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凌志军 联想风云

_8 凌志军(当代)
但是柳传志立刻对倪光南的“含沙射影”反感起来,他认定这封信的锋芒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决心与自己的这位搭档摊牌。他在一封回信中写道:
看了你给我的传真件,心中非常不安,也很不愉快,处理司机的问题,我表示过非常明确的意见,当我知道他4次撞车,还在值班时喝酒,我是坚决要求车队将他挂起来的,而且,我要求他们立即换司机给你开车。当老蔡处理这件事情犹犹豫豫时,我非常生气,认为他太软弱,甚至在总裁室会议上,也为此和他激动过一次。
这就是你在传真中写到的“其他总裁室成员说过,但我并未表示同意”。难道我不是像你自己的肉似的关心你的安全吗?难道像侯海滨这种情况不该坚决处理吗?我实在弄不懂,你为什么要给总裁室成员发这么一封含沙射影的传真,我实在弄不懂,你到底要冲着谁来?要干什么?
写到这里,我心里很不平静,我们配合10年了。这10年我们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在多种原因之中,我们的配合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你在到公司来之前就是知名的科学家了,而我在所里只是一个无名小辈,你能那样信任我,支持我,使我能放手工作,这使我永远心存感激。在公司经历的数不清的风浪中,你未必每件事都知道处理的经过,根据你初到公司来的约法三章,我是能不打扰你,就不打扰你。但你总是用你最信任的态度和我坚决站在一起。在我们共同奋斗渡过难关的时候,那种胜利的欣慰,也使我永远不能忘怀。我们有时间在一起谈谈心,谈谈自己的过去,谈谈对人的看法,谈谈对政治问题的看法,这些随便的谈话,使我们在尊重之中,又增添了感情色彩。
进一步讲,我们可以作为生死相依的朋友,即使退一步讲,我们也是君子之交,既非常纯洁,又有很深的感情。你是个君子,但为人很固执,有时也很偏激,当你看谁好的时候,就什么都好,当你看谁不好的时候,又可能觉得这个人处处不好。从我内心讲,我对你是十分尊重的,而且,把能得到你的尊重当做是一种光荣。我把对你的关心放在了十分的位置之上。当然,也可能有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我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引起了你如此的不快,把我们10年相处的信任和友谊都一风吹掉,一定要把矛盾公之于众。我对你的最大意见就是性格太内向,话一定要憋在肚子里,而且,一定要积存够了再讲。有时候,明明是误会,早讲早解决,也一定不讲,而且,一定觉得自己对。
如果有可能,我们当面将话谈透,把心里的话全倒出来,真正做到心心相印,你是个君子,我信得过你。共商大计,奠定基础。今天的联想,无论是香港,还是北京,都处在非常紧要的关头,核心组能同心同德处理问题,尚难保证顺利过关,如果核心部分锣齐鼓不齐,结果很难设想。如果觉得恢复以前的感情有一定的难度,信不过我,不愿意讲透,那我们毕竟是10年的朋友,我们不必将矛盾公开化,我坚决退出核心组。
如果将矛盾公开化,实在太不值得,我很了解你的脾气,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结果是越陷越深,最后公司分裂,那是非常可怕的事。对我来说,就更可悲了。因为我历来很想将事情看透,我和你莫名其妙地发展成一种恶性关系,到底是为什么呢?
柳传志后来说自己的这封信“非常诚恳”,又说这是“最后通牒”。应当说,这两种说法全都没有错。他当时刚刚摆脱美尼尔症的侵扰,觉得自己的“思路很不清楚,信手写来很不冷静”。但是他相信自己的一个感觉不会有错,那就是“倪光南开始找茬儿了”,于是在心里决定,这封信将是自己最后一次推心置腹:“如果他回信,我们还有机会好好谈一谈;如果他不理我,我就做彻底崩的准备。”可是倪光南没有回信。他不再相信柳传志的诚意,认定那个人表面上句句感人肺腑,其实都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如若不然,他留着那信的底稿又为了什么?
