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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 陆小凤传奇第七部:剑神一笑

_5 古龙(当代)
陆小凤仿佛听到自己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声:“我本来就很有道理。”
“所以现在我才会心甘情愿的肯让你脱了,你反而好像忘记了这回事。”
宫萍也学陆小凤刚才那么样的摇头微笑叹气:“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陆小凤:“你有没有想到过,这对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大的污辱?”
这句话也是任何男人都不能反驳的。
该做的不去做,不该做的反而偏偏要去做,这算是怎么样一回事?
一个女人当面对一个男人说出这种话,简直就好像当面给他一个大耳光一样。
奇怪的是,陆小凤脸上的表情非但不像是挨一个大耳光,居然还好像觉得很高兴。
“谢谢你。”他对宫萍说:“你真可爱,我真的非要谢谢你不可。”
宫萍又被他这种忽然改变的态度弄得莫名奇妙了,所以又忍不住要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谢谢我?”
“因为你一直都在鼓励我。”
“我鼓励你?”宫萍说:“我鼓励你什么?”
“鼓励我把你的腿从你的裤子里面解救出来。”
这是什么话?这种话说的简直是“武大郎敲门,王八到家了。”
可是这句话的意思,却又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懂,而且不管怎么样说,这句话说得至少总比说“我要脱你的裤子”文雅一点。
能够把一件很不文雅的事说得很文雅,也是种很大的学问。
“我本来确实不会做这种事的,连你都承认我是个很要面子的人。”陆小凤说:“可是现在你既然一直都在鼓励我,情况当然又不一样了。”
他的手已经要开始做出那种“不一样”的动作。
在这种不一样的情况下,每个女人都会觉得有一点不一样的。
——也许还不止一点而已。
这时候无疑已经到了一种很微妙又很危险的时候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
只要是一个人所能想像出的事,都随时可能会发生。
——你有没有想像出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如果你是一个很富于幻想力的人,那么你所想到的事,一定会让你觉得非常兴奋非常冲动非常刺激。
可是我相信你绝没有想到陆小凤和宫萍此刻是在什么地方。
因为你根本不会去想。
像他们这样两个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都一样会做出同样的事来。
所以地方根本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们究竟做出了什么事?结果如何?
他们什么事都没有做,陆小凤只不过碰到了宫萍的腰带,就什么事都不能再做了。
因为就在那时候,他已经听见有人在外面说:“她不能告诉你玉绊是谁送给她的,因为把这块玉绊送给她的人是我。”
“我”是谁?
“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这个人说:“就算你现在还没看到我的人,你应该听得出我的声音来。”
陆小凤不能否认,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能听得出这个人的声音。
因为她的声音之温柔高贵优雅,男人只要听过一次就忘不了,就像是那双又长又直又结实又充满弹力的腿一样让男人忘不了。
这个把柳乘风随身所带的玉绊送给宫萍的人,当然就是那位被谪的王妃。
——宫主只不过是一种称呼而已,这里有什么宫?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会有什么宫?没有宫哪里来的宫主?
可是王妃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个实实在在的王妃和一个浪迹天涯行踪不定,身份又那么神秘的柳乘风会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丝毫没有关系,柳乘风的玉绊怎么会从她手里送给了宫萍?
如果他们有关系,关系是怎么来的?
谁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只不过陆小凤总算知道了一件事。
——宫萍死也不肯说出玉绊的来历,只不过是为了想要保护她的宫主而已。
她不想让她的宫主被牵连到这件凶案里,她们之间当然也有某一种很不一样的关系。
这种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的关系,陆小凤非但不会问,连想都不会想。
总是喜欢去揭发别人隐私的人,就好像一条总是喜欢吃大便的狗一样,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总是喜欢去探听人家的隐私,也正如谁都不知道狗总是要吃大便。
这种人和这种狗都是陆小凤深恶痛绝的,所以他只问一件事:“这块玉绊究竟是怎么来的?”
