大哥,你说是吗?”
  “金鞭”屠良含笑道:“武林中的人事变迁,正如长江之浪,本是以新易旧,但据我看
来,江湖后起一辈的高手之中,若要找一个像二弟、三弟你们这样的人物,只怕也非常困难
吧。”双肩轩处,长笑不止。
  “狂鞭”费真突地冷冷接口道:“只怕未必吧,”
  屠良为之一愕,白振哈哈笑道:“三弟,你休得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你我兄
弟闯荡江湖以来,几曾遇过敌手?”
  费真冷冷道:“你我未遇敌手,只是因为遇着的没有高手而已。”
  屠良、白振笑声齐地一顿,无可奈何地对望一眼,似乎颇不以此话为然。
  费真又道:“不说别的,你我若是遇见王老三口中所说的那白衣人,只怕就未必能讨得
了好去。”
  “银鞭”白振剑眉微剔,道:“那日我在迎风宴上打了五次通关,喝得已有些醉了,王
老三后来说的话,我也未曾听清,那白衣铜面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
  “狂鞭”费真道:“你请大哥说吧。”
  “金鞭”屠良缓缓道:“济南府‘双枪缥局’里的‘烈马金枪’董二爷和‘快枪’张
七,保了一趟红货,自济南直到镇江,这趟红货竟使得‘济南双枪’一起出马,不问可知,
自是贵重已极,哪知方到宿迁,便在阴沟里翻了船了。”
  “银鞭”白振皱眉道:“决枪张七也还罢了,‘烈马金枪’董正人一生谨慎,走镖大河
东西、长江南北已有数十年,难道还会出什么差错不成?”
  “金鞭”屠良微喟一声,道:“不但出了差错,而且差错极大,你可记得你我上次在宿
迁城投宿的那家‘广仁’客栈?”
  白振略一沉吟,道:“可是有个酒糟鼻子,说话不清的掌柜那家?”
  屠良道:“不错。”
  白振奇道:“那家客栈看来甚是本份,难道也会出错么?”
  “金鞭”屠良微微一笑,道:“张七、董二那等精明的角色,若不是看准那家客栈老实
本份,怎会投宿其中,而且‘烈马金枪’董正人律人律已,都极精严,押镖途中,自上而
下,手不能碰赌具,口不能沾滴酒,按说绝无出错之可能,哪知到了夜半……”
  他语声微顿,白振追问:“到了夜半怎样?”
  屠良道:“到了夜半,董正人醒来之时,竟发觉自己押镖的一行人众,连镖师带趟子手
共计一十七人,竟都被人以油浸粗索,缚在房中,四个蒙面大汉正在房中翻箱倒篓,搜寻那
批红货,想是因为手忙脚乱,董正人收藏得又极是严密,是以未曾搜到。”
  “银鞭”自振嘿嘿一笑,道:“烈马金枪居然会被人上了蒙汗药,这倒的确是件奇
事。”
  “狂鞭”费真冷冷道:“终日打雁的人,迟早一日,总要被雁啄了眼睛,刚者易折,溺
者善游泳,这正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何奇怪?”
  屠良只作未闻,接口道:“其中有个汉子,见到董正人醒来,便走来喝问,董正人怎肯
说出,那大汉恐吓了几句,便举起蒲扇般的手掌,劈面向董正人拍下,‘烈马金枪’称雄一
世,此番若被人打了个耳光,纵是不死,此后又将怎地做人,不禁长叹一声,方待合上眼
帘,准备事后一死了之。”
标题 <<旧雨楼·古龙《彩环曲》——第八章 吉日良辰>>
古龙《彩环曲》
第八章 吉日良辰
  白振干咳一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董二爷想得也未免太迂了。”语声方
顿,突又接口道:“不过,除此之外,又有何办法呢?”虽是如此说话,语声中却无半分同
情之意,仿佛只要这一掌不是打在自己脸上便与自己无关一样。
  “金鞭”屠良道:“烈马金枪那时正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毫无办法,哪知就在他眼
帘将合未合时,房中突地多了一条白衣人影,以董金枪那等眼力,竟未看出此人是何时而
来,自何处而来的。”
  白振冷笑一声,道:“董金枪那时有没有看见,王老三却又怎会知道,看来他只怕也有
些故意言过其实吧!”
  “金鞭”屠良微微一笑,接道:“王老三也不是巧言令色之辈,想来也不会假吧!”
