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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19

_13 温瑞安(现代)
方觉晓忽道:“你骗了我。”
萧亮因痛楚刺戳着他的神经,没能说出话来。
方觉晓道:“你的武功,明明在我之上,但你跟我决斗时,假装输了给我,才致受伤……刚才我们两人一起截击赵燕侠,你伤得比我重,但还是你才能截得住他。”
萧亮微微张着眼,苦笑着,他一张开口,血水就淌入他嘴里,但他还是说:“你……你也骗了我。”
方觉晓问:“我骗你什么?”
萧亮露出了更多的一点笑意:“你也留了手。”
忽然,他握住方觉晓的手指,紧了一紧,“哈啾”地一声,仰天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令他脸上的血水,都喷溅了开来,有些还喷到方觉晓的身上,以致方觉晓白衫上有个腥红点点,这一下喷嚏之后,萧亮再也没有动过,但他的手指,仍紧紧握着方觉晓的手,并没有松开来。
这时候,一阵稀疏的晨雨,大点大点的滴了下来。
方觉晓俯视着他,良久,发出一种低沉沉的悲鸣,由于声音冗长悲哀,恰似一个夏夜里的呵欠,充满了人生的无奈与寂寞。

神剑萧亮死了。
萧亮的枉死令冷血的斗志像燃烧的花海,烧痛了他的意志肌骨!
冷血的武功,练的就是愈在愤怒中出手越如神助的剑意。
他过去夹击吴铁翼。
吴铁翼又挨了追命一记扫腿,折了足踝,跌倒在地。
吴铁翼大喊道:“别杀我,别杀我——藏宝只我一个人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天际“轰”地起了一个雷响。
追命道:“我们不杀你,但要抓你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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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讲完,忽听离离尖声道:“我要杀你——”
绊影一闪,纤巧的身影亮着金剑,就要窜去刺杀吴铁翼,追命忙一把手挽住,道:“你听我说,离离——”
突然之间,眼前金光一寒,短剑已交叉抵住自己的咽喉。
这下变生时腋,追命完全怔住。
连冷血也呆注。
同时间,一声惊叫,回头一看,只见习玫红也自后被一柄蓝殷殷的匕首横贴在雪白的脖于上。
这刹那之间,追命、习玫红同时受制。
出手的人分别是离离和小去。
这时大局本已定:花海成灰烬,只余下劈劈啪啪坍倒的焚枝与火星,赵燕侠和吴铁翼的部下,伏诛的伏诛,负伤的负伤,活着的全部投降。
只听马嘶震起,四匹快马,驰入谷中,四匹马上只有两匹马有人,马上的人各骑一马牵另一马渐渐驰近。
马上的两人,正是呼延五十和呼年也两个武将。
雨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吴铁翼绝处逢生,跳了起来,咆哮道:“杀,杀,给我杀——”
离离的脸色带有惶惑与哀愁,她紧持双剑,大声道:“爹爹,不要再作孽了,我求你,不要再作孽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
吴铁翼听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一种仿佛要与天下人为敌的狠毒表情来。他只冷冷地道:“好,好——”
冷血在这局势急速直下之际,虽未弄清楚救三师兄的女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祸患,但他已跨前一步,拦住吴铁翼,钳制他的猝起发难。
其实身受方觉晓一击及追命二度力创的吴铁翼,也深知自己失去了发难的能力。
如果此刻的他还萌生希望,希望仅是建立在离离与小去的刀剑之下。
所以他的身形凝住。
他以一双极度渴求希翼的眼神望着离离。

追命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说了四个字:“我明白了。”
他已经完全明白。
离离的剑抖着,声音也像寒风里的花,抖索着:“我本姓吴。”
离离,本来就是吴离离。
吴离离就是吴铁翼的独生女儿。
吴铁翼中年丧偶,只得一个女儿,十分溺爱,所谓虎毒不伤儿,吴铁翼能放弃功名高位,但仍带了他的女儿一起。
他要离离假装成仇敌,有不共戴天之仇,其实,只是布下了一粒过河卒子,以待日后有变。
所以,在“人和堂”药铺的时候,离离能得知吴铁翼会来,特意守候,发现追命,而又知道合众人之力俱未必能敌得过他,便以己身诱追命分心,以致该役追命徒劳无功。
至于“化蝶楼”之役,便是离离探听到追命将在那里伏捕其父,她便以报父仇姿态抢先突袭——当然是不会得手的刺杀,目的只在惊走吴铁翼。
却未料到追命因为冷血断后,能够及时追蹑赵燕侠和吴铁翼入山谷来,而且因为多了个习玫红,以致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通知了赵燕侠,使追命现身,但却不防习玫红回到化蝶楼通知了冷血。
故此,离离偕小去、呼延、呼年也赶返山谷。
他们本就是一伙人,所以深谙山腹甬道,并不稀奇,而且眼见冷血、习玫红找不到入口,以为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并不太着急通知吴铁翼撤退——况且,他们也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要一个野心勃勃雄心万丈的人把他一生寄望与事业撒手不理,是何其不易的一件事!
离离等显然没有料到习玫红会发现了柴篱下的隧道。
小去是离离的贴身婢仆,呼延五十和呼年也,是吴铁翼从前的老部将。
追命至此己一切明白,他不明白的只有一点:在山穴里,自己和方觉晓、萧亮快被熏死的时候,离离为什么要救他,逃入甬道。
他想起了自己等人再从山壁跃出反扑敌方之时,吴铁翼曾目眦欲裂的乾指道:“你……”即“你”字想来是指离离。
……离离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没有问,因为他看到了离离的眼睛。
她眼睛里情急的泪光。
这时候,冷血冷冷地问:“你想怎样?”