他只问这一点,因为这一点就是这件凶案最重要的关键。
宫素素并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不过她的回答也不是陆小凤想不到的。
宫素素的回答,居然也和宫萍刚才说的一样。
“一个女人身上,总是难免会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她说:“这些东西当然是男人送的。”
她甚至也和宫萍同样强调:“男人送女人东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就连你这种男人,有时候都难免会送女人一点东西。”
他当然会送,不但有时候会送,而且常常会送,什么都送。
只有一样东西他绝不会送。
——死人的东西他绝不会送,尤其这个死人是死在他手里的,如果把这种东西送给一个可爱的女人,不但无礼而且可耻。
如果把这种东西送给一个讨厌的女人,那就愚蠢至极了。
这个世界上能保密的女人又有几个?有经验的男人都应该明白这一点,能够杀死柳乘风的人当然不会没有经验。
如果这块玉绊不是他送的,就是宫素素在说谎。
这道理就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陆小凤一向很少揭穿女人的谎话,可是他今天实在很想破例一次。
想不到宫素素说的话却又堵住了他的嘴。
“其实就算你不问,我也应该告诉你,这块玉绊是柳乘风自己送给我的。”宫素素说。
“哦?”
“他一到这里,就已经知道我的来历,那一天又恰巧是我的生日,所以他就送了一点礼给我,我也请他喝了一点酒。”
宫素素对陆小凤笑了笑:“第一次到我这里来的人,通常都会带一点礼物来送给我的,好像还很少有人例外。”
陆小凤非但说不出话,脸都红了起来。
他非但没有送礼还吃了别人一顿,而且还把别人家里的人绑走,就算是个脸皮最厚的人,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幸好这时候有人替他解围了,宫萍好像正想替他说几句好话。
不幸的是,宫萍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因为就在这时候,窗外已经有十几点寒光破窗而入,用不同的力量,在不同的方向,从不同的角度,分别打她身上不同的十几处要害。
这些暗器的光泽和形状也有分别。
这种情况却和赵瞎子那天在他的棺材铺里所遭遇到的几乎完全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宫萍的处境更险。
她已经被制住,连动都不能动。
幸好他们的处境另外还有一点相同之处——他们身边都有一个陆小凤。
宫萍也知道陆小凤绝不会眼看着她死的,可是连她自己都想不出陆小凤有什么法子救她?
她只听见一阵很强劲的风声从她身上卷过去,仿佛还看见了带起阵劲风是一件形状很奇怪的软兵器,她非但没有见过,连猜都猜不出。
她只知道这件兵器非常有用。
带着极尖锐的破空声,穿窗而入的暗器其中就有十三四件被卷入这阵劲风,甚至很可能已经被这件奇形的软兵器绞碎。
剩下的还有三两件,只看见陆小凤伸出两根手指像夹苍蝇般一夹,暗器就已到了他手指间。
然后她又听见陆小凤的冷笑:“果然又是棺材店的老把戏,玩的还是那几样破铜烂铁。”
宫萍不笨,所以立刻问:“你知道暗算我的是谁?”
“大概知道一点。”
“是不是暗算赵瞎子的那两个人?”
“大概是的。”
“你一直在追查他们的下落,既然他们这次又出现了,你为什么不追出去?”
宫萍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合理,无论谁对这一点都会觉得很奇怪。
陆小凤也应该有很好的理由回答,奇怪的是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反正我就算追出去也来不及了。”
这句话也可以算是一句很好的回答,但却绝不像是从陆小凤嘴里说出来的。
陆小凤绝不是这样的人。
明明知道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偏偏要去做,这种事他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这一次是什么原因阻止了他?
宫萍没有再去追究这一点,忽然张大了眼睛,吃吃的说:“你……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她当然已经看清陆小凤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一个女人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腰带?
陆小凤却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笨蛋,居然还要解释:“这是一条绸布带子,是刚刚系在你身上的。”
宫萍好像也忽然变成了一个笨蛋,居然好像还没有想通刚才飞卷暗器的那件奇形软兵刃就是这条腰带,所以一张脸已经变得绯红。
陆小凤的脸居然也好像有点红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条腰带总是他刚刚从她身上解下来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缘故,这件事毕竟还是发生了,这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不到宫萍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叫了起来,因为她忽然发现屋子里忽然少了一个人。
“宫主呢?”
“她好像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刚才就是……”陆小凤看看手里的腰带:“就是那个时候。”
这个回答仿佛含糊,却很明确——那个时候就是腰带被解下的时候,也就是宫萍的生死存亡已经在一瞬间的时候。
“你看见她走的?”宫萍又问。
“嗯。”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
陆小凤苦笑:“你怎么会问我这句话?我怎么会知道?”
