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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03

_3 古龙(当代)
  陆小凤沉吟着,忽又问道:“你的庙在哪里?”
  胜通道:“陆大侠莫非还想当面去见见那位白云城主?”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但却实在想去看看他。”他笑容中带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和寂寞,慢慢的度着道:“我和他虽然只匆匆见过两次面,却始终将他当做我的朋友……”
  他知道叶孤城现在一定需要朋友,也知道叶孤城的朋友并不多,此时此刻,一个真正的朋友对叶孤城来说,也许比解药更难求。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地方并不十分窄小,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更显得四壁萧然,空洞寂寞,也衬得那一盏孤灯更昏黄黯淡。壁上的积尘未除,屋而上结着蛛网,孤灯旁残破的经卷,也已有许久未曾翻阅。以前住在这里的老僧,过的又是种多么凄凉寂寞的岁月?在他说来,死,岂非正是种解脱。
  叶孤城斜卧在冷而硬的木板床上,虽然早已觉得很疲倦,却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他本来久已习惯寂寞。一个像他这样的剑士,本就注定了要与人世隔绝的,正像是个苦行的僧人一样,尘世间的一切欢乐,他都无缘享受。
  因为“道”,是一定要在寂莫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剑道也一样。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什么亲人都没有。
  在他这一生中,寂寞本就是他唯一的伴侣。但他却还是无法忍受这种比寂寞更可怕的凄凉和冷落,因为他以前过的日子虽孤独,却充满了尊荣和光彩。
  而现在……风从窗外吹进来,残破的窗户响声如落叶,屋子还是带着种连风都吹不散的恶臭。他知道他的伤口已完全溃烂,就像是生了蛆的臭肉一样。
  他本是个孤高而尊贵的人。现在却像是条受伤的野狗般躲在这黑洞里。
  这种折磨和痛苦,本是他死也不愿忍受的,可是他一定要忍受。
  因为他一定要活到九月十五!秋声寂寂,秋风萧索,这漫漫的长夜,却叫他如何度过?
  假如现在能有个亲人,有个朋友陪着他,那情况也许会好得多,怎奈他偏偏命中注定了是个孤独的人,从不愿接受别人的友情,也从不肯将感情付给别人。他忽然发觉这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想到自己也需要个朋友。
  他又想了很多事,想起了他每日晨昏,从无间断的苦练,想起了他的对手在他剑下派出来的鲜血,也想起了那碧海青天,那黄金般灿烂的阳光,白玉般美丽的浮云……
  他想死,又不想死。一个人的生命中,为什么总是要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矛盾?
  虽然他也知道这么样做对他的伤势并没有帮助,甚至无异是在饮鸩止渴。但他只能这么样做。好厉害的暗器。好可怕的毒,他终于坐起来,刚下了床,突听窗外有风声掠过那绝不是自然的风声。
  剑就在桌上。他一反手,已握住了剑柄,他的反应还是很快,动作也依旧灵敏。
  “用不着拔剑。”窗外有人在微笑着道:“若是有酒,倒不防斟一杯。”
  叶孤城握剑的手缓缓放松,他已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陆小凤?”
  当然是陆小凤,叶孤城勉强站起来,站直,卷起了衣襟,整起愁容,大步走过去,拉开门。
  陆小凤正在微笑着,看着他,道:“你想不到我会来?”
  叶孤城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在那张唯一的凳子上坐下,才缓缓道:“你本不该来的,这里没有酒!”
  陆小凤微笑道:“但这里却有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就像是酒,一满怀热酒,流入了叶孤城的咽喉,流进胸膛。
  他忽然觉得胸中的血已热,却还是板着脸,冷冷道:“这里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杀人的剑手!”
  “杀人的剑手也可以有朋友。”唯一的椅子虽然已被占据,陆小风却也没有站着。
  他移开了那盏灯,也移开了灯畔的黄经和铁剑,在桌上坐了下来:“你若没有将我当朋友,又怎么会将你的剑留在桌上?”
  叶孤城闭上嘴,凝视着他,才缓缓道:“你以前好像并没有要跟我交朋友?”
  陆小凤道:“因为以前你是名动天下,不可一世的白云城主!”
  叶孤城的嘴角又僵硬:“现在呢?”
  陆小风叹了口气,道:“要决战之前,你本不该和唐天仪那种人交手的,你应该知道唐门的暗器确实无药可解。”
  叶孤城的脸色变了:“你已知道多少?”
  陆小凤道:“也许我已知道得太多!”
  叶孤城又闭上嘴,沉默了更久,才缓缓道:“我本来的确不愿跟他交手的!”
  陆小凤道:“可是你……”
  叶孤城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他却找上了我,一定要逼我拔剑,他说我……说我乘他不在时,调戏他的妻子!”
  陆小凤道:“你当然没有。”叶孤城冷笑。
  陆小风道:“既然没有,为什么不解释?”
  叶孤城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解释?”陆小凤在叹息。他承认自己若是遇上这种事,也一定不会解释,因为这种事根本不值得解释,也一定无法解释。
  “所以你只有拔剑!”
