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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道

_5 崔仁浩(韩)
鼎的秘密(5)
作者:崔仁浩
“从现在开始我不知道你是谁。”林尚沃低声说道,“我以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从来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你对我来说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快走吧,离开这里,在天亮之前出城门。”
黑暗之中又传来了公鸡报晓的“喔喔”声。但为了取林尚沃的性命冒险而来的洪景来又怎么能轻易地离开呢?
“那么,一旦你食言,把事情捅出去,我一定会来报复的,记住我的话。”
“我已经是刀下的鱼肉般任你宰割,你就当我已被你用匕首杀死了。死了的人又怎么能开口讲话呢?又如何会背信弃义呢?”
洪景来听了林尚沃的话,目光闪动,眼里又重新充满了杀机:“在我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情要做。”
说着,他又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洪景来看了看林尚沃坐的床,被褥的一头放着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纱帽等衣物,洪景来伸出手提起林尚沃的衣服、纱帽扔到了地上。
“古人说,一个人所穿的衣服里有这个人的灵魂,他所戴的帽子中有这个人的魂魄,所以人们把自己的穿戴都看作是一种神物。我现在不取你的性命,但是要割断你的衣服,戳烂你的帽子,以此来象征取走你的性命。从今以后,我们之间的缘分与情义将一刀两断,你要闭上你的嘴,不要泄露秘密。快点发誓!”洪景来吼道。
“我一定信守诺言。”林尚沃一字一顿地说道。
洪景来的手在空中挥舞着,闪电般挥来挥去,将衣服割得一条条,然后将匕首不偏不斜地正插在林尚沃的帽子上,像是在跳舞一般将林尚沃的帽子戳得乱七八糟,仿佛是一场不见血的杀戮。
“好了。”
洪景来发泄一通后,心情也放松许多。他又看了一眼林尚沃,然后如猛虎下山般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林尚沃起身走出房门向远处望去,月亮又穿云而出,皎洁的月光把四周照得如同白昼,到处都亮晃晃的。
林尚沃看着洪景来一阵风般从房间里夺门而去,影子很快在天边消失,远远望去不像是人影,倒像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鸟。
林尚沃站在楼上,看着洪景来跃身爬上围墙,两人的目光对视片刻,洪景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又很快收回视线跳下围墙消失在夜色中。这是林尚沃最后一次见到洪景来,朝鲜王朝最有名的造反派。
看到洪景来消失之后,林尚沃返回屋中,又看到了那把插在被割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上的匕首。洪景来冒险来杀林尚沃,最后却被林尚沃说服改变了主意,但那插穿帽子的匕首深深地插入了地板,似乎要让林尚沃屈服。
“过一会儿天就亮了,下人们就会出来了,必须在他们起床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处理掉。”林尚沃想。他拿着那堆衣帽走到院子里,点起火来,在一边看着把那堆东西烧成了灰烬。林尚沃边烧着自己穿戴过的衣帽边想:“这些衣服就是我虚构的灵柩。”就像洪景来所说的一样,在这些衣服里有我的灵魂,在这顶纱帽里有我的魂魄,这是一堆神物。烧掉了这些衣物,对于洪景来而言,我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生命了。
所有的衣物被烧掉,只剩了洪景来那把匕首。这该如何处理呢?这把匕首是洪景来来林府后一直带在身边以备不测之用的,很多人都知道这是洪景来的东西。该怎么处理掉这把匕首呢?
林尚沃的目光落到后院的那口井上,那是一口很深的井,即使是在非常干旱的季节里井里的水也不会干涸。林尚沃拿着那把匕首向井边走去,把匕首扔到这口井中,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找到洪景来的匕首了。
林尚沃向井口内看了看,井深不可测,水满井眼,在月光的照射下,水面上泛起鱼鳞般的亮光。把匕首投到井内,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响声,水面泛起轻轻的波纹,随后一切都恢复如初。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林尚沃拍了拍手,穿过院子又走到了楼上。
第二天早上,林尚沃的店铺里闹翻了天。这一切都是因为洪景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由洪景来替林尚沃打理店中买卖,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一手操办,掌管着各处的钥匙。平时,洪景来比别人起得都早,但今天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情。下人们都在等着洪景来起床开始办事,但直到日上中天也不见洪景来从房间里出来,于是有个下人便到洪景来居住的房间去找他。在门外大叫了三四声,也听不到里面有人回答,房门仍紧闭着,于是这个下人就从外面将门打开了。推开门一看吓了一跳,房间内空无一物,不仅洪景来不在,房间里用的、穿的,所有的东西也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就连洪景来穿过的草鞋也不见了踪影。真是太奇怪了。
下人们立刻报告朴钟一,朴钟一带人四处转了转,查看是否丢了什么贵重物品,但是除了洪景来本人不见了之外,并没少了其他什么东西。
朴钟一马上去找林尚沃。
“你说这事怪不怪?”性急的朴钟一一看到慢腾腾打开房门的林尚沃就叫了起来。
“什么事情呀?”