离离道:“两条命,两件事情。”
冷血道:“你说。”
离离道:“第一件,放爹爹和我们离开,我们放了三爷。”
冷血道:“第二件呢?”
离离道:“两个时辰之内,你和你的人马,不能追赶我们,我们再放了习姑娘。”
冷血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离离兵刃一紧,道:“那我们就只好杀人。”她的衣发均已被雨打湿。
冷血忽然道:“离离姑娘。”
离离道:“请说。”
冷血深深的看着离离,又望了望三师兄脸上从没有的一种神情,道:“说实在的,我不认为姑娘会忍心下得手。”
离离禁不住从心里一阵呻吟,但脸上却竭力装出一种决绝冷漠的表情来:“你……你不信就尽管试试!”
冷血冷笑道:“杀了人,你和吴大人,也一样逃不出去,于你何益?”
离离强忍着,抑制着自己不掉泪,忽然瞥见追命关怀的眼色,心中一慌,几乎握不住剑,吴铁翼上前一步,大喝:“离离——”冷血的断剑却陡地遥指着他。
吴铁翼的动作也陡然顿住,豆大的雨珠在铁额上淌下。
吴铁翼的一声大喝,使得离离的剑,又挺了挺,两剑交架之处,迸出了星花。
冷血唉了一口气,道:“可惜。”
“可惜我却不敢与你赌这一点。”
离离禁不住喜道:“你答应了。”
追命想呼:“四师弟,万万不可。”但张开嘴,却见离离喜抑不住而掉下的两行泪,渗着颊上的雨珠,流落下去。
冷血道:“但要先放人,再给你们走,两个时辰内不追赶。”
离离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好。”
冷血反问道:“你不怕我们食言反悔吗?”
离离笑了起来:“如果你们是不守信诺的人,尽管反悔吧。”
吴铁翼大喝道:“离离,不可——”但离离倏收双剑,已放了追命,
小去看见离离的手势,也缓缓收回了匕首。
冷血喝道:“好!今日就放你们一马,不过,这件案子,天涯海角,我都会缉拿吴铁翼归案的,否则,愿代受刑!”他这句话,是向众多部属交待的。
追命也道:“十天之内,崔略商若不能捉吴铁翼归案,当自绝于市。”向离离道:“你们去吧!”
离离等人也被这等重语震住。吴铁翼气急败坏,掠上一匹空驮的马,大喝道:“我们走!”
小去过来拉离离的手,离离匆促中回头望了追命一眼,那眼色的凄婉令追命心里一疼,两个轻灵巧的身影,同登上另一匹马,雨中,四马五人的驰出了山谷。
只听一声长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方觉晓横抱神剑萧亮的遗骸,在晨雨寒风中孤伶伶的走出了山谷。
追命痴立在雨中,仿佛眼前浮现的是那弱不胜衣的纤影,那凄怨的美眸,以及微泛红潮的容姿。仿佛又听她幽幽地道:“江湖风险多,三爷要保重。”然后纤手递过来一把伞。
然而真有一把伞替他挡住了雨水,追命回首看去,见是冷血与习玫红,眼神盈着了解与温暖。
三人同在一把伞里。追命自嘲地笑了一笑,道:“前路还有很多风雨哩。”细雨细敲在伞上,语音倍觉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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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刀-- 第一章 野姜花上的血迹
第一章 野姜花上的血迹

谈亭,一称博弈亭,凡遇喜庆节日,小贩云集叫卖,市肆热闹;下至黎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喜留连该处谈笑、对弈、看灯、交游,甚或画舫赏月、青楼寻乐、坐聆讲古、醉赋抚琴。
“谈亭之战”却是武林中一场重要的战役。这一场对江湖的影响,固然深远,但这一役所牵涉的后果,是挑战者与接战者意想未到的。
“谈亭之战”,是蓝元山约战周白宇!

一匹快马。鬃毛激扬,嘶声清远,马身上毛色如同乌云盖雪,马黄上还有三点枣红,像三朵劲丽的牡丹花开在这匹骠马的身上。马上的人,衣白如雪,脸如冠玉、背后挽了一柄长剑,双腿紧夹马肚,正要掠过权家沟,直扑幽州谈亭。
马上的人便是周白宇。
周白宇此刻脸上正挂着幸福也傲慢的微笑,因为在他脑中正想到他心爱的未婚妻子白欣如身穿雪白的罗衫,替他送别,那时获花飘飞,他在官道口策马催发,白欣如扬起那春葱也似的小手,企起脚尖叫道:“宇哥,你一定打赢的,我等你回来。”
周白宇在疾驰的马上,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那是因为他想到白欣如对他的信心,就是他自己的信心,白欣如眸里的星辉,就是他胜利时剑花的光芒。
生死决于顷俄之间,以剑的星光点亮生命的荣光,是周白宇的追求和想望。尽管他在江湖上曾一再受挫,他所统领的“北城”也几乎遭受灭门之祸,但他却仍然意兴勃勃,只有江湖的大浪大风,才能使他这艘劲舟发出伏波慑浪的潜力来。
他一定能胜的。
多少次强敌占尽了优势,但他的志气和剑气,在巨艰中发挥了令群魔胆丧的光彩,最终仍取得了胜利。
不过,这一次的敌手,不是邪魔,而是蓝元山。
“西镇”蓝元山。
江湖上为争名夺利而引起的腥风血雨,本就在所难免,“武林四大家”:东堡南寨西镇北城,守望相顾、互为奥援多年,每有强仇伺伏,四大家必倾竭所能,同仇敌汽,也不知击退了多少强敌。
可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四大家地位一旦巩固,难免想扩张,彼此相埒的实力,势将此消彼长,一决高下,何况,四大家中的南寨殷乘风和北城周白宇,俱是年少艺高,难免心高气傲,年纪最大的东堡黄天星,要不是近年来被“魔姑”姬摇花一颗铁胆,碎了几根肋骨,和一身严重内伤(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玉手》?”,黄天星早就发动一场擂台决战了。
“武林四大家”虽是被目为主掌武林正义的四条支柱,但争强斗胜,连东堡、西镇、南寨、北城,也不例外。
周白宇纳闷的是,怎么首先发动挑衅的是蓝元山?
