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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03

_7 古龙(当代)
  西门吹雪微笑道:“现在你已把你的角给了我?”
  孙秀青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连皮带骨都给了你。”
  他们互相依偎着,静静的站在九月的夕阳下,似已忘了旁边还有人在看着,似已忘了这整个世界。夕阳虽好,却已近黄昏了。他们还能这么样依偎多久?
  欧阳情远远的看着他们,心里虽然在为他们的幸福而欢愉,却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为他们的幸福而恐惧。
  因为她早已知道西门吹雪这个人,也早已知道西门吹雪的剑。他的剑,本不是属于凡人的。
  一个有血肉,有感情的人,绝对使不出他那种锋锐无情的剑法。那种剑法几乎已接近“神”。
  西门吹雪本就不是个有情感、有血肉的凡人,他的生命已奉献给他的剑,他的人已与他的剑溶为一体,也已接近神。
  可是现在他已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已有了血肉,有了感情。他是不是还能使得出他那种无情的剑法?他能不能击败叶孤城?
  夕阳虽好,却已将西沉,月亮很快就要升起来,今夜的月亮,势必要被一个人的血映红。那会是谁的血?
————————
第十章 短兵相接
  九月十五,黄昏。夕阳艳丽,彩霞满天,陆小凤从合芳斋的后巷中冲出来,沿着已被夕阳映红的街道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找回一条缎带,今夜的决战,他绝不能置身事外。
  绝不能!
  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他的朋友,因为他已发现,就在今夜的圆月下,就在他们的决战时,必定会有件惊人的事发生,甚至比这次决战更惊人。
  已送出去的缎带,当然不能再要回来,可是被偷走的缎带就不同了。被人偷走的东西不但可以要回来,也可以偷回来,甚至可以抢回来。他已决定不择手段。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司空摘星!
  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也许比风更不可捉摸,不想找他的人,虽然常常会遇见他,想找他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
  幸好陆小凤总算还有条线索,他还记得司空摘星刚才是从一家药材铺走出来,这家药材铺就多多少少总跟他有点关系。
  “老庆余堂”的金字招牌,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一个孩子站在门口踢毽子,看见陆小凤走过来,就立刻把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
  街前街后,左邻右舍,忽然间就有十来个孩子奔了出来,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笑。
  他们还认得陆小凤,当然也还记得那首可以把人气死,又可以把人笑死的儿歌。
  陆小凤也在笑,他以为这些孩子一定又准备唱“司空摘星,是个猴精”了。
  谁知孩子们竟拍手高歌:
  “小凤不是凤。是个大臭虫,
  臭虫脑袋尖,专门会钻洞,
  洞里狗拉屎,他就吃狗屎,
  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这是什么词儿?简直不像话。
  陆小凤又好笑,又好气,却忘了他编的词儿也并不比这些词儿高明,也很不像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编的,司空摘星显然又来过这里。
  好个容易让这些孩子停住口,他立刻问道:“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子是不是又来过了?”
  孩子们点着头,抢着道:“这首歌就是他教我们唱的,他说你最喜欢听这首歌了。我们若唱得好,你一定会买糖给我们吃。”陆小凤的肚子又几乎要被气破。挨了骂之后,还要买糖请客,这种事有谁肯做?
  孩子们眨着大眼睛,又在问:“我们唱得好不好?”
  陆小凤只有点点头,道:”好,好极了。”
  孩子们道:“你买不买糖给我们吃?”
  陆小凤叹了口气,苫笑道:“我买,当然买。”
  没有人肯做的事,陆小风却往往会肯的,他怎么能让这些天真的孩子失望?他果然立刻就去买糖,买了好多好多糖,看见孩子们拍手欢呼,他自己心里也觉得甜甜的,比吃了三百八十斤糖还甜。
  孩子们拉着他的衣角,欢呼着道:“那老公公说的不错,大叔你果然是个好人。”
  陆小凤很奇怪,道:“他居然会说我是好人?”
  孩子们道:“他说你小的时候就很乖。”
  陆小凤更奇怪,道:“他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乖不乖?”
  孩子们道:“他看着你从小长到大,还抱你撒过尿,他当然知道。”
  陆小凤恨得牙痒痒的,只恨不得把那猴精用绳子绑起来,用毛竹板子重重的打。
  孩子们道:“那老公公刚才还在这里,大叔你若早来一步,说不定就遇上他了。”
  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孩子们道:“又飞了,飞得好高好高,大叔你飞得有没有他高?”
  陆小凤拍了拍衣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最好看着我,看看是谁飞得高。”司空摘星既然已不在这里,他也准备飞了。
  谁知孩子们却又在抢着道:“大叔你慢点走,我们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那老公公留了个小包在这里,你请我们吃糖,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交给你,你若不请,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丢到阴沟里去。”
  一个跑得最快的孩子,已跑回药材铺,提了个小包袱出来,陆小凤做梦也没有想到,包袱里包着的,竟是两条缎带。
  缎带在夕阳下看来已变成了红的,除了缎带外,还有张纸条:“偷你一条,还你两条,我是猴精,你是臭虫,你打我屁股,我请你吃屎。”
  陆小凤笑了,大笑:“这小子果然从来也不肯吃亏。”他既然已将缎带偷走,为什么又送了回来?还有一条缎带是哪里来的?”