“昨晚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
“洪先生不见了。”
林尚沃穿上另外从房间里取出的衣服,戴上帽子后走了出来,很平静地接着问道:“说什么,洪先生不见了?”
“是的,这个洪先生仿佛钻天入地般突然杳无踪迹,真是见鬼了,到处都查看了一下,倒是没有丢什么东西。”
“你这个人啊,”林尚沃开始训斥朴钟一,“洪先生是那种贪图别人财物的人吗?”
“是,话是那么说,但这就更奇怪了。真是活见鬼。”
“前面带路,我们一起到洪先生的房间看看。”
朴钟一在前边带路,两人一起来到洪景来曾经住过的房间。到屋里一看,果如朴钟一所言,洪景来的房间已是空空如也,只有从林尚沃那里拿回来的那只青铜鼎,因为一只腿断掉了,静静地躺在地上。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朴钟一观察着林尚沃的脸色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哦,我明白了,”走出房间,关上门,林尚沃说道,“他这人,来时就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一走,自然也没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洪景来这回真的从我身边消失了。”林尚沃离开洪景来曾居住过的房间,心中暗想,“我就当从没见过他,也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也没跟他说过任何事。洪景来压根就没来过,自然也谈不上离开了。”
造反的结局(1)
作者:崔仁浩
纯祖11年,也就是1811年的12月18日,洪景来率领的革命军二千余人终于从位于多福洞的大本营出发开始进军。革命军将领阵容如下:平西大元帅洪景来总军师禹君则幕祝金昌始先锋将洪聪珏先锋将李济初后军将尹厚验都总管李禧著副元帅金士用对于这样的安排,内部还是有一些不满的,但这是大元帅洪景来的决断,所以也没有人敢于表示异议。不满主要来自禹君则和金昌始,他们认为血气方刚但有勇无谋的洪聪珏难以担当先锋将的重任,但洪景来却坚持按原计划行事。
黄昏傍晚时分,革命军在多福洞前川流不息的大宁江江心小岛举行誓师大会。洪景来身穿大元帅服登上祭台,祭过天地,幕祝金昌始开始宣读檄文。这篇檄文被后人认为是檄文中的杰作,其内容如下:
西北地方自箕子、檀君时代起便已名扬天下,很久以来,其衣冠文物便已光芒四射,即便是在经历了壬辰、丙子两次国难后,其成就仍难以泯灭。壬辰倭乱时期,这里曾涌现过有再造之功的襄武公、月浦等一干才士,朝廷却不重视他们,甚至连权门世家的奴婢也蔑称西北人为“平崽”。四百多年已逝而这种局面没有丝毫改变,不能不使人感到愤怒。更可叹,方今海内,纯祖皇帝年少幼稚,金祖淳与朴宗庆之流欺天子而弄权柄,政事紊乱,民不聊生。而今,真人已现于宣川郡剑山日出峰下君王浦中的红衣岛,真人早年远赴中国,修习道术,修成正果,返回朝鲜,统率十万铁骑,誓为东国涤污荡垢。但西北乃我等之故乡,岂容他人兵马践踏,为救西北百姓,西北英雄豪杰义军揭竿而起,所到之处百姓都应听此号令调遣。
但是,12月18日起兵的洪景来大军仅仅在五个月之后,也就是翌年4月19日,随着定州城的陷落和平西大元帅洪景来的死亡而迅速成为历史陈迹。
“万古逆贼”,《纯祖实录》对洪景来只用了这样一句话加以描述。
就在这不过五个月的短短时间内,虽然革命仅仅波及清川江以北的有限地区,但“万古逆贼”洪景来却在农民和平民中播撒下了反抗的火种,他们的反抗最终成为腐朽王朝走向没落的主要推动力,这也使洪景来作为一代枭雄载入史册而获得永生。
造反的结局(2)
作者:崔仁浩
造反失败后,洪景来、李禧著的尸首被送往平壤,被生俘的禹君则等人也被押往平壤作为大逆罪人被凌迟处斩。这种残酷的刑罚是首先将犯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或是用刀将犯人身体特定部位割伤,然后让其慢慢受折磨却不让他死掉,最后再割断喉咙,犯人死后首级还要被砍下挂在竿头示众。
