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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陆小凤-01

_7 古龙(当代)
  陆小凤道:“不知道。”
  花满楼道:“他不在里面?”
  陆小凤道:“不在。”
  上官丹凤变色道:“他难道也是青衣楼的?难道早就跟那些人串通好了?否则他们又怎会知道你在这里?”
  她恨恨的接着说:“你冒险去救他,连眉毛都几乎被烧光,他却是这么样一个人。”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他狗肉烧得最好。”
  上官丹凤道:“别的你全不知道?”
  陆小凤道:“别的我全不知道。”
  上官丹凤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有两个脑袋,我看他简直……”
  她的声音突然停顿,因为他看见一个人从暴雨中大踏步而来。
  一个身材很魁伟的人,头上戴着个斗笠,肩上扛着根竹竿,竹竿上还挑着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也看不清是什么。
  但她却已看清了这个人正是赵大麻子。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你不能对任何人都没有信心的,这世上的坏人也许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多,毕竟总还有……”
  他的声音也突然停顿,因为他已看清赵大麻子竹竿上挑着的,竟是一串手。
  人的手,血渍虽已被暴雨冲干净,却显然是刚从别人的腕子上割下来的,十三四只手用一条裤带绑住,吊在竹竿上。
  赵大麻子的裤带上,赫然正插着一把刀,杀狗的刀。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他,道:“愿来你不但会杀狗,还会杀赵大麻子咧着嘴一笑,道:“我不会杀狗,我只杀过人。”
  陆小凤又看了他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你不是赵大麻子!”
  这人笑道:“谁说我是赵大麻子的?”
  他笑的时候,除了一张大嘴咧开了之外,脸上并没有别的表情。
  陆小凤道:“你是谁?”
  这人的眼睛闪着光,道:“连你都认不出我是谁,看来我易容的本事纵然不能算天下第一,也差不多了。”
  陆小凤盯着他,忽然也笑了笑:“可是你翻跟头的本事却不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上官丹风已大声道:“这人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小偷?”
  这人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就是跟他比过翻跟头的司空摘星,但却不是小偷,是大偷。”
  上官丹凤嫣然道:“我知道,你不但是大偷,而且还是偷王之王,偷尽天下无敌手。”
  司空摘星挺了挺胸,道:“这一点我倒不敢妄自菲薄,若论偷的本事,连陆小凤都不敢跟我一较高低,还有谁能比得上我?”
  上官丹凤道:“你什么人不好扮,为什么要扮成个杀狗的麻子。”
  司空摘星笑道:“这点你不懂了,扮成麻子,才不容易被人看破。”
  上官丹凤道:“为什么?”
  司空摘星道:“你见几个人瞪着大麻子的脸左看右看的?”
  上官丹凤也笑了,道:“看来易容这门功夫的学问也不小。”
  司空摘星道:“的确不小。”
  陆小凤皱眉道:“你几时到关中来的?”
  司空摘星道:“前两天。”
  陆小凤道:“来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来等你!”
  陆小凤道:“等我?”
  司空摘星道:“因为你要去找阎老西,这里正好是你的必经之路,何况,你既然已到太原附近来了,总免不了要吃一顿赵大麻子炖的狗肉。”
  他叹了口气,又道:“连我都不能不承认,他炖的狗肉,的确,没有人能比得上。”
  陆小凤道:“就因为你生怕我吃出味道不对,露出马脚来,所以才说狗肉卖完了。”
  司空摘星大笑,道:“不管怎样,这次我总算骗过了你这个机灵鬼。”
  陆小凤道:“你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我这个人还会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难道想偷到我身上来?”
  司空摘星傲然道:“只要你能说得出来的,我什么都偷。”
  陆小凤道:“你想偷我的什么?”
  司空摘星道:“你一定要我说?”
  陆小凤淡淡道:“你若不敢说,我也不勉强。”
  司空摘星瞪眼道:“我为什么不敢说!”
  上官丹凤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偷什么?”