蓝元山一向沉着、淡泊,是故四大家中,以蓝元山最是沉潜,但武功也最不可测。
“四大家”情势上非要分个高下不可,这点周白宇是相当了解,可是怎么会是蓝元山先下战书,第一个挑战的,就是自己?
这样想着的时候,周白宇唇边的笑意,变作了眉心的结。
而就在这个时候,风劲沁凉,河草青青,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呼救。

周白宇勒马、转辔、双腿一夹,那匹紫云骡像箭矢一般标出去。
马近江边之际,女子呼救之声已变成闷叫,逐渐微弱,发出小动物将被野兽摧残时令人心疼怜悯的哀喊。
河畔的野姜花白似仙女的粲笑,开满了江边,青青草地上,也散落了数十朵白江花,正被五个大汉十只脚残忍的践踏着。
花瓣是脆弱的,经不起踩踏。
倒在草丛有一个女子,裙裾已被掀起,衣衫也被脱去了一半,披落的黑发在匀细的脖子上,形成一种令入怦然动心的美姿,两个大汉正在制止她的挣扎。
那五个大汉凝望这女子虽正在面临极可怕的侮辱,但依然有一种傲视的冷然,心头不禁有些微慌张,他们便用淫狎的语言来调笑,要激起女子的羞侮和他们的兽性。
“哈哈,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千金都买不到,今个儿却教哥儿们乐了。”
“没想到居然有这么美的妞到江边来采江花,总算叫大爷遇上了!”
“怎么样?别害羞,这里只有我们和江水看到。”说着用手搭到女子肩上。
那女子像被一条可怕的毛虫沾上了,慌忙拨开了他的手,想逃,但又给一人绊倒:“在草地上,好舒服的,咱们‘叫春五猫’,除了联手剑法,联手在这方面也——”
骤然间,他的声音像一管萧吹奏时突然裂成了两片一样,扭曲了。
他的脸孔也扭曲。
一柄雪玉也似的长剑,“嗖”地自江草丛中递出来,刺进他的小腹里去。
一个眉飞入鬓、神定气足的青年巍然自草丛中野姜花间站了起来。
“‘猫儿叫春五大仙’未氏兄弟的剑阵,从今以后,绝迹江湖。”他的声音带着冷峻的讥消,他一上来就毁掉一人。
末氏兄弟互觑一眼,似被人猛淋了一盆水似的,欲火都消失了,怒火却要从七窍喷发出来:“你,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还没有骂完,周白宇已“嗖”地收剑。
他收剑之快,如同出剑一样。
谁也未曾看见他出剑,只看见末斐相中剑。
此刻周白宇剑又回到剑鞘中,“噗”地一声,他身边的一簇野姜花白色花瓣上喷满了鲜血。
未斐相倒在青青草上。
未氏四兄弟怒吼,一齐拔剑,他们虽是四人一起拔剑,但剑声“铮、呛、嗤、啸”四响不同,那是因为他们四人手上的剑,有的长,有的短,有的粗,有的细,而且长的是蛇形曲剑,短的是三尖六刃,粗的是钩头虎撑,细的是软铁缅剑,都不一样。
看来如果末斐相不死,他拔出来的剑也一定与众不同。
周白宇弯腰。拎起地上一件衣衫,鼻际里只闻到一阵香气,心中微微叹息。
他低下头的时候,末氏兄弟上想发动;却发现这气定神闲的青年,弯腰垂首的时候,双目冷冷看着他们,四人都觉得目光仿似跟厉电灯了个锋;心中空突乱跳,一时都动不了手。
周白宇把衣衫往女子处扔去,拍了拍手.淡定地游望四顾。
“你们的‘猫儿叫春’剑阵,已少了一个人,不必再打了。”
“拔你的剑!”末氏老大末军投吼叫道。
“真正的剑手,剑是在剑鞘里的,”周白宇傲慢地笑了。“剑出鞘之时就是敌手亡魂之际。”
他指着四个绷紧如弦的人淡淡地道:“持剑嚣叫的人,不叫剑手。”
“叫你妈的!”末氏兄弟的剑发出四种完全不同的急啸锐鸣,刺、戳、斩、劈,攻向周白宇。
同时间夹杂着女子的一声惊呼。
周白宇的身形像一只大风车般旋转着,己避过三柄剑,三柄剑都是堪堪掠过他的衣衫,“当”的一声,他剑拔鞘半尺,架住末红志的中锋剑。
刹那间二剑交击,星火四溅。
末红志被星花所溅,只好合上了眼睛,只一瞬间。
但在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胸膛已多了一个洞,喷出了血泉,他也为一阵刺骨的难受而倒在地上。
“第二个。”
周白宇从容地回身,在三柄夹着风雷雨之声的剑光中穿身而过,他也未回头,三个敌手更不及回身之际,他一剑已反手刺穿未斑常的背心。
怒吼声转变为惧呼声。
交手仅三招,地上已多了三具尸体。五个想肆欲自快的人,一下子,只剩下了少数,这惊畏是不可言谕的。
剩下的末军投、末山悌的眼睛开始向四周的草丛游转。
周白宇冷笑道:“你们作恶多端,饶不得!”
他长空而起,但末氏两兄弟,却在同时间,左右分窜,抢入草丛间。
其实周白宇也最忌这一点:若剩下这两人分头鼠窜,自己追杀一人容易,要一个不漏就难,所以他故意用话震住他们,好一击搏杀两人。
可是末氏五蝇远非周白宇之敌,但江湖阅历颇多,一见势头不对,分头扯呼,图个生机!