  “银鞭”白振“嘿”地冷笑一声,意下甚是不服,“金鞭”屠良继道:“黑夜之中,房
中一盏油灯,灯油将枯,火花甚是黝暗,只见那白衣人长衫飘飘,洁白如雪,神态极为潇
洒,面上却戴着一具狰狞丑怪的青铜面具,望之真如鬼魅,那大汉见到地上的人影,手掌不
禁一顿,倏然转过身去,大喝一声,方待拔刀,哪知刀未曾出鞘,只听一声龙吟,一声冷
笑,接着一阵剑光闪动,四声惨呼,董正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四个蒙面大汉已俱都尸横就
地,周身一无伤痕,只有一道致命剑伤,自额角劈到颔下,四人竟是一模一佯。”
  “银鞭”白振心高气做,听得别人夸奖那白衣人的武功,心下便大为不服,但屠良说到
这里,他却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金鞭”屠良语声稍歇,又自接道:“董正人那时心中,正是惊喜交集,惊的是这白衣
人武功之高,行踪之诡,手段之辣,喜的是自己一筹莫展,竟会突地来了救星,只见这白衣
人剑尖垂地,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了过来,他自然连忙开口称谢,哪知这白衣人却冷冷说道:
‘你莫谢我,我杀此四人,只是为了他们行为卑劣,与你无关,他四人若不施用蒙汗药,便
是将你们十六人一起杀了,我也不会伸手来管。”语声冰冰冷冷,只听得董正人自心底冒出
一股冷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振剑眉微轩,似是想说什么,“金鞭”屠良却已接口道:“这些话都是‘烈马金枪’
事后自己说出来的。”
  “银鞭”白振冷笑道:“真的么?”
  “金鞭”屠良接着说道:“只听那白衣人又道:‘但是你们这般人既要替人保镖,却又
如此大意,亦是该死之极。”听到‘该死’两字,董金枪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只见那白
衣人缓缓伸出左掌,向他胸前伸了过来,将他身子一翻,从他身后的床底下,将那箱红货拿
了出来。”
  本自奔行甚急的健马,已不知不觉地放缓了下来,“金鞭”屠良语声微顿,又道:“董
金枪一生闯荡江湖,深知人性弱点,人们凡是搜寻一物,必是自最隐秘难寻之处入手,愈是
显目之外,愈是不加注意,方才那四个蒙面大汉,遍寻不得,他心中方自以为得计,哪知这
白衣人却宛如目见一般,轻轻一伸手,便将红货取出,董金枪又惊又怕,方自轻呼一声,那
白衣人冷冷道:‘你舍不得么?’突地一道剑光,‘唰’的向他削来,董金枪既不能避,又
不能挡,只见这一道剑光快如闪电,他又只得瞑目受死。”
  “银鞭”白振“嘿”地一声冷笑,道:‘手持利剑,却来对待一个不能反抗的人,也算
不得什么好汉。”
  “金鞭”屠良不答,却又接道:“只听‘唆’地一缕锐风,自他身侧划过,那白衣人又
自冷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到最后一字,似乎已远在数十丈外,董金枪才敢睁
开眼来,却见自己仍是好生生的,只是身上所绑的粗索,那被白衣人长剑轻轻一挥,竟已断
成十数段了!”
  “银鞭”白振剑眉微剔,沉声问道:“十数段?”
  “金鞭”屠良颔首不语,一时之间,但闻马蹄得得,直到健马又自缓缓驰出十数丈外,
“银鞭”白振方自微喟一声,自语着道:“这是什么剑法?”
  “狂鞭”费真冷冷道:“这是什么剑法,姑且不说它,但此人行事之奇,武功之高,我
却是佩服得紧。”眼角横瞟白振一眼,哪知白振只管俯首沉思,竟未答话,又是一阵沉寂。
  “银鞭”白振突地抬头道:“白衣人能在刹那之间,将四人一起伤在剑下,武功也算不
错的了!”
  “狂鞭”费真道:“自然!”
  “银鞭”白振轩眉朗声道:“但这四人是谁?武功如何?他们若只是四个只会使用蒙汗
药的下五门小贼,哼哼,那也不算什么。”
  “狂鞭”费真冷笑一声,道:“若是江湖常见的普通蒙汗药物,那‘烈马金枪’又怎会
着了他们的道儿。”
  “银鞭”白振亦自冷笑一声,道:“不是普通蒙汗药物,难道是‘女蜗五色天石散’不
成?”
  “狂鞭”费真面容一片冰冷,目光直注前方,冷冷道:“正是!”
  “银鞭”白振心头一跳,失声道:“那四条大汉难道是‘诸神山庄’的门下?”