林尚沃因在洪景来之乱中镇守义州城有功而被朝廷任命为五卫将。五卫将为从二品官员,是世祖三年(1457年)修改旧军制时新设的官职,全国共设12名,为地方军事长官,大致相当于现代的师长,林尚沃被任命为义州和全罗监营的中军兼五卫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林尚沃虽说是朝鲜第一巨富,但在士农工商这样的严格等级制度下,一名商人能够被任命到五卫将的高职,仍可谓前无古人。
林尚沃在接到五卫将任命的当天夜里,悄悄拜访了新上任的平安监司郑晚锡。林尚沃非常谦逊地对郑晚锡说:“大人,小人以卑贱之身却被朝廷任命为从二品五卫将,真是没齿难忘。”
郑晚锡对林尚沃的名字早有耳闻,他不但是义州有名的商人,而且也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富豪,更为重要的是,他是一名得到当今权臣朴宗庆庇护的商人。
“过谦了,我倒以为,即使授予你正二品衔也毫不为过。”
“哪里,哪里,”林尚沃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实在无法接受朝廷授予的五卫将衔。”
“此话怎讲?”郑晚锡一脸不解,接着问道,“你觉得凭你的功劳,得到这样的官位还远远不够,是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尚沃道,“朝廷授五卫将这样高的武将官衔给我这样一个不懂行军打仗的商人,实在是不敢担此重任。战乱时期虽说做过防戍将,也只是徒有虚名,实际上真正指挥打仗的是已战死的许杭。”
“那当然,现在谁不知元淑公的忠贞不二?”
元淑是死去的许杭的字。
“正因为如此,朝廷才追授许公为右林长,而且已有士民要求修建祠堂以永远铭记元淑公的忠节,相信这样会使元淑公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表节祠是朝廷根据平安道士民的意愿准备建立的祠堂,以此来纪念在洪景来之乱中以身殉国的甲山郡守郑时等“壬申七义士”,配享该祠堂的其他六人是许杭、韩浩遵、白景翰、林之焕、诸景、金大宅,祠堂将建在洪景来负隅顽抗的定州。
林尚沃开口说道:“正如我刚才给您说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商人,不擅行军打仗之事,因此,皇上任命我为五卫将,实在是勉为其难,实在难以领命。但为了报答皇上的恩情,纪念元淑公等人的功绩,我愿一人承担为‘壬申七义士’所建表节祠所需的全部费用。”
听林尚沃说愿承担修建祠堂的全部费用,郑晚锡十分高兴,因为长达六个月的叛乱已使平安道破败不堪,为募集修建祠堂的费用郑晚锡已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数目仍远远不够。
“你连这都想到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郑晚锡拍案大笑。
林尚沃小心翼翼接过话头:“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事,请讲。”听了林尚沃的话,郑晚锡一脸严肃地问道。
林尚沃低头道:“这真是个不胜惶恐的请求。”
“什么事,你快说。”
在郑晚锡的再次催问下,林尚沃才小心地说:“实在是不胜惶恐,难以启齿,我请求为在洪景来之乱中被凌迟处斩的一位罪人收尸。”
“你说什么?”林尚沃的话大大出乎郑晚锡的意料,郑晚锡着实被吓了一跳,声音也一下子高了起来。
郑晚锡很清楚,参与洪景来之乱的禹君则等人将被押送平壤凌迟处斩,他们的首级将会和已在叛乱中死掉的洪景来、李禧著的首级一起挂在高杆上示众。
“你要他们的尸首干什么?”