周白宇扑起,两人己分左右蹿出,周白宇微一踌躇,已投到末军投背后。
末军投像一只袋鼠般跃了出去,落地再跳,半空中身子裂成两片,因势道消,血雨般的身子仍往前扑,扑落地上。
周白宇虽然杀了末军投,心想返过来追杀末山梯就不容易了。可是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就听见末山悌的一声惨嚎!
原来未山悌掠起之际,那女子发狠用怀剑趁他慌乱之际,刺中他的下胁里去。末山梯死于这个女子之手,自己也充满着惊疑与不信,所以哀呼得特别凄厉。
他挣扎要用剑刺杀对方,但剑至中途已脱力,剑落下,他的一只手,却搭在女子肩膊上,人也扑倒在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面拨开,一面蹙着秀眉,像快要哭出来了,好像沾在身上的是些黏黏的东西,她挥也挥不去。
女子杀了末山悌,脚也吓得发了软,咕咚坐在草堆上,在她犹似芙蓉般的美靥上留着惊悸、悲痛、愤恨和复仇的痛快、厌恶的憎怨,但江畔野姜花跟她姣好的脸目一映,这女子就像小家碧玉里的白莲花,孤傲而可怜。
这时女子的眼饰凌乱,花容惨澹,但露出来薄红小衫,衬着白羽双重小衣,袒露出来柔静的白颈、肩、腰,却在绿草白花野地上透露出一股强烈的美,这在周白宇来说,连白欣如都不曾给他那么玲珑浮突的感觉。
周白宇忙敛定心神,抢过来,一把揪住还未咽气的末山悌:“幽州一带近来的七宗豪门艳尸劫杀案,是不是你们所为?!”
幽、苏二州,最近一连串发生了七宗骇人听闻的劫杀案,死的都是才艺双全的名女子,这七位女子在武林中有着一定的地位,其中有些女子的武功还在“仙子女侠”白欣如之上,这七位女子是:
淮北第一英雄龙在田的夫人顾秋暖,
“青梅女侠”段柔青,
御史岑策踪岑大人掌上明珠岑燕若
“燕云剑派”女掌门人尤菊剑,
“富可敌国”钱山谷钱大老板爱妾殷丽情,
“琴棋诗书画、剑掌刀枪兵”十般精通的“十全才女”予素冬,
女豪侠冷迷菊。
为了这七个奇女子神秘身死、死时又身无寸缕家里被洗劫一空的案子,官府不单飞骑请“四大名捕”中追命先行赶来援助,就连无情也动身到幽州来,而且武林中的女子暗自危惧,白欣如还联同了六位武林中的侠女来协助联防、破案。
周白宇原本也为此案大伤脑筋,全面对付,研缉凶徒之际,没想到西镇蓝元山会在此时下战书,他只好仓促应战。
虽然仓促,仍怀着必胜之心。
只是那七宗奇案,他一直念念不忘,是以要趁末山悌未死,要从他口中迫出一些什么来。
“……不是……不是我们……”末山悌翻着眼,嘴里冒着鲜血:“不是我们干的——”终于咽了气。
周白宇发觉他抓住的是一个死人的时候,心里一阵失落。
不过,他相信末山悌的话。
周白宇当然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他更坚信,凭这“叫春五猫”的剑法,在丧命的七名女子中,就算是五人联攻,他们最多只能打赢那七位女子中的一人,跟另一女子或许可以打成平手,其他的则必败无疑。
凭“叫春五猫”,还干不起这等大案子!
他缓缓地拔出了死者体内的怀剑,鲜血又像夕阳洒在江上的红霞一般,溅在白花瓣上。
女子低呼一声,她似乎很伯看到血。
但她自己的膝上,正在淌着血。
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裙裾。周白宇又蹲下来,那女子似乎有些退缩,终于还是任由周白宇撕了他自己衣袖上的布衫,替她包扎好小腿上的伤口。
周白宇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有着那末浑美又纤巧的足踝。她的血沾在他的手上,河边风大,姜花皎洁的一味点头。
雨点,终于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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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刀-- 第二章 雨中情
第二章 雨中情

雨点首先使河面上像织布机上的线网,密密织成了一片。一些雨点洒在女子的颈上,女子稍为瑟缩了一下。
周白宇指着自己道:“我是北城周白宇。”
周白宇在江湖上不管会不会武,大都听过他的名声,他尤其得意的是以在廿二岁之龄就当上“武林四大家”之一的宗主,六年来数遇强仇,屡遭挑衅,但他领导下的北城舞阳城依然屹立不倒,而与他敌对的帮派组织,大多早已烟消云散。
所以周白宇十分珍惜自己的名声,而且也自恃自己的声名。
那女子点点头,纵使此刻她衣饰凌乱,但仍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微悒气质逼人而来。
周白宇又道:“现在没事了。”他指指地上的死人,心里在想:“你也不要难过了,反正碰过你的人都死了,这事谁都不会传出去。”
那女的又点点头,乌发绕在白皙的脸颊脖子上,有一种惊心的媚。
周白宇说:“雨要下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这时河畔草丛已因雨点响起了一阵籁籁的轻响,野姜花瓣的鲜血渐被洗成浅红,渐渐回到原来娇柔的白色。
周白宇望望天色:“真的要下大雨了。”那女子忽然掩位起来,哭得很难过,很伤心。周白宇只好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河风送来,几绺发丝飘飞到周白宇鼻端,一股清沁的,金兰堂粉香,令周白宇几乎眩了一眩。
女子也缩了一缩,周白宇的手便拍了个空,她洁白如野姜花瓣的脸颊,蓦现了一种令人动心的啡红。
女子也不哭了,徐徐站了起来。
周白宇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她,引路而出,找到了那匹动如疾风静如磐的枣骝马。
那马儿见主人和一女子回来,嘶鸣了一声,在急雨中听来分外萧索。
周白宇回头看去,只见女子缓缓跟了过来,用手掩住衣衫撕破的地方。
周白宇说:“雨大了,请上马。”
那女子转动着凄楚的眸子,看了看马驮,幽幽道:“那……你呢?”