  叶孤城道:“我只有拔剑!”
  陆小凤道:“但你却还是不懂,以你的剑法,唐天仪本不该有出手伤你的机会!”
  叶孤城冷冷道:“他本就没有。”
  陆小凤道:“但你却受了伤!?
  叶孤城的手握紧,过了很久,才恨恨道:“这件事我本不愿说的。他能有出手的机会,只因我在拔剑时,突然听见了一阵很奇怪的吹竹声。”
  陆小凤脸色也变了:“于是你立刻发现有条毒蛇?……”
  叶孤城霍然长身而起:“你怎么知道?”
  陆小风也握紧双拳,道:“就在今天一日之中,我已有两个朋友死在那种毒蛇下,还有一个倒在床上,生死不明。叶孤城的瞳孔在收缩,慢慢的坐下,两个人心里都已明白,这件事根本是有人在暗中陷害的。这究竟是谁的阴谋?为的是什么?
  陆小凤沉吟着,缓缓道:“你重伤之后,最有好处的人本该是西门吹雪。”叶孤城点点头。
  陆小凤道:“但害你的人,却绝不是西门吹雪!”
  叶孤城道:“我知道,我相信他绝不是这种无耻的小人!”
  陆小凤道:“你真的相信?”
  叶孤城道:“像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绝对练不成他那种孤高绝世的剑法!”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西门吹雪的知已!”
  叶孤城注视桌上的剑,缓缓道:“我了解的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剑!
  陆小凤却在凝视着他:“也许你们本来也正是同样的人。”叶孤城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两柄孤高绝世的剑,两个孤高绝世的人,又怎么不惺惺相惜?
  陆小风叹道:“看来这世上不但有肝胆相照的朋友,也有肝胆相照的仇敌。”
  当然有的,只不过后者远比前者更难得而已。
  叶孤城忽然又道:“据说已有很多人在我身上投下重注,赌我胜!”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赌你胜的盘口是七比一!”
  叶孤城目中带着沉思之色,道:“其中当然也有人赌西门吹雪胜的!”
  陆小凤道:“不错。
  叶孤城道:”我若败了,这些人岂作就可以坐收暴利。”
  陆小凤道:“你认为陷害你的人,就是赌西门吹雪胜的人?”
  叶孤城道:“你认为不是?”陆小凤也闭上了嘴。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心里却知道绝不是。因为这个人不但陷害了叶孤城,也同样害了孙老爷、公孙大娘和欧阳情,他一定还有更可怕的阴谋,更大的目的,绝不止是要赢得这笔赌注而已。
  叶孤城又站起来,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明月,喃喃道:“现在已可算是九月十四了。”
  陆小凤道:“难道你还要如期应战?”
  叶孤城冷冷道:“你看我像是个食言悔约的人?”
  陆小凤道:“可是你的伤……”
  叶孤城又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伤是无救的,人也已必死,既然要死,能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岂非也是一大快事?”
  陆小凤道:“你……你们可以改期再战!”
  叶孤城断然道:”不能改!”
  陆小凤道:“为什么?”
  叶孤城道:“我这一生中,说出来的任何话,都从未更改过一次!”
  陆小凤道:“莫忘记你们已改过一次!”
  叶孤城道:“那有特别的原因!”
  陆小凤道:“什么原因?”
  叶孤城沉下脸,道:“你不必知道!”
  陆小凤道:“我一定要知道!”
  叶孤城冷笑。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但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我有权知道。”
  叶孤城慢慢的掩起窗子,又推开。窗外的月明依旧。
  他一直部没有回头,仿佛不愿让陆小凤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又过了很久,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他已有个孩子?”
  陆小凤跳了起来。失声问:“你说什么?”叶孤城并没有再说一遍,他知道陆小凤已听得很清楚。
  陆小风当然已听清楚,但却实在不能相信:“你是说西门吹雪已有了孩子?”
  叶孤城点点头。
  陆小凤再问:“是孙秀青有了身孕?”叶孤城又点点头。陆小凤怔住。
  一个男人,在生死的决战前,若是知道他爱的女人腹中有了他的孩子,他应该怎么办?
  陆小凤终于明白:“原来是他去求你改期的,因为他一定要先将孙秀青以后的生活安排好,他并没有胜你的把握!”
  叶孤城道:“他是个负责的男人,也知道自己的仇人太多!”
  陆小凤道:“他若死在你的手里,他的仇家当然绝不会让他的女人和孩子再活下去!”
  叶孤城道:“他活着时从不愿求人,就算死了。也绝不愿求人保护他的妻子!”
  陆小凤道:“所以,他要你再给他一个月的宽限,让他能安排好自己的后事。”
  叶孤城道:“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陆小凤长长叹息,现在也终于明白,西门吹雪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了。他当然要找个绝对秘密的地方,将他的妻子安顿下来,让她能平平安安的生下他的孩子。这地方他当然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叶孤城仰视着上天的明月,月已圆:“月圆之夜,紫金之巅……”
  陆小凤忍不住又问道:“月圆之夜,还是改在月圆之夜,紫金之巅又改在哪里?”