  这些问题陆小凤都没有去想,看见了这两条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缎带?居然一点功夫都不花就到了他手里,他简直比孩子看见糖还高兴:“你们看着,是谁飞得高?”
  他大笑着,凌空翻了三个跟头,掠上屋脊,只听孩子们在下面拍手欢呼:“是你飞得高,比那老公公还高?”
  孩子们眼明嘴快,说的话当然绝不会假。陆小凤心里更愉快,总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好像长出了双翅膀一样,几乎已可飞到月亮里去。月亮虽然还没有升起,夕阳却已看不见了。
  夕阳西下,夜色渐临。陆小凤又从后巷溜回了合芳斋,窗子里已亮起了灯。灯光柔和而安静,窗子是开着的,从花丛间远远的看过去,就可以看见孙秀青和欧阳情。
  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女人,在灯下看来更美,可是她们脸上,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连灯光都仿佛也变得很凄凉。西门吹雪莫非已走了?
  他当然已走了,屋子里只有这盏孤灯陪伴着她们。门也是虚掩着的,陆小凤居然忘了敲门,他心里也很沉重,西门吹雪是什么时候走的?
  陆小凤想问,却没有问,他不敢问,也不忍问。桌上有三只空杯,一壶酒,他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下去,又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下去。
  孙秀青忽然道:“他走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
  孙秀青道:“他说他要提早一点走,先出城去,再从城门进来,让别人认为他一直都不在京城!”
  陆小凤道:“我明白。”
  孙秀青道:“他希望你也快点去,因为他……他没有别的朋友。”
  陆小凤说不出话了。孙秀青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夜色更深,一轮圆月已慢慢的升起,风也渐渐的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秀青才轻轻的说道:“今天的夕阳很美,比平时美得多,可是很快就看不见了。”她闭上眼睛,泪珠已落,又过了很久,才接着道:“美丽的事,为什么总是分外短暂?为什么总是不肯在人间多留片刻?”
  她是在问苍天?还是在问陆小凤?陆小凤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问题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他又喝了杯酒,才勉强笑了笑,道:“我也走了,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他不敢再说别的话,也不敢去看欧阳情。多出来一条缎带,他本来是准备给欧阳情的,让她也去看看那百年难遇的决战。
  可是现在他连提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他知道欧阳情一定会留下来陪着孙秀青,他了解孙秀青的心情,那绝不是焦急,恐惧,悲伤……这些话所能形容的。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真的能把西门吹雪带回来。
  他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欧阳情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就看见了她的眼睛,眼睛里已有了泪光,就算是呆子,也应该看得出她的关怀和情意。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来,却几乎不能相信,现在看着他的这个欧阳情,真的就是刚才那个冷冰冰的欧阳情。
  她为什么忽然变了?直到现在,陆小风才发现自己对女人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幸好他总算还知道,一个女人若是真的讨厌一个男人,是绝不会用这种眼色看他,更不会拉住他的手。她的手冰冷,却握得很用力。因为也直到现在才了解,一个女人失去她心爱的男人时,是多么痛苦悲哀。
  两个人就这么样互相凝视着,过了很久,欧阳情才轻轻的问道:“你也会回来?”
  陆小凤道:“我一定会回来!”
  欧阳情道:“一定?”
  陆小凤道:“一定!”
  欧阳情垂下头,终于慢慢的放开了他的手,道:“我等你。”
  我等你。一个男人若是知道有个女人在等着他,那种感觉绝不是任何事所能代替的。
  我等你。这是多么温柔美妙的三个字。陆小凤仿佛已醉了,他醉的并不是酒,而是她那种比酒更浓的情意。
  明月在天,陆小凤又有了个难题他一定要把身上多出的一条缎带送出去,却不知送给谁。所有够资格佩上这条缎带的人,他连一个都看不见。
  街上人倒不少,酒楼茶馆里的人更多,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议。”
  陆小凤用不着去听他们说什么,就知道他们必定是在等着今夜这一战的消息,其中有很多人,必定都已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身上买下赌注,这一战的影响力不但已轰动武林,而且已深入京城的下层社会里,古往今来武林高手的决战,从来也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陆小凤觉得很好笑,他相信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自己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觉得很好笑。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人从对面一家茶馆里走出来,这人很高、很瘦、穿着极考究,态度极斯文,两鬓斑斑,面容清瘦,穿着件质料颜色都很高雅的宝蓝色长袍,竟是“城南老庄”杜桐轩。
  这里虽然已不是李燕北的地盘,却还是和杜桐轩对立的,他怎么会忽然又出现在这里?而且连一个随从保镖都没有带。
  陆小凤忽然赶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杜学士,你好!”