  司空摘星道:“偷你。”
  上官丹凤瞪大了眼睛,呆住了。
  司空摘星道:“有人出二十万两银子,要我把你偷走。”
  上官丹凤道:“想不到我居然还值二十万两银子……”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已通红。
  司空摘星笑道:“只不过那个人要我偷走你,倒并不是你想的那种用意。”
  上官丹凤红着脸,忍不住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种用意。”
  司空摘星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上官丹凤道:“那个人又是什么用意?他究竟是谁?”
  司空摘星还是不开口。
  陆小凤叹道:“他不会说的,干他这行的若是泄露了主顾的秘密,下次还有谁敢上他的门?”
  上官丹凤道:“小偷还有主顾上门去找他?”
  陆小凤道:“我早就说过,他这小偷与众不同,他从不偷值钱的东西。”
  司空摘星道:“但是我也要吃饭。”
  陆小凤道:“不但要吃饭,还要喝酒,喝好酒。”
  司空摘星道:“所以只有在别人肯出大价钱来请我偷的时候,我才偷。”
  陆小凤道:“只不过能出得起价钱请你偷的人并不多。”
  司空摘星道:“的确不多。”
  陆小凤道:“所以你纵然不说,我也知道边次是谁找你来的了。”
  司空摘星道:“你知道是你的事,我不说是我的事。”
  陆小凤道:“不管我知不知道,你反正都不说。”
  司空摘星道:“对了。”
  陆小凤道:“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将这秘密告诉了我?”
  司空摘星叹道:“你冒险到火里去救我,差点眉毛都烧光了,我怎么好意思偷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看来你这人倒还是“盗亦有道’。”
  司空摘星道:“你又说对了。”
  上官丹凤忍不住大声道:“你若好意思,难道就真的能把我偷走?”
  司空摘星傲然道:“莫忘记我是偷王之王,天下还没有什么是我偷不到的。”
  上官丹凤冷笑道:“我倒要听听你准备怎么偷法?”
  司空摘星道:“你有没有听说卖膏药的肯将他独门秘方告诉别人?”
  上官丹凤道:“没有。”
  司空摘星悠然道:“这也是我的独门秘方,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
  上官丹凤瞪着他,忽然道:“十个麻子九个怪,我看你本来一定也是个麻子!”
  司空摘星瞪眼道:“谁说的?”
  上官丹凤道:“我说的,要不然你就把你这张麻脸收起来,让我看看你本来是什么样子!”
  司空摘星道:“那可不行。”
  上官丹凤道:“为什么不行?”
  司空摘星道:“你若万一看上了我,陆小凤岂非又要跟我比翻跟斗了,那次已经把我翻得头晕脑涨,第二次我可再也不敢领教。”
  上官丹凤红起了脸,却又忍不住“噗哧”笑了。
  陆小凤道:“这些手是什么人的?”
  司空摘星道:“那些放火烧房的人。”
  陆小凤道:“你追上他们了?”
  司空摘星道:“我既然已扮成了赵大麻子,有人来放火烧他的房子,我当然要替他出气。”
  上官丹凤道:“所以你就砍下他们的手,叫他们以后再也不能烧别人房子。”
  司空摘里道:“我还准备把他们的那十几匹马卖了,赔给赵大麻子。”
  陆小凤道:“他们的人呢?”
  司空摘星道:“还在那边的树林子里,我特地留给你的。”
  陆小凤道:“留给我干什么?”
  司空摘星道:“他们要烧死你,你难道不想问问他们的来历?”
————————
第八章 强仇大敌
  暴雨就像是个深夜闯入豪门香闺中的浪子,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可是他来过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已被他滋润,被他改变了。
  春林中的木叶,已被洗得青翠如碧玉,尸体上的鲜血也已被冲洗干净。
  几乎找不到致命的伤口。
  但这十几个人,却已没有一个还是活着的。
  他们看到这些尸体时,司空摘星已不见了。
  上官丹风恨恨道:“他将这些死人留给我们,难道要我们来收尸?”
  陆小凤道:“这些人绝不是他杀的,他一向很少杀人。”
  上官丹凤道:“不是他是谁?”
  陆小凤道:“是那个叫他们来放火的人。”
  上官丹凤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人怕我们查出他的来历,所以就将这些人全都杀了灭口?”
