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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57 尼卡(现代)
静漪发觉雅媚不在身旁,四下看看找了找,雅媚远远地对她抬手示意,她点头。
“……这位是上士孙家宝。”跟在院长身旁的医生翻着手里的记录本,介绍道,“重伤。昏迷两天了。”
静漪看着这位伤员,目光刚转过来,看到病床边的家属。当她认出守在病床边的人是逄敦煌时,很意外。
逄敦煌见了她也起身,说:“家宝是麦子的哥哥。”
静漪轻声说:“原来如此……我很难过。”
逄敦煌看看她,没有出声。
院长见他们相识,带着人先走了几步。
“你马上要走,还替陶骧安抚军心。”逄敦煌说着,转了转身,“很奏效。我坐在这里能听到很多声音。大多是很好的。”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八)
更新时间:2013-8-5 13:56:47 本章字数:3220
静漪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我该来。言铪碕尕”
逄敦煌看了她。许是配合今日的活动,她穿的极简单。西式的猎装,咖啡色千鸟格,颈间系着嫩黄的丝巾,轻轻拂动着……他笑了下,说:“应该的。你不来,就不对了。别让他们等太久,这样也不好。”他示意院长和医生们在等她。
静漪点头离开。
逄敦煌仍然立在病床边。此时护士正在给家宝换药。尽管两名护士轻手轻脚,纱布撕开时扯着皮肉下来,昏迷中的家宝被尖锐的疼刺激,身体局部抽搐,无意识中仍发出痛苦的呻·吟……这间病房一共有八名伤员,个个重伤。有些样子颇不能看,家宝比较起来,还算是幸运的。
敦煌觉得胸闷,深吸一口气。吸进来的却又是深重的药味和血腥味。他的脸色不禁随之难看起来,也说不清为什么看着这些伤员他心情格外的糟糕。一回手抓了病床头的铁架子,狠狠地就是一握。铁架子都要被捏的变形了似的枳。
“逄先生。”图虎翼过来,同他打招呼。他身边的许雅媚,经过时,也打量了逄敦煌。
逄敦煌大大方方地对雅媚略一点头。这位大名鼎鼎的陶家二少奶奶,他也是认得的。雅媚微笑回礼,但未做停留。
“图副官。”逄敦煌客气地同图虎翼寒暄一番。看到他身上有伤,关心他伤情振。
雅媚见他们说话,先走开了。待她走远些,图虎翼说:“逄先生如需给七少回信,我可以一道带回去。”
逄敦煌道:“好。我到时候让人送到图副官手上。”
图虎翼点头,将要离开,逄敦煌问道:“不介意的话,图副官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受的伤?”
“执行侦察任务,被榴弹所伤。”图虎翼如实告之。
逄敦煌皱眉,道:“图副官是陶司令身边的人,怎么还要你去执行侦察任务?”
图虎翼沉吟片刻,道:“我主动请缨。七少知道我也想去作战部队。这点小伤没什么。出色完成任务就值了。”
“多保重,图副官。”逄敦煌微笑。
“多谢逄先生。我会。”图虎翼说完便走了。
他走了,逄敦煌脸上的微笑渐渐敛了。
“少爷?”麦子从他身后冒出来,“少爷家去吧,老爷在家等着少爷呢。”
“这会儿出的去么?”逄敦煌在病床边坐下来,看护士给家宝换完了药,仔细问了问情况。家宝的伤情还是没有好转,他皱了眉。
等护士走了,麦子愁眉苦脸地说:“七少奶奶要来,医院里外里的好几层卫兵,铁桶似的。我刚刚去个茅厕都被盘查半晌。”
逄敦煌抬眼看向静漪所在的方向,说:“多嘴。”
他说着,就见静漪在院长一行的陪同下,从这间病房的后门走了出去。病房里瞬间便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他听着这些声音,站起来走到窗边去透口气——楼下三五步便是荷枪的士兵,果真铁桶阵似的,一层层密密匝匝的,让人透不过起来。
他忽然间想起什么来,回身对麦子打了个榧子。
麦子跑过来,逄敦煌却又看了他,不说话了。麦子莫名其妙地挠着头,听逄敦煌说:“留这儿照顾你表哥,我过会儿就家去。”
“少爷,少爷要是出门,麦子跟着去。”麦子突然对准备出门的逄敦煌说。
逄敦煌正在观察外面卫兵的动向,若是松动些,就说明程静漪一行已经离开了。
他对着麦子瞪他的大眼,浓眉一蹙,说:“胡说什么。”说着看看麦子的小身板儿。瘦瘦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流着鼻涕,还要用袖子擦一擦……他甩了条手帕给麦子,“好好儿地伺候你这表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命从黑白无常那里夺回来。这又是老爷让你看着我,怕我再上山去吧?”