  叶孤城又沉吟了很久,才缓缓道:“改在紫禁之巅!”
  陆小凤耸然动容,道:“紫禁之巅?紫禁城?”
  叶孤城道:“不错。”
  陆小凤脸色变了:“你们要在紫禁城里,太和殿的屋脊上决战?”
  太和殿就是金銮殿,也就是紫禁之巅,当然也就是太和殿上。殿高数十丈,屋脊上铺着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要上去已难如登天。何况那里又正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贺之处,禁卫之森严,天下绝没有任何别的地方能比得上。
  这两人却偏偏选了这种地方做他们的决战处。
  陆小凤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叶孤城淡淡道:“你若害怕,本就不必去!”
  陆小凤恍然道:“你们选了这地方,为的就是不愿别人去观战?”
  叶孤城道:“这一战至少不是为了要给别人看的!”
  陆小凤又忍不住要问:“这一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孤城道:“就因为他是西门吹雪,我是叶孤城!”
  这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答案,却已足够说明一切,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命中注定了就要一较高下的,已不必再有别的理由!两个孤高绝世的剑客,就像是两颗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已足照耀千古!
  月明星稀,夜更深,叶孤城缓缓道:“你想知道的事,现在全都已知道,你为什么不走?”
  陆小凤却还不肯走:“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知道你们的决战处?”
  叶孤城冷冷道:“我没有告诉过别人,我没有别的朋友。”他的声音虽冷,这句话却是火热的。他毕竟己承认陆小凤是朋友,唯一的朋友。
————————
第四章 同是有心人
  九月十四,凌晨。李燕北从他三十个公馆中的弟十个公馆里走出来,沿着晨雾迷漫的街道大步而行。他步子虽然还是跨得很大,却仿佛已显得很沉重,他的腰虽然还是挺得笔直,但眼中却已有疲倦之色。昨夜他根本没有睡过。
  十一年来,每当他在晨曦初露时,沿着这同样的路线散步时,后面总有一大群人跟着。们今天却没有,连一个人都没有。
  阳光尚未升起,木叶上凝着秋霜,今天比昨天更冷,说不定已随时都可能有雪花飘落。
  北国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的,尤其是李燕北,对他说来,冬天早已来了,己到了他心里。
  晨雾迷漫,对面也有个人沿着路边,大步走过来,李燕北还没有看清他的脸,已看到了一双发亮的眼睛:“陆小凤?”
  “是我。”陆小凤已在一株枯树下停住脚,等着他:“有若是每天早上都能到外面来走走,一定能活得比较长的。”他在笑,笑容却并不开朗。
  李燕北道:“你已在外面走了很久?”
  陆小凤道:“好像已有半个多时辰了!”
  李燕北道:”为什么不进去?”
  陆小凤又笑了笑,笑得更勉强:“我怕!”
  李燕北吃惊的看着他:“你怕?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陆小凤道:“我有,而且时常都有。”
  李燕北道:”你怕什么?”他不等陆小风回答,又接下去道:“你不敢去见欧阳?”陆小凤默然点头。
  李燕北拍了拍他的肩:“她还活着,她中的毒好像并没有外表看来那么严重!”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忽然问道:“今天只有你一个?”
  李燕北点点头,眼神显得更疲倦,缓缓道:“今天别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事要做!”
  陆小风道:“那么你也不该出来的!”李燕北笑了笑,笑容也并不开朗。陆个凤道:“经过了昨天的事,你今天本该小心些。”
  李燕北沉默着,积陆小凤并肩而行,走了一段路,忽然道:“这十一年来,我每天早上,都要在这些地区里走一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刮风下雨,我都没有间断过。”
  这地区是属于他的,他走在这些古老而宽阔的街道上,心里总是充满了骄傲和满足,就正如大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士卒,帝王在巡视自己的国土一样。陆小凤了解他这种感觉:“我若是你,我很可能也会每天这么样走一趟。”
  李燕北道:“你一定会的!”
  陆小风道:“只不过我今天还是会破例一次!”
  李燕北道:“你绝不会!”
  陆小凤道:“可是今天……”
  李燕北道:“尤其是今天,更不能破例!”
  陆小凤道:“为什么?”
  李燕北迟疑着,目光沿着街道两旁古老精雅的店铺一家家看过去,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悲伤和留恋,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因为今天己是我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陆小风吃惊的看着他:“为什么会是最后一次?”
  李燕北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有没有看见过我的儿子?”
  陆小凤摇摇头。他没有看见过,他也不懂李燕北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我有十九个儿子,最小的才两岁。”李燕北慢慢的接着道:“他们都是我亲生的,都是我血中的血,肉中的肉。”陆小凤在听着,等着他说下去。
  李燕北道:“我今年已五十,外表看来虽然还很健壮,其实却已是个老人。”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你并不老,有人说,男人到五十以后,人生才真正开始!”
  “可是我已输不起。”李燕北也想勉强笑一笑,却笑不出:“因为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们挨饿受苦。”
  陆小凤终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你已将这地盘卖给了别人?”
  李燕北垂下头,黯然道:“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他们给我的条件实在太优厚!”
