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笑了。“谢谢。”
“不用客气。”习良晤又吐了几个烟圈,“不送了。”
铁手道:“我们不走。”
习良晤眯起了眼:“不够?”
铁手笑道:“不是不够,而是不要。”说着把包袱塞回习夜晤手上,:“我们要见习庄主。”
习良晤沉默半晌:“我们庄主很少见外人。”
铁手道:“但最近发生的事,他可以不见别人,不能不见我们这些有公务在身的人。”
习良晤微笑道:“不过,他只是宰了庄里几只飞禽走兽,不小心伤了一个丫鬟三个家丁,兴致高起来半夜在屋顶朗诵诗歌罢了,这不致严重到今两位非要把他找到不可吧?”铁手笑答:“如果只是这些,当然并不严重。”冷血接道:“不过他在三天前,把自己弟弟点了穴道,而且脱光了一个女孩子的衣服,扔他们落江,还杀了两个青楼女子,这可是杀人之罪了。”
铁手紧接道:“而且在两天前他还拔刀冲出‘习家庄’,见人就砍,请问这是什么罪?”冷血再接道:“据说一日前习庄主虽已被你们软禁起来,但他在庄里把自己四名亲信,包括一名前庄主的老仆杀掉,而且奸污了习夫人的亲妹子。”
铁手即道:“习三管事,你听听,这样的人,我们能不会会吗?”
习良晤皱起了眉头,喃喃地道:“若果二位嫌一包不够,我再去拿两包。”
铁手道:“那么三管事索性把全部包袱都拿出来好了。”
习良晤扬了扬眉:“怎么?”
铁手笑道:“免得我们说几句话,三管事就进去一次,再说几句话,三管事又进去一次,这样子来来回回,三管事可变成运货马车了。”
习良晤沉沉地一笑,双指自包袱里拿出了一锭黄澄澄的黄金,嘻笑着道:“你看,铁大爷,是真金子呀。”
铁手笑了,金子上有两道深刻的指印,像熔铸这锭金子的时候就已经熔铸上去似的。铁手也是用两只手指,拿起金子,递回给习良晤:
:“当然是真金,要是假的,那罪名又何止上述而已?”
习良晤接过金子,脸色却变了。
因为金子上面的指印,已经神奇地消失了,就像这锭黄金本来就是一锭完美的黄金一样,完全没有痕印。
这时只听一人哈哈大笑,大步走进来,只觉一股逼人的气势,使得在场三人,衣袂须发都往后一飘。
进来的人大笑道:“我说老三,用黄金来收买铁二爷、冷四爷,岂不把武林中人竖着的拇指砍掉一样!”
进来的人不到五十,却口口声声叫习良晤为老三,“我说,老三,你这回眼睛可瞧扁了!”
只见这人熊腰虎背,双目炯炯有神,高达六尺有余,虬髯满腮,举手投足间都极有气派,但又绝不轻率,铁手头一抬,眉一扬,道:“二管家?”
那人豪笑道:“正是区区习英鸣。”
铁手笑道:“二管家来了就好,我们想拜见习庄主,还请二管家传报一声。”
习英鸣笑道:“想来铁二爷、冷四爷定必知道,就算是衙门公差要捉拿犯人,也需要上头颁令下来……不知二位是奉哪一位大人的命令,或者有什么手渝指示,下令二位执行……”
他的话非常明显,如果没有上头指示批下,铁手和冷血虽是名捕,一样不可以随便入屋搜人的。
习英鸣继续笑道:“据我所知,这里的县官,要见我们庄主,也不致如此,至于诸葛先生,人在千里,也不可能示意你们调查习家庄的事。”
“不如,”习英鸣笑着道:“两位还是先回去,我与庄主再安排时日,跟二位见面。”
“我们的确没有上级的手令,所以今日我们来,是求见,不是缉拿。”铁手平静地道。
习英鸣笑了,摊摊手道:“这样最好了。”正要说下去,铁手却接道:“不过我们的求见,却是非要见到不可。”
习英鸣“哦”了一声,道:“怎么差役也不遵守法制,打横来做的么?”
铁手笑道:“因为习笑风已伤害几条人命,这种铁证谁都可以立即采取制止的行动。”
习英鸣眼神闪动。“哦?那是上方宝剑,先斩后奏了!”他冷笑又道:“我知道,诸葛先生辖下的四大名捕,是完全有自作主张及行动的特殊身份的,但你们这种特别权力,会不会变成滥用权力,害人误己呢?”
铁手和冷血听得“滥用权力,害人误己”八个字,都微震了一震,习英鸣又道:“两位办案,先斩后奏的情形已不可胜数,诸如冷四爷在烧窑区刘九如家门前连杀四十三人,其中有没有妄杀的?又如铁二爷在连云寨二役中指使柳雁平统领杀死马掌柜等人,其中有没有无辜的?难道这些人就个个该杀,人人该死?你们办案的时候,目睹朋友奋勇杀敌,但依法来办,他们都无权力杀死对方,你们为何又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不立即将之缉捕?”
冷血在“凶手”一案追查真凶时,曾受到一群刺客突击,他为自保拼命,追拿“绝灭王”,但所带的人马中有人因为突围自卫,杀了几名援助楚相玉的连云寨好汉,铁手迄今仍不能释怀。
习英鸣能言善辩,这番话下来,十分圆滑锋锐,他又遂而一笑,道:“而我家庄主,所杀伤的,只不过是一些庄里的人,以及附近邻居,他们都自然会得到应有之赔偿,不会告发庄主的,所以这些事,我们能消解得了;承蒙二位费心,我们都由衷的感激、只是,”习英鸣笑了笑道:“铁二爷、冷四爷处处铁面无私;绝不徇私,不过若是滥用权力,管错了事情,不是跟宦官奸臣,篡权横行,或贪官污吏,仗势欺民一般无行吗……不过……”
习英鸣又一阵豪笑:“两位是聪明人,聪明人多交朋友,少结怨,有些时候,应该要出手特别快,有些时候,却应该要眼睛不大看得清楚,这样的聪明人,素来都活很长久一些。”
“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冷血道:“只不过我们选择这行业;所为的不是自己活久一些,而是为别人能活得长命一些。”
“而且,”铁手笑着道,“二管家虽然说习庄主杀的都皇不敢告发的‘自己人’,但就算他杀的是他自己的儿子,我们一样不能任由他这样做……”
“何况,”铁手看着渐渐绷起了脸孔的习英鸣,续道:“看来再任他胡作非为,不但习夫人和习少爷都真的有危险,只怕习家庄数百年来的声名,都要毁在他一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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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刀-- 第三章 眨眼间有多快?