宫萍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当然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她看着陆小凤,眼色忽然变得异样温柔,过了很久很久,才柔柔的说:“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
宫萍究竟知道了什么?
宫萍非但不笨,而且冰雪聪明,所以她知道的事居然比陆小凤想像中还要多。
“你不去追暗算我的人,是因为要保护我,不但怕他们再次出手,而且怕别人伤害我。”
“别人是谁?”陆小凤问。
“别人当然就是这些年来一直待我很好的宫素素。”宫萍说:“至少我一直认为她待我很好。”
“她怎么会伤害你?”
宫萍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问我的。”她说。“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陆小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所以宫萍只有自己接着说:“我本来也认为她绝不会伤害我,可是现在……”
宫萍迟疑了很久才说:“现在我甚至怀疑,刚才暗算我的人,也跟她有关系,甚至很可能就是她买来的杀手。”
“你认为她有理由要杀你?”
“有。”
“有什么理由?”
“我是惟一知道是谁把这块玉绊送给她的人。”宫萍说:“所以她要杀我灭口。”
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自古以来,这就是人类杀人最强烈的动机之一。
陆小凤还有一点疑问。
“既然她明知这块玉绊很可能成为凶案最重要的线索,她为什么要把它送给你?”
宫萍的回答明确而合理。
“第一,那时候她根本想不到有人会不远千里到这里来追查这件凶案,更想不到来的会是你。”
她说:“第二,因为她知道这块玉绊是从死人身上取下的,是件不祥之物,刚巧我看到的时候又很喜欢,所以她就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宫萍说:“从这一点,更可证明她不但知道这块玉绊的来历,而且和刺杀柳乘风的凶手,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这块玉绊究竟是怎么来的?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这个问题当然很快就有了答案。
宫萍说:“这块玉绊当然不是柳乘风自己送给她的,他至死都把这块玉绊带在身上。”
“那块玉绊是谁送给她的?”
“是沙大户。”
谁也想不到金七两会是个很老实的人,可是陆小凤第二次又证明了他说的都是老实话。
沙大老板收容的那些超级恶棍,果然没有一个是有用的,否则陆小凤想要走入沙大老板的寝处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可是现在他却进出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就算他要睡到沙大老板的床上去,都不会是一件困难的事。
可是我们的这位陆小凤先生毕竟还是个君子,至少比大多数自命为君子的人都要君子得多。
他至少还懂一点礼貌,至少还懂得要走进别人的私室之前,应该先敲门。
何况沙大老板的卧房里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个女人的喘息声。
对于陆小凤这种男人说来,这种喘息声并不陌生。
对于沙大老板这种男人说来,卧房里本来就应该有这种喘息声的,如果没有才是怪事。
所以陆小凤又站在外面等了半天,等到卧房里的喘息声停止,才开始敲门。
他才敲了两下,沙大老板就在里面开骂了,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最后的结论当然还是:“滚,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最好都给我快滚,免得我把你的蛋黄都捏出来。”
陆小凤没有滚,他还在敲门,“笃、笃笃。”敲得很有规律,很好听。
卧房的门忽然间一下子就被拉开了,一个精赤条条的沙大老板忽然出现在门后面。
没有人能形容他在这一瞬间的表情。
可是我相信有很多人都能够想像得到的,就算不去看也可以想像得到。
陆小凤不愿去想像,也不想去看,他只是用一种很斯文有礼的态度鞠躬微笑。
“抱歉。”他说:“我实在真的是抱歉极了,可是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来打搅你的。”
沙大老板的嘴里就好像被塞满了一嘴狗屎,虽然想一下子全都吐到陆小凤脸上去,却又有点不敢。
“更抱歉的是,我既不是鸡蛋,也不是鸭蛋,所以也没有什么蛋黄好被你挤出来。”陆小凤说:“我到这里来,只不过想问你一件事。”
沙大老板终于从嘴里挤出来了三个字:“什么事?”
陆小凤伸出了手,在他那名振天下的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条红绳子,绳子上吊着的是一块色泽形状都很好的玉绊。
“我只想问你,你以前有没有看过这样东西?”