朝鲜律令,叛逆罪处死的罪囚,尸首是不许埋葬的,他们的尸体将被弃之荒野,让饥饿的野兽吞噬,或让飞禽啄食。
“我想埋葬他。”
四目相接,郑晚锡定定地看着林尚沃,那神情仿佛在问这个人莫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他紧盯着林尚沃的眼睛问道:“你简直是疯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为叛逆之贼收尸是要被以同谋罪论处的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这才来请您帮忙嘛。我并不想为他举行葬礼,只是希望得到您的许可使他的尸首入土而已,既不立坟头也不竖墓碑,不会留下任何标记。”
“你究竟想要谁的尸体?”郑晚锡盯着林尚沃再次问道。
“您放心,不是洪景来他们的,我只想要李禧著一个人的尸首。”林尚沃回答。
“李禧著的尸首?”郑晚锡问道。
“对,您只要把李禧著的尸首给我就行了。”
“你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林尚沃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曾是我的莫逆之交,我俩曾结伴到大清国做过生意。”
与死去的叛贼李禧著是莫逆之交,这个秘密极有可能会被人误会,万一被人告发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一般人避之犹恐不及,担心被牵连进这桩叛乱谋逆案里,林尚沃却把自己与叛逆之人是朋友这种秘密很坦然地向郑晚锡和盘托出。郑晚锡死死地盯着林尚沃,但林尚沃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为所动。
“林尚沃真是个恪守信义之人。”郑晚锡心中一动,也被林尚沃感动了。
“虽然他谋反犯上,大逆不道而被处斩,但对我而言,他仍然是我的朋友。依他所犯的罪行,被凌迟处斩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他也是个人,死了之后连尸首都不能入土为安,实在是太可怜了。”林尚沃小心翼翼地再次说出自己的请求。
郑晚锡在一旁默默听着林尚沃的话,沉默良久终于回答说:“好吧,就依你说的办。但千万别让别人知道,这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以后说话也要小心,千万别将此事泄露出去,万一被别人知道,会出大乱子的。”
造反的结局(3)
作者:崔仁浩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悬在城门外杆头上示众的李禧著的首级被放了下来,虽然是一个没有尸身的首级,林尚沃还是非常认真地将它放进一口棺材里。当然,守卫尸首官兵的口袋里都装满了沉甸甸的银子。
所有这一切都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迅速而秘密地完成了。
李禧著的首级连同那口薄棺直接被运往他的故乡甲山。因为甲山曾是叛军大本营所在地,官军已将这里完成变成一片焦土。特别是李禧著曾经经营的那片位于山谷中的矿山更是被焚烧破坏,变成了一座废墟。
林尚沃把李禧著的棺木运到大宁江江心的小岛上,那里曾是洪景来的革命军起兵点燃第一支火炬的地方,也是洪景来身穿大元帅服命金昌始朗读檄文祭祀天地的地方。
林尚沃让两个下人在能够看得到湍流江水的高岗上挖了一处墓穴。正值四月下旬,被官兵纵火焚烧过的光秃秃的大地又获得新生,到处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青草绿树绽发出的新叶格外清新茂盛,仿佛这里不曾发生过那样的悲剧。大宁江江水绕着小岛周围流过,发出欢快的声音。落日时分,夕阳西下,天空中红彤彤的晚霞把江水映照得一片火红。不一会儿,下人们已挖好了可容棺木的大坑,林尚沃亲手将棺材放了进去。怕被别人发觉而将李禧著秘密埋葬,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便匆匆下葬了。
林尚沃事先和平壤监司郑晚锡约定好不留坟头不立墓碑,也不做任何标记,因此棺材放进墓穴后只是用土埋了埋,掩上土后,林尚沃将带来的酒洒在坟头上。生前嗜酒如命的李禧著啊,今后又到哪里去找你对饮呢?林尚沃坐在没有坟头的坟上,自斟自饮着,心里默默回想着和李禧著在一起的往事。他每喝一杯就洒一杯酒在坟上,就好像李禧著就坐在他的对面。“来,再喝一杯。”林尚沃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一杯接一杯,林尚沃渐渐有了些醉意。天空的晚霞像是在天空中燃起了一团火,江面在夕阳映照下也染上一层血色。林尚沃默默地端着酒杯,出神地看着这一切。岛上树丛中的鸟儿贴着江面飞来飞去,似乎十分留恋这日落的景象。看见向西边落日飞去的鸟儿,林尚沃又陷入了回忆。
那是第一次和李禧著一起前往中国,走到山海关的那个晚上,林尚沃想起死去的父亲,发誓要成为天下第一大商人,这时拎着酒瓶的李禧著不期而至,听到林尚沃的志向后对他这样说道:“如果你的志向是这个,那可就麻烦了,因为我的梦想也是做一个‘天下第一商’呐!看来我们两个得有一个死掉才行,天上不可能有两个太阳,天下不可能有两个英雄嘛。我也想把‘天下第一商’这几个字像山海关的横匾一样铭刻在我的心里,这可怎么办?”