第三章 眨眼间有多快?
一
辰久,铁手、冷血、习良晤、习英鸣都没有说话。
习英鸣忽然向习良晤道:“你知不知道眨一下眼睛有多快?”
习良晤立时说:“不知道。”
习英鸣道:“那你眨一眨眼看看。”
习良晤果然眨了眨眼睛,眼睛开合的一霎之间,习英鸣倏然出刀!
他袖里有一柄刀,小刀,就在这一霎眼的功夫,习英鸣已发了不知几刀,然后半空伸手一捉,当习良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刀已不见,习英鸣慢慢摊开了手,向习良晤道=霎眼的时间就是我出刀的次数,你算算这里有几根你的头发,我一刀断一根。”
铁手笑道:“不用算了。”
习英鸣道:“哦?”
铁手道:“是九刀。”
习英鸣故意笑了笑,谦道:“也不大多。”
铁手拍掌道=眨眼发九刀,失魂刀法,名不虚传。”
习英鸣微微笑道:“却不知铁二爷名震天下的一双无敌手,霎时间可以打出几掌几拳?”
冷血忽道:“他的拳不讲快。”他说完这句话,淬然出剑。
剑指在习英鸣双眉间一分之遥,习英鸣袖中刀才举起一半,未及招架,已感觉到眉心肌肤被剑锋浸寒。
冷血冷冷地道=我的剑出手,没有人来得及眨眼。”
习英鸣双目注视着剑尖,冷汗籁籁而下。只听一个人拍手笑道:“老二,老三,你们的玩笑也开够了,只是与铁兄比指力,与冷兄争快剑,那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罢了。”
然后这声音又道:“冷兄,铁兄,我们吃的是这庄里的饭,做的自然是维护庄里的事,你们不要见怪。”
那人这么一说,冷血只有收剑。
习英鸣这才敢一晃身,退去三尺,与习良晤一起向那人拜揖到地。
铁手缓缓回首过去,只见来人白袍红脸,相貌却平凡,举手投足,也没有什么特别气派,而且全无备战的模样,铁手拱手道:“如在下没有猜错,阁下就是人称‘打不死,无难事,烂泥一样扶上壁,的九命总管唐失惊唐兄了?”
那人回礼道:“承江湖上朋友看得起,替我这茅坑镶金涂银的,其实,那有打不死的事!”
铁手笑道:“不过,在唐大总管手上,确也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冷血接道:“所以,由大总管带我们去拜见习庄主,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唐失惊唐大总管笑道:“传说中冷四侠快剑高绝,竖忍果敢,但不善言词,这是哪里的谣言!今日听冷四侠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可以知道造谣的人何等不长见识!”说着仰天打阵哈哈,倒是以赞美把冷血的话搪塞过去了。
冷血正色道:“大总管。”
唐失惊即道:“二位先上座,咱们薄备水酒,两位远道而来,万事俱可在席上详谈。”
冷血冷冷地回答道:“只怕宴上喝的是醇酒,席上所说的是风话,待吃光喝完,大总管又送我们黄金马匹,等于吃了就走。”
唐失惊叹了一声,道:“如果按照手续,二位要见庄主,也不容易,如果请这儿巡察吏或县太爷下令提见,那未,这儿的官也没这份担当……如果二位要回京城请诸葛先生出示下手谕,则非要半月光景不可……”
冷血怒道:“你这样说,等于表明已经收买了朝廷命官,这是什么意思?”
唐失惊微笑道:“冷少侠又何必动火,这不叫贿赂,只是这一带的官爷们信任习家庄……这只是跟圣上信宠诸葛先生,诸葛先生信赖你们一样。”
唐失惊这个譬喻可谓大胆至极,但又极为妥切:若当权人士,所宠信的是君子,自然大得助力;若得宠的是小人,则为祸甚矣。铁手叹了一声道:“习庄主杀伤无辜良民,我们身为捕快,职责在身,自应查询,大总管却又是为何不让习庄主跟我们相见?”
唐失惊道:“不是我不让庄主接见二位,而是庄主现刻不便见你们。”
铁手道:“这是庄主的意思?”
唐失惊摇首:“不是。”
铁手问:“那是庄主夫人的意思?”
唐失惊道:“庄主夫人与小少爷已失踪,当然不是他们的意思。”
冷血问:“那是谁的意思?”