沙大老板的回答又让陆小凤吃了一惊,因为他居然毫不考虑的就说:“我当然看见过,而且这还是我送给素云宫主人的节礼。”
陆小凤愕住了。
在他来说,这本来是一条极重要的线索,一个极重要的关键,关系着一件极神秘的凶杀案。
想不到沙大老板轻描淡写的就说了出来,而且连一点惊慌的样子都没有。
可是生气的样子他却不止有一点了,他简直已经气得像一个冒烟的火炉。
“如果你就是为了要问我这件事,就三更半夜的闯到我这里来,那么我告诉你,不管你是谁,你恐怕都很难再完完整整的走出去。”
陆小凤苦笑叹气:“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再问你一件事了。”
“什么事?”
“这块玉绊本来是不是你的?”
沙大老板居然也毫不考虑的就回答:“不是,我常送礼给别人,也常常有人送给我。”
他狠狠的瞪着陆小凤:“你是不是还想问我,这是谁送给我的?”
“是。”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想怎么样?”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
“那么情况恐怕就很糟糕了。”他用一种很平静的态度告诉沙大老板:
“现在如果我把手松开,这块玉绊就会掉在地上,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就会把手松开。”
“那又怎么样?”
“也没有怎么样。”陆小凤手指间的玉绊在摇荡。“只不过这块玉绊掉在地上的时候,我保证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陆小凤一向很少用这种话来恫吓别人,如果他说出这种话,就绝不是恫吓。
沙大老板当然很明白这一点。
他的脸色已经变了,玉绊也将脱离陆小凤的手。
就在这时候,情况忽然又有了极大的改变,陆小凤忽然听见一个女人说:“这块玉绊是我送给他的。”
一个女人,赤条条的从沙大老板的被窝里跳了出来,手插着腰,站在陆小凤面前。
“这是我老公给我的,我喜欢送给谁就送给谁,除了我那个乌龟老公外,谁也管不着,就算我喜欢偷人,别人也管不着。”
她歪斜着一双媚眼:“陆小凤,陆大侠,陆公子,你说对不对?你说你能不能管得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小凤已经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就好像忽然看见了个恶鬼一样。
◆ 《剑神一笑》 第九回 好快的刀 ◆
陆小凤找到王大眼的时候,这位绿帽如山的杂货店老板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吐得一身都是,脚上一鞋子都是烂泥,可是他居然就这么样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屋子里的臭气足足可以臭死一条街的人。
像这么样一个又窝囊又遢邋的人,怎么可能是杀人的凶手?怎么可能杀死柳乘风那样的江湖名侠?
陆小凤实在没法子相信。
可是那位赤条条的从别人的被窝里钻出来的老板娘,既然说这块玉绊是“老公”送的,那么陆小凤总不能不来问问这位老板。
不管那位老板娘给他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可是老公却还是只有他一个。
要让一个喝得像死猪一样的人立刻清醒,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一桶冷水从他头上淋下去,尤其是在这种天气,这种法子更是保证有效。
可是陆小凤却实在有点不忍。
他也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但是只要一碰见可怜的人,他的心总是会变得特别软的。
所以他花了很多功夫,费了很多事,才总算把这位王大爷弄醒。
他本来还想等他再清醒一点时再问他这块玉绊的来处,想不到王大眼一看见这块玉绊就叫了起来。
“这是我送给我老婆的,怎么会到你手里了?你最好快一点给我从实招来。”
陆小凤苦笑。
这件事根本就没法子解释清楚的,他也不想解释,所以他只有采取比较简单的一种方法,一种他平常很少用来对付可怜人的方法。
这种方法总是能够很有效的让人不能不说实话,王大眼果然很快就供出了玉绊的由来:
“这是我花了整整三两银子买来的。”
“谁卖给你的?”
“除了那个小王八蛋之外还有谁?”
王大眼还说:“平常这个小王八蛋穷得要死,可是柳大爷一死,他就阔了,我一直怀疑他见财起意,谋财害命。”
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都要先找到那个小叫化才能证实。
何况这条线追查到这里,已经快追到了,再追下去一定可以追出个头绪来。
所以这个小叫化当然非要找到不可。
王大眼自告奋勇带着陆小凤去找。“这个小王八蛋平常窝在些什么地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准能把他找到。”
可是他没有找到,找了七八个地方都没有找到。
这个小王八蛋好像忽然不见了。
一个人怎么会忽然不见?
是不是因为有人要让他背黑锅,所以,杀了他毁尸灭迹?
还是因为他自己知道事情已经追到他身上来了,所以只好逃之天天?