  杜桐轩一惊,回头看见了陆小凤,也勉强笑了笑,道:“托福托福!”
  陆小凤道:“你那位保镖呢?”他说的当然就是那条忽来忽去,神秘诡异的黑衣人。
  杜桐轩道:“他走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要走?”
  杜桐轩道:“小他里养不下大鱼,他当然要走!”
  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压低声音,道:“你一个人就敢闯入李燕北的地盘,我佩服你!”
  杜桐轩笑了笑,淡淡道:“这里好像已不是李老大的地盘。”
  陆小凤道:“他虽然已死了,可是他还有一班兄弟!”
  杜桐轩道:“一个人死了,连妻子都可以改嫁,何况兄弟!”听到了李燕北的死讯,陆小凤也笑了笑,道:“看来你不但已知道李老大死了也已知道他的兄弟都投入了白云观!”
  杜桐轩面无表情,冷冷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消息若不灵通,死得一定很快。”
  陆小凤道:“顾青枫莫非是你的朋友!”
  杜桐轩道:“虽然不是朋友,倒也不能算是冤家对头!”
  陆小凤笑道:“这就难怪你会一个人来了?”
  杜桐轩道:“阁下若有空,随时都可以到城南去,无论多少人去都欢迎。”
  陆小凤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你既然已在叶孤城身上下了注,今夜这一战,你一定也想去看看的!”杜桐轩没有否认,也没承认。
  陆小凤道:“我这里还多出条缎带,你若有兴趣,我可以送给你!”
  杜桐轩沉默着,仿佛在考虑,过了很久,忽然道:“卜巨卜老大也在这茶馆里。”
  陆小凤道:“哦?”
  杜桐轩道:“你为什么不将多出来的一条缎带去送给他?”陆小凤怔住。
  这缎带别人千方百计,求之不得,现在他情愿白送去,杜桐轩居然不要。
  杜桐轩拱了拱手,道:“阁下若没有别的指教,我就告辞,幸会幸会!”
  他居然说走就走,毫无留恋。”
  陆小凤怔了半天,抬起头,才发现卜巨也已从茶馆里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肩上的缎带,忽然笑道:“阁下的缎带还没有卖光。”他笑得很古怪,笑容中好像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陆小凤道:“我这缎带是不卖的,却可以送人,你若还想要,我也可以送给你!”
  卜巨看着他,笑得更古怪,道:“只可惜我不喜欢磕头!”
  陆小凤道:“用不着磕头。”
  卜巨道:“真的?”
  陆小凤道:“当然是真的。”
  卜巨道:“真的我也不要。”他忽然沉下了脸,拂袖而去,连看都不再看陆小凤一眼。
  陆小风又怔住。这个人上午还不惜以三块玉壁来换一条缎带,现在却连白送都不要了。
  陆小凤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也没空再去想了。圆月已升起,他一定要尽快赶入紫禁城,他不能去迟。
  太和殿就在太和门里,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金水玉带一样。
  陆小凤踏着月色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转进龙楼凤阙下的午门,终于到了这禁地中的禁地,城中的城。
  一路上的巡卒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若没有这种变色的缎带,无论谁想闯进来都很难,就算能到了这里,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这地方虽然四下看不见影,黑暗中到处都可能有大内中的侍卫高手潜伏。
  大内中藏龙卧虎,有的是专诚礼聘来的武林高人,有的是胸怀大志的少年英雄,也有的是为了躲仇家,避风头,暂时藏身在这里的江洋大盗,无论谁也不敢低估了他们的实力。月光下,只见一个人盘膝坐在玉带河上的玉带桥下,头顶也在发着光。
  “老实和尚。”陆小凤立刻赶过去,笑道:“和尚来得倒真早。”
  老实和尚正在啃馒头,看见陆小凤,赶紧把馒头藏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只希望陆小凤没看见他的馒头。
  陆小凤却又笑道:“看见了你手上的东西,我才想起了一件事。”
  老实和尚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想起了我忘了吃晚饭。”
  老实和尚翻了翻白眼,道:“你是不是又想来骗和尚的馒头?”
  陆小凤瞪着眼道:“我几时骗过你?两条缎带换一个馒头,你难道还觉得吃了亏?”
  老实和尚眼珠子打转,忽然也笑了,道:“和尚不说谎,和尚身上还有三个半馒头,你想不想换?”
  陆小凤道:“想。”
  老实和尚道:“你想用什么来换?”
  陆小凤道:“我全副家当都在身上,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老实和尚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苦笑道:“看来你的家当也并不比和尚多!”
  陆小凤笑道:“我至少比和尚多两撇胡子,几千根头发。”
  老实和尚道:“你的头发胡子和尚都不要,和尚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就把馒头分你一半。”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实和尚道:“只要你下次见到和尚,装作不认得,和尚就天下太平了。”
  陆小凤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在他旁边坐下来,还在不停的笑。
  老实和尚道:“你答不答应?”