唐失惊答:“我的。”冷血冷冷地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唐失惊道=我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庄主此刻已不能见人,你们见着他也没有用……”他长叹又道:“如果两位一定不信,一定要见了才信,也罢,两位就且随我来吧……”
二
穿过大厅堂,走过很多堂皇的厢房,走入了一同博藏书画的书房,唐失惊卷起袍袖,拿起了一只巨型蜡烛,竟走入了地道。
地道的石梯斜陡,唐失惊走前面,冷血、铁手、习英鸣、习良晤五人,鱼贯而入。下面是地窖。地窖里有一股霉烂腐湿的气味,地窖尽头窖是一间铁砖、铁栅拦成的房间。
这种“房间”对铁手、冷血而言,可以说是无比的熟稔:这种“房间”的作用,通常是用来关人,而一般都叫这种“房间”作“监牢”。
房间里有一个人,这个人本来也许穿的是一件华贵、绸质极高贵的白袍,但而今这袍子被撕得东一片,西一块的,而且染满了污垢,袍子上还长满了虱子。
这人披头散发,也不做什么,双眼直勾勾的把右脚脚板举至自己眼睛不到一寸前,仿佛在审视着自己的脚趾。
然而那一双脚,已脏得比涂过了粪还脏,那人却越看越入神,喃喃地道:“五岳,啊,五岳,都在这里……”然后一手抓住自己的大拇指,不住地摇拔,口中狂呼道:“嵩山,嵩山啊,我要搬你出来把那只石猴子砸扁!……”
五人已经来到铁栅前,但那人犹浑然未觉。
唐失惊轻轻叩着铁栅,低唤:“庄主,庄主………
唐失惊这般一叫,冷血和铁手都大吃一惊。
从种种迹象听来,习家庄现任庄主习笑风的确是神智不正常,但冷血、铁手决未想到他居然已疯癫到这个地步。
唐失惊再用手叩铁栅,发出清脆、悠长的清响,叫道:“庄主,习庄主--”这回的声音是略为提高了一些,在石室里面回响,又直刺入耳膜中,刺耳,而不难听。
习笑风似乎迷惆了一下,还弄不清楚声音是哪里传来,只见他搔搔乱发,说了一句没有人听得懂,中途停顿了六次的奇怪话语:
“貂蝉生来喜欢吃糖,张飞张仪一齐迷失,唐三藏到观音庙念经,煲里已经没有药,天予人万物人无一物予天皆可杀,坦荡神州只有我……”
这六句奇怪的话,听得他们五人俱是一呆。
唐失惊最先叹了一声,道:“庄主他,已经疯了……”
不料这句话倒似乎是给习笑风听到了,只见他发狂一般的跳起来扯着自己的头发,狂叫道:“我没疯,我没疯,谁说我疯了--”又似野兽一般地长曝:“你们来了,一、二、三、四、五,哈哈!五座高山!来呀,来啊,你们来招渡我呀!”
然后扑到铁栅前,双手抓住铁栅石柱力撼,狂嚷道:“妹妹,啊,妹妹--碎梦刀,我的梦碎了,我的刀呢?还我碎梦刀来!”
唐失惊无奈地向铁手、冷血摇摇头。
五人只好循着来路,退了出去。
遇上这样的情形,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铁手和冷血这才明白了唐失惊、习英鸣、习良晤三大总管不让自己等人会晤习笑风习庄主的原因。
三
大厅,出到离开地窖里那怪异的霉湿之气,众人这才仿佛真正舒了一口气。
铁手抱拳道:“我俩因不明白……个中内情,惟适才一再强诸位所难,要见习庄主,实在是不好意思,望三位不要见怪才好。”
唐失惊黯然道:“哪会见怪,劳二位费心关心之处,是习家庄所欠的情!”
铁手忽问:“是了,适才大总管提及:庄主夫人和小少爷均告失踪,却是怎么一回事呢?”
唐失惊道:“这本来是庄中丑事,本不足为外人道……只是铁兄问起,我也不敢不答,惟望二位听后……”
铁手忙道:“在公在私,我们都不会与他人说起,吃我们这门饭的,更要守口如瓶,这点请大总管尽可放心。”
唐失惊笑着道:“二位侠兄不让在下难为,实在感激不尽……在两天前,其时刚好下着狂风暴雨,庄主提着剑,追杀小少爷,可怜小少爷只那未一点的年纪,一面哭着嚷娘求饶,一面狂奔庄外,庄主夫人出来劝拦,也着了庄主一刀,踣倒于地,我们赶过去时,夫人只叫我们去追庄主,阻止他对小少爷下毒手,但仍然是迟了一步……。”
铁手不禁问:“怎么了?”
唐失惊叹着气,摇着头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看见庄主一刀斩着小少爷……可怜小少爷逃到江边,也无路可逃了,吃了庄主一刀,就往下掉,掉进江中去了……”
铁手沉声道:“据说……习家庄严令弟子不可接近流水的是吗?”
唐失惊黯然道:“自然,小少爷不诸水性,又挨了一刀……唉……”
冷血道:“他这样疯,也不是办法,你们把他关起来,能关到几时?”
唐失惊同意道:“是呀,庄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可像排队一般等候着庄主批示呢。”
冷血问:“那么庄主夫人呢?”
习英鸣接道:“自从那两夜凶杀后,我们小心翼翼,劝得庄主回来,夫人已经……唉,可能因伤心庄主丧心失魄之故,离庄出走了。”
习良晤也道:“哼,庄主听到夫人出走,一点也不伤心,居然还挥了挥刀,说:‘好,省了我的事。’夫人一直待我们不薄,这话教人听了也愤慨。”
铁手道:“如此看来,习庄主的情形实在是十分严重。”
冷血又问道:“习庄主还有些什么亲人呢?”
唐失惊答:“庄主本来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铁手即问:“大总管话里‘本来’的意思……”
唐失惊又叹了一口气,却不接话,在旁的习良晤道:“庄主也把他唯一的弟弟,逼落江中,大概……大概也是凶多吉少了。”
铁手道:“哦……”
冷血道:“那未说,习庄主还有一个妹妹了?”
习英鸣这才有了笑容:“是……玫红姑娘总算还平安,所以……我们把庄主关起来,也不敢让红姑娘见到他……怕万一庄主那个……那个起来,连红姑娘都给害了,到时习家庄有事,我们都不知道找谁拿主意才好?”
铁手道:“这当然,还是慎重的好,习家庄在武林中,自有其地位,却不知那位……红姑娘,能不能掌得住舵?”