周白宇怔了一怔,他在江湖上闯荡惯了,也没避过什么嫌来,男的女的别说共骑策纵,就连同榻相对也没有顾忌。不过女子这一问,周白宇倒是腼腆了起来。”
“我……我走路跟去。”
“那怎么好……不好的。”女子幽幽他说。
“不要紧,没有关系;”周白宇心中正盘算着没有把握,“我脚快,追得上的,前面不远就是权家沟了。姑娘……姑娘附近有没有居处?”
女子摇首,垂头。
周白宇心里纳闷!你单身一个女子,没有伙伴,又不是住在近处,居然到河边来采花?这可奇了!但他内心中又有一种近乎幻想的欲求,虽然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他此际只巴望女子迟一些才走让他多见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雨下得偏急了一些,枣骝马举起前蹄,又鸣了一声,似乎是催喊他的主人。
“那末……我们先到权家沟过宿,你看好吧?”
女子垂下了头,但挺秀的鼻子匀美得像沾不住一条羽毛。
“你大概是住在幽州了?”周白宇说得兴奋起来,“我也是要赴幽州,待明日我送你过去如何?”
女子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感谢壮士救命大恩。”周白宇觉得她的声音像雨点敲在野姜花瓣上的音乐。
女子又说了一句:“我叫小霍。”
周白宇呆了一呆,“小霍”毕竟不像是这样一个温婉女子的名字,但念着的时候又觉挺像的。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说:“请,请上马。”
枣骝马又乱踏了几步,嘶鸣了一声,向他眨了眨眼睛,如果马是通人性的话,那是讥笑他的狼狈失态了,
小霍轻声道:“壮士……一起上马,好吗?”
周白宇期期艾艾地道:“这……不大好吧,男女……”话一出口,已然后悔,便没说下去。
小霍说:“我命是壮士救的,身子也是壮士保的,如壮士不弃,小女子亦不敢作态避嫌。”
周白宇听这一说,豪气霓生,大声道:“好,且上马吧!”伸手一扶,把小霍搀上马背,他自己也跃上马后,双臂绕过小霍双肩揽辔,呼喝一声,马卷四蹄,在雨中疾骋而去。
雨中飞骑。
雨越来越大,把遍山遍野织成一片灰网,细密的雨声和急密的蹄声酿成一种单调而无依的节奏,路上颠簸,周白宇感觉到双臂中的小霍微颤的肩膊,不禁坐得靠近一些,然而幽香袭入鼻端,犹似怀里端奉了一株散发着清香的野姜花。
小霍雪白润匀的耳珠,也感受到男子催马呼喝时的热气。她本来冰冻欲僵的身体,在大雨中,反而奋热了起来。
周白宇策马控辔在雨中冲刺着觅一条可行的路,在雨中开道而出,让她在颠簸颤动中有一种与之共骑、同舟共济、共生死的感觉。她的血泪仿佛在雨中燃烧,雨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在彼此体息相呵暖里,血液都疑似流入对方体内了。
小霍为这种感觉而把全身都依在他怀里。
所以等到他们抵达权家沟下马投宿时,他们似相交十数年,先前的羞赧已全不复存了。

他们在客栈开了两间房,换过湿淋淋的衣衫,这客店是附设饭茶的,他们觉得在男的抑或在女的房间用膳都似有不便,所以下来饭堂,两人相视一笑,周白宇吩咐店伙用最好的草料喂马之后,便与小霍叫了几碟热腾腾的小菜,因为刚从秋寒的冷雨里浸澈过,所以,他们也叫了瓶“古城烧”。
店外灰蒙蒙像一张染墨的宣纸,用棉花也吸不干的湿意。
权家沟的几间店面、几条横街,灰朴朴的像布景版画一般,在雨檐下串着长长的水链,毫无生气。
店里有一盆炭火,生得很旺,几个倦乏的旅人,围着炭火搓手取暖。
周白宇和小霍的心,却是暖的。
“古城烧”不单烧沸了他们体内的血,也把小霍脸靥烫起两片红云。
他们很少说话,吃得也很少,漫寂的雨中,马房偶尔有一两声寂寞的马鸣。
周白宇和小霍离开了饭桌,回到楼上房间,他们从不同的房间出来,却回到同一间房间去。
因为下的是漫漫夜雨,店家挑出来的红灯,笼杆子搁在窗根里边,两盏红烛映着“食”、“宿”两个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透着陈旧的喜气。
周白宇看见小霍双颊鲜润多羞的红潮,他禁不住伸手去碰触它。雨中的长街上,只有一个跛僧吹着凄凉的洞萧慢慢走过。
小霍的喘息忽然急促起来,因为难以呼吸而伸长的脖子,那雪白细匀的颈,让周白宇忍不住将唇盖上去。
小霍全身脱了力似的,向后退着,扯倒了蚊帐,喘息着道:“不要,不要……”但又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半晌才自牙龈迸出了一句话:
“你……你会后悔的。”
周白宇如雨中的海,狂涨的潮水,小霍的话,只使得他一怔:后悔?他随即想:有什么好后悔的!得到这样的女子,死也不会后悔!接着他的思绪全被狂焰吞噬。
当然他没有发觉小霍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抓紧蚊帐的右手,因为太用力,指甲已切入掌心里。蚊帐终于坍落下来,轻而柔软的把两人覆盖。