  陆小凤点点头。脸色很严肃。他最痛恨的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杀人。
  上官丹凤道:“可是他本来可以将这些人放走的,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灭口?”
  陆小凤道:“因为十几个右手被砍断的人,是很容易被找到的。”
  上官丹凤叹了口气,道:“其实他杀了这些人也没有用,我们还是一样知道他们的来历。”
  陆小凤道:“你知道?”
  上官丹凤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是青衣楼的?”
  陆小风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看出一件事。”
  上官丹凤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你一定会赶到珠光宝气阁去,叫人带棺材来收尸。”
  上官丹凤瞪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陆小凤道:“然后你当然就会叫那里的人替你准备好水,先洗个澡,再选个最舒服的屋子,好好的睡一觉。”
  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记那地方现在已完全是你的陆小凤躺在一大盆热水里,闭上了眼睛,全身都被淋得温透了之后,能找到地方洗个热水澡,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觉得自己运气总算还不错。旁边炉子上的大铜壶里,水也沸了,屋子充满了水的热气,令人觉得安全而舒服。
  花满楼已洗过澡,现在想必已睡着,上官丹凤想必已到了珠光宝气阁。
  她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的走了,居然好像很听陆小凤的话。
  这也令他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听话的女孩子。
  只不他总觉得这件事做得并不满意,其中好像总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却又偏偏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阎铁珊临死前已承认了昔年的过错,霍天青已答应结清这笔旧账。
  大金鹏王托他做的事,他总算已完成了三分之一。而且进行得很顺利。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雨早已停了,屋檐下偶尔响起滴水的声音,晚风新鲜而干净。
  陆小凤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尽力做一个知足的人。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竟是四个女人。
  四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不但人美风姿也美,一身窄窄的衣服,衬得她们苗条的身子更婀娜动人。
  陆小凤最喜欢细腰长腿的女人,她们的腰恰巧都很细,腿都很长。
  她们微笑着,大大方方的推门走了进来,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屋子里有个赤裸裸的男人在澡盆里。
  可是她们四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却又偏偏都盯在陆小凤的脸上。
  陆小凤并不是个害羞的人,但现在却觉得脸上在发烧,用不着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脸已红了。
  忽然有人笑道:“听说陆小凤有四条眉毛,我怎么只看见两条?”
  另外一个人笑道:“你还看得见两条,我却连一条都看不见。”
  第一个说话的人,身材最高,细细长长的一双凤眼,虽然在笑的时候,仿佛也带着种逼人的杀气!无论谁都看得出,她绝不是那种替男人倒洗澡水的女人。
  但她却走过去,提起了炉子上的水壶,微笑着道:“水好像已凉了,我再替你加一点热的。”
  陆小凤看着水壶里的热气,虽然有点吃惊,但若叫他赤裸裸的在四个女人的面前站起来,他还真没有这种勇气。
  不过这一大壶饶得滚汗的热水,若是倒在身上,那滋味当然更不受。
  陆小凤正不知是该站起来的好,还是坐着不动的好,忽然发现自己就算想动,也没法子动了。
  一个始终不说话,看不最文静的女孩子,已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一尺多长,精光四射的短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森寒的剑气,使得他从耳后到肩头都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那长身凤眼的少女已慢慢的将壶中开水倒在他洗澡的木盆里,淡淡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安分些,我四妹看来虽温柔文静,可是杀人从来不眨眼的,这壶水刚烧沸,若是烫在身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她一面说,一面往盆里倒水。
  盆里的水本来就很热,现在简直己烫得叫人受不了。
  陆小凤头上已冒出了汗,铜壶里的开水却只不过倒出了四分之一。
  这一壶水若是全倒完,坐在盆里的人恐怕至少也得掉层皮。
  陆小凤忽然笑子——他居然笑了。
  倒水的少女用一双媚而有威风的眼瞪着他,冷冷道:“你好像还很开心。”
  陆小凤看来的确很开心,微笑着道:“我只不过觉得很好笑。”
  “好笑?有什么好笑的?”这少女水倒得更快了。
  陆小凤却还是微笑道,道:“以后我若告诉别人,我洗澡的时候,峨嵋四秀在旁边替我添水,若有一个人相信,那才是怪事。”
  原来他已猜出了她们的来历。
  长身凤目的少女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眼力,不错,我就是马秀真。”
  陆小凤道:“杀人不眨眼的这位,莫非就是石秀云?”