  陆小凤道:“不答应。”
  老实和尚道:“你不想吃馒头了?”
  陆小凤道:“想。”
  老实和尚道:“那末你为什么不答应?”
  陆小凤道:“因为我已有了个馒头。”
  老实和尚怔了怔,道:“你的馒头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道:“是从司空摘星那里来的!”
  老实和尚又怔了怔,道:“司空摘星?”
  陆小凤笑道:“苦不是我跟他学了两手,怎么能摸到和尚的馒头,所以馒头当然是从他那里来的!”老实和尚说不出话了,他已发觉身上馒头少了一个,馒头已在陆小凤手里,就好像变戏法一样,忽然就变了出来。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人什么事不好学,却偏偏要去学做小偷。”
  陆小凤笑道:“小偷至少不挨饿。”他先把半个馒头塞了下去,才问道:“你坐在这里等什么?”
  老实和尚板着脸,道:“等皇帝老爷睡着。”
  陆小凤道:“现在我们还不能进去?”
  老实和尚道:“不能。”
  陆小凤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老实和尚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站起来,四下看了一眼,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来了没有?”
  老实和尚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别的人呢?”
  老实和尚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你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老实和尚道:“只看见一个半人。”
  陆小凤道:“一个半人?”
  老实和尚道:“一个人是殷羡,就是他要我在这里等的!”
  陆小凤道:“半个人是谁?”
  老实和尚道:“是你,你最多只能算半个人。”陆个凤又笑了,只见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身形如飞,施展的竟是内家正宗“八步赶蝉”轻功,接连几个起落,已到了眼前,青布衣袜,白发萧萧,正是武当名宿木道人。
  陆小凤笑道:“和尚果然老实,居然没有把道士的东西吞下去。”
  老实和尚道:”和尚只会吞馒头,馒头却常常会被人偷走。”
  木道人瞟了陆小凤一眼,故意皱眉道:“是什么人这么没出息,连和尚的馒头也要偷。”
  陆小凤道:“只要有机会,道士的东西我也一样会偷的!”
  木道人也笑了,道:“至少这个人还算老实,居然肯不打自招。”就在这时,黑暗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陆小凤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道:“还有条缎带你给了谁?”
  老实和尚道:“这人不是严人英。”
  木道人立刻道:“这人不是严人英。”
  老实和尚道:“也不是唐天纵,更不是司马紫衣。”这人的身法很奇特,双袍飘飘,就好像是借着风力吹进来的,他自己连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使出来。
  严人英、唐天纵、司马紫衣,都没有这么高的轻功,事实上,江湖中有这么高轻功的人,加上陆小凤最多也只不过三五个。”
  老实和尚道:“这人是谁?”
  陆小凤道:“他不是人,连半个人都能算,完全是个猴精。”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黑暗中的人影忽然旗花火箭般直窜了过来,衣袂带风,猎猎作响,好像要一头撞在陆小凤身上。刚冲到陆小凤面前,忽然又凌空翻了三个跟头,轻飘飘的落下,满头白发苍苍,弯着腰不停的咳嗽。
  陆小凤板着脸,道:“你们不知道这猴精是谁?”
  木道人微笑道:“司空摘星,是个猴精,我下午已经听见过了。”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易容术好像已变得一点用都没有!”
  木道人道:“你不该施展这种轻功的,除了司空摘星外,谁有这么高的轻功?”
  陆小凤道:“我。”
  司空摘星笑道:“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陆小凤故意装作听不见,瞪着他身上的缎带,道:“你偷了我一条,还了我两条。”
  司空摘星道:“我这人一向够朋友,知道你忘了替自己留下一条,就特地替你找了两条。”
  陆小凤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司空摘星道:“莫忘记我是偷王之王!”
  陆小凤道:“难道你把司马紫衣和唐天纵的偷了来?”
  司空摘星笑了笑,忽然伸手向前面一指,道:“你看看前面来的谁?”