这样看来, 1994年春天在联想历史上的最令人悲伤之处,就是倪光南和柳传志彼此失去了信任。很多人都会奇怪:柳传志能够那么宽容地对待给他带来极大麻烦的孙宏斌,倪光南在公司里也处处都是一副忠厚长者的形象,可是这两个人竟会为了一些小事如此剑拔弩张。这是因为那些人不能理解,信任乃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纽带,它包含着巨大的情感也包含着坚定的信念,一旦失去,任何一个细小的嫌隙都有可能变成难以逾越的鸿沟。
小说-联想风云-“中国芯”:一次战略抉择如何演变成个人纠纷
“中国芯”:一次战略抉择如何演变成个人纠纷
杨元庆在北京发布“E系列”的那一天,倪光南来到上海,加紧追求他的新理想。
他的上海之行让公司的很多人兴奋不已。至少香港联想的吕谭平、吴礼益,还有副总裁张祖祥是这样的。他们与倪光南一起在上海待了三天,与复旦大学和长江计算机公司达成合资建立“联海微电子设计中心”的意向。
“设计中心”的目标是“集成电路”,也就是开发制造计算机的专用芯片。毫无疑问,它在计算机产业的“微笑曲线”上属于高端产品,所以倪光南一说起来就会两眼放光。好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这件事上倾注着自己的热情,想到仅仅依靠北京和香港的技术人员还不足以担此重任,所以指示香港联想至少再招聘15个研究人员,还试图在美国寻找芯片设计专家。这两件事情经数月努力进展不利,于是他便来到上海开辟新的舞台,果然三方一拍即合。
有证据表明,倪光南曾在4月23日的总裁室会议上将“上海计划”向柳传志和曾茂朝报告,当日的会议记录写有“柳传志等同志表示赞同”一句。但是也有证据表明,柳传志当时仍在权衡此事利弊,所以总裁室的会议并未形成决议。
从倪光南的立场上说,他急于将自己的全部热情和智慧投入“集成电路”,是有理由的。当日“联想汉卡”的颓势已无可挽回,而微机事业部的诞生以及杨元庆的大权独揽,又决定了倪光南不能像在昔日主导“联想汉卡”那样来主导“联想微机”的未来。在公司最重要的产品中不能拥有一席之地,这和一个总工程师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能相符。假如一个技术领袖不能在公司的技术方向上发挥主导作用,那么他的威望乃至在公司的地位都会发生动摇。但是我们更愿意以广大而积极的眼光来看待倪光南的选择。20世纪90年代中国大举拆除贸易壁垒,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呼声响彻四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开放的进程反而刺激了国内“民族主义”的潮流。外国公司大举进入,让潜伏着的社会分歧涌到表面,成为1994年国内舆论的一个焦点。有三个人,杨桃源、垄和安、何君臣,联合起来在《国际电子报》发表文章,题目叫做《中国计算机产业何去何从》,里面开列两种意见,都有代表性:
―我们缺少强有力的集成电路和工业基础,又不掌握技术制高点。现实的选择是“一退到底”,去选择那些外国人不愿意做、技术含量低、劳动密集型的低附加值的产品。
―不能再退了,搞一个丢一个,我们还能退到什么地方去?政府不能再作壁上观,应当加强扶持力度,保住“民族的”这一块。
我们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明白,联想公司杨元庆和倪光南主张的两种技术方向,正是中国社会潮流的反照。用纯粹技术的眼光来看,1994年联想同时发生的两件事―杨元庆发布“E系列”和倪光南渴望“中国芯”,都是在试图发起对于外国微机的阻击战。不过,战斗却是指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杨元庆走向低端,而倪光南则是向高端前进。假如振兴民族计算机产业真的可以被当做一场战争,那么杨元庆是在采用避其锋芒攻其不备的战术,这有点像毛泽东当年的游击战,而倪光南则是在敌人最强大的地方展开攻坚战。