唐失惊摇首太息:“这位……玫红姑娘么?就是跳跳蹦蹦,爱养兔养鸟,滋事打架,对庄中大小事务,就是少理……所以……”
铁手望向唐失惊道:“现下世事混淆,习家庄在两河武林是泰斗圭臬,希望唐大总管,及二位当家的稳得住大局,造福武林,是为之幸。”
唐失惊苦笑道:“这担子……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我才请二位勿把此事张扬出去,否则……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万一江湖中人知道习家庄把舵的出了事,来混水摸鱼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铁手笑道:“我们也是在江湖上厮混的,自是晓得,决不外传……既然凶案已发,习庄主看来神智的确不太正常,又已为你们所看守,我想,我们回去研究案情,再行定夺,你们暂且安心吧。”
冷血道:“你们庄的……红姑娘,却不知在……”
唐失惊道:“这几天的事,她也心情很坏,多在外边,很少回来。”
铁手道:“既然如此,今日多所打扰,就此谢过了。”
唐失惊忽道:“天下四大名捕耳目自然灵通,这是人所皆知的,但在下仍有一事不明……”
铁手笑道:“大总管请直说。”
唐失惊道:“是,这些事情,所谓家丑不外扬,庄里上下,都不会说,就算苦主,也给我们打点过,谅也不致传出去,二位是在京城,却不知因何到此,如何知道此事的呢?”
铁手微笑答道=我们倒不是专诚为此事而来,只是在下正好到此地办一件案子……”
冷血忽截道:“我们知晓习家庄的事情,原因非常简单。”
唐失惊有些诧异:“哦?”
冷血道:“因为习庄主逼他弟弟和一个青楼可怜女子,落江掏月的时候,我们的船,就在附近。”
三个总管互望一眼,脸上震出愕然的神色来,习英鸣问:“那么……”
冷血道=所以习二庄主习秋崖并没有淹死,他就在我们处。”
习英鸣、习良晤一齐“哦”了一声,唐失惊则喜道:“二庄主没事么?……那,那太好了。”
铁手回答道:“他此际受震荡大大……我们先救女的,再去拯救男的,所以他也灌了不少水,过几日,让他复原了我们会把送回来的,现刻骚扰已久,就此告辞了。”
唐失惊忙揖道:“请。”
习英鸣向唐失惊请示道:“我们送铁二侠、冷四侠出去。”
习良晤首先引路:“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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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刀-- 第一章 一个名字换一只鼻子
第一章 一个名字换一只鼻子
一
离开了习家庄,铁手第一句就说:“唐失惊要杀习笑风。”
冷血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铁手道:“习笑风他自己说的。他曾说了一句中途停顿六次的怪话:貂婵生来喜欢吃糖,张飞张仪一齐迷失,唐三藏到观音庙念经,堡里已没有药,天予人万物人无一物予天皆可杀,坦荡神州只有我……就这几句话。”
冷血反复沉吟,眼神一亮,道:“这几句话里最后一个字……”
铁手点头道:“谐音便是:唐失惊要杀我。”
冷血道:“唐失惊要杀他?”
铁手道:“他是这样说。”
冷血道:“看来习笑风的事不简单。”
铁手道:“习笑风的人也不简单。”
冷血道:“唐失惊是个不易对付的人。”
铁手笑笑:“他是。”
冷血道:“尽管习良晤竭力装成只老狐狸,习英鸣更加圆滑精明……但唐失惊根本就不让人对他有敌意,而他对人也似乎全无敌意。”
铁手颔首道:“他这种人,就算面对的是敌人,他也一样可以让对方不感觉到敌意。”
冷血道:“所以要做这种人的‘敌人’,实在不容易。”他又补充道:“幸亏我们不是他的敌人。”
铁手笑道:“却不知跟踪我们的,算不算是敌人。”他说完了这句话,就听到一声冷哼,这声冷哼就像是一个刁蛮的大小姐稍不如意就对自己追求者大发娇嗔一般,冷血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正如她这人恰如其声的女子。
这个女子正在指着铁手。
不是用手指,而是用刀,一把又轻又薄、但比一般刀都稍长一点的快刀。
这女的瓜子脸蛋儿,翘得高高的鼻子,眼睛发着亮,红唇也发着亮,白生生耳垂上的金环,也的着亮光,好像她站到那里,一切的光亮都给她一个人夺光了。
所以她就呀着小嘴,使她的薄嗔更添娇娆。
冷血一见到这样的女孩子,仿佛头重一下子增加了六十五斤。
其实冷血无论在任何时候见到女孩子,都恨不得把逾重的头提着来行走,追命就曾谑笑过他,冷血见到女孩子,要是朋友,冷血就找不到话说,要是敌人,冷血就不能拼命,所以冷血见到女孩子,就像大象见着了老鼠,遇到了命里的克星。
当然,以冷血的仪表才能,有的是女子的青睐,说起来冷血第一次的亡命逃逸,就是为了给一个叫黑目女的女子追逐!
现在这个女子,用刀指着铁手,快碰到他的鼻子,铁手苦笑道:“姑娘,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
那姑娘答得倒爽快:“刀。”
铁手又苦笑道:“你知道我……在下我是于哪一行的!”。
姑娘回答得更爽朗:“捕快。”
铁手只好说:“我是捕快,你拿着刀,通常,如果给我在街上碰到有人拿刀指着另一个人的鼻子,我会……”
姑娘倒是问了:“你会怎样?”
铁手故意装出一副凶狠狠的样子:“我会把他用分筋错穴手法擒住,点了他之七道麻穴软穴,用十六斤重的大铁链,锁他回衙,再以三十二斤重的枷锁把他钉上,押他回又脏又不见天日的蛇鼠出没蛆虫横行臭气熏天的监牢里再说。”他说完后,望定那高挑身材的姑娘。
那姑娘很不满意的摇了摇头。
“不好。”她说。“要是我,谁敢锁我,我会先一刀把他鼻子割下来,然后再砍掉他一双耳朵,塞到他嘴里,先让他叫不出声,再用十根钉子,把他十只脚趾钉在地上,叫他移动不得,再叫他右手用刀,切左手的肉,切一块,我就跟他上一道盐,我再替他一把糖,等蚂蚁来齐之后,就没我的事了。”她调皮地向铁手问:“你看我这个方法是不是比你的好?”
铁手不禁睁大了眼:“你是谁?”
她的刀又伸近一寸:“一只鼻子。”
铁手侧了侧头道:“姑娘芳名是‘鼻子’?”