  陆小凤道:“什么条件?”
  李燕北道:“他们不但愿意承认我跟社桐轩约定的赌注,愿意这我解决这件事,而且还保证将我全家大小,全都平安送到江南去。!”
  他总算笑了笑,笑得却很凄凉:“我知道江南是个好地方,每到了春天,莺飞草长,桃红柳绿,孩子们若能在那里长大,以后绝不会长得像我这种老粗。”
  陆小凤看着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个老粗!”
  李燕北苦笑道:“你自己没有孩子,你也许不会懂得一个人做了父亲后的心情!”
  陆小凤道:“我懂。”
  李燕北道:“你既然懂,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陆小风道:“我知道。”
  李燕北道:“这一战西门吹雪若是败了,我就立刻会变得无路可走。”
  陆小凤也知道。无论谁带着十九个儿于时,他能走的路就实在已不多。
  李燕北道:“昨天我见过叶孤城后,就知道我己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
  陆小凤道:“不是你没有,是西门吹雪!”
  李燕北道:“可是他若输了,我就会比他输得更惨。”
  陆小凤道:“我明白。”
  李燕北道:“那么你就不该怪我。”
  “我并没有怪你。”陆小凤道:“我只不过替你觉得可惜而已!”
  “可惜?有什么可惜?”
  陆小凤也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将这地盘让给了谁?”
  李燕北道:“让给了顾青枫。”
  陆小凤道:“顾青枫是什么人?”
  李燕北道:“是个道士。”
  陆小凤愕然道:“道士?”
  李燕北道:“道士也有很多种。”
  陆小凤道:“他是哪一种?”
  李燕北道:“是既有钱,又有势的那一种。”他又解释着道:“道教有南北两宗,南宗的宗师是龙虎山的张真人,北宗的宗师是白云观主!”
  陆小凤道:“他就是白云观主?”
  李燕北点点头,道:“白云观就在城外,当朝的名公巨卿,有很多都是白云观的常客,甚至还有些已拜在他门下。”
  陆小凤冷突道:“所以他表面上是个道士,其实却无异是这里的土豪恶霸。”
  李燕北苦笑道:”他若不是这么样的人,又怎么会要我将地盘让给他?”
  陆小凤道:“这件事已无法挽回?”
  李燕北道:“我已接受了他的条件,也已将我名下的产业全都过户给他。”
  陆小凤道:“你的门人弟子,难道也全都被他收买了过去?”
  李燕北道:“真正控制这地区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帮陆小凤道:“你已不是这帮会的帮主?”
  李燕北长叹道:“现在这帮会的帮主也已是他。我已将十年前从前任帮主手里接过来的龙旗令符,当着证人之面交给了他!”
  陆小凤道:“证人是谁找来的?”
  李燕北道:“虽然是他找来的,但却也是我一向都很尊敬的江湖前辈!”
  陆小凤道:“是谁?”
  李燕北道:“一位是武当的木道人,一位是黄山的古松居土,还有一位老实和尚!
  陆小凤怔住,他吃惊的停下脚步,连脸色都似已变了:“难怪我找不到他们,原来我走了之后,他们反而来了!”
  李燕北道:“我本来也没有想挽回,这本是我自己决定的。”他看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又道:“但你却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小凤沉默着,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有件事要警告你!”
  
  李燕北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江南不但是个好地方,也是个美人窝,你到了那里后,最好老实些。”他笑了笑,接着道:“一个月只有三十天,你若是再娶三十个老婆,不打破头才怪!”
  李燕北也笑了,拍着陆小凤的肩笑道:“你放心,用不着你说,我也会将那里的美人全都留下来给你的。”
  陆小凤大笑,道:“那么我一定很快就会去找你,免得你改变了主意!”
  他并没有说出叶孤城的事,他几次想说,又忍了下去。李燕北是他的朋友。朋友要走了,为什么不让他带着笑走。能够让朋友笑的时候,就绝不会让朋友生气难受这是陆小凤的原则,可是他一定要分清谁是仇敌?谁是朋友?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他忽然问。
  “也许还得过了明天。”面对着这古老而亲切的城市,李燕北目光中又不禁流露出一种说也说不出的留恋和伤感:“我虽然已是个局外人,但却还是想知道这一战的结果。”陆小凤慢慢的点了点头,他也了解李燕北此时的心情。
  “你走的时候,我也许不会送你,可是你若再来,无论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我一定会去接你。”他勉强笑了笑:“我一向不喜欢送行。”离别总是令人伤感的,他虽然轻生死,却重离别。
  “我明白。”李燕北也勉强作出笑脸:“我这次一走。虽然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你若到了江南,我也一定会去接你。”
  陆小凤没有再说什么,陪着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又问:“木道人他们,是不是和顾青枫一起走的?”
  “是”。
  “你想他们会到哪里去?”