  石秀云笑得更温柔,柔声道:“可是我杀你的时候,一定会眨眨眼的。”
  马秀真道:“所以我们并不想杀你,只不过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若是答得快,我这壶水就不会再往盆里倒,否则若是等到这壶水全都倒光……”
  石秀云叹了口气,接着道:“那时你这个人只怕要变成熟的。”
  孙秀青叹道:“猪煮熟了还可以卖烧猪肉,人煮熟了恐怕就只有送去喂狗了。”
  陆小风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好像已经快熟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快问?”
  马秀真道:“好,我问你,我师兄苏少英是不是死在西门吹雪手上的?”
  陆小凤苦笑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我?”
  马秀真道:“西门吹雪的人呢?”
  陆小凤道:“我只有在喝醉酒的时候,才会骗女人,现在我还很清醒。”
  马秀真咬了咬牙,忽然又将壶里的开水倒下去不少,冷冷道:“你在我面前说话,最好老实些。”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我怎么能不老实?”
  马秀真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真是金鹏王朝的公主?”
  陆小凤道:“的确不假。”
  马秀真道:“大金鹏王还活着?”
  陆小凤道:“还活着。”
  马秀真道:“是他要你来找阎铁珊的?”
  陆小凤道:“是。”
  马秀真道:“他还要你找什么人?”
  陆小凤道:“还要我找上官木和严独鹤。”
  马秀真皱眉道:“这两人是谁?我怎么连他们的名字都没听见过?”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没有听见过的名字,只怕最少也有几千万个。”
  马秀真瞪着他。
  陆小凤又叹道:“我没穿衣服,你这么样瞪着我,我会脸红的。”
  他的脸没有红,马秀真的脸倒已红了。
  她忽然转过身,将手里的铜壶放到炉子上,整了整衣衫,向陆小凤为礼。
  石秀云的剑也放了下去。
  四个衣裳整齐的年轻美女,忽然间同时向一个坐在澡盆赤裸男人躬身行礼,你若没见过这种事,一定连做梦都想不到那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似已怔住,他也想不到这四个强横霸道的女孩子,怎么忽然变得前倨后恭了。
  马秀真躬身道:“峨嵋弟子马秀真,叶秀珠,孙秀青,石秀云,奉家师之命,特来请陆公子明日午间便餐相聚,不知陆公子是否赏光?”
  陆小凤怔了半天,才苦笑道:“我倒是想赏光的,只可惜我就算长着翅膀,明天中午也飞不到峨嵋山的玄真观去。”
  马秀真抿嘴一笑,道:“家师也不在峨嵋,现在他老人家已经在珠光宝气阁恭候陆公子的大驾。”
  陆小凤又怔了怔,道:“他也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马秀真道:“今天刚到。”
  石秀云嫣然道:“我们若是没有到过珠光宝气阁,又怎会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陆小凤又笑了,当然还是苦笑。
  马秀真微笑着摇了摇头,态度温柔而有礼,好像已竟全忘记了刚才还要把人煮熟的事。
  叶秀珠倒是个老实人,忍不住笑道:“我们久闻陆公子的大名,所以只有乘你洗澡的时候,才敢来找你。”
  陆小凤苦笑道:“其实你们随便什么时候来,随便问我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石秀云眨着眼睛道:“陆公子真的不生气?”
  陆小凤道:“我怎么会生气?我简直开心得要命。”
  石秀云也怔了怔,道:“我们这样子对你,你还开心?”
  陆小凤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笑,微笑着道:“非但开心,而且还要感激你们给了我个好机会。”
  石秀云忍不住问道:“什么机会?”
  陆小凤悠然道:“我洗澡的时候,你们能闯进来,你们洗澡的时候,我若闯进去了,你们当然也不会生气,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我怎么能不高兴?”