“去你的!”那姑娘当真骂了出口,一点也不脸红:“要知道我是谁,凡是问我名字的,代价是一只鼻子。”
铁手的鼻子不禁有些发痒,只好问:“你要别人的鼻子干什么?煎?炒?腌?还是羡慕大笨象的鼻子,所以你收集起来驳上去?”
那姑娘寒了脸,一刀就要刺来。可是冷血这时已忍不住说了话。一句话。
“一个大姑娘家,拿了刀子,当街指着人家的鼻子,这像什么话?”他刚说完了这句话,他鼻尖上又多了一把刀!
刀本来在姑娘的右手,刹那间已换到左手,刀本来是指着铁手的鼻子,现在是指着冷血的鼻子。
冷血道:“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姑娘杏眼圆瞪,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冷血道:“我不是东西。”
那姑娘倒是嗤嗤地笑了出声:“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东西。”
冷血没好气道:“我当然不是东西,我是人。”
那姑娘嘴一努,故意不屑地道:“什么四大名捕,什么冷血……本姑娘才不放在眼里!”
冷血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姑娘嘴一撇:“知道你名字好了不起么?满街通巷都知道,你们没有来之前,去跨虎江泛舟的时候,本姑娘,哼。”说着又把又漂亮又俏的鼻子一翘:“早就知道了。”
铁手和冷血迅速地对望了一眼。
Т〤Т郃潗 ТχТΗ亅.СΟM
冷血忽道:“我也有一个脾性。”
姑娘倒是怔了一怔,冷血道:“别人知道我名字,我也要知道我名字的人付出些代价。”
姑娘杏目圆瞪,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天下还有比她更不讲理的人。
冷血道:“我不要你鼻子,你鼻子像一只茄子,我只要一巴掌,你递过左边脸来,给我打一个巴掌,一巴掌就够了。”
姑娘的刀抖了起来,当然刀抖不是因为怕,而是实在太生气之故。她虽然从来没真的把别人的鼻子割下来过,但也没有遇过比她更不讲理的人。
她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一刀向冷血的左耳刺了过去。
虽然不割他的鼻子,好歹也要在这可恨的人耳上穿一个洞……就像女儿家耳垂下穿个小孔一般。
想到这一点,她反而开心了起来:因为她替对方穿的不是小孔,而是一个大洞——瞧他还敢对自己说这种话不。
她当然不想杀害对方,这人跟自己也无怨无仇——不过,只要给“失魂刀法”所伤,对方就会失去抵抗力,那时,才好好给他几个耳刮子!
她一刀刺过去,冷血好像动了一动,又好像完全没动,她以为刺中了,但定睛一看,刀是贴着冷血右颊,却没有刺中。
——见鬼了。
姑娘提刀又刺,冷血又似乎动了一下,刀又刺了一个空。
这会姑娘可气了,提起刀来,嗖嗖刀尖转起五六道厉风,刹时间刺了五六刀,不管左耳、右耳、鼻子、延尉、兰台,都刺了下去。
冷血好像动了五六下,每一刀都贴着冷血脸肌而过,但没有刺中她一分一毫。
忽听铁手扬声道:“行了。”
姑娘想回刀,不用刺而改用劈(这家伙有些邪道?要打醒精神来对付才行!)时,却发现刀锋夹在冷血颈项肌肉与下颔骨骼之间,她居然用尽气力,却犹似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拔不回来。
姑娘娇叱:“你想死了……”
铁手忽道:“习姑娘。”
姑娘一呆,问:“你怎么知道我姓习?”她这一问,无疑等于向人承认了她就是姓习。
铁手笑道:“不仅知道姑娘姓习,也知道姑娘芳名叫玫红。”
习玫红微张红唇,露出两只雪白的兔子牙:“你们……”
铁手道:“冷四弟是激你出手,试试你武功家数,你刀法不错呀,难得的是,虽情急出刀,也只不过戳人鼻耳,不置人于死命,倒没嘴巴上说得那么凶。”
他笑笑又道:“不得已,一个大姑娘道出我们这两个吃公门饭的名号,咱俩如果连姑娘的底细都摸不清楚,那可在路上摔筋斗了……没法子,只好试试,姑娘莫怪。”
习玫红气得玉脸通红,冷血微微一笑,一侧首,欠身而退,习玫红本仍怕刀被人夺去,一面气着一面发力拉拔着,猛抽了一个空,差点没给自己的刀锋捺着,当下又气又羞,顿足几乎没哭出来。
这下冷血可不知如何是好。
铁手赶忙道,“姑娘刀法好,姑娘心肠好,姑娘笑起来更好,将来一定生个好宝宝!”
习玫红听了,本是要哭,又忍不住要笑,嗔道:“谁要生个宝宝?”
冷血见她薄怒轻颦,不知怎么的,心里想到了一些事,血气往上冲,竟生生地涨红了脸。
习玫红一见到他就新仇旧恨,跺足嗔叱:“这人欺负我……他,他还说要打我呢——”说着一巴掌掴过去。
其实习玫红的“失魂刀法”,已经使得有三成火候,在武林上已站得住脚,只不过她与冷血的武功还有一大段距离,所以才给冷血两三下险着套出了真本领。但是没想到她这一掌,竟结结实实,清清脆脆地掴在冷血脸上,打了一个五指掌印,留在冷血俊伟的脸上。
这一下,三个人同时间都有些错愕,因为三个人都没有想到。
习玫红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清脆地打了这武功高得神出鬼没的东西一巴掌。冷血被打得讪讪然,痛倒是不痛,脸却红透了,铁手当然也没想到冷血会避不过去。
习玫红掴了冷血一记巴掌,不禁“啊”了一声,把手藏在背后,却见冷血右颊迅速泛起一道红掌印!
冷血怔了怔,连另一边的脸颊也通红了。
还是铁手恢复得最快,他笑着道:“啊,如今算是都扯平了,冷四弟也挨了你一巴掌,习三小姐也不要生气了,还是把为什么跟我们来的事情说一说吧。”
习玫红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好像为了不使冷血太难堪,便抢着说:“是呀,都扯平了。”
其实她越要圆圆场面,冷血就越难恢复,铁手只好问:“习姑娘,你是怎样跟踪起我们来的?”