李禧著的话当然是在开玩笑。
“我们俩今天在这说的话到死也不能和任何人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发誓。”
在林尚沃发过誓后,李禧著才袒露了自己的志向。“天下第一王”,这就是李禧著的梦想,成为普天之下第一人君是他期望已久的事情。
林尚沃像是要抚慰长眠于地下的好友,一边用手抚摸身下的红土一边说:“唉,禧著,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参加谋反的话,我也会像你一样落个身首异处悲惨而死的结局,难道不是这样吗?来,禧著,再喝一杯。”
因为没有墓碑,甚至连坟头都没有,林尚沃只能用手抓着红色的土块自言自语。他将自己喝干的酒杯又一次斟满酒,自斟自饮,慢慢地喝着。是啊,李禧著不仅希望拥有财富,还想攫取号令天下的权力。他被凌迟处斩悲惨地死去,不是因为造反失败,而是因为他欲壑难填。地位与名声引起无穷的争斗,财富也同样引起人们无尽的贪欲,无穷无尽的争斗与贪欲最终使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并引起社会动荡。因此,无知、无欲、无为这是人类理想中最高的三种品行。
林尚沃再次在空杯中斟满酒,然后将空酒瓶扔到了一边,将这最后一杯酒放在了李禧著的坟前。做完这一切后,林尚沃开始在坟前给自己曾经最要好的朋友磕头。这是林尚沃最后的致意,以后不可能再来此地了。李禧著的家人已遭灭门之祸,被满门抄斩。即使知道这坟的位置,也不会有人来这儿扫墓祭拜,即便是有人来,这里连个坟头都没有,不过一年的时间便会杂草丛生,根本分不清哪里曾是埋过棺木的地方,来扫墓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座没有墓碑没有坟头的土堆,或许还可称之为坟,但埋在里面的李禧著的尸首终将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腐烂,骨肉脱离,最终化作泥土。
“好了,禧著,安息吧。”林尚沃将坟前放着的最后一杯酒泼在了那块土地上,就这样结束了全部的葬礼。
林尚沃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站起来,虽然喝下很多酒醉得有些支撑不下去,但心里却非常清醒。顺利地完成了朋友的葬礼,满足感油然而生,林尚沃转过身来望着脚下流淌的江水,残阳西下,乌鸦发出“嘎嘎”的叫声飞过。
“安息吧,禧著,我走了,”林尚沃自言自语道,“是你救了我,是你替我去死我才能得以苟活至今。谢谢。”
夕阳的余辉洒在江面上,林尚沃脚步踉跄地走下高岗,一直在等候的下人们赶紧迎了上来。林尚沃想,自己与李禧著的缘分到此为止,全部结束了。但埋葬了李禧著的尸首后,难道这段因缘真的会就此全部结束了吗?他全然没有想到的是,他与李禧著的因缘并未就此结束,而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重新接续,这也许是他与李禧著前生结下不能割舍的缘分所致。
相思别曲(1)
作者:崔仁浩
第二天一早,林尚沃叫来典吏,命令在郊外举行迎春宴会。郭山之北有一处名叫“新亭”的亭子,四周景色优美,是当地的一大春游胜景。
正值春酣时节,各种各样的花开遍山野平原,大小官员都争先恐后地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宴会,所有官妓也都携带着琴和玄鹤琴前来为宴会助兴。下人们早已预先准备好了各式酒肴。到处是一派大好春光,人人都喜气洋洋。