  “狂鞭”费真道:“不错。”
  “银鞭”白振呆呆地怔了半晌,却听“金鞭”屠良接口道:“那‘烈马金枪’将自己一
行人的绑索解开之后,用尽千方百计,竟仍然无法将他们救醒,他又急又怒,再转身在那四
条大汉尸身之上去搜寻解药,这才发现他们四人身上,竟都藏有‘诸神山庄’的腰牌,此刻
他遭此巨变,已变得心灰意冷,也不想去寻找那‘诸神山庄’理论,等到天明,那些镖师一
起醒转,他便回到济南,折变家财,赔了客人的红货,幸好他一生谨慎,绝不浪费,这些年
来,生意又做得十分兴隆,是以还有些须剩余,他便悄然洗手,准备安安份份地度此残生,
再也不想在刀口下讨生活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叹息,亦不知是为了对“烈马金枪”的同情,抑或是为了对自己的感
慨,要知这班武林豪士,终日驰马江湖,快意恩仇,在别人眼中看来,虽是十分羡慕,但在
他们自己心中,却又何尝不羡慕别人的安适家居,只是此身一入江湖,便已再难脱身,纵有
些人厌倦了江湖生涯,洗手归隐,但他们恩怨未了,归隐亦是枉然,有恩的人,千方百计寻
他报恩,有仇的人,千方百计去复仇,甚至到他身死之后,恩仇还不能休止。
  这些武林豪士的甘苦,当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又岂是别人所能了解?
  此刻“金鞭”屠良正是这种心境,但等到头脑不复冷静,胸中热血上涌之时,他便又会
将此种感慨忘怀。
  临沂城中,边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来自南七北六十三
省成名立万的英雄豪客,不但早已将边府以内的正厅、偏厅,甚至花厅一起坐满,就连厅前
的游廊,庭院,亦都摆满酒筵,但见宅内宅外,悬红挂绿,张灯结彩,喜气洋溢,薄暮时
分,数十串百字南鞭,一起点燃,更使这平日颇为清冷的大街,平添了不知几许繁华之意。
  鞭竹之声响过,华灯如海,霎时齐明,“万胜金刀”边傲天华服高冠,端坐堂前,不时
发出洪亮豪迈的朗笑之声,竟似比自己嫁女儿娶媳妇还要高兴三分,此刻交拜天地已过,新
娘已入洞房,新郎柳鹤亭满身吉服,满面春风,满口诺诺,周旋在这些虽是专程而来为他道
喜,但却俱都与他素不相识的贵客之间,那“妙语如珠”的梅三思,在旁为他一一引见,自
然不时引起阵阵哄堂大笑。
  “荆楚三鞭”兄弟三人,一起坐在正厅东首的一席上,“银鞭”白振又已有了几分酒
意,只是在这满堂武林成名豪客之间,举止仍不敢十分失态。
  华堂明烛,酒筵半酣,柳鹤亭转回堂前正席,边傲天一手捋髯,一手持杯,面向柳鹤亭
朗声大笑道:“柳贤侄,你喜期良辰,老夫但有两句吉言相赠。”
  梅三思哈哈笑道:“师傅这两句话,不说我也知道。”
  边傲天含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梅三思目光得意地四顾一眼,大笑朗声道:“少打老婆,多生贵子。”
  这八个字一说出来,当真是说得声震屋瓦,满堂贺客,再次哄堂大笑起来。
  边傲天沉声叱道:“这是什么话。”自己却也忍俊不禁,失声而笑。
  于是华堂明烛,人影幢幢之间,便洋溢起一片欢乐的笑声,柳鹤亭垂首而立,亦不知该
笑抑或是不该笑。
  哪知刹那之间,欢乐的笑声竟然渐沉、渐消,四下一片静寂中,忽然自游廊内缓缓走进
一个人来,缓缓走入正厅,“银鞭”白振举起酒杯,“嘿嘿”强笑两声,但一触到此人两道
冰冷森寒的目光,却再也笑不出来。
  辉煌的灯光下,只见此人身材颀长,步履坚定,一身长衫,洁白如雪,面上却戴着一具
狮鼻撩牙、狰狞丑恶的青铜假面。
  一片静寂之中,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入正厅,冰冷的目光,闪电般四下扫动,似乎要看
穿每一个人心中所想的心事。
  满堂群豪,虽然大多是初次见到此人之面,但有关此人的种种传说事迹,近日却早已传
遍武林,此刻人人心中不禁俱都为之惴惴不安,不知他今日来到此间,究竟是何来意?有何
打算?
  “万胜神刀”边傲天突地朗声大笑起来,这笑声立时便有如利剪断布,快刀斩麻,将四
下难堪的寂静,一起划破,只听边傲天朗声笑道:“又有嘉客光临,更教蓬荜生辉。”离座
而出,大步向这雪衣铜面人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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