习玫红翘着小嘴道:“今天听守门的习护获说的,但大总管一定不让我见客人,便没有出来,等你们走后,二管家跟我提起是你们,我就追踪着你们出来时的路向,果然逮着你们!”
铁手笑着道:“难得三小姐大好兴致,来跟踪咱俩两个愣人……却不知又是为何?”
习玫红笑笑,露出两只兔子门牙,问道:“你们呀,其实也不算愣,但做公差的嘛,就是这点烦,做事一定要有原因的吗……”
说着她把小嘴一翘,黑白分明的眼珠儿一转:“我一早就知道你们来了,跨虎江上,我也曾经跟大哥说过,天下二大名捕的舟子就在附近,问他要不要请你们过来……”
铁手一听,即问:“当时令兄怎么回答?”
习玫红像受了点委屈的扁了嘴:“他……他那时神智已有点……他听了,绷着脸不说话了一会,又把我……把我无缘无故的骂了一顿,我忍不住要哭,爹爹在生时大哥对我也不是这样的,大总管就在旁劝我上岸去避一避他的火头……只剩下二哥还陪他在船上、我那时还……还不知道大哥会疯成这个样子的,把二哥也……还害了小珍姑娘……”
从习玫红的神情可以看出她这样一位三小姐居然被人“无缘无故”的臭骂一顿,是一件多么委屈的事。
:“那么三小姐又怎样知道我们来了这一带?”铁手这样问。冷血也很想知道,反而自然了起来。
习玫红笑了。
“郭秋锋啊!”
一下子,铁手和冷血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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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跨虎江边山杜鹃那一场浴血战后,铁手救了带伤的冷血,既不想惊拢官府逼得要作劝酒宴舞的无谓应酬,也不便投店因伤者招人疑窦,更不能露宿荒山或荒野古庙使伤者加重伤势,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找朋友?
郭秋锋外号“白云飞”,轻功在两河一带,数得上三名以内,而且左手铁板右手铜琶,是六扇门少有的好手。
郭秋锋是铁手冷血的朋友,主要是因为在一次案件中,铁手救过他的性命,冷血还同他并肩作战过。
郭秋锋既是六扇门中的人,那么冷血的养伤自然不受惊扰,而且刀创药,煎熬药剂请大夫方面,都得到特别的方便。
而且冷血好像是铁打的。
加上这么好的调理伤势,换作别人要三十天才能痊愈的伤口,他三天已好了七八成。
这三天除了铁手对他悉心照料,郭秋锋也费了不少心。
但郭秋锋是年轻人。
就算是吃公门饭的年轻人,也难免为感情冲动。
何况郭秋锋年正正慕少艾,而习玫红又如此娇俏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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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看来郭秋锋这样守口如瓶的人也变得露了风声,似乎是有可以被原有的理由的。
只听习玫红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娇笑声:“你们名闻天下,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模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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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刀-- 第二章 河塘月色
第二章 河塘月色
一
铁手暗地里叹了口气,可是当他望向冷血的时候,却发现冷血正好偷偷而迅速地望了习玫红一眼,他就多叹了一口气。
“习姑娘,恕我直言,令兄习庄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习玫红红了眼圈,很伤心地道:“我也不知道。大哥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爹爹去世后,他也很达观,但过了一年多,就郁郁寡欢了……近十天来,还做了……做了这样子的事……他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后面一句她说得尤为肯定。
“就算是习庄主落落寡欢时也不至如此?”铁手重复问了一句。
“这只是最近的事。”习玫红倔强地道:“年来他是沉默寡言,可是决不会做出神智失常的事。”
铁手忽然问:“还有一件事,想向习姑娘请教。”
习玫红笑了,她的红唇在白皙的瓜子脸上,笑得像一朵红花绽放那么动人。“唷,四大名捕也向我请教么?”她当真有些得意非凡起来:“你就请教吧。”
铁手也不和她争些什么,只是问:“我们在地窖中见到了被锁着的令兄……他嘴里嚷着‘碎梦刀’,好像这把刀已失去了,众所周知,‘碎梦刀’系习家庄镇庄之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习玫红怔了怔:“碎梦刀?”
铁手点头道:“就是能把‘失魂刀法’发挥十倍功力的‘碎梦刀,。”
习玫红唇又一扁,又似有满怀委屈。“我自出娘胎,就没见过有什么‘碎梦刀’。”她道,“‘碎梦刀’是习家历代相传的,惟有庄主,才能佩带,大概是爹临终前已把‘碎梦刀,托嘱给大哥吧。”
“那么,”铁手又问:“这把刀可是失去了?”
“不可能吧,”习玫红几乎叫了起来,“‘碎梦刀’是咱们‘习家庄’武艺精琴之所在,怎可以遗失!”
“这个当然,”铁手知晓这习三小姐对这把刀所知的只怕也不比自己多,便道:“‘习家庄’若失掉了‘碎梦刀’,问题就大了,就算是,也不会张扬的。”
习玫红睁大了眼睛,却不知她听不听得懂。
其实道理是非常简单的,习家庄在两河武林,严然是号令者的世家地位,“失魂刀法”虽然厉害,但要慑伏两河精英,仍力有未逮,如果武林中人知道“习家庄”已失去使“失魂刀法”发挥十倍力量的一碎梦刀”,跟着下来习家庄所面对的挑战与冲击,是不可想像的。
习玫红毕竟是个三小姐,对这些江湖上诡诱风云的事到底搅不过来,她只是道:“‘碎梦刀’有没有失去,我可不知,大哥也没对我提起,但大哥腰畔那柄,是他小时候练武就使用的刀,那柄刀,绝不是‘碎梦刀’——””
铁手即问:“何以见得?”