  远方又有两条人影掠过来,左边的一个人身形纵起时双肩上耸,好像随时都在准备掏暗器,用的正是唐家独门轻功身法。右边的一个人身法却显得很笨拙,好像因为硬功练得太久,若不是唐天纵特地等他,他早已远远落在后面。
  老实和尚道:“卜巨。”来的果然是卜巨,看见陆小凤,他脸上又露出中带着讥诮的微笑,好像是在向陆小凤示威你不给老子缎带,老子还是来了。
  他身上居然也系着条缎带,颜色奇特,在月光下看来,忽而浅紫,忽而银灰,无疑也是用变色绸做成的。这种缎带本来只有六条,陆小风身上两条,老实和尚、木道人、司空摘星各一条,再加上他们两条,已变成七条。
  六条缎带怎么会变成七条?多出来的这条是哪里来的?卜巨已得意扬扬的走上桥头,唐天纵脸色铁青,连眼角都没有看陆小凤。陆小凤知道就算问他们,他们也不会说,何况这时他已没时间去问。
  太和门里,已窜出条人影,背后斜背长剑,一身御前带刀侍卫的服饰,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最近他显然又发福了。但他的身法却还是很灵活轻健,正是大内四高手中的殷羡殷三爷。
  他的脸色也是铁青的,沉着脸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可是诸位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茶馆,诸位要聊天说笑话,可来错了地方。
  他的人一来,就先打了顿官腔,大家也只好听着。这件事他们担的关系实在很大,心情难免紧张,脾气也就难免暴躁些,何况,这里的确也不是聊天说笑的地方。
  殷羡脸色总算和缓了些,看了看这六个人,道:“现在诸位既然已全都到了,就请进去吧,过了大月台,里面那个大殿,就是太和殿。”
  木道人道:“也就是金峦殿?”
  殷羡点点头,道:“皇城里最高的就是太和殿,那两位大爷既然一定要在紫禁之颠上过手,诸位也不妨先上去等着。”
  他看了看卜巨,又看了看其中一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冷冷道:“诸位既然敢过来,轻功当然全都有两下子,可是我还得提醒诸位一声,那地方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屋顶,能上去已不容易,上面铺着的又是滑不留脚的琉璃瓦,诸位脚底下可得留点神,万一从上面摔下来,大家的娄子都不小。”
  卜巨的脸色很沉重,已笑不出来,司空摘星好像也在偷偷的叹气。陆小凤一直到现在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刚想仟口,殷羡忽然道:“你暂时别上去,还有个人在等着你。”
  陆小凤道:“谁?”
  殷羡道:“你若想见他,就跟我来。”
  他双臂一振,旱地拔葱,身子斜斜的蹿了出去,好像有意要在这些人面前显露一下他的轻功。
  他的轻功确实不弱,一蹿之势,已出去三四丈。陆小凤远远的在后面跟着,并不想压住他的锋头,殷羡更有心卖弄,又一个翻身,竟施展出燕子飞云纵的绝顶轻功。
  谁知他身形刚施展,突听“嗖”的一声,一个人轻飘飘的从他身旁掠过,毫不费力就赶过了他,却是那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白发老头子。
  一进了太和门,陆小凤的心情就不同了,非但再也笑不出,连呼吸都轻了些。天威难测,九重天子的威严,还是他们这些武林豪杰不敢轻犯的。
  就连陆小凤都不敢。丹墀下的两列品级台,看来虽然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几十块石头,可是想到大朝贺时,文武百官分别左右,垂首肃立,等着天子传呼时的景象,陆小凤也不禁觉得身子里的血在发热。
  世上的奇才异士,英雄好汉,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拚了性命,为的也只不过是想到这品台上来站一站。
  丹墀后的太和殿,更是气象庄严,拾头望去,闪闪生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大和殿是保和殿,保和殿旁,乾清门外的台阶西边,靠北墙有三间平房,黑漆的门紧闭,窗子里隐约有灯光映出,黯淡的灯光,照着门上挂的一块白油大牌,上面赫然竟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妄入者斩!”
  殷羡居然就把陆小凤带到这里,居然就在这道门外面停下,道:“有人在里面等你,你进去吧!”
  陆小凤立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还认得字,我也不想被人斩掉脑袋。”
  殷羡也笑了笑,道:“我叫你进去,天大的干系,也有我担当,你怕什么?”
  陆小凤看着他,看起来他倒不像要害人的样子,可是到了之种掌管天下大事的内阁重地,陆小凤也能不特别谨慎,还是宁可站在外面。
  殷羡又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不出谁在里面等你?”
  陆小凤摇摇头,道:“究竟是谁?”
  殷羡道:“西门吹雪。”
  陆小凤怔了怔,道:“他怎么会进去的?”
  殷羡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们也都在他身上下了注,对他当然不能不优待些,先让他好好的歇着,才有精神去接住那一招天外飞仙。”
  陆小凤也笑了。
  殷羡又道:“这地方虽然是机密重地,可是现在皇上已就寝了,距离早朝的时候也还早,除了我们这些侍卫老爷,绝不会有别人到这里来!”他带着笑,拍了拍陆小凤的肩,又过:“所以你只管放心进去吧,若有什么对付叶孤城的绝招,也不妨教给他两手,反正我们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刚才他虽然官腔十足,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连笑容都显得很亲切,而且还替陆小凤推开了门。
  陆小凤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轻轻道:“几时你有空到外面去,我请你喝酒。”
  屋子并不大,陈设也很简陋,却自然有种庄严肃杀之气,世上千千万万人的生死荣辱,在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
  无论谁第一次走进这屋子,都无疑是他一生中最紧张兴奋的时候。陆小凤悄悄走进来,心跳得也仿佛比平时快了很多。
  西门吹雪正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站在小窗下,一身白衣如雪。他当然听得见有人推门进来,却没有回头,好像已知道来的一定是陆小凤。陆小凤也没有开口。
  门已掩起,灯光如豆,屋子里阴森并潮湿,他只觉得手脚也是冰凉的,很想喝怀酒。这地方当然没有酒,但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辛酸血泪。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天下烦恼最多的人,天天要到这屋子里来的那些人,烦恼都远比他多得多。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回头,却忽然道:“你又到我那里去过?”陆小凤道:“刚去过。”
  西门吹雪道:“你已见过她?”