主张抢占“技术制高点”的舆论显然占有道义上的优势,其中又以研制“中国芯”的呼声特别时髦。“芯片”本是集成电路的俗称,只具有纯粹技术和经济的含义,但是“中国芯”偶然地与“中国心”谐音,于是立即就被赋予强烈的民族情感。这一年3月比尔?盖茨来到中国,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发布产品信息,会晤政府高官,在千人大会上演讲,还成了国家主席江泽民的座上客。本来这些活动并无恶意,可却刺激了中国社会那根最敏感的神经。有个媒体的记者请王选发表评论。这位北大方正集团的开创者、汉字激光照排系统的最重要的奠基人,现在利用中国文字中的一对同音字阐述自己的看法:“计算机领域的国际竞争,是斗智。决定成败的因素固然涉及方方面面,但我认为,其中非常关键的一点是斗志,那就是民族精神和民族自信心的竞争。”用这话来对照当日的联想,那么很显然,杨元庆是在“斗智”,而倪光南是在“斗志”。
随着气温的升高,中国人对“中国芯”的热情日益高涨,在夏天达到顶点。人们只要一想起英特尔垄断着80%的中央处理器,就不能容忍,似乎不把这个制高点拿下来,中华民族就要满盘皆输。中央政府特别热衷推动此事。他们鼓励那些最有实力的计算机企业奋起研究,甚至制定了政府投资计划,就连胡启立部长和周光召院长也对柳传志表达了对“中国芯”的期待之情,希望联想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看来倪光南的“上海计划”迎合了时代潮流。但也正是在这时,柳传志的头脑冷静下来。就像我们在前面反复叙述过的,柳传志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他同时也是个现实主义者,既“斗志”又“斗智”。当理想与现实不能统一的时候,他宁愿屈从现实,也不会贸然行事。他接连几个星期把这件事情思前想后,仔细计算芯片的投资,又估量市场销售的前景,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原来竟是一个“赔本赚吆喝”的事情!6月5日,他给吕谭平和倪光南写信,委婉但却坚决地表示自己的反对意见:
吕总、倪总:
关于在上海建立设计中心一事,我已和倪总表达过我的意见。现归纳如下:
一、生产板卡为我们长期的业务方向,所以建立设计芯片的开发中心,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是应该积极推进的。
二、由于我们是一个企业,不是一个研究所,所以做这件事大概要有如下条件:
1. 要有销售市场。由于我们自己销售板卡,所以此项具备。
2. 要能引进最先进技术。这条目前我认为无把握。
3. 要有得力的管理人员和管理形式。这条目前尚无较可行的解决方向。
4. 有资金条件和高水平的开发人员。经过努力后有可能做到。
三、上述四条缺一不可。目前条件尚不具备,特别是第三条。这件事情是由香港联想负责的,所以请吕总再认真考虑。我本人意见不同意仓促合资,最起码要对问题有一个明确的解决方向后,再考虑和上海进行形式上的紧密合作方式。
要理解柳传志的想法,那就必须懂得,市场上的选择和实验室里的选择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你在实验室里可以不遗余力地追求完美,所以科学的殿堂里总是树立着一些“高、大、全”的偶像。但是在市场上,最好的东西不一定是用户所需要的,只有最适合用户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一个卓越的经理当然心怀改变世界的梦想,这一点和卓越的科学家没有什么两样,区别在于他不会被那些梦想牵着鼻子走,他永远只做自己力所能及、而又有利可图的事。他有足够的智慧辨别什么是自己能够改变的、什么是自己不能改变的。