习玫红一笑,笑容里有几分高做,几分不屑。“那柄刀,又老又旧,而且大哥使来,也没什么……”言下之意,颇有习笑风如果以一把平凡的刀与她过招她还能占上风的意思。
铁手当然想到这个三小姐的脾气,但心里也着实同意她的话,眉头一皱,只好说:“哦,原来是这样。”
随着眼一抬,又问:“那未,你大哥跟大嫂、孩子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习玫红反问道:“大哥伤了大嫂追斩球儿的事,大总管没告诉你们吗?”
铁手一怔:“球儿……是?”
习玫红一蹙秀眉,好像是怪铁手怎么那么蠢,连这一点都扳不过来:“球儿就是我大哥的孩子呀。”
铁手忙道:“大总管已经说了……不过,我是在问你,大哥跟大嫂的感情怎么样?”
习玫红有点难过的样子:“也没怎样,大哥跟大嫂谈不上好……你知道,大嫂并不是球儿的生母……”
“这我可不知道,”铁手目中闪着光,“你说‘现在的大嫂’,那是说有‘以前的大嫂’?那么‘以前的大嫂’就是习球儿的亲生母亲吧?她……她此刻又在哪里呢?”
习玫红点点头,眼圈儿又红了起来:“……她,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铁手沉吟了一阵,没有说话。
冷血生怕习玫红难过,忙不迭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习姑娘,你二哥并没有死,他就在我们处……”
习玫红是个易喜易怒的人,她一听冷血说话,就调皮他说道:“怎么?哑巴也说话了?”
敢情她一直注意到冷血没有说话。
冷血耳根一红;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是好。铁手笑道:“郭秋锋既把我们的行藏告诉了习三小姐,当然也不会对她隐瞒二庄主还活着的讯息了。”
一个男子为了要讨好自己正在追求的女子的欢心,又怎么会不告诉她这个大喜的讯息?习玫红脸有得色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要跟你们一道去探访我二哥,还有我那未来楚楚可怜的小珍二嫂子?怎么?行不行?”
三小姐的话,谁敢说不行?
就算不行,也只好行了。
二
郭秋锋是这一带六扇门中的名人。
但他的家绝不像一个名人的家。
吃公门饭的人,不管怎么有名,都不像文人商贾的名家,有个妥帖的家。
吃公门饭的好汉,正如江湖上的浪子,家,只是一个在风雨中长夜里暂时栖身之所在,在里面匆匆度过一宿,明日便要去面对那新的而不可知的挑战。
所以这些今日不知明日生死的武林人的家,反而是茫茫骸碍猢上,有时在野店里与马上相逢的故人喝酒,有时在破庙里跟陌生的浪子用刀割烤好的獐肉,能有几个好友,一起猜拳酣酒,醉倒相拥,醒时再各自分散,就已经很满足了。
冷血、铁手当然也尝遍这种生活。
所以他们反而对这个“家”,心里生了温暖、亲切。
习玫红可不。
虽然她在庄里从不必收拾她弄乱和丢弃的东西,但反正庄里永远有人帮她收拾干净;她看到郭秋锋的家,就忍不住想起:“猪窝”这两个字。
不过此刻这“猪窝”里面倒是干净。
不但干净,而且一尘不染,所有的器具物件,都放置在它们应在的地方,由于它们放得如此妥贴,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无法作出任何移动。
这样的格局,郭秋锋当然是收拾不出来。
习玫红一面走向茅屋,一面大声叫:“二哥,可怜二嫂子、刮秋风的,我们来了,我们来啦。”这倒有点像县官出巡时的喝道,惟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不过屋子里面倒没有她所想像的那未多人。
里面就只有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由于她那么白皙温文,于是在暮色中也可以明显地见出这女子的两道眉毛,是那么浓密柔静。
这样的一个女子,无论她站在华宅还是寒舍里,都那么柔顺,仿佛那地方都是属于她的,就像一尊玉彤的观音菩萨宝相,放到哪里,都能使那地方明净了起来。
习玫红看见了那女子,也柔静了一些儿,走过去,握着她那双柔荑,轻轻的说:“我可怜的二嫂子,我真服了你,把这样一间猪窝,也布置得那么宁静。”
女孩子笑了。她微微地笑,那么文静,可是又分明带着些骄做。她笑,可是她没有望向铁手。
她始终没有真正望过铁手,除了铁手转过身去的时候大步迈开会的魁梧身影。
三
这女孩子当然就是小珍。
她自小在青楼里长大,除了自己勤力用心,勤于练音律歌舞外,还着实读了些诗书,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她的命运也似乎被编定了似的,养成了一种逆来顺受的个性。不管她如何出污泥而不染,但她的前程都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直至她遇到了“习家庄”的二庄主习秋崖。
习秋崖就似她悬崖峭壁上的长藤,她除了紧紧抓牢,已别无选择。
所幸习秋崖是“习家庄”的二少爷,有他关照一句,鸨母自然不敢对她相胁,而习秋崖又是一个能文能武的温柔男子。
比起她一同长大的姊妹们,小珍自然感觉到自己着实比她们幸运得多了,但在庆幸之余,心里又不禁有一股莫名的淡淡哀愁……
——这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已别无选择……?
小珍不知道,她只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宜多想的。她最应该做的是去感觉到自己的幸福,而她的幸福就系在习秋崖的身上。
这样她才能安慰自己满足和快乐。
可是这种感觉,在三天前被打碎了,像江水中的皎月,一下子,被捣得一盘零散。
——习家庄的大庄主,习秋崖所崇仰的大哥,竟令自己和他,脱掉衣服……
小珍不敢再想下去。
她被几条大汉,脱去了衣服,那一刻的羞愤,她只情愿死了的好,永远也不要再在尘世间丢人。
她迄今仍奇怪自己,虽然生长在青楼之中,这种事情理应司空见惯,怎么一旦落到自己身上时,会有那么大的痛苦,那么可怕的羞愤!
羞愤得令她真恨不得立刻死去——所以她根本不用别人抛丢,是自己跳下江中去的。
——那么多人看见她赤裸的身体……其中还包括习秋崖!