麦子说:“不是的,老爷没让我看着少爷。是我觉得少爷这几天不对劲儿。少爷一不对劲儿,就是要出门。”
“废话,这还不是看着我?不看着我怎么知道我不对劲儿,还不对劲儿就是要出门?”逄敦煌仍是瞪了麦子。
几句话说的麦子又眼泪汪汪起来,逄敦煌看了也觉得自己也过分,却也不知道要再怎么安慰麦子,只好抬手敲了敲麦子的前额。
麦子又笑了,擦着鼻涕眼泪地说:“少爷,我懂的。”
逄敦煌正拨开袖口看表,撇了下嘴,说:“你懂个屁。”虽是这么说着,却不真的跟麦子生气。
麦子许是无意中的话,也就说到了他心里来。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只不过眼下他必须把自己的感觉压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事亟待去做……
一间又一间病房地巡视着,静漪坚持走到了每一张病床前去。待他们结束了探视,一上午已过去。院长表示想请她到会见室休息一下,她婉言谢绝。
“辛苦了,院长。拜托您跟医院全体同仁照顾好每一位伤员。”静漪同他握手。
“我们会尽心。随时欢迎七少奶奶再来参观。”院长亲自送他们出来。
“希望不会打扰到医院正常的秩序。”静漪说。
“当然不会。七少奶奶是内行,可以给我们很多好的建议。”院长很客气,讲话依然是滴水不漏。
静漪走了两步,眼见着前方台阶下,被卫士拦在一侧的记者们,相机或架在肩上,或端在胸前,因为没有被允许拍照,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院长所在的位置。见她望过来,其中一位记者仿佛看到了希望似的,灵机一动,也不管面前的卫士阻拦,喊道:“陶太太,能不能问您几个问题?”
“少奶奶,我过去看看。”图虎翼从静漪身后跨前两步,低声道。
“没关系的。”静漪反而拦着虎翼,转脸对院长微笑道:“孙院长,可以请记者们近一些拍照吧?”
孙院长忙点头,站在静漪身旁,微笑陪同她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们。雅媚站的离静漪也近,不知道静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少不得听着——静漪看了刚才那位记者,说:“请讲吧。”
“我是《大河日报》的记者严昌,请问陶太太对目前的战局有何判断和评价?前线送回来的重伤员数字巨大,我们是不是可以据此推断前方伤亡十分惨重?战局停滞不前、伤亡惨重,陶司令作为最高指挥官,指挥是否得当?陶太太来探望伤员,那么您对伤员救治情况是否觉得满意?另外听说陶太太不日将赴欧留学,此事是否属实?”严昌手里拿着小笔记本,盯牢了静漪。
镁光灯不住地闪,静漪只看着一股股的白气冒起来。
严昌是城中著名的笔杆子。文章不仅在本地刊登,外埠大报上也时常看到他署名的文章。而且这份报纸是其所属的公民自由党的喉舌,其言论时常也令陶盛川和陶骧不快。不过比起陶盛川,陶骧对此类党派和报纸言论自由的宽容度更高,也就有了眼下严昌敢于对她当面动问……静漪微笑地望着严昌,说:“严记者真是快人快语呐。平常时时看到严记者的社论,口诛笔伐,很是犀利。”
她声音温婉,态度温和,先就给记者们一个很好的印象。不过严昌当然不是好糊弄的,他不为所动,坚持等着她回答。
“陶太太既然看我的文章,对我也有所了解。我们算是知己知彼。不过,陶太太,麻烦您回答我的问题。谢谢。”他也微笑。手上握着笔,是准备好记录的。