柳传志在“集成电路”的高地前下令公司停止进攻,是因为他看透了,中国人在技术背景、工业基础、资本实力、管理能力以及市场营销方面,都还无法改变世界电脑行业的格局。与其在制高点上慷慨赴死,不如避实就虚,先在技术和利润的低谷中抢得一席之地。然而从操作的程序上看,柳的行动却又过于突兀。此前吕谭平已经宣布此事,在香港报纸上早就掀起一阵旋风,就在柳传志写那封信的四天之前,北京的《计算机世界》也在首页头条消息中报道:“联想与长江、复旦携手发展专用芯片设计中心”。“集成电路设计中心”连续两个星期都是众目所瞩。复旦大学杨福家校长出来讲话,上海市的政府官员把倪光南奉为开路先锋,大家全都容光焕发,觉得民族振兴的号角已经吹响,可现在,柳传志的几行字便让这一切戛然而止,就像是一锅已经做熟了的米饭就此闷在盖子下面不能打开。这让很多人措手不及,尤其让倪光南无法接受。
“这是柳传志第一次向我说‘不’,”倪光南后来这样说。这话不错,在这之前柳传志的确对他百依百顺:改进汉卡、上马程控交换机,让周晓兰把他奉为“神”,让曹之江把他当“老师”,把刚刚就任的总工程师办公室主任再撤下来,全都历历在目。他无法想像柳传志会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与他背道而驰。
“你说,”他质问柳传志,“我的想法怎么不对?”
柳传志无论怎样努力也不能说服总工程师。于是问他,“如果大家都有不同意见怎么办?”
倪光南依然不肯退让:“意见不同我也要办。”
公司高层领导者在战略选择上想法各异,乃至不能统一,这在世界商业史上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问题在于,倪光南和柳传志的分歧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特有的味道。此事若干年后见诸报端,被京城的评论家说成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一个必然现象,它包含了“资本支配知识,还是知识支配资本”的重大命题。其实事情本身有可能不是那么深奥莫测,也许它只不过是一个中国式的悲剧。诸如此类的争端如果发生在西方,当事者总是就事论事,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倾听别人的意见,又以最简单的方式来评判和调节,其目的在于取得实际效果,而非强求一律,更不会逼迫别人认输。假如简单的方法不能奏效,他们宁可转身走人也不愿意纠缠不休,因为他们的文化中并不包括“你死我活”这种因素。我们的国家则是一个习惯于“是”的民族,不喜欢说“不”,也不喜欢听“不”,多少年来就是如此。如果有个“不”字突然横在两人中间,那就一定会造成巨大的不幸。无论当事者还是旁观者,更倾向于把它当做人与人之间的纠葛,而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反倒退居其次。柳传志说,这件事是他与倪光南彻底分裂的“导火索”。倪光南显然也不否认。但是我们追究起来,很难说是个人积怨导致他们不能就重大问题互相理解,还是在重大问题上的分歧让两人失去了最后的转圜之机。
一次战略抉择的分歧演变成这对搭档的决裂,说起来真是一个悲剧,然而更令人悲哀的事情还在后面。倪光南不能遏止内心的愤怒,因为“这个‘不’以后,永远都是‘不’了,不再有‘是’。”总裁室的会议变成了倪光南和柳传志之间的争吵,每一次工作分歧全都成了针对个人的指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柳传志说,倪光南在“胡搅蛮缠”,而倪光南在一次会议上说:“我永远和你没完。”在又一次会议上说:“柳传志你这样做违反公司法。”在第三次会议上说:“我坚决和你干到底。”会议的气氛剑拔弩张,有一次两个副总裁无法抑制内心的紧张,眼泪都下来了。
多年以后两人谈起当日纠纷,彼此仍然不能原谅,但是全都冷静下来。倪光南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只是散伙的形式不好。倪是冷静的人,从来不在公开场合流露情感,他这样说,就表明过去那段美好时光仍在他的记忆中。柳传志对倪光南也保留着一些美好的评价。比如有人说,倪光南热衷于与上海合作,是想要照顾他的在复旦大学工作的哥哥。柳根本不把这样的指控放在心上。“老倪的动机肯定没有谋私,”柳说,“他这个人是不爱财的,不求那种小的虚名,他还真的就是技术至上,并不清楚整个市场是怎么回事。”有时候柳传志还会想到“司机风波”:“如果那次没有闹僵,我劝他,没准儿还是可以的。闹僵以后就完了。”