郡守老爷设宴,对于手下的官员们来说,的确是一个推却一切繁杂公务尽情欢乐的好机会,所有的人仿佛都被这大好春光所感染,开怀畅饮,不久便一个个酒意十足了。这时候妓女们也开始登场献艺了,她们弹着伽琴开始唱起歌来。很早以来,义州便和平壤、晋州并称为有名的色乡,义州有一首流传很久的打令(朝鲜民间歌谣中的一种——译注),这就是《黄鸡词》。从字面意思来看,“黄鸡”就是指“黄色的鸡”,当时屏风上多绘有这种黄鸡,但它又暗指青年男女幽会,《黄鸡词》其实就是一首爱情歌谣:一朝与君别兮,音信绝。
呜呼,且听我言。
不见君来兮,问若何。
叠屏有黄鸡兮,振双翼。
晓来闻其啼兮,可见君。
呜呼,且听我言。
一夕霞飞落兮,君弃我不顾。
呜呼,且听我言。
春水满四泽兮,隔君探。夏云多厅峰兮,阻君访。
呜呼,且听我言。
君死可为花兮,妾为蝶。生死两相恋兮,三春尽。
呜呼,且听我言。
但见圆月明兮,照君处。
借得明气清兮,妾亦望。
呜呼,且听我言。
挥泪对坐画兰兮,寂寞情。
惟有一声长叹兮,断肠人。
呜呼,且听我言。
六观大师者兮,万圣真。
春风石桥在兮,弄八仙。
所有的妓女都弹起琴唱起这首曲子,当歌曲渐入佳境时,在座的官员有的跟着一起唱,有的干脆起身跳起舞来。但是,将宴会的气氛推向最高潮的还是松伊,她提剑登场开始表演剑舞,全场立即静了下来,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她表演。松伊不仅容貌出众,舞姿更是优美,举手投足简直就像仙女一样美丽,无人能比。就在此时,一直坐在首席只顾饮酒的林尚沃突然站了起来,跳起了耸肩舞,一会儿又踉踉跄跄地走到场地中间开始跳起残人舞,只见他将衣服卷起来堆到后背上,模仿驼背合着松伊的舞拍起劲地跳着。地方长官使道老爷像他这样在这种饮酒作乐的公共场合下与妓女一起跳舞还是绝无仅有的,因为郡守作为所辖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高高在上,在地方上如同惟我独尊的皇帝一般,更何况作为一个新到任的使道老爷,兴致再高也不能当着全体官员的面跳这种滑稽的驼背舞。在座的官员无不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林尚沃跳着跳着来到松伊的身边,抓起松伊的手。一直盯着他们表演的官员们都乐了,开始“嗬嗬”地为他们打起拍子,明眼的官员立刻明白了,新来的使道老爷非常喜欢这个叫松伊的官妓。时至傍晚,林尚沃喝得大醉,乘着轿子返回了官邸,其他人也纷纷散去。典吏把松伊单独叫到一边,对她说:“松伊啊,我问你一件事。”
“有什么事,大人尽管吩咐。”
典吏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们俩才悄悄地问道:“现在你没来月经吧?”
松伊一听此话,脸立刻羞得通红,没有说话。典吏见状放下心来,低声对松伊说:“你今天回去后马上沐浴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在屋里等我。”
“我不明白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松伊以前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没听懂典吏的话,不好意思地问典吏道。
典吏狡黠地笑着告诉松伊:“今天晚上新上任的使道老爷要召你侍寝。”
典吏早已看出林尚沃被松伊迷住了,在他领着林尚沃避开他人耳目到山红的酒馆暗访时便发现了这个秘密。不仅如此,在今天白天的迎春宴会上,使道老爷借着酒劲儿很露骨地在众人面前与松伊共舞,这些不都表明了使道老爷的心迹了吗?新上任的使道老爷碍于脸面,怎么好主动开口提出要松伊侍寝呢?使道老爷今天的表演难道不是在暗示手下官员应该做些什么吗?再说,使道老爷没有携带妻子儿女孤身一人来上任,一个已有家室的单身男人在寂寂长夜里怎能不饱受相思之苦的煎熬呢?