陆小凤无法确定。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抓到一点证据,什么事他都无法确定。
陆小凤从来不肯随便下判断,就算他明知道一个人是凶手,在没有找到证据的时候他也不会动的。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愿冤枉好人。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说,他和从前那位在活着的时候就已成为神话般传奇人物的楚香帅有很多相同之处,其实他们相同的地方并不多。
他们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楚留香风流蕴藉,陆小凤飞扬跳脱,两个人的性格在基本上就是不同的,做事的方法当然也完全不同。
他们两个人只有一点完全相同之处。
——他们都是有理性的人,从不揭人隐私,从不妄下判断,从不冤枉无辜。
所以他们这一生做人都做得心安理得,因为他们问心无愧。
不管怎么样,小叫化现在也已变成了可疑的凶嫌之一了。
如果连他都可能是杀人的凶手,这个小镇上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任的?
可是这个小镇上却又仿佛没有任何一个人具有杀害柳乘风的动机和理由,更没有杀他的本事。
他们都是生长在这里的土著,一生从未离开过这地方,以前也从未见过柳乘风。
也许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宫素素。
想到宫素素,就想到了宫萍,陆小凤心里立刻就变得很不安。
宫萍和他分手时,他就有点担心。
她一定要回去找宫素素,他一定要追出玉绊的线索,谁都没有理由阻止对方。
他不放心,只因为那时他已感觉到宫素素是个很危险的人物。
所以现在他也决定要去找宫素素。
找人是件很奇怪的事,有时候你不想去找一个人,他总是随时随地都会在你眼前出现,等你要找他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这次的情况又一样。
陆小凤到了宫素素的居处时,那地方已经人影不见,非但宫素素不见了,宫萍也不见了,甚至连那个应门的白发老妪都不见了。
本来布置得很高雅干净的屋子,现在已经一片凌乱,就好像刚刚有七八十只猢狲到这里来满屋子到处翻跟斗。
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眼睛却又忽然一亮。
他看到了一样东西,屋子里虽然一片凌乱,这样东西还是很刺眼。
陆小凤看到的是个发髻。
一个用一根麻布带扎成的发髻,本来应该是褐黄色的麻布带,已经变成了黑的,也不知道已经用了多久没有洗换过。
本来是黑色的头发,现在却已变成了褐黄色,又是灰尘,又是泥巴,又是油垢,又是沙土,距离上次洗头的日子好像已经有一甲子之久。
这个发髻陆小凤认得。
这个发髻本来应该是在那个小叫化头上的,现在却落在一个破碎的花瓶和一个还没有摔碎的水晶灯罩之间。
这个发髻虽然扎得乱七八糟,可是它断落处却很整齐。
——一个发髻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就从一个人的头顶上掉下来。
它无疑是被人一刀削落的。
陆小凤捡起发髻凝视发根断处,瞳孔忽然收缩。
“好快的刀。”
这么快的刀,是不是已经快得足够能一刀刺穿柳乘风的心脏?
这柄刀是谁的刀?
小叫化到宫素素这里来过?被一个年龄身份性别姓名都不详的人一刀削落了他的发髻,然后他的生死去向就没人知道了。
宫素素和宫萍的下落也同样不明,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也没有别人知道。
陆小凤手里拿着小叫化的发髻,呆呆的站在那里发了半天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是三个人,是四个人。
除了宫萍、宫素素和小叫化之外,还有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她怎么也不见了?
这么样一个已经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太婆,难道也和这件凶杀案件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虽然对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可是心里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他自己绝对找不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他的瞳孔忽然又收缩。
这一次他并没有看见什么刺眼的东西,可是刺耳的声音同样会刺激到眼睛。
陆小凤听到的声音本来绝不能算是一种刺耳的声音,因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很微弱的呻吟声。
可是他听起来,却比尖针更刺耳,因为他立刻就听出了这是宫萍的声音。
——宫萍还在这里?为什么会发出如此痛苦的声音,是不是受了重伤?