总工程师说到做到,和总裁“干到底”。他向上级控告柳传志作风霸道,进而控告柳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其值得怀疑的金钱总额超过1 000万元。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已经完全是一种你死我活的局面。他的举报如果坐实,柳传志也就从此完蛋。其中曲折我们将在后面详述,现在只需说明一个情节。1994年后来的几个月里,柳传志一提到这事就激愤不已,他对张祖祥说:“老倪说昧心话,把我给告了。”张祖祥仍然想居中调和,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的决裂对公司来说是个重大损失。柳传志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是他说:“你也应该考虑我的感受。”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就证明已经无可挽回。
小说-联想风云-南方战场
南方战场
1994年郭为是在一种苦闷的状态之中度过的。他在广东惠州卧薪尝胆,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全力以赴建设新的生产基地。
惠州生产基地那时候有个好听的名称―“联想科技城”。它是两种力量综合作用的产物:自从公司把香港的生产线撤回深圳,在“赛格工业园”建立起新车间,两年来这座城市迅速扩张,原来位于城市边缘的“赛格”现在成了商业中心,地价迅速升高,商务运行的成本也涨了一倍,所以进一步向内地后撤就成为必然的选择,这是其一;中国自1993年来大兴土木,形成浩浩荡荡的房地产业大军,惠州本是穷乡僻壤,但是它与广州、深圳形成一个等距离的三角形,地理位置绝佳。那时候这里的最大新闻,是外国汽车财团想要投资10亿美元兴建“熊猫汽车集团”,所以广东惠州与广西北海并成为“中国两大热土”,这是其二。联想当日以每平方米120元的价格,在惠州西部小山脚下购得50万平方米土地,希望能够“一箭双雕”:把那些与电脑制造流程有关的企业都吸引过来,形成完整的制造体系,同时又能坐收土地增值之利。
可惜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进展不顺。不仅土地价格因为中央政府颁布紧缩政策急剧下跌,而且想像中的那些电脑厂商也不愿意进来。1994年春天郭为奉命来到这里,雄心勃勃想要打赢南方战役,与北方的杨元庆遥相呼应。可是他第一天便看出这里管理混乱,至少五分之四的土地还在那里荒着,而地价已经跌去70%。正在兴建的8万平方米厂房一片狼藉,工程的质量和成本全都失去控制,钢筋混凝土的结构里面,被人掺了不少黄土,还因为工程事故死了好几个人。
他去找柳传志,希望得到指点,可是柳传志忙着支持杨元庆,还要应付倪光南的挑战,根本顾不上这片荒凉的土地。“他没时间理我,”郭为一说起来就是满肚子牢骚,“这一下把我扔在井里面,井的四周特光滑,我爬也爬不上去,又没个方向,不知道往哪儿爬。”想到伤心之处,他立誓“再也不做信息技术行业,因为这里面真是太累太苦,而且也没意思”。