  峨嵋四秀的脸全都红了,突然一起转身,抢着冲了出去。
  陆小凤这才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下次洗澡的时候,最少也得穿条裤子。”
  陆小凤洗澡的地方,本是个厨房,外面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棵白果树。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挂在树梢,木叶的浓荫挡住了月色,树下的阴影中,竟有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背后却斜背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峨嵋四秀一冲出来,就看见了这个人,一看见这个人,就不由自主觉得有阵寒气从心里一直冷到指尖。
  马秀真失声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她们,慢慢的点了点头。
  马秀真怒道:“你杀了苏少英?”
  西门吹雪道:“你们想复仇?”
  马秀真冷笑道:“我们正要找你,想不到你竟敢到这里来!”
  西门吹雪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得可怕,冷冷道:“我本不杀女人,但女人都不该练剑的,练剑的就不是女人。”
  石秀云厉声道:“用不着一起过去,我一个人就足够杀了你。”
  她看来最温柔文静、其实火气比谁都大,脾气比谁都坏。
  她用的是一双短剑,还是唐时的名剑客公孙大娘传下来的“剑器”。
  厉喝声中,她的剑已在于,剑光闪动,如神龙在天,闪电下击,连人带剑,一起向西门吹雪扑了过去。
  突听一人轻喝:“等一等。”三个字刚说完,人已突然出现。
  石秀云双剑刚刺出,就发现两柄剑都已不能动了——两柄剑的剑锋,竟然被这个忽然出现的人用两根手指捏住。
  她竟未看出这人是怎么出手的,她用力拔剑,剑锋却似已在这人手上生了根。
  但这个人神情还是很从容,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石秀云脸却已气红了,冷笑道:“想不到西门吹雪居然还有帮手。”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以为他是我的帮手?”
  石秀云道:“难道他不是?”
  西门吹雪冷冷一笑,突然出手,只见剑光一交,如惊虹掣电,突然又消失不见。
  西门吹雪已转过身,剑已在鞘,冷冷道:“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
  石秀云正想问他,这株树又怎样了,她还没开口,忽然发现树已凭空倒了下来。
  刚才那剑光一闪,竟已将这株一人合抱的大树,一剑削成了两段。
  树倒下来时,西门吹雪的人已不见。
  石秀云的脸色也变了,世上竟有这样的剑法?这样的轻?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看着这株树已将倒在对面的人身上,这人忽然回身,伸出双手轻轻一托,一推,这株树就慢慢的倒在地上,这人的神情却还是很平静,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温柔平和的微笑。缓缓道:“我不是他的帮手,我从不帮任何人杀人的。”
  石秀云苍白的脸又红了,她现在当然也已懂得这个人的意思,也已知道西门吹雪说的话并不假。她脾气虽然坏,却绝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终于垂下了头,鼓足勇气,道:“谢谢你,你贵姓?”
  这人道:“我姓花。”他当然就是花满楼。
  石秀云道:“我……我叫石秀云,最高的那个人是我大师姐马秀真。”
  花满楼道:“是不是刚才说话的那位?”
  石秀云道:“是的。”
  花满楼笑道:“她说话的声音很容易分辨,我下次一定还能认得出她。”
  石秀云有点奇怪了,忍不住问道:“你一定要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才能认得出她?”
  花满楼点点头。
  石秀云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因为我是个瞎子。”
  石秀云怔住。
  这个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就能将她剑锋夹住的人,竟是个瞎子。她实在不能相信。
  月光正照在花满楼脸上,他笑容看来还是那么温和,那么平静,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是个对生命充满了热爱的人,绝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瞎子而怨天尤人,更不会嫉妒别人比他幸运。
  因为他对他自己所有的已经满足,因为他一直都在享爱着这美好的人生。
  石秀云痴痴的看着他,心理忽然涌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同情?是怜悯?还是爱慕崇敬?
  她只知道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感情。
  花满楼微笑着,道:“你的师姐们都在等你,你是不是已该走?”
  石秀云垂着头,忽然道:“我们以后再见面时,你还认不认得我?”
  花满楼道:“我当然能听得出你的声音。”
  石秀云:“可是……假如我那时变成了哑巴呢?”