  陆小风道:“嗯。”
  西门吹雪道:“她……她是不是还能撑得住?”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你也该知道她并不是个柔弱的女人,三英四秀江湖中名头,并不见得比我们差。”
  他脸上虽在笑,心却已沉了下去,决战已迫在眉睫,决定他生死命运的时刻就在眼前,可是这个人心里却还在挂念着他的妻子,甚至连他的剑都放了下来。
  陆小凤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人就是以前那个西门吹雪,但他又不禁觉得有些安慰,因为西门吹雪毕竟也变成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西门吹雪霍然回过头,看着他,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陆小凤道:“是。”
  西门吹雪道:“我若死了,你肯不肯替我照顾她?”
  陆小凤道:“不肯。”
  西门吹雪的脸色更苍白,变色道:“你不肯?”
  陆小凤道:“我不肯,只因为你现在已变得不像是我的朋友了,我的朋友都是男子汉,绝不会未求生,先求死。”
  西门吹雪道:“我并未求死。”
  西门吹雪冷笑道:“可是你现在心里想的却只有死,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以前的辉煌战迹,为什么不想想击败叶孤城的法子?”
  西门吹雪瞪着他,过了很久,才低下头,凝视着桌上的剑,他忽然拔出了他的剑。
  他拔剑的手法还是那么迅速,那么优美,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
  司马紫衣拔剑动作虽然也很轻捷巧妙,可是和他比起来,却像是屠夫从死猪身上拔刀。
  陆小凤忽然也问道:“我是不是你的朋友?”西门吹雪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西门吹雪又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几乎已有把握接住世上所有剑客的出手一击,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盯着西门吹雪的眼睛,慢慢的接着道:“这个人就是你!”
  西门吹雪凝视着手里的剑,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异的红晕。灯光似已忽然亮了些,剑上的光华也更亮了。
  陆小凤立刻觉得有股森严的剑气,直迫他眉捷而来,他知道西门吹雪已恢复了信心。
  对一个情绪低落的人来说。朋友的一句鼓励,甚至比世上所有的良药都有用。
  陆小凤目中已露出笑意,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轻轻的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月明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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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深宫救驾
  九月十五,夜。
  月明如水。
  陆小凤从那道“妄入者死”的黑漆门中走出来,沿着北墙下的阴影,走向太和殿,正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掠上去,忽然发现大殿的阴影下,居然有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显得说不出的孤独颓废。
  他用不着再看第二眼,就知道这个人是卜巨,他已看出卜巨的轻功并不高,要掠上这飞阙入云的金銮殿,却一定要有绝顶的轻功。
  卜巨刚才时他那种笑容,他还没有忘记,他想过去对卜巨那样笑一笑,可是他走过去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却只有同情和安慰。
  只不过同情有时也像讥讽一样伤人。
  卜巨看了他一眼,霍然扭转头。
  陆小凤忽然道:“从前有只麻雀,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因为它会飞上天,它看见老虎,就要和老虎比比,看谁飞得高,你知不知道老虎怎么办?”
  卜巨摇摇头。
  他本来已准备要走的,可是他想不通陆小凤为什么会说起故事来,不由自主也想听下去。好奇心本是人人都有的。
  陆小凤道:“老虎当然不会飞,它只不过吹了口气,就把麻雀吞下肚去。”
  他笑了笑,道:“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麻雀去找老虎比飞了,因为麻雀倒也明白,能飞得高的,并不一定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卜巨也笑了,笑容充满着感激,心里充满了温暖,他忽然发现陆小凤并不是他以前想像中的那种混蛋。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没有见过老虎爬绳子?”
  卜巨道:“没有。”
  陆小凤道:“我也没有,可是我想看看。”
  卜巨道:“你有没有见过身上带着绳子的老虎?”