  “白云观。”李燕北道:“白云观的索斋和酒,也一向很有名。”
  白云观仿佛就在白云间,金碧辉煌,宏伟壮观。雾还没有散尽,远远看过去,这道观的确就像是飘渺在白云间的一座天宫阙。镶着黄铜状兽环的黑漆大门已开了,却看不见人,晨风间隐约传来一阵阵诵经声,道人们显然企在早课。
  可是大殿里也没有人,几片刚落下的黄叶,在庭院中随风而舞。
  陆小凤穿过院子,走过香烟缭绕的大殿,从后面的一扇窄门走出来,忽然发现一个青衣黄冠的道人,正站在梧桐树下,冷冷的看着他。梧桐没有落叶,后院中的秋色却更浓。
  陆小凤试探着问:“顾青枫真人在不在?”
  道人没有回答,一双发亮的眼睛,在白雾中看来,就像是刀锋般闪着寒光,一阵风吹过,陆小凤忽然发现他肩后黄穗飘飞,竟背着口乌鞘长剑。
  “道长莫非就是顾真人?”道人还是不开口,脸上也完全没有表情。
  陆小凤笑了笑,喃喃道:“原来这老道是个聋子,我问错人了。”
  这道人并不是聋子,突然冷笑道:“你没有问错人,却来错了地方!”
  “这里不是白云观?”
  “是。”
  “白云观为什么来不得?”
  道人冷冷道:“别人都能来,只有你来不得!”
  陆小凤忍不住问:“你知道我是谁?”
  道人冷笑着,忽然闪过身,梧桐树的树皮已被削去一片,上面赫然用朱砂写着八个字:“小凤飞来,死于树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道人冷冷道:“凤栖梧桐,这棵梧桐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陆小凤忽然又问道:“你见过我?”
  道人道:“没有。”
  陆小凤道:“我们有旧恨?”
  道人道:“没有。”
  陆小凤道:“有新仇?”
  道人道:“也没有。”
  陆小凤苦笑道:“我们既然素不相识,又没有新仇旧恨,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命?”
  道人道:“因为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道:“这理由好像就已够了!”
  道人道:“足够了。”他手一反,长剑已出鞘!
  “好剑!”剑光如一泓秋水。道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龙吟声中,四面忽然又出现了六个装束和他一样的黄冠道人。六个人,六柄剑,也都是百炼精钢铸成的青锋长剑!
  剑柄的黄穗在风中飘飞,突然同时出手,赫然正是道派北宗,全真派的不传之秘,北斗七星阵。那脸如枯木的道人,显然就是发动剑阵的枢纽。
  他的剑法精妙流动,虽然还不能和叶孤城、西门吹雪那种绝世无双的剑客相比,可是剑走轻灵,意在剑先,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何况这北斗七星阵结构精密,配合无间,七柄剑竟仿佛有七十柄剑的威力。陆小凤竟似已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剑光如网。他就像是一条已落入网里的大鱼,在网中飞腾跳跃,却还是逃不出网去。剑网已越收越紧。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道:“剑是好剑,剑法也是好剑法,只可惜你们这些人错了。”
  没有人问他“错在哪里?”就算有人问,也已来不及。就在这一瞬间,陆小凤已突然出手,只见他的身子溜溜一转。
  手掌已托住了那青衣道人的右肘,轻轻一带。
  接着,就是一片金铁交击之声,七柄长剑互相撞击,火星四溅,陆小风却已游鱼般滑出,已不再是条被困在网中的鱼。
  也就在这一瞬间,突听一声冷笑,一道寒光长虹般飞来。这一剑的速度和威力,更远在黄冠道人之上,陆小凤身子刚脱出剑阵,剑光已到了他咽喉要害前的方寸之间。
  森寒的剑气,已刺入了他的肌肤毛孔,陆小凤反而笑了,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
  对方还没有听见他的笑声,剑锋已被他夹住。他的出手竟远比声音更快!
  剑气已消失,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庄剑锋,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一个锦衣华服,白面微须的中年人。这人也正在吃惊的看着他。
  没有人相信世上竟真有这么快的出手.这个人显然也不信。他自信剑法之高,已不在叶孤城、西门吹雪这些人之下,自信刚才那出手一击,绝不会落空,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想错就在这时,梧桐树后的屋檐下,忽然传出一个人的大笑声:“我早就说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陆小凤的灵犀一指,都是绝世无双的武功,你们如今总该相信了吧?”
  另一个人在叹息:“我们总算开了眼界,佩服佩服!”
  锦衣华服的中年人忽然也叹了口气,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
  捋须大笑的是木道人,微笑叹息着的,想必就是白云观主顾青枫。有些人脸上好像永远都带着微笑,顾青枫就是这种人。他本来就是个仪容修洁,风采翩翩的人,微笑使得他看来更温文而亲切。
  他微笑着走过来,挥袖拂去了梧桐上的朱砂,道:“陆公子现在想必已看出,这只不过是……”
  陆小凤替他说了下去:“只不过是个玩笑。”
  顾青枫显得很惊奇:”你知道?”
  陆小凤点点头,道:“因为很多人都跟我开过这种玩笑。”
  顾青枫目中露出种歉意:”这玩笑当然并不太好!”
  “不太好,也不太坏!”陆小凤道:“至少每次有人跟我开这种玩笑时。我都会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为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我的运气若不好,这玩笑就不是玩笑了!”