这虽然全是习笑风一人逼使的,但小珍心里深处已立下誓愿:她永远永远不要再看见习家庄的人,永远永远也不要踏入习家庄一步!——因为她在习家人的心目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牺牲者,一个可以随便受到牵累就丢掉的陪葬品!
她掉下水去,喝了几口水,觉得整个人都像月光一般浮起来的时候,没想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就扶住了她,把她拉拔了起来,使她重新有了实在的感觉,而且从那温厚的手掌传来的热流,使她喝下去令胃里又胀又难过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吐在那个人的身上。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人。
一个温厚的、了解的、脸带着关怀神色的,刚从青年变作中年的人。
小珍那时好想哭,她就在他壮实的怀里,哭了一大场,把自己过去十六年来的悲哀身世,全都哭了出来,眼泪几乎可以洗湿那个人的一双袖子。骸坝着下来,另一个年轻人也把习秋崖救了上来了。
从此以后,小珍再也没有去正式看那一张脸,那一张温厚的脸。
虽然她知道那个人叫做铁手。
而她知道他的手不是铁镌的,因为铁铸的手,不会那么暖。
四
铁手跳进河里救她的时候,河里的月亮都碎了。铁手把她救了起来,尽量不去看她的身于,可是他永远忘不了那月牙儿一般的皎洁的身躯……他想尽一切办法要让这女子活下去,不惜耗费他的内力,甚至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喝下那些水……
然后他就听到冷血救起的男子,在昏迷中仍呼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小珍。
铁手即刻尽一切力量来敛定自己的心神,救活了她以后,他就很少跟她说话,一直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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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刀-- 第三章 铁手的手冷血的剑
第三章 铁手的手冷血的剑
一
小珍看到习玫红来,就拉着习玫红的手,两个女子这样子的时候,男人就知道女孩子们有很多悄悄话要说,如果自己不先行回避,就得把隔壁阿珠买了条红裙子,人家阿玲七老八十还扎了根小辫子好不要脸诸如此类事情,当作四书五经一般恭听。
不过这样的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只怕谈的话不会大多,倒是彼此欣赏时候来得多一些。
就算是说女儿家的话,也只是习玫红说,小珍在听。
“我二哥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小妻子,他嘛,他要是再敢胡搅,就不是人了,让我给知道了,就把他--”
铁手、冷血不约而同想起一个人——郭秋锋。
也许只有这个六扇门里的鬼灵精在,才能应付这种场面。
幸亏,习玫红因话题问到了主题。
“他--他呢?”
小珍淡淡地问:“谁?”
习玫红更感惊诧:“他呀,我二哥呀,你的——”
小珍赶快打断她的话,语气比她更感惊诧:“他刚刚不是被你们叫去了吗?”
铁手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问:“你说——?谁?谁叫习二公子的?”
小珍茫然道:“你们啊。”
铁手急:“那么,是谁来叫的?”
小珍也感觉得出事态不妙了,想了一想,说:“当时我在屋里……二少爷在庭园里跟郭大爷闲聊,后来好像有人来到,谈了一会,我也没有出去看,似乎是个相当熟的人。后来二少爷走进来,他……”小珍说到这里,耳根绯红了一片,别人没有察觉,铁手倒是看出来了。
也许,也许以习秋崖这样一位二少爷,走进来的时候,而屋里只、剩下了小珍一个人,他难免会有一些什么特别亲昵的举动吧,反正,小珍迟早都是他的人了。
小珍却很快地接上了话题:“他……他说,铁二爷和冷四爷叫他去,他去去就回来。我问他,有没有叫我去,他说没有,又说留在这儿很安全,没有事的,就走了……”
铁手勉强镇定心神,问:“那么郭捕头呢?他有没有一起去?”
小珍知道情形十分不妙,急着道:“我听到院子里有争执声,好像是郭捕头不放心,也要一块儿去,二少爷说不用了,好像说是回去习家庄罢了,用不着保护,何况是冷四爷、铁二爷叫他去的,自然不会有事,但郭捕头好像执意不肯……”
铁手不禁苦笑起来,他知郭秋锋的脾气,既答允了自己保护这两个人,就决不让他们受到任何损伤的。
“……后来二少爷说我一个人在屋里,也要人保护,我听了就扬声说:‘我不会有危险的,郭大爷,你就烦走一趟吧。,二少爷不再作声,随后我便听到:‘小珍姑娘,自己小心了。’是郭大爷叫的声音。然后是二少爷不情不愿的嘀咕声,便是开启篱笆竹栅的声音,走出去了……”
铁手也知道小珍说的甚是,就拿坠河事件而言,针对的只是习秋崖,小珍只是个受累者,对方根本没有必要加害她,危险的倒只是习秋崖又极听小珍的话,小珍叫郭捕头陪他一道去,习秋崖也没法子不听话。
冷血即问:“你可知道那来叫的人是谁?”
小珍道:“我没出去看,但似乎是跟二少爷相熟,但与郭捕头并不相识的人。”
冷血再问:“你听他们是说要到习家庄?”小珍点头。冷血立时望向铁手,铁手立刻说:“我们这就赶去。”
习玫红反应也极快,铁手“去”字未完,她已抢着道:“我也去。”
铁手迅速作了决定:“好,都一起去。”他实在不愿剩下的人还出什么意外。
二
习玫红自视刀法甚高,虽曾被冷血那种不要命的闪躲法慑伏,但是她仍充满自信。
可是现在她想不自卑都不行了。因为铁手,冷血,一左一右,扶着小珍疾掠,小珍完全不会武功,扶她行走颇为费力,但铁手冷血仍遥遥领先,在她前面。
看来如果铁手冷血不是为了等她那未一等,绝对可以更快。
只是习玫红已经用尽全力,仍是追赶不上。
她本来可以索性停下来撒赖,但是她这回却说什么也不敢把她那三小姐脾气发作出来,因为她知道她二哥只怕此刻已遇了险。
她想得一点也不错。
习秋崖已经遇险,而且所遇的是一发千钧的极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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