典吏提着茶壶来到林尚沃歇息的卧房,喝醉了的林尚沃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
“老爷。”典吏轻声呼唤道,想看林尚沃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什么事?”林尚沃说道。
本以为喝醉了酒的使道老爷早已昏昏入睡,没想到居然还这么清醒地回答自己。
“我为您送来夜里喝的茶水,我猜您一定会很渴的。”
“好,放在那里,你可以回去了。”
“老爷,”典吏小声问道,“您仅仅只会喉咙干渴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小人以为,您在寂寞长夜里,不仅嗓子会干渴,身体也不很滋润。”
“那怎么办啊?”林尚沃对典吏的话心里通明,但仍旧面对着墙并未转过身来。
“老爷,”典吏俯下身来对林尚沃说,“一会儿小人给您带个女人过来。小的已吩咐过她了,她现在正在梳洗打扮,听候老爷指示呢。请老爷不要推辞,就让她来为您一解客居他乡的相思之苦吧。”
典吏说的什么意思已经非常清楚,林尚沃却依然在那装糊涂,故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问:“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典吏狡黠地一笑,说:“小人已吩咐松伊今晚过来侍寝,大概松伊过了今晚就要盘头了。”
所谓盘头是指女人经过与男人的初夜后,女人就要改变原来做女儿时的发型要把头发盘起来了,这与一般人家闺女出阁新婚之夜后盘头是一样的意思。
典吏的意思是松伊今晚将要和林尚沃一起度过她的初夜,明天开始就可以盘起头来将头发梳成成年妇女的样式了。
“唉,你真是瞎操心啊。”林尚沃叹了口气。典吏明白了林尚沃的真实想法,知道他其实已经同意,于是赶紧出来找松伊。
等典吏出门走远了,林尚沃才起身端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他暗暗对自己说,今晚不过是个开始,只是开了个头,为把松伊救出火坑,还有许多事要做。
过了一会,门外有了动静,只听见典吏小声地说:“老爷,松伊就要进了。”
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如水的月光从门窗泻进屋里,照得屋子里像白天一样,甚至有些耀眼。在月光的映衬下,只穿着布袜站在屋外廊下的松伊的身影显得更加婀娜多姿。
林尚沃故意闭上眼,一时间他还无法正眼面对松伊,因为房间里相对暗一些,自己正朝向光亮的方向,松伊一进来自己的眼睛无法不与松伊接触。房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林尚沃不用看也知道进来的是松伊,因为房间里顿时飘过一种无以言喻的香气。
“老爷”,门外的典吏躬身小声说道,“小人先行退下,请老爷保重玉体。”
典吏远去的声音消失后,房间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林尚沃甚至有些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传出去,现在听到比喘息稍大一点的声音都感觉像是在地震。一想到在房间里坐着的松伊,林尚沃就感到无比痛苦,他还从未受到女人姿色的如此诱惑,林尚沃感觉体内的欲望在爆发。他第一次发觉松伊真的与众不同,她使自己燃起了从未有过的热情。他翻来覆去地不停提醒自己:“松伊是李禧著的亲生女儿,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既然如此,松伊也就相当于是我林尚沃的女儿。我怎能做出冒犯自己女儿的事情呢,那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林尚沃终于鼓起勇气,转身睁眼,面对松伊。松伊就坐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这一夜,林尚沃紧咬牙关抑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时间过得可真慢,仿佛已过去了一年似的,远处终于传来了公鸡报晓的打鸣声,经过一夜煎熬的林尚沃好不容易合上双眼睡着了。天刚刚破晓,典吏就来到了林尚沃的屋外,低声叫道:“老爷,该起床了。”
林尚沃已昏昏入睡全然没有听到。也真难为典吏了,既要为使道老爷唤来官妓一解独居异乡的寂寞又要维护使道老爷的体面,一大早便赶来把官妓领走。
“松伊,该出来了。”听见林尚沃呼噜噜的鼾声,典吏只好更加压低声音叫道。
熬了一夜一点觉也没睡的松伊悄悄地打开门走了出来,穿上藏在一边的鞋子。
典吏似乎并不急于马上带松伊离开,而是小声地问松伊:“怎么样?使道老爷是不是和你缠绵了一夜?”