后来人们都说郭为是天生的“救火队员”,“专门替老板堵枪眼的”,看来这说法没有错。他在惠州、深圳和香港之间来回奔跑。此人绝顶聪明,还能吃苦耐劳。一个人同时拥有这两种品质,如果再加上一点运气,必可无往不胜。郭为最大的运气就是请来一个叫陈国栋的人出谋划策。后者那时候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中等个头儿,面色黝黑,脖子有点往前伸,在经济分析和经济预测领域学有所长,却不喜欢做学问。这样的人不是个好老师,但却有着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后来他果然开辟惠州战场有功,成为联想控股集团名下的融科置地公司的总经理。当时他与郭为凑在一起,很快看出形势不妙,中央政府摆出一副大杀大砍的架势,又碰上朱基这么一个“铁腕总理”,房地产热潮迅速冷却,所以“一定要编个故事”,才能转危为安。
“编故事”这个词,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商业史上应有一席之地。这里面既有大言不惭的欺骗,也有精妙绝伦的商业策划。当日陈、郭二人商量的结果,肯定是属于第二种情况。他们说是“科技园区”,其实是把深圳“赛格工业园”的生产线全都搬到这里来。然后堂而皇之地对媒体宣布:联想建成了“亚洲最大的板卡生产基地”。这当然不是胡说八道,因为联想的主机板本来就在世界计算机市场上占有十分之一的份额,就算没有惠州,也是“亚洲第一”。
他把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请来撰写可行性报告,这又是挺唬人的举动,可以让他获得地方政府的支持。1994年6月18日,“联想科技园的二期工程”―科惠线路板厂举行奠基仪式。郭为请了很多人来捧场,有好几百人,还有至少100个记者也来到现场。郭为以联想科技园总经理的身份出来接受记者采访,侃侃而谈。他说联想科技园一期工程自1993年5月建设,已全部完工,包括三栋厂房―每栋配有运货电梯、三栋员工宿舍―每间房配有洗手间、一个职工食堂、一个康乐场所和一栋有72套房间的高级员工公寓。然后他又宣称,已经开始的二期工程将在1995年完成,那时候联想科技园区还能扩大一倍。
有个记者问:“联想科技园项目为什么选址在惠阳太阳城?”
郭为说:“这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这里海陆空运输极为方便,而且随着1997年香港回归和京九铁路惠州附线的贯通,这种地缘上的优势会越来越明显。”
于是“烂尾工程”摇身一变,成了“亚洲最大的板卡生产基地”。记者回去纷纷写道,“这是联想集团在珠江三角洲继投资深圳联想电脑生产基地后,又一个大型高技术项目。”
“这个故事编得还不错,官员就喜欢听什么‘最大’一类的话。”郭为有些得意地说。当然他还要指令工人们把钢筋混凝土里掺的黄土全都抠出来,让工程质量符合标准。
小说-联想风云-一场大仗终于打完了
一场大仗终于打完了
1994年就要结束了。无论是柳传志还是倪光南,也无论是杨元庆还是郭为,所有的联想人都感受到这一年非比寻常。微机阻击战打响第一枪;两位高层领导者分道扬镳;向中央政府请命;高举民族大旗;拒绝“中国芯”;转战南方战场;复制惠普的分销模式;在全国拥有了至少200家代理商;北京总部不再卖电脑了,但电脑销量增长100%,达到4.5万台。在这一连串事件之外,还有很多大事:中央政府颁行改革新政,企业制度改革、税务制度改革、金融制度改革、投资体制改革、住房制度改革、物价体制改革。银行开足马力印钞票,让全国物价上涨21.7%。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在连续15年下跌之后,第一次在8.7:1的水平上稳定下来。英特尔推动芯片大幅降价―奔腾100MHz的中央处理器单价从
1 000美元降至750美元,导致圣诞节期间,世界市场上的高档个人计算机价格大跌。中国市场上微机销售65万台,增长68.1%。国内计算机制造厂商花在广告上的钱增加了一倍,国产品牌稍微扩大了自己的阵地,可是外国品牌和台湾品牌的微机仍然占有69%的份额。至少有27%的消费者仍然钟情于AST,不过这个公司已经面临4 000万美元亏损―每股亏损1.25美元,导致公司大规模地关闭生产流水线,还辞退至少10%的雇员。而联想微机市场的份额增加了3个百分点,达到8%,排在国产微机的第一位。电子工业部的统计还表明,在联想的后面是那些老牌的和新起的厂商:长城集团、浪潮集团、长江集团、南天集团、长安集团、长白集团、华光集团和紫金集团。此外还有,“联想汉卡”进入最后阶段,库存5 000块全部降价处理;微软与联想合作开发的MS-DOS中文版在北京发布;联想电脑“小秘书”出现在市场上,成为“E系列”的配套软件包,它集汉字环境下的十余种常用小型软件于一体,包括文字编辑、名片册、记事本、计算器、百年历、家庭资料库、度量转换、邮政备忘录、交通备忘录。