  他轻轻放下手里夹着的剑锋,好像生怕剑锋会割破他的手指一样。
  “一个人的咽喉若是被刺穿了个大洞,至少他自己绝不会再认为那是玩笑。”
  那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也笑了,笑容中也带着歉意:“我本来并不想开这种玩笑,可是他们都向我保证,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一剑刺穿陆小凤的咽喉,所以我就……”
  陆小凤又打断了他的话,替他说了下去:“你就忍不住想试试?”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我就算想生气,也不敢在大内的护卫高手面前生气的!”
  这人显得很惊讶:“你认得我?”
  陆小凤微笑道:“除了‘富贵神剑’殷羡殷三爷外.还有谁能使得了那一着玉女穿梭?”
  木道人又大笑:”我是不是也早就说过,这个人非但手上有两下子,眼力也一向不错。”
  江湖中人都知道,皇宫大内中,有四大高手,可是真正见过这四个人的并不多。
  “你眼力果然不错。”殷羡大笑着,拍着陆小凤的肩:“我已有十余年未曾走过江湖,想不到你居然还是认出了我!”
  陆小凤笑道:“能使出玉女穿梭这一招的人并不少,可是能将这一招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却只有一个!”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错。
  在他想像中,大内高手们一定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这个人至少很和气,笑得也很令人愉快。所以陆小凤也希望能让他觉得愉快些。
  殷羡眼睛里果然己发出了光,忽然紧紧握住陆小凤的手,道:“你说的是真话?”
  陆小凤道:“我从不说谎。”
  殷羡道:“那么你一定还要告诉我,我这招玉女穿梭,比起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怎么样?”
  陆小凤叹了口气,真话并不是都能令人愉快的:“你一定要我说!”
  殷羡道:“我知道你也接过他一招天外飞仙,所以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够资格评论我们的高下!”
  陆小凤沉吟着,道:“我接他那一招时,背后是墙,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我接你这招时,背后却还有七柄剑!”
  殷羡眼睛里的光采又黯淡了下去,道:“所以我比不上他!”
  陆小凤道:“你的确比不上他!”
  殷羡也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已见识你的灵犀一指,可是他的天外飞仙……”
  顾青枫忽然笑了笑,道:“他的天外飞仙,你也很快就会看到的!”
  殷羡道:“我一定能看得到?”
  顾青枫道:“一定。”
  殷羡眼睛里又闪着光,道:“明天就是月圆之日!”
  顾青枫道:“紫金之巅就是紫禁之巅!”他微笑着,又道:“所以就算别人看不到,你也一定能看得到。”
  殷羡握紧了手里的剑,喃喃道:“紫禁之巅,他们居然敢选这么样一个地方……他们好大的胆子!”
  顾青枫道:“若没有惊人的功夫,又怎么会有惊人的胆子!”
  殷羡沉默着忽然道:“你本不该将这件事告诉我的。”
  顾青枫道:“为什么?”
  殷羡道:“莫忘记我是大内的侍卫,我怎么能让他们擅闯禁地?”
  顾青枫道:“你可以破例一次!”
  殷羡道:“为什么要破例?”
  顾青枫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想见识见识他那绝世无双的天外飞仙!”
  殷羡又叹了口气,苦笑着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你知道的事太多了!”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的确太多了!”
  顾青枫道:“你想不到我会知道这件事?”
  陆小凤道:“这本是个秘密!”
  顾青枫微笑道:“现在已不是秘密,在京城里,根本就没有秘密!”
  陆小凤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顾青枫道:“你是李燕北的朋友,若不是你,他只怕早已死在杜桐轩手里!”
  木道人忽然道:“我们本是去找你的,想不到你做了他们的见证!”
  陆小凤道:“老实和尚呢?”
  木道人道:“他是被我拖去的,我知道你本就在找他。”
  顾青枫道:“只可惜我们还是去晚了。没有尝到十三姨亲手为你做的火燎羊头!”
  陆小凤道:“出家人也吃羊头?”
  顾青枫笑了笑,道:“不吃羊头的出家人,又怎么肯花一百九十五万两,买下李燕北的赌注!”
  陆小凤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已有把握知道不会输?”
  顾青枫淡淡道:“若是有输无赢的赌注,你肯不肯买?”
  陆小凤道:“不肯。”
  顾青枫道:“出家人怎么能说谎?”
  陆小凤道:“只可惜有人要你说实话,好像也不太容易!”
  顾青枫笑道:“出家人打惯了机锋,本就是虚虚实实,不虚不实,真真假假,不真不假的!”
  殷羡忽又拍了拍陆小凤的肩,笑道:“其实你也该学学他,偶而也该打机锋,甚至不妨说两句谎话。”
  陆小凤叹道:“只可惜我一说谎话就会抽筋,还会放屁。”
  殷羡吃惊的看着他,道:“真的?”
  陆小凤道:“假的!”