  花满楼也怔住了。
  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他这句话,他从来也没有想到会有人问他这句话。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发觉她己走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柔声道:“你摸摸我的脸,以后我就算不能说话了,你只要摸摸我的脸,也会认出我来的,是不是?”
  花满楼无言的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已触及了她光滑如丝缎的面颊。
  他心里忽然也涌起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
  马秀真远远看着他们,仿佛想走过来拉她的师妹走,可是忽然又忍住。
  她回过头,孙秀青,叶秀英也在看他们,眼睛里带着种奇特的笑意,似已看得痴了。
  石秀云这么样做,她们并不奇怪,因为她们一向知道她们这小师妹,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孩子,她们心里是不是也希望自己能和她一样有勇气?
  要爱,也得要有勇气。
  陆小凤倚在门口,看着花满楼,嘴角也带着微笑。
  石秀云已走了,她们全都走了——四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在一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走的时候也像是一阵风。谁也没法子捉摸到她们什么时候会来,更没法子捉摸她们什么时候会走。
  花满楼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也有些痴了。
  风在轻轻的吹,月光淡淡的照下来,他的微笑看来平静而幸福。
  陆小凤忽然笑道:“我敢打赌。”
  花满楼道:“赌什么?”
  陆小凤道:“我赌你最少三天不想洗手!”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我不懂你这人为什么总是要把别人想得跟你自己一样。”
  陆小凤道:“我怎么样?”
  花满楼板着脸道:“你不是个君子,完全不是!”
  陆小凤笑了,道:“我这人可爱的地方,就因为我从来不想板起脸来,装成君子的模样。”
  花满楼忍不住笑了。
  陆小凤忽然又道:“最近你好像交了桃花运,男人若是交上桃花运,麻烦就跟着来了。”花满楼又叹了口气,道:“还有件事我也不懂。”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你为什么总是能看见别人的麻烦,却看不见自己的呢?”
  陆小凤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是个混账。”
  花满楼笑道:“一个人若能知道自己是个混蛋,总算还有点希望。”
  陆小凤沉默半晌,忽然道:“依你看,是谁要司空摘星来偷上官丹凤的?”
  花满楼想也不想,立刻回答:“霍休。”
  陆小凤道:“不错,一定是他。”
  花满楼道:“能花得起二十万两银子来请司空摘星的人并不多。”
  陆小凤道:“由此可见,大金鹏并没说谎,霍体一定就是上官木。”
  花满楼同意。
  陆小凤道:“独孤一鹤当然也就是严独鹤,所以他才会到珠光宝气阁去,才会要他的弟子来找我。”
  花满楼补充着道:“他来的时候,想必还不知道阎铁珊这里已出了事。”
  陆小凤道:“他是不是早已跟阎铁珊约好了,要见面商量一件事。”
  花满楼道:“很可能。”
  陆小凤道:“他叫峨嵋四秀来找我,问了我那些话,已无异承认他跟大金鹏王朝有关。”
  花满楼道:“所以你认为他本不该这么样做的。”
  陆小凤道:“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严独鹤,他本不必承认的,除非……”
  花满楼道:“除非他已有法子能让你不要管这件闲事。”
  陆小凤慢慢的点了点头,道:“除非他已想出了个很好的法子。”
  花满楼道:“最好的法子只有一种。”
  陆小凤道:“不错,只有一种,一个人若死了,就再也没法子管别人的闲事了。”
  花满楼道:“你认为他已在那里布好了陷阱,等着你跳下去?”
  陆小凤苦笑道:“他用不着再布置什么陷阱,他那‘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很可能就已足够让我没法子再管闲事了。”
  花满楼道:“据说当今七大剑派的掌门人中,就数他的武功最可怕,因为他除了将峨嵋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之外,他自己本身还有几种很邪门、很霸道的功夫,至今还没有人看见他施展过。”
  陆小凤忽然跳起来,道:“走,我们现在就走。”
  花满楼道:“到哪里去?”
  陆小凤道:“当然珠光宝气阁。”
  花满楼道:“约会在明天中午,我们何必现在就去?”