北京西北三环道路改造工程终于完工,在连接中关村大街的路口架起一座立交桥。公司向政府递交报告,申请将这桥命名为“联想桥”,还表示这将有利于扩大电子一条街的影响,读起来琅琅上口,从美学观点看也不失为“一个美丽动听的桥名”。但是四通公司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于是一场冠名权的争夺战在联想和四通之间展开。好在那附近有三座新桥同时矗立起来,所以这场争夺能够以妥协的方式了结。四通占了其中一座。而联想则以50万元买到另外两座桥的永久性的冠名权―“联想桥”和“联想东桥”。
12月8日,21世纪剧场的联想成立10周年大会把这一切推向高潮。一首新歌在公司里面流行起来,它的名字叫做《联想之歌》,旋律中有激昂也有婉转,有豪迈也有柔情,所以无论老一代还是新员工,人人会唱:
我们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
我们的目光在科技高峰上翱翔,
肩负历史的重任,托起中华的太阳,
啊,联想,联想,联想,
乘风破浪向远方。
啊,联想,联想,联想,
我们走向辉煌。
我们的大船在汹涌的大潮中起航,
求实进取创新写在不落的风帆上。
我们的队伍在联想世界里成长,
团结勇敢坚定把美好的未来开创。
啊,联想,联想,联想,
乘风破浪向远方。
啊,联想,联想,联想,
我们再创辉煌。
公关部不断把各地的战报送到柳传志案头:幻灯片、录像片、报纸文章、电视镜头、大会上的旗帜、花篮、政府官员的赞扬。他有些激动,忍不住提笔给公关部写信:“一场大仗终于打完了。这是联想有重要意义的一次战役。整个公司军心大振,不但及时刹住了年初以来出现的情绪滑坡,而且鼓起了斗志,这个战役又是我们整个大战役的前哨战。”几乎每一个公司在初创的时候都是激情满怀的,难的是矢志不渝。这次战役重申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联想是不肯言败的。而且,公司将坚决团结在一起,成为一个中国品牌的集大成者,同时它也标志着联想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公司,能够做出大胆的决定。
尽管柳传志宣布“仗打完了”,可在杨元庆这里还没有完。1994年的最后一天,他把几个记者请到公司来,告诉他们“联想微机1994系
列”―“E系列”(经济型电脑)、“G系列”(绿色电脑)和“P系列”(奔腾电脑)―大获成功。从1995年的1月起,就要推出新产品―“联想1+1星座系列家用电脑”,有“双秤”、“宝瓶”、“金牛”、“人马”四种型号,15种配置,全部采用联想486/33主板,最贵的12 000元,最便宜的只要3 000元。记者们听了,个个觉得新鲜,因为人们迄今为止说起电脑时,只是“386”、“486”或者“586”,给电脑起名字还是第一次。杨元庆喜气洋洋地宣称,用“星座”给电脑命名,是“一种新概念的完美体现”。其实,这主意是他和几个年轻的属下在一顿晚餐会上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小说-联想风云-第七章 联想高于一切
第七章 联想高于一切
小说-联想风云-引子
引子
治理一家公司是一个系统设计。这里面有方方面面要考虑的问题,牵一发动全身。你如果为了解决某一个问题就单兵突进,这个问题看似解决了,其他方面全乱了。
――柳传志
1995年早春,每一个在柳传志身边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到他很放松。过去三年,他每年都说“鲤鱼跳龙门”,直到现在,他终于可以说“我们跳过来了”。