  禅房里居然还坐着一屋子人,一个个全都毕恭毕敬的坐在那里,就像是一群坐在学堂里等着放学的规矩的孩子。他们当然不是孩子,也并不规矩。
  陆小凤见过他们,每一个都见过这些人本来每天早上都要跟着李燕北后面走半个时辰的,自从“金马”冯昆被抛入冰河里之后,就从来也没有人敢缺席过一次。可是从今天起,他们已不必再走了。今天只有你一个人?今天别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事。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事。
  陆小凤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笑,道:“坐着虽然比走路舒服,可是肚子很快就会坐得凸出来的,肚子太大,也未必是福气。”每个人都垂下头,一个人的头垂得最低。
  “杆儿赵”、赵正我。看见他,陆小凤立刻又想起了那匹白马,马背上驮着的死人,和那个少年气盛的严人英。
  “人是怎么死的?马是哪里来的?!”陆小凤想问,却不能问,现在的时候不对,地方也不对。
  若是换了别人,只有装看不见。但陆小凤不是别人。
  顾青枫正在饮酒,陆小凤忽然冲过去,一把揪住了杆儿赵衣襟,厉声着:“就是你,我今天总算找到了你,你还想往哪里逃?”大家的脸色全变了,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脸色变得最厉害的,当然还是杆儿赵。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青枫想过来劝。木道人也想过来劝,陆小凤却铁青着脸,冷冷道:“我今天要跟这个人算一笔旧账,非算不可的旧债,等我算完了,再来陪各位喝酒,若有谁想拦住我……”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没有人愿为杆儿赵得罪陆小凤的。他居然就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把杆儿赵拉出了门,拉出了白云观,拉进一个树林里。
  太阳已升起,升得很高,今天又是好天气。树林里却仍然是阴森森的,阳光从林时间漏下来,正照在杆儿赵脸上。
  他的脸已吓得发白,嗫嚅着道:“究竟是什么事?我跟陆大侠又有什么旧账?”
  “没有事。”陆小凤忽然放开手,微笑道:“也没有旧账。什么都没有。”
  杆儿赵怔住,但脸上总算已有了血色:“难道这也只不过是玩笑?”
  陆小凤道:“这玩笑并不好,简直比刚才他们跟我开的玩笑更糟。”
  杆儿赵松了口气,陪笑道:“玩笑虽不好,总比不是玩笑好!”
  陆小凤忽然又沉下脸,冷冷道:“只不过玩笑有时也会变得不是玩笑的!”
  杆儿赵擦擦头上的冷汗,道:“我若已替陆大侠把消息打听出来,它还会不会变?”
  陆小凤笑了:“不会,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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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死里逃生
  九月十四,上午。阳光正照在紫禁城的西北角上。虽然有阳光照耀,这地方也是阴暗而陈腐的,没有到过这里的人,绝不会想到庄严宏伟的紫禁城里,也会有这么样一个阴暗卑贱的角落。陆小凤就想不到。
  宏伟壮丽的城墙下,竟是一片用木板和土砖搭成的小屋,贫穷而简陋。
  街道也是狭窄龌龊的,两旁有一间间已被油烟熏黑了的小饭铺,嘈杂如鸡窝的小茶馆,布满了鸡蛋和油酱的小杂货店。
  风中充满了烟臭,酒臭,咸鱼和霉豆腐的恶臭,还有各式各样连说都说不出的怪臭,再混合着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炸排骨和炖狗肉的异香,就混合成一种无法形容,不可想象的味道。
  陆小凤就连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真有这么样的味道,他简直不能相信这地方就在紫禁城里。
  可是他的确已进了紫禁城,是杆儿赵找了个太监朋友,带他们进来的。
  杆儿赵实在是个交游广阔的人,各式各样的朋友他都有。
  “紫禁城里的西北角,有个奇怪的地方,我可以保证连陆大侠你都绝对不会到那种地方去的,平常人就算想去,也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那是太监的亲戚本家们住的地方,皇城里的太监们,要出来一次很不容易,平常有了空,都到那地方去消磨日子,所以那里各式各样邪门外道的东西都有。”
  “你想到那里去看看?”
  “我认得个叫安福的太监,可以带我们去。”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到那里去?”
  “因为我已打听这,那匹白马,就是从那附近出来的。”
  “那么你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找安福!”
  “只不过还有件事,我不能不说!”
  “你说!”
  “太监都是怪物,不但脾气古怪,而且身上还有股说不出的臭气!”
  “为什么会有臭气?”
  “因为他们身上虽然少了件东西,却多了很多麻烦。洗澡尤其不方便,所以他们经常几个月不洗澡。”
  “你是不是叫我忍着点?”