次日。周白宇在犹间隔点着水珠的瓦檐下,翻身上马,他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多雾的清晨,今晚,他就要赶赴谈亭,与西镇蓝元山一较高低。
他登上马的时候,吸着清晨雨后的空气,觉得天地间浑似无事不可为。
他回味起昨夜的荒唐,嘴边有一抹笑意,他觉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凭着这样的运道,一定可以击败蓝元山。
惟一有些麻烦的是:他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未婚妻白欣如和小霍,不过,他决定在决战之前,不去想这些烦恼事,而要用这股得志时的锐气,挫败蓝元山之后,得到光荣胜利时再作处理。
他在马上回身向檐边对痴痴挥手的小霍,在半空中指着有力的手掌大喊道:“你就在此地等我,我打赢了就回来看你。”
他一面策马赶路,一面觉得自己实在太幸福了,只是在昨天早晨,送他的是像一朵白蔷薇的白欣如,今天早上送他的却是像一株野姜花的小霍。
所以他骑在马上,就似行在云端一般,也真不到晌午,已抵达幽州。
周白宇先行投宿,打坐调息,将本身的杀气与功力,都调升至最完美的状态——他要以最无暇的战意,击倒西镇伏犀镇主蓝元山。
当他运气练功之际,觉得自己功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心中很是满意,因为对方是以浑宏的内功名震天下的蓝元山,今夜之战,单靠剑法只怕是解决不了的。
原来周白宇青年得意,俨然一方之雄,此外,他还是武林中年轻一代罕见的内、外功兼修且有特殊造诣的高手。
他的内功传自龙虎山人的“龙虎合击大法”,而且是以少林旁支俗家子弟身份精通“无相神功”,还能把精湛内力转化成无坚不摧的“仙人指”!
但他的外号却叫做“闪电剑”。他的内功愈是浑厚,剑法愈迅疾,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愈高,在江湖上后起一辈中,鲜能有人堪与之比肩的。
他杀“叫春五猫”末氏五兄弟的时候,就只用了他的快剑,已使末氏五人中有四人死在他剑下。
周白宇虽然还不是武林四大家中最年轻的宗主,他比南寨殷乘风长二岁,可是,四大家中以他最出名、也最有号召力。
西镇却是“四大家”中最少牵涉江湖恩怨、武林是非的一家。
蓝元山是伏犀镇镇主,比周白宇年长十岁,极少与人交手,但传说中此人内功已高到不可思议的境界,连曾经以宏厚掌力称“内家第一君”的陶千云,故意用语言相激,逼得蓝元山出手和他对了三掌,而陶千云从此一病三年,那是因为他竭尽全力才能化解这三掌潜入体里的内劲,以致他肾亏血耗,几乎断送了一条性命!
而传闻里蓝元山为人审慎,也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不但食用前俱以银针试毒,而且吃后能将下咽多少粒饭米的数字都能确悉无误,这种态度用在办事上,使得伏犀镇虽非一夜成名,但事业蒸蒸日上,从穷乡僻壤之地,渐渐可与最有钱财势力的东堡撼天堡不相上下。
蓝元山的决战,第一个就挑战周白宇。
对于这点,周白宇是有些不解,但他完全不怕。
年轻人的斗志,就算是触着了火焰,也当是一种历炼,不晓得痛楚与惧怕。
周白宇只想早一些见到蓝元山,早一些决战,早一些胜利,早一些见到小霍。

周白宇在谈亭见到了蓝元山。
那是晚上。
谈亭笙歌茸语,街巷里人山人海,花灯如昼。
周白宇和蓝元山看见彩灯,同时想起:原来中秋不远了。
他们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约而同,看到了夜穹上的大半弦清冷的月亮,离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如许地近,但越发显得孤清。
他们的视线重新回到热闹的人群中,就发现了夹在人潮中像岩石一般的对方。

有燕子飞过巷子,在挤逼的人潮头上轻盈翔翱,穿巷而过,花灯盏盏,映得人脸上喜气洋溢,但留不住翩翩燕子的小住。
“真有燕子。”蓝元山身着一件天蓝色的绸布长袍,脸白胜雪,但虬髯满腮。
“是。”周白宇为这敌手神态的悠闲而起肃然之敬。
“我们这一战,在热闹地方打,在幽静的情形下结束,好吗?”这是蓝元山的第二句话。
周白宇当然明白这句话的用意。
“武林四大家”毕竟是白道上声息互通的派系,是故,东堡西镇南寨北城虽到了情势上非要分个胜负宾主不可之际,但亦不致于公开的血斗火并,只要四大家中的代表人一分轩轾便可。
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武林四大家”有一点跟“四大名捕”共通处,就是维护武林正义,除暴安良,虽然两者之间的作法和看法或有小异,但无碍于大同鹄的。
如果黑道邪魔得悉“武林四大家”相互厮搏,岂不额手称庆,甚至趁火打劫?