  陆小凤道:“早点去总比去迟了好。”
  花满楼道:“你担心上官丹凤?”
  陆小凤道:“以独孤一鹤的身分,想必还不会对一个女孩子怎么样。”
  花满楼道:“那你是在担心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花满楼动容道:“不错,他既然知道独孤一鹤在珠光宝气阁,现在想必
  已到了那里。”
  陆小凤道:“我只担心他对付不了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
  他接着又道:“以他剑法,本不必要别人担心的,可是他太自负,自负就难免大意,大意就可能犯出致命的错误。”
  花满楼叹道:“我并不喜欢这个人,却又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有值得自负的地方。”
  陆小凤道:“他只看苏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就已能击破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却未想到苏少英并不是独孤一鹤。”
  花满楼道:“独孤一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沉吟着,缓缓道:“有种人我虽然不愿跟他交朋友,却更不愿跟他结下冤仇。”
  花满楼道:“独孤一鹤就是这种人?”
  陆小凤点了点头,叹息着道:“无论谁若知道有他这么样一个敌人,晚上都睡不着觉的,所以我们不如现在就走。”
  花满楼忽然笑了笑,道:“我想他现在也一定没有睡着。”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无论谁知道有你这么一个敌人,晚上也一样睡不着的。”
  独孤一鹤没有睡着。夜已很深,四月的春风中竟仿佛带着晚秋的寒竟,吹起了灵堂里的白幔。
  棺木是紫楠木的,很坚固,很贵重。
  可是人既已死了,无论躺在什么棺材里,岂非都已全无分别。
  烛光在风中摇晃,灵堂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之竟。
  独孤一鹤静静的站在阎铁珊的灵位前已经有根久很久没有动过。
  他是个高大严肃的人,腰杆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还是漆黑的,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觉得他已是老人。
  现在他严肃沉毅的脸上,也带着种凄凉而悲伤的表情。
  这是不是也正因他已是个死人,已能了解死亡是件多么悲哀可怕的事。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可是他的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他的剑柄比平常的剑要粗大些,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
  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剑鞘却已很陈旧,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八卦,正是峨嵋掌门人佩剑的标志。
  一个人慢慢的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他虽然没有转头去,已知道这人是霍天青。
  霍天青的神情也很悲伤,很沉重,黑色的紧身衣外,还穿着件黄麻孝服,显示出他和死者的关系不比寻常。
  独孤一鹤以前并没有见过这强傲的年轻人,以前他根本没有到这里来过。
  霍天青站在他身旁,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道长还没有睡?”
  独孤一鹤没有回答。因为这本是句不必要回答的话,他既然站在这里,当然还没有睡。
  他的身分和地位,已使他可以不用回答这种不必要的问话。
  霍天青却又问道:“道长以前是不是从未到这里来过?”
  独孤一鹤道:“是。”
  霍天青道:“所以连我都不知道阎大老板和道长竟是这么好的朋友!”
  独孤一鹤沉着脸,冷冷道:“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霍天青淡淡道:“道长武林前辈,知道的事当然比我多。”
  独孤一鹤道:“哼!”
  霍天青忽然扭过头,目光刀锋般盯着他的脸,缓缓道:“那么道长想必一定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
  独孤一鹤脸色似已有些变了,忽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霍天青却已轻叱道:“站住!”
  独孤一鹤一脚刚踩下,地上的方砖立刻碎裂,手掌上青筋一凸起,只见他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过了很久,才慢慢转回身,眼睛里精光暴射,瞪着霍天青,一字字道:“你叫我站住?”
  霍天青也已沉下了脸,冷冷道:“不错,我叫你站住!”
  独孤一鹤厉声道:“你还不配!”
  霍天青冷笑道:“我不配?若论年纪,我虽不如你,若论身分,霍天青并不在独孤一鹤之下。”
  独孤一鹤怒到:“你有什么身分?”