  “就因为他们都是怪物,所以最怕别人看不起他们,那个小安子若是对陆大侠有什么无礼之处,陆大侠千万要包涵。”
  陆小凤笑了:“你放心,只要能找到西门吹雪的下落,那个小太监就算要骑到我头上,我也不会生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在笑,他觉得这件事不但好笑,而且有趣。
  可是现在他已笑不出了。他忽然发觉这件事非但一点也不好笑,而且无趣极了。
  这个叫小安子的太监虽然没有骑在他头上,却一直拉着他的手,对他表示亲热,甚至还笑嘻嘻的摸了摸他的胡子。陆小凤只觉得全身上下。连寒毛带胡子都在冒汗,打寒噤。
  没有被太监摸过的人,绝对想不到这种滋味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被太监摸过?”陆小凤只觉得满嘴发苦,又酸又苦,
  几乎已忍不住吐了出来。他居然还没有吐出来,倒真是本事不小。
  上次他挖了十天蚯蚓后,已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臭的人。现在他才知道,那时若有个太监去跟他比一比,他还可以算是个香宝宝。现在小安子好像就拿他当做了香宝宝,不但拉着他的手,看样子好像还想闻一闻,不但摸了他的胡子,看样子也像还恨不得能摸摸他的别的地方。
  看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杆儿赵实在忍不住想笑。他居然还没有笑出来,倒也真是本事不小。
  茶馆里的怪味道好像比外面更浓,伙计也是个阴阳怪气的人,老是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直笑,还不时向小安子挤眼睛。陆小凤也忍受不了这个人。
  他到这茶馆里来,只因为小安子坚持一定要请他喝杯茶。不管怎么样,喝杯茶总比跟一个太监在路上拉拉扯扯好些。何况,茶叶倒是真正上好的三熏香片。而小安子总算已放开了他的手。
  “这茶叶是我特地从宫里面捎出来的,外面绝对喝不到。”
  陆小凤承认:“我倒真没喝过这么好的茶!”
  “只要你高兴,以后随时都可以来喝。”小安子笑得眯起了眼睛:“也许这也是缘份,我一睢见你就觉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我……我以后……以后会常来的!”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连口齿都变得不清了,简直好像变成了个结巴。
  幸好这时上面正好有个老太监走过,小安子又放开他的手赶出去招呼。太监走起路来,总有点怪模怪样,两条腿总是分得开开的。
  这老太监走路的样子更怪,衣服却比别的太监穿得考究些,说起话来总是摆着个兰花手,看来就像是个老太婆。陆小凤只有不去看他。
  “那是我们的王总管。”小安子忽然又回来了:“王总管一回来,麻六哥的赌局就要开了,你想不想去玩几把?”
  陆小凤赶紧摇头,勉强笑道:“我有些事想麻烦你!”
  “你说,尽管说!”小安子又想拉他的手:“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说,我都照办!”
  “不知道你能不能去替我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外面的人到这里来过!”
  “行,我这就去替你打听。”小安子笑道:“我也正好顺便回去看看我的孩子老婆。”他总算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是摸了摸陆小凤的手。杆儿赵低下头,总算又忍住没有笑出来。
  陆小凤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悄悄的问道:“太监怎么会也有孩子老婆?”
  “那当然只不过是假凤虚凰。”杆儿赵道:“可是太监有老婆倒不少。”
  “哦?”
  “宫里面的太监和宫女闲得无聊,也会一对对的配起来,叫做‘对食’,有些比较有办法的太监,还特地花了钱,从外面买些小姑娘来做老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做太监的老婆,那日子只怕很不好过。”
  杆儿赵也不禁叹了口气,道:“实在很不好过。其实太监们本身又何尝不是可怜人,他们的日子又何尝好过?”
  陆小凤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舒服,立刻改变话题,道:“我想西门吹雪无论怎么样都绝不会躲在这里。”
  杆儿赵道:“也许就因为他算准别人想不到,所以才要躲到这里来!”
  “我以前也这么样想,可是现在……”陆小凤苦笑:“现在我到这里来
  一看,叫我在这里耽一天,我都要发疯,何况西门吹雪?”他一向都比西门吹雪随和得多。
  杆儿赵道:“只不过那匹白马倒的确是从这附近出去的!”
  陆小凤沉吟着,道:“张英风也很可能是死在这里的。”他看着外面的窄小的屋子和街道:“在这里杀了人后,想找个藏尸首的地方只怕都很难找到!”
  杆儿赵道:“所以只有把尸首驮在马背上运出去。”
  陆小凤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道:“但是,西门吹雪若不在这里,张英风是死在谁的手里?还有谁能使得出那么快的剑?”这问题杆儿赵当然无法回答。
  他们喝了杯茶,发了一会呆,小安子居然回来了,而且居然真的把消息打听了出来。
  “前天晚上,麻六哥就带了个人回来,是个很神气的小伙子。”
  陆小凤精神一振,立刻问道:“他是不是姓张?叫张英风?”
  小安子道:“那就不太清楚了!”
  陆小凤又问道:“现在他的人呢?”
  “谁管他到哪儿去了!”小安子笑道:“麻六哥是老骚,看那小伙子年轻力壮,说不定已经把他藏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陆小凤,好像还很有意思把陆小凤藏起来。这些人在这种地方,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麻六哥的赌局在哪里?”陆小凤忽然站起来:“我的手忽然痒了,也想去玩两把!”
  “行,我带你去!”小安子又拉起了他的手,笑道:“你身上的赌本若不够,只管开口,要多少哥哥我都借给你。”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的确想借一样东西,只可惜你绝不会有。”
  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一副手铐,好铐住这个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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