这种情形无论蓝元山或周白宇,都诚不愿见的,所以这一战,虽重大而未轰动。
而且,如果这一场决战,让与“四大家”交情甚笃的“四大名捕”所悉,一定会全力制止这种情形发生的。
这些,在蓝元山的约战书里,都已谈得很清楚。在决战之前,决不张扬,越不为人知越好。但这一战为示公平公道,所以在公开的场合里决斗,决定胜败之后,方为人知。
是故他们选在最热闹的谈亭,作最寂静的格斗。

街角有抚弦吟诗之声传来,传入街上的喧嚣之中,仿佛铜饶敲打之中的一丝清音。
蓝元山笑了。他的袍袖很长,滚镶白袖边,垂及地上。
“我是练内功的,你的‘仙人指’、‘龙虎合击大法’、‘无相神功’,我闻名已久,也仰慕至深。”
“不敢。”周白宇微笑着等蓝元山把话说下去。
“我们互较艺技,应在此处,谁失手为人所知,便作负论,如何?”蓝元山剔起了一边眉毛,以致使他的脸目看来像剧谱中的面相错挑了一边眉毛。
周白宇没有说话。
他只缓缓把两只手,平举及胸,抱了一抱。
这在武林中的意思,是一个“请”字。
蓝元山点了点头,走到旁边一家当席字画店的桌旁,那卖画的老秀才忙不迭地问:“客官,要看山水还是字画,我有仿颜体的极品
蓝元山抽起一幅画,“嗖”地一声,画轴疾舒,随着画页的乍现:这字画直似绷弹的钢片一般,卷轴撞向周白宇。
蓝元山一面笑着说:“周世兄请赏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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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刀-- 第三章 谈亭之战
第三章 谈亭之战

周白宇面对疾撞而来的卷轴,着实吃了一惊:那卷轴山水,蕴有一种沛莫可御的真力,若给撞中,就像岩石敲在鸡蛋壳上一般,如果闪躲,则是败了这一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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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伸手,五指扣住卷轴。
蓝元山右手背负于蓝袍之后,他只有一只白生生的左手抛出了卷轴,另一端仍执在他手里。
周白宇用的是右手。
右手的五指。
“嵩山”古深禅师所传的“仙人指”。
指劲扣在卷轴上,他立即感觉到对方透过画纸传来的万涛排壑般的内力,仿佛一波又一波似的劲道,要把他的五只手指,弹得筋肉支离,飞向半空!
他的五指“仙人指”劲,源源涌出。
蓝元山一边眉毛又剔了起来,相貌十分古怪,他也正感受到五道割肉的刀锋一般之劲道,直切入他的掌心。
两人脸上俱微笑着,俯身观画。
那卖画的老秀才仍迷神于蓝袍人一扬手就把画轴准确无讹舒卷到白衫客手上的风采。
这画里是几笔淡朱,画的是一位仕女,衣裙欲破空飞出,上画“千载有余情”,笔意轻灵翻动,背景秀山灵水,寂天寞地,但惆怅淡味,迫人而来。
周白宇笑道:“端的是好画,人情物意,俱见工笔。”
蓝元山微笑道:“笔势峭直刻深,却是妙手偶得之作,实为难得。”
那落魄秀才原是这画的作者,听得如此盛赞,正心花怒放,趋前道:“这……这是不才劣作,承蒙二位慧眼赏识,就算三两——”
说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在画纸上,却几乎收不回来。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画上的颜色还好好的,但而今色彩正在逐渐褪去,只剩下淡红几抹,以及“千载有余情”五个字,这五个字他还是特别请一位名家来题的,但笔迹已开始模糊了。
他本不相信眼中所见,偏生是此时画里的色彩仍在消褪中。
他当然不曾注意到周白宇和蓝元山在此消彼长、千山竞秀、万壑争流、飘风骤雨一般的功力相激中,已满额是细珠般的汗水。
那个穷秀才“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便用手去触摸那幅画。
就在此时,那绷紧的画突然垂松下来,两人都暗自舒出一口长长的气:如果这画在两人功力互争激荡之际给老秀才碰上了,老秀才必被震得五脏六腑移位而死,这一场拼斗也等于败露了。这两种结果两人都诚不愿见,所以都一齐把内力收了回来。
秀才一摸,只摸到软绵绵的字画,老秀才张大了口,只能说出:“这,这……”这不出一个字来。在他而言,被人看中却褪了色的字画,就是白花花的银两在他眼前飞掉了。
蓝元山笑着掏出一绽银子,道:“画色是褪了,但三两银子,没少了你。”说着递给老秀才。
老秀才登时乐开了花,但瞪着绽银子苦了脸:“小的,小的找不开
周白宇摹然伸手,挟下一角银子,道:“这里大概有五两银子,不必找赎了吧。”
老秀才虽没搞得懂怎么好生生一块银子能被切下一角来,但他看到银子,乐眯了眼,拿着银子笑眯眯的打躬作揖,一味笑道:“小店还有很多好画……”大概他发市以来,最顺利也最赢利的是这笔生
意。
蓝元山见银两被切下齐整的一角,如刀削口,便道:“好‘仙人指力’!”
周白宇正想谦虚几句,忽见蓝元山手心的银两又浑成一团,切口已完全像面粉一般搓揉消失了,心中一惊,失声道:“远扬神功!”
蓝元山笑笑道:“雕虫小技,不值方家一哂。”
周白宇道:“我这回倒是见识了武林中传‘以一功破万功,的‘远扬神功’。
蓝元山淡淡笑道:“下一场,请周世兄自选吧。”
这时花灯幻彩,在市肆上排列,有的花灯是滴溜溜地转,有着西游人物故事,有的却是栩栩如生的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的传奇,如果一盏花灯是一个传奇,一则故事,则“谈亭”里有千则故事,万种传说。
但挤在人堆里仰脖子赏灯的人们,既没有发现人潮里的格斗,也没注意闹市上天苍穹里挂着一轮清冷的月。
周白宇抬头望着他们眼前不远的两盏水灯,笑道:“月入歌扇,花承节鼓,蓝镇主,那一盏是你,这一盏是我。”
蓝元山一看,这两盏灯靠自己这边绘的是武功彪炳的关帝夜读春秋,而周白宇那边却是傲睨万物的吕布持戟。
蓝元山知周白宇的用意,既把自己论成养虎贻患的董卓,也含沙影射自己刚愎自用难免一败之意。他只笑笑,并不答话。
周白宇微微抬颔,道:“哪,你的灯,要熄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
白袍袖袖端微微一扬。
一卷急风,直扑关帝灯笼。
灯笼里有三根蜡烛,但又怎经得起周白宇“无相神功”的卷扑?