  霍天青道:“我也知道你不认得我,但是这一招,你总该认得的。”
  他本来和独孤一鹤面对面的站着,此刻突然向右一拧腰,双臂微张,“凤凰展翅”,左手两指虚捏成凤啄,急点独孤“天突。”
  独孤一鹤右掌斜起,划向他腕脉。
  谁知他脚步轻轻一滑,忽然滑出了四尺,人已到了独孤右肩后,招式虽然还是同样一着,“凤凰展翅”,但出手的方向部位却已忽然完全改变,竟以右手的凤啄,点向独孤右颈后的血管。
  这一着变化看来虽简单,其中的巧妙,却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独孤一鹤失声道:“凤双飞!”
  喝声中,他突然向左拧身,回首望月式,以左掌迎霍天青的啄。
  霍天青吐气开声,掌心以“小天星”的力量,向外一翻。
  只听“噗”的一声,两双手掌已接在一起,两个人突然全都不动了。
  霍天青本已吐气开声,此刻缓缓道:“不错,这一着正是凤双飞,昔年天禽老人独上峨嵋,和令师胡道人金顶开掌,施出了这一着凤双飞,你当然想必也在旁看着。”
  独孤一鹤道:“不错。”他只说了两个字,脸色似已有些发青。
  高手过招,到了内力相拚时,本就不能开口说话的。
  但天禽老人绝世惊才,却偏偏练成了一种可以开口说话的内功,说话时非但于内力无损,反而将丹田中一口浊气乘机排出。
  霍天青的内功正是天禽老人的真传,此刻正想用这一点来击倒独孤一鹤。
  他接着又道:“一般武功高手,接这一招时,大多向右拧身,以右掌接招,但胡道人究竟不愧为一代大师,竟反其道而行,以左掌接招,你可知道其中的分别何在?”
  独孤一鹤道:“以右掌接招,虽然较快,但自身的变化已穷,以左掌接招,掌势方出,余力未尽,仍可随意变化……”
  他本不愿开口的,却又不能示弱,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呼吸急促,竟已说不下去。
  霍天青道:“不错,正因如此,所以天禽老人也就是只能用这种硬拚内力的招式,将他的后着变化逼住……
  独孤一鹤仿佛不愿他再说下去,突然喝道:“这件事你怎会知道的?”
  霍天青道:“天禽老人正是先父。”
  独孤一鹤的脸色变了。
  霍天青淡淡道:“胡道人与先父平辈论交。你想必也该知道的。
  独孤一鹤脸上阵青阵白,非但不能说话,实在也无话可说。
  天禽老人辈分之尊,一时无人可及,他和胡道人平辈论交,实在已给了胡道人很大的面子。
  独孤一鹤虽然高傲刚烈,却也不能乱武林的辈份。
  霍天青淡淡道:“我的身分现在你想必已知道,但我却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独孤一鹤咬着牙点点头,额上已有汗珠现出。
  霍天青道:“你为什么要苏少卿改换姓名,冒充学究?你和阎大老板本无来往,为什么要在他死后突然闯来?”
  独孤一鹤道:“这些事与你无关?”
  霍天青道:“我难道问不得?”
  独孤一鹤道:“问不得?”
  霍天青冷冷道:“莫忘记我还是这里的总管,这里的事我若问不得,还有谁能问得?”
  独孤一鹤满头大汗涔涔而落,脚下的方砖,一块块碎裂,右腿突然踢起,右手已握住了剑柄。
  但就在这一瞬间,霍天青掌上的力量突然消失,竟借着他的掌力,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独孤一鹤骤然失去了重心,似将跌倒,突见剑光一闪,接着“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他手里一柄长剑已盯入地下。
  再看霍天青的人竟已不见了。
  风吹白幔,灵桌上的烛光闪动,突然熄灭。
  独孤一鹤手扶着剑柄,面对一片黑暗,忽然觉得很疲倦。他毕竟已是个老人。
  拔起剑,剑入鞘,他慢慢的走出去,黑暗中竟似有双发亮的眼睛在冷冷的看着他。
  他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院子里的白杨树下,一身白衣如雪。
  独孤一鹤的手又捏上剑柄,厉声道:“什么人?”
  这人不回答,却反问道:“严独鹤?”
  独孤一鹤的脸突然抽紧。
  白衣人已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衫上,一尘不染,脸上也完全没有表情,背后斜背着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独孤一鹤动容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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