  陆小凤道:“没有。”
  卜巨道:“那么现在你就已看见了。”
  他身上本就准备了条长索,却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他宁死也不愿丢人。
  陆小凤微笑着接过绳子,抬起头,轻轻吐口气,苦笑道:“这上面只怕连麻雀都未必飞得上去。”
  从下面看上去,太和殿的飞檐,就像是个钩子,连月亮都可以钩住。
  这么高的地方,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一掠而上,陆小凤也不能。
  可是他有法子。
  卜巨从下面看着他,只见他忽而如壁虎游墙,忽而如灵猿跃枝,接连几个起落后,就已看不见了。
  别人都是从前面上去的,他并没有看见,因为那时候他已一个人偷偷的溜到后面来,但他却相信他们的轻功绝对比不上陆小凤。
  因为他已将陆小凤当做自己的朋友。
  飞檐上已有长索垂下,他心里觉得更温暖!能交到陆小凤这种朋友,实在真不错。
  大殿上铺满了黄金般的琉璃瓦,在月下看来,就像是一片黄金世界。
  陆小凤将长索系上飞檐,转过头,忽然怔住。
  这上面本来应该只有五人,可是他一眼看过去,就已看见十三四个,每个人身上都有条变色的缎带,其中还不包括他所知道的那五个人,老实和尚他们还在殿脊另一边。
  他并没有看清这些人的脸,高耸的殿脊后,已有个人蹿过来,脸色苍白,面带冷笑,正是大内四高手中的丁四爷丁敖。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敖冷笑道:“我正想问你。”
  陆小凤道:“问我?”
  丁敖道:“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陆小凤道:“六条。”
  丁敖道:“现在来的人却已有二十一人,他们这些缎带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想问你。”
  屋脊上又有两个人走过来,殷羡走在前面,后面的是“滞湘剑客”魏子云。
  殷羡走得很快,显得很紧张,魏子云却是气度安闲,步履从容。
  在这种陡如急坡,滑如坚冰的琉璃瓦上,要慢慢的走远比奔跑纵跳困难,在这种情况,还能保持从容镇定更不容易。
  陆小凤已看出这位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潇湘剑客,绝不是空有虚名的人,他的武功和内力,都绝不在任何一位武林名家之下。
  殷羡冲过来,沉声道:“你们问来问去,问出了什么没有?”
  陆小凤苦笑着摇摇头。
  魏子云道:“这种事本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问得出来的,现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殷羡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魏子云道:“加强戒备,以防有变。”
  他沉吟着,又道:“你传话下去,把这地方的守卫暗卡都增加一倍,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殷羡道:“是。”
  魏子云道:“老四去调集人手,必要时我们不妨将乾清门侍卫和里面轮休的人也调出来,从现在起,无论谁都只许出去,不许进来。
  丁敖道:“是。”
  他们显然已经练成了一种特别的身法,上下大殿,身子一翻,就没入飞檐后。
  魏子云这才抬头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们四面去看看如何?”
  陆小凤道:“好极了。”
  这地方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完的,看来也不似是个屋顶,却有点像是片广场,中间有屋脊隆起,又像是片山坡。
  这边的人一共有十三个,大多数都是单独一个人站在那里,静候决战开始,绝不跟别人交谈。
  他们身上都没有兵刃,帽子都压得很低,有的脸上仿佛戴着极精巧的人皮面具,显然都不愿被人认出他们本来的面目。
  魏子云和陆小凤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他们也好像没看见。
  这些人是什么来历?行迹为什么如此诡秘?”
  魏子云还是走得很慢,说话的声音也很低,缓缓道:“你能不能看出他们的身分来历?”
  陆小凤道:“哦?”
  魏子云道:“这两天京城里黑道朋友也到了不少,据说其中有几位是早已金盆洗手的前辈豪杰,也有几位是身背重案,又有极厉害仇家的隐名高手,都久已不曾在江湖中走动。”
  陆小凤道:“这就难怪他们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了。”
  魏子云道:“这些人行踪秘密,来意却不恶,也许只不过因为隐极思动,想来看看当代两位名剑的身手风采。”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魏子云道:“令我想不通的是,他们身上怎么也会有这种缎带?”
  陆小凤问:“宫外是否还有这种缎子?”
  魏子云道:“绝没有。”
  他又解释道:“这种变色缎带还是大行皇帝在世时,从波斯进贡来的,本就不多,近年来已只剩下一两匹,连宫里的娘娘都很珍惜。”
  陆小凤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了司空摘星。
  魏子云道:“我倒也知道有位‘偷王之王’已到了京城,而且已到了这里。”
  陆小凤忍不住道:“你认为缎带是他盗出去的?”
  魏子云笑了笑道:“这种事我们昨天早上才决定,在我们决定之前,这种缎带在他眼中看来,绝不会有什么价值,他当然不会冒险来偷盗。”
  陆小凤道:“可是昨天晚上……”
  魏子云淡淡道:“昨天晚上我们四个人都在里面通宵未睡,轮流当值。就算有只苍绳飞进来,我们也不会让它再飞出去。”
  他的声音里充满自信。陆小凤松了口气,道:“所以你并没有怀疑他。”
  魏子云道:“没有。”
  陆小凤道:“你怀疑的是谁?”
  魏子云声音压得更低,道:“能将这缎带盗出去的,只有四个人。”
  魏子云道:“四个人?”