周白宇说时便已出手,这是报适才蓝元山骤尔以卷轴撞至以牙还牙的手段。蓝元山既不能在众目睽睽下飞身移走灯笼,出手截击也来不及,也怕匆促之下运聚之“远扬神功”制不住有备而来的“无相神功”。只是他蓝袍微动,一股深沉的劲风,向吕布灯笼反卷了过去。
周白宇暗吃一惊,就算他打熄关帝灯烛,可是自己所属的吕布烛火被灭,也只是平手,所以他袖袍回扫,将发出去的力道,转了回来,格住“远扬神功”!
两道气流在半空一撞,两盏灯笼都一阵摇摆激荡,但都没有熄灭。
卖花灯的老板发觉有异,“咦”了一声,出来看个究竟,但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抓着后脑勺子,实在莫名其妙,不知哪来的一阵风,附近周围的灯笼火舌摇也不摇一下,偏就是他这两盏名贵火灯摇荡不已。
两人真力相交,脸色俱是一变。
蓝元山左手袖袍疾扬,另一股内劲,急卷吕布灯。
周白宇另一只袍袖,也抬了起来,拂了一拂,急袭关帝灯。
这次轮到蓝元山将急卷吕布灯的内力收了回来,截击周白宇的“无相神功”!
两股内家真力,又撞在一起,两盏灯像纸鸯一般翻着转,老板这回跑了出来,嘀咕道:“哪来的阴风啊?”
明月澄澄,秋凉气爽,熙攘的人群里都不觉有风,偏是两盏灯笼摆荡不已,不免引起好奇的人驻足围观。
于是有人调笑道:“来老板,你这两盏真不赖呀,自己会翻筋斗的唷!”
隔壁也是做灯笼的老板调侃道:“怕是关帝爷跟吕布将军打了起来也未定吧!”
说着的时候,两盏灯笼吊在线丝上,依旧翻卷不已,人都啧啧称奇,但却未料到夹在人丛中的二人正不动声色,各展奇功,互拼互消。
周白宇以“无相神功”疾摧关帝灯,但都被蓝元山所阻;蓝元山的“远扬神功”飞卷吕布灯,也一样未能奏效。
然而街坊民众,却是越看越过痛,一人看见蓝元山尽是仰脖子往灯笼望,便过去碰了碰他,问道:“你不是发痴了吧?”
可是蓝元山此刻正在运聚“远扬神功”,怎容人碰得?平常人一触上去,只怕早被震得筋散骨离,肝脑涂地,既害了无辜,也败了阵,蓝元山匆忙间闷哼一声,在刹那间把功力散去。
他散得极快,只不过在转念之间,所以那路人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一丝迥异的感觉也没有,只不过蓝元山功力倏散,一口气噎在喉头,一时答不出话来。
周白宇却就趁这一刹隙缝,摧力急进,内劲飞扑关帝灯。
但偏有那么巧,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看见这公子丰神俊朗,敢情是爱花之人,便用手扯扯他衣袖,问:“公子、公子,买朵花回去……”
周白宇的衣袖聚布“无相神功”,怎容轻触?若震死小女孩,纵使他灭了烛,也露了相,等于自招失败,他大惊之下,忙一跺足,将功力全传入地下!
小女孩碰触在他衣袖的时候,他功力已借土遁消,自然无恙,但霎时之间,半空所密布的两种内家功力,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因而在空中倒来一股逆劲,“呼”的一声,除了关帝、吕布两盏灯笼外,全条巷街的灯笼一时尽灭。
只剩下街头月。

月色皎洁。
被灭的灯笼全在丝绳上打转,明明是摇摇欲熄的两盏灯笼,反而众暗独亮,使得不单人人大呼邪门,那两盏灯笼的老板也频频呼道:“我这两盏灯笼,一定有神明护佑,一定神灵保佑。”
结果有人出至高价十两,这老板还怕走了宝,硬是不肯卖。
从巷里的灯笼尽灭,一直到烛光逐一重点亮,街市一直闹哄哄的。
尤其是明灯如昼突变黑漆一片,更有人趁机搏乱,不时有女眷惊呼一二传来。本来这新鲜的话题还必继续下去,但另一件新鲜的事情却使“谈亭”好事之徒目不暇给,忙不过来。
原来不知哪家达官贵人,正在一艘画舫上祝寿,燃放烟花、冲天炮。
“啸、呼”地尖响,一簇又一簇五光十色,幻化万千的灯花,在河塘上空爆开,遮掩了月色,夺去了人们的目光,惹起了众人的赞叹。
也惊起了燕子低飞,惟恐高处不胜寒的烟花,溅的了它们的盛装。
蓝元山道:“刚才两场,有惊无险,算和。”
周白宇道:“我们不能和下去了。”要是再和,则是没有高下之分,一山又如何连藏二虎?
蓝元山笑道:“是,不能再和了。”他说着的时候,双肩耸动,就似常人环臂旋动时肩膊也随着转动一般,但他只有肩动手不动。
两只燕子,正低飞而过,画着美丽的弧度。
摹然,在蓝元山的头顶上空,两只燕子被一道无形的墙所阻,飞不过去。
两只燕子啁啾着要折回,但四面像无形的网,无论两只燕子怎么努力在飞,都闯不出去。
周白宇立即明白过来,他随手抓起一个摊贩所售的绒球,在双手间搓揉着。
另两只燕子,本也被烟花爆竹惊起,低低翱翔过这街巷,准备往云空里飞逝,此际忽似被一条无形的丝线所牵系,在周白宇头上,倏沉忽落,完全受一种力量所操纵。
那是周白宇双手搓揉把弄绒球的无形力量:“龙虎合击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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