松伊脸涨得通红,低头不语。
看到松伊这个样子,典吏以为松伊对男女之事羞于开口,便献媚地说:“你现在真是捡到天上掉下的馅饼了,以后就可以住大房子过贵妇人的生活了。到时,可不要忘记我的功劳哟。”典吏的话也不无道理,林尚沃不仅仅是郭山郡守,而且还是朝鲜第一巨富,一旦松伊能讨得林尚沃的欢心,自然就能够过上人人羡慕的幸福生活,这样一来,典吏从中牵线搭桥有功自然脸上有光,此外还能从中捞到一定的好处
相思别曲(2)
作者:崔仁浩
林尚沃对松伊表现出来的“关心”并没就此打住过了几天,林尚沃又召集全体官员举行宴会。新上任的使道老爷一上任就频频举行宴会,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正好端午节快要到了,所以在宴会上大家可一起戏水和做各种端午游戏。中国古代楚国大夫屈原在五月初五这一天投水而死,后人为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在端午节这一天举行各种活动,其中一项就是水上龙舟竞赛。在韩国,自古以来龙舟赛又被称作“竞渡会”,重要的不是比赛,而是一种借以欣赏水上风光的郊游。
郭山北面有一个名叫云兴的地方,这里有一条江,江水在云兴回转而下,景色非常优美。
虽然已快到端午节了,但仍是晚春时分,江岸两边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端午节又被称作“水节”,因此每年这个时候女人们都用菖蒲煮水洗头沐浴。
此时的菖蒲也是一年里香气最为浓郁的时候,端午节里人们采来菖蒲,或食之或将其扎成束挂在家中大门上方,据说这样可以驱邪,非常灵验。林尚沃带领大小官员,抛却公务乘船在江面上游玩,所有的人都兴致盎然。善解人意的典,特意安排松伊坐在林尚沃身边侍酒。时间长了,所有的人都看出使道老爷的心早已被官妓松伊俘获。林尚沃在众人面前对松伊也很放肆,非搂即抱,周围的人都觉得使道老爷的行为似乎有些过火,有损使道的体统。但大家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酒宴进入高潮之时,林尚沃开口说道:“从前,高丽名臣金克己在出使金国返回途中,经过云兴时曾作了一首诗,原诗是这样的。”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已经喝醉的使道老爷,林尚沃开始提笔在纸上书写金克己当年经过云兴时所写的那首诗。
金克己是高丽时代的名臣,也是当时著名的文学家。在当时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的时代,金克己一直对饱受压迫之苦的农民很同情,积极呼吁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是一个有良知的读书人。
卸鞍龙湾几时歇,云兴未到坐骑疲。
熔石蒸沙苦天热,渡水攀岩路逶迤。
骄阳难为繁兴赋,细雨遥想谢眺诗。
车行千里何容止,院君醉卧浓树荫。
林尚沃在纸上写完金克己的这首诗后,说:“如果有谁能将这首汉字诗讲给大家听,我就把这只端午扇作为奖赏送给他。”
旧时每逢端午节,宫中有用菖蒲制成艾虎或编成艾扇赏赐给臣下的惯例,这种艾扇也被称作端午扇,据说,拿着这种扇子过夏,既可避邪又可以祛灾免祸。因此林尚沃此话一出,马上有几个人自告奋勇站起来讲评这首汉字诗,但每当讲到最后一句“院君醉卧浓树荫”时都闭口不再往下讲了。因为这句话的原意是“郡守老爷喝醉了酒一头栽到了树荫下”,这倒没有什么难解释的,但如果照直说出来,就等于辱骂座中的郡守林尚沃在耍酒疯,所以这些讲解的人讲到最后一句都止住了,说句不明白赶紧溜之大吉。
“哈哈哈,”喝醉了的林尚沃舌头已伸不直了,含糊不清地说,“难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没有一个人能解释出来吗?”
就在这时候,一个为官员侍酒的年长妓女开口道:“老爷!”
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把目光投向那妓女。
“如果我们中某个人能译出这句话的话,您也会把端午扇赏给她吗?”
“那当然。”
见林尚沃点头答应后,那个妓女便说:“松伊认识汉字,能读会写,她肯定知道那句诗说的是什么意思。”
瞬间,大家的视线又都集中到了松伊身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一个身份低贱、不过是供人玩弄的妓女居然能读写汉字。
“你真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林尚沃问坐在身旁的松伊。
“明……白。”松伊的脸早已涨得通红,小声地回答道。
座中的人无不为之一惊。这么多人都没把这首诗完全讲清楚,一个妓女居然说明白这句诗的意思,这真让在座的官员们无地自容了。如果松伊真的把这句诗的意思讲出来,在座的官员们岂非都成了一字不识的白丁,那高高在上的使道老爷也将成为妓女们的笑料了。
“哈哈哈,真的吗?你知道这句诗的意思?来来来,说说看。”
于是松伊回答:“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这样的:郡守喝醉酒之后睡倒在树荫下。”
那一瞬间,在座的人仿佛都被浇了盆冷水似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松伊能够明白这句诗的意思已让大家吃惊不小,她居然还当着使道老爷的面很坦率地说出这句诗的意思,更是让人佩服。就在众人哑口无言之时,林尚沃率先打破沉默,拿起盖有大红朱砂水印的端午扇递给松伊,并对她说:“好了,这把扇子就归你了。”
松伊双手接过扇子拜谢。
那天宴会结束后,典吏又悄悄把松伊叫到一边问:“你最近没来月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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