惟一值得安慰的是,一个人只要还能出声就表示这个人还没有死。
陆小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夜静。
心跳和呼吸声都已被控制得几乎没有声音。
所以等到第二声微弱如平常人呼吸般的呻吟响起时,陆小凤立刻就辨出了它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天色极暗,因为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候,而且无星无月无灯。
本来颜色极明媚的小园,现在也像是被泼墨染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陆小凤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宫萍,在一个没有别人找得到的地方找到了她。
小园里后墙边摆着七八个养金鱼的大水缸。
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很少有不养金鱼的,这是一种生活的习惯,也是一种派头。
往日的繁华虽然如烟如梦,有些习惯和派头却还是改不了的。
只可惜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到哪里去找金鱼?到哪里去找水?所以我们这位昔日王妃的庭园中只得空留下一排金鱼缸。
宫萍就在这排金鱼缸从左数起的第三个缸里。
她当然不是自己愿意躲在里面的,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硬塞到个金鱼缸里。
如果她能够反抗,她也不会被别人塞进去,只可惜她身上多了九根银针,每一根银针都插在她身上一个很重要的穴道里。
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天色已经开始有点亮了,银针在微曦中闪着光。
陆小凤的四条眉都好像皱了起来。
他看得出这些银针是被人用一种极厉害的暗器手法打入宫萍的穴道的。
在窗外以暗器暗算棺材店老板的无疑也是这个人。
这样的暗器高手,无论在哪一代都不多。
这个人是谁?
银针拔出,宫萍才能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一定会替我担心,我自己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自己一直觉得宫素素不能把我怎么样。”宫萍说:“我连作梦都没有想到许老太能一下子就把我制住。”
“许老太是谁?”
“就是那天替你开门的老婆婆。”
陆小凤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了,江湖中能用这么厉害的暗器手法伤人的绝不会超过十个人,女的最多只有三两个。
其中有一个不但精暗器,擅易容,而且是个神偷,“三手仙妪”许煞,在她还是“仙姑”的时候就已经名动大江南北。
那个已经老得快要干掉了的老太婆,难道就是昔年那位灵巧如仙子的许仙姑?
她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的?怎么会在一个被逐放的王妃家里屈身为奴?
以她的名气和武功,以她在江湖中的身份和地位,世界上大多数王妃只配替她洗脚。
谁也想不到一个已经被制住七处要穴而且已经被塞入了金鱼缸的人,还有人能把她救出来。
宫萍实在是已经死定了的,宫素素没有杀她,只不过要她多受一点活罪而已。
可是那个小叫化呢?陆小凤问宫萍:“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小叫化?”
宫萍当然看见了他:“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会冒险来救我。”
陆小凤显然也被感动了,过了很久才问:“他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宫萍黯然叹息:“就算他现在还活着,恐怕也活不长久。”
“为什么?”
“因为他好像知道一件绝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宫萍说:“他好像还看到了一件他不该看到的事。”
这件事和这个秘密当然都和柳乘风的死有极大关系。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所以陆小凤也没有问,他只问宫萍:“现在这个小叫化的人在哪里?”
“他已经被押走了,被宫素素和许老太押走的。”
“她们为什么要把他押走?”陆小凤问:“如果她们要杀他灭口,为什么不索性就在这里杀了他?”
宫萍反问陆小凤:“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你愿不愿意要他死在你自己家里?”
“我不愿意。”
“要一个人自己走到别的地方去死,是不是要比把一个死人搬出去容易得多?”
“是的。”
现在陆小凤当然已经明白,小叫化是被宫素素押到别的地方去,灭尸灭口灭迹。
那个地方当然是别人找不到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陆小凤也一样不知道。
他能够做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喝酒如喝茶,玩命如玩牌,用两根手指夹别人致命的利器,轻松得就好像一个调皮多情的少女用两根手指去捏她情人的鼻子一样,在生死呼吸之间还能够说一句鸟不生蛋的笑话。
可是他毕竟只不过还是一个人,毕竟还有很多事是他的能力所无法达到的。
他也从来没有想到一个风筝能够对他有什么启示。
在清冷的晨风中,在暗白色的穹苍下忽然有一个风筝飘了起来。
一个好大的风筝,大得就像是翱翔在雪山绝岭上的大鹰。
在夜色与晨曦的交替中,风筝上忽然闪现出八个用碧磷写出来的大字。
“要找祸秧打破鱼缸。”
这八个字好像也只不过是个鸟不生蛋的笑话。
◆ 《剑神一笑》 第十回 打破金鱼缸 ◆
如果说“要找鱼秧,打破鱼缸。”还算是一句话,就算鱼缸里连个鱼影子都没有,这句话也还说得过去。
“要找祸秧,打破鱼缸。”就完全不像话了。
只不过要做这么大一个风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写这么样八个大字,也要用掉不少碧磷,碧磷也不是很便宜的东西。
有谁肯花这么大工夫,来开这么样一个损人不利己的狗屁玩笑?