  魏子云道:“就是我们兄弟四人。”
  陆小凤轻轻吐出口气,这句话本是他想说的,想不到魏子云自己反而说了出来,看来这位潇湘剑客不但思虑周密,而且鲠直公正哪。
  魏子云道:“其实你也该想到的,据说外面已有人肯出五万两银子买一条缎带,黑道上的朋友钱财来得容易,出价可能更高。”
  陆小凤叹道:“人为财死,财帛动人心,为了钱财,有些人的确是什么都能做得出的。”
  魏子云也叹了口气,道:“殷羡交游广阔,挥金如土;丁敖正当少年,难免风流;屠老二虽是比较稳重,可是胸怀大志,早已想在江湖中独创一派,自立宗主,所以一直都暗中跟他以前的朋友保持连络。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事,只凭一份六等侍卫的俸禄,是养不活他们的。”
  他抬起头,凝视着陆小凤,又道:“但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心里纵然有所怀疑,也不能说出来,免得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陆小凤道:“难道你想要我替你找出真凭实据来?”
  魏子云又笑了笑,道:“这件事你也难脱干系,若能查明真相,岂非大家都有好处?”
  陆小凤只有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看错这个人,这人有时的确是条老狐狸。
  大殿屋脊另一边,人反而比较少些,除了老实和尚、司空摘星、木道人、唐天纵和刚上来的卜巨外,就只多了严人英和古松居士两个人。
  司马紫衣居然没有来,古松居士后来解释,道:“司马庄主有事急着赶回江南,却将缎带让给了我。”
  陆小凤了解司马紫衣的心情,以他的为人,当然非回去不可。
  他也无颜再见陆小凤。
  一些有了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前辈,爱惜羽毛,自尊自重,当然绝不会去买来历不明的缎带,别人也不会拿去卖给他们。
  所以这些人反而没有露面。
  魏子云道:“我已将禁城四门全都封锁,从现在起,绝不会再有人进来。”
  陆小凤道:“叶孤城呢?”
  魏子云道:“白云城主早已到了。”
  陆小凤道:“他人在哪里?”
  魏子云道:“他们约定是在子时交手,我已将他们安排在隆宗门外的户
  部朝房歇下,看来他好像……”
  陆小凤道:“好像怎样?”
  魏子云叹道:“他的脸色很不好,有人说他重伤未愈,好像并不是谣传。”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忽又笑了笑,道:“那几位朋友好像都在等你过去,你只管请便。”
  那边的确有好几双眼睛都在看着陆小凤司空摘星的眼睛在笑,老实和尚的眼睛在生气,卜巨和严人英的眼睛充满感激。
  陆小凤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你怎么来迟了。”
  严人英道:“我……我本来不敢来的。”
  陆小凤道:“不敢?为什么不敢?”
  严人英的脸仿佛有些发红,苦笑道:“若不是老实大师助了我一臂之力。我就算来了,很可能也只有在下面站着。”
  陆小凤笑道:“老实大师?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他。”
  他笑嘻嘻的看着老实和尚,好像又想过去找这和尚的麻烦。
  谁知他刚走了两步,突然闪电出手,刁住了司空摘星的手腕。
  司空摘星吓了一跳,失声道:“缎带我已还给了你,你还找我麻烦干什么?”
  陆小凤沉着脸,冷冷道:“我就是要问你,这两条缎带从哪里偷来的?”
  司空摘星道:“我一定要告诉你?”
  陆小凤道:“你若不说,我就要你这只手永远再也休想偷人家的东西。”
  他的手在用力,竟已将司空摘星的手捏得“格格”作响。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我就算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
  陆小凤道:“你说说看。”
  司空摘星道:“这两条缎带我倒真不是偷来的,是别人买来送给我的,因为他欠我的情。”
  陆小凤道:“这人是谁?”
  司空摘星道:“人家花了好几万两银子买东西送给我,只要我替他保守秘密,我就算不够朋友,至少也不能这么快就出卖他呀。”
  陆小凤道:“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卖他?”
  司空摘星道:“最少也得两三天。”
  两三天之后,这件事也许已事过境迁,再说出来也没有用了。
  陆小凤目光闪动,道:“那个人是不是只要你替他保守两三天的秘密?”
  司空摘星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陆小凤道:“现在你一定不说?”
  司空摘星淡淡道:“你就算捏碎我这只手也没关系,我反正已准备改行。”
  陆小凤也知道他偷东西的时候虽然常常六亲不认,却绝不是个会出卖朋友的人,忽然笑了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司空摘星笑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说给我听听?”
  陆小凤道:“附耳过来。”
  他果然在司空摘星的耳边轻轻的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司空摘星忽然笑不出了,陆小凤眼睛里却发出了光,他已看出自己并没有猜错。
  七八条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线索,现在终于已将它连接起来,只不过还差最后一颗扣子而已。
  司空摘星又在叹气,喃喃道:“这人说我是猴精,其实他自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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