“当然我们还是个小龙崽子,还不是龙,”他既谦虚又得意地说。公司决定在春节放假15天,这比法定的假日多出两倍。他告诉全体员工:“就是为了让大家休息好。”2月8日是个周末,公司花了2万元租下保利剧院举办文艺晚会。晚会的名字叫做“回响新世纪”,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纪念世界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爱尼亚克”诞生50周年。在20世纪的最后几十年里,计算机技术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其影响力之大,甚至超过战争、宗教、种族隔离,以及所有意识形态的角逐。可惜直到这个世纪即将过去的时候,全世界还有大约三分之二的人完全不知道计算机是什么东西。他们分布在非洲、大洋洲、美洲南部、欧洲东部和亚洲。即使在我们这个已经宣布“与世界同步”的国家里,计算机的普及率也不到1%。在中部和西部的广大地区,有7 000万人还在为衣食发愁,有5亿人从来没见过计算机。他们正等着谁来为他们打开计算机时代的大门。
小说-联想风云-西部传奇
西部传奇
春节之后,陈绍鹏来到西安,为微机事业部筹建第一个分销机构。为了把微机的销售业务再伸得更远些,杨元庆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在代理商与公司之间建立更稳定的联系。原来过去8个月里代理商蓬勃发展,已有100多家,在未来的12个月里还将增加至少两倍,他们漂泊在全国各地,好像一片片没有根的浮萍。虽然联想商标象征着计算机市场上的新生事物,但是谁也不知道它是否具有长远的前景,所以杨元庆决心把手下最棒的销售人员派到中心城市去,建立稳定的办公地点。第一批办事处设立在上海、武汉和西安,数量不多,但却能够证明,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整个国家从东到西的土地全都包揽下来。“元庆很敏锐,”陈绍鹏说,“他知道,不这样做代理商就会有找不到家的感觉。”
1995年陈绍鹏26岁,在公司里是比杨元庆、郭为更年轻的一代。像联想的所有销售人员一样,陈有一副让人容易产生信任的外表,浓眉大眼,中庭宽厚,面相和善。他是一个天生的推销员。他的同事都说他有“把冰激凌卖给北极熊的本领”。当他在那些本来属于竞争对手的市场上行动起来的时候,真是叫人发抖。每逢这种时候他就特别开心,心里还有一种类似侵略者攻城掠地时的快感。
陈的任命书上写着他是“西安办事处主任”,用销售圈子里面更专业的话来说,就是“业务代表”。当时联想像他这样的业务代表有18人,被公司叫做“18棵青松”。另外两个年轻人,刘海峰和高文平,分别主持华东和中南,而陈绍鹏的领地是西南和西北。这是一片拥有云、贵、川、陕、甘、宁、新、藏8个省区和好几亿人口的广大地域。这个年轻人显然学会了毛泽东早年的“以弱胜强”的战略,所以自称联想拓展市场的办法也是“从农村包围城市”。
“我们是从穷地方开始的,”陈绍鹏这样说。他的起点在西南重镇成都,在那里度过了一年丰富多彩、可歌可泣的日子。晚上住在一个没有名称只有代号“03”的军队招待所里。每天早晨从那个破旧的小门走出来,登上长途汽车或者火车,去观察云、贵、川三省的市场动态。
开始的时候相当艰难,像“成百光电”这样的大商家都不理睬,只有一个名叫杜霆的人与众不同。此人出生于四川北部的南充地区,长在成都,当时领导着一个只有三人的公司,势单力薄,却有足够的聪明和一腔热血,能说会道,眼光独特,还特别善于和陌生人拉关系。看到联想总部有个人从北京跑到这里来,整天陪在自己身边,他认定遇到了一个有责任感也有激情的公司,不免兴奋异常,说一句:“好,我们一起干!”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他就此来到了自己人生事业的转折点。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