陆小凤非但连一点好笑的意思都没有,脸色反而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玩笑绝不是个玩笑。
他立刻走过去检查那排金鱼缸,八个金鱼缸的大小形状质料色泽都一样,和他在京城里常常看到的那些金鱼缸也没什么不同,惟一不同的是,这些金鱼缸都已经干得好像老太婆的脸一样,好像都已经起了皱纹了。
他把八个金鱼缸里里外外都仔细看了一遍,除了沙土灰尘外,什么都没有。
宫萍根本没有过去看,却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丢了过去。
——在某一方面说来,女人做事有时确实要比男人直接有效得多。
“当”一声响,一个金鱼缸被砸破了。
——个空金鱼缸被砸破了之后,你会发现什么呢?
你惟一能够发现的是,就是你根本就不应该把这个金鱼缸砸破的。
陆小凤苦笑,摇头:“女人做事就是这样子的,总以为自己做得很聪明很神勇,如果有个女人真的能做出一件让男人佩服的事来,那么这个女人恐怕就不是一个女人。”
宫萍没有反驳他的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她一直都在盯着刚才被她打破的那个金鱼缸。
一个空鱼缸被打破之后有什么好看的?
有。
本来是没有的,可是现在忽然有了,鱼缸一破,缸底忽然往下沉,露出了一个地洞。
宫萍慢慢的回过头,用一双好像大白果一样的眼睛瞅着陆小凤慢吞吞的问:“刚才你在说什么?”
“刚才我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陆小凤眼睛也瞪得贼大:“刚才我只不过好像放了个屁而已。”
鱼缸底下的地洞,当然是一条密道的入口,如果不是宫萍的运气特别好,一下子就碰对了,那么就是每个金鱼缸底下都有这么样一个入口。
因为缸底的地洞虽小,下去之后地方却很宽敞,就好像是个用青石砌成的小客厅一样。
只不过这个客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门,铜门。
推开铜门又是一个同样的石室,又有一扇门,只不过除了这扇门之外还有一些很古老的刑具,甚至连在纣桀那个时代里都被视为最残酷的刑具“炮烙”都有。
这些刑具本来只有在传说中才能听到,想不到陆小凤却一下子全都看到了。
他的眼福真不错。
可是他只想吐,虽然只有刑具,没有受刑的人,他还是想吐。
第二道门居然推不开,幸好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上面也写着八个字:“若是君子,敬请敲门。”
于是陆小凤敲门。
在某一方面来说,陆小凤有时候是非常听话的,叫他喝酒,他就喝,叫他敲门,他就敲,尤其是漂亮小女孩的门,他敲的比谁都快,而且敲得比谁都响。
这一次也一样,门一敲就开了,开门的居然真的是个漂亮小女孩。
——最少在二十年前是个漂亮小女孩。
开门的居然是老板娘。
陆小凤傻了。
这一次他倒不是被老板娘吓傻的,而是被这石头屋子里的情况吓傻了。
无论谁看见里面的情况,都会像傻瓜一样愣住。
陆小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小王八蛋。
陆小凤本来以为他就算没有死,也已经被人家修理得半死不活了。
想不到现在这个小王八蛋却像是大爷一样,大马金刀的箕踞在一张胡床上,左手按着一个人的脑袋,右手也按着一个人的脑袋。
陆小凤作梦也想不到这两个人的脑袋会被这个小叫化按在手底下。
这两个人赫然竟是财雄势大的沙大户,和昔年名动江湖的三手仙姑许煞。
怪事还不止这一件。
更奇怪的事,棺材店的老板赵瞎子、杂货店的老板许老大,和被谪的王妃宫素素也全在这里,也全都和沙大户一样,做了小叫化的阶下囚。
陆小凤不但把四条眉毛都皱了起来,如果他有八条眉毛也一定全都皱起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不通。
这件事其实是很简单的。
小叫化只笑,不开口,说话的是老板娘:“柳乘风不但是你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他死得太冤,我们也和你一样,想找出杀他的凶手,为他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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