静漪点头,脸上严肃起来,道:“对战争带来的伤亡我深表痛心。我们哀悼逝者,同时也要尽全力救治伤者。孙院长与医院全体同仁正在全力救治伤者。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不日他们也将再次组织医疗队去前方支援,及时救治伤员。至于战局……严记者,《大河日报》的战地记者文朗先生更接近陶司令也更了解战局,您不妨看看他登载在贵报头版的文章。至于私人的事,我不在这里回答您。谢谢您关心。”
“陶太太,对这次的平叛只说一句话,您会说什么?”忽然间一旁另外的记者插言,“我是《兰州日报》记者王翰。先谢谢陶太太,很想知道您目前的想法。”
“我坚定地相信西北军将士很快会凯旋归来。”静漪声音虽轻,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九)
更新时间:2013-8-6 8:43:19 本章字数:3397
面前的记者们听了,一瞬间都有点怔忡,场面顿时冷了下来。言铪碕尕一旁的孙院长趁机道:“各位有什么关于医疗救助方面的问题,请尽管提出来。如果没有,那么今天的参观就到这里。谢谢各位的配合。医院准备了工作午餐,请各位与医院同仁一道用……陶太太也辛苦一上午没有休息,各位体谅下。多谢。”
孙院长如此一说,记者们也不便再难为静漪。图虎翼便让负责安全的卫士们上前来,记者们也就散了。
“好厉害的记者。”雅媚道。
静漪也摇头,说:“还好预料之中。”
预料到记者会穷追猛打,她也不难体会这种心情。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伤兵和家属仍然觉得艰难。有良知的记者,不管属于哪个派别,逼问一些他们想要知道的,情理之中枳。
她也不知道如果陶骧在这里,会不会做的更好。
雅媚见静漪情绪似有点低落,忙拍拍她的肩膀,转而对孙院长微笑道:“我们不耽误您工作了,孙院长。”
孙院长送她们上车振。
静漪也同孙院长客气了一番,请他早些回去,才转身上了车。
雅媚在车上才好卸下伪装来,拿了手帕拭着额上的汗。一上午陪着静漪马不停蹄,她腿酸脚软,“你怎么都不知道累的?好几次想提醒你停下来歇一歇,你都不看我一眼……在写什么?”
静漪正低了头,拿着钢笔在她随身的小笔记本上写着,“随手一记,我怕我会忘。”
静漪合上笔记本,对雅媚温柔一笑。
雅媚片刻失神。
“二嫂?”静漪叫她。
“嗯?”雅媚轻咳了一声,一对美目在静漪周身一转,笑微微地道:“要叫我说,你这回出洋……难怪老七要左一个张妈,又一个秋薇的派去陪着你。是我呢,就绝不能放心大胆地让你独个儿离了我三步远。”
静漪看了眼前排坐着的图虎翼,微微瞪了雅媚一眼。雅媚会意,却仍微笑着。
图虎翼手臂吊着,绑在颈后的绷带结儿看上去很触目。
静漪从认得虎翼起,印象里他就是个总是很硬朗的汉子,真想不出来他也会受伤……就想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假如,眼前受伤的那一个,是陶骧的话,又会怎么样。
她想到这里便攥紧了手。腕上的镯子往下滑,卡在小臂中央。
“这镯子断的可惜了的。老七拿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没得救了。去了好多家银楼,到底是天祥金楼那几个老师傅镇得住,想了法子来弄好,如今看起来很是别致有趣。特为地打造,也未必能打造成这样的。”雅媚拉了静漪的手臂,细细地看着,又推远一些。忽而低了声,“老七呢,有时候也有点意思。”
她倒也不说陶骧哪里有意思,放了静漪的手。
静漪沉默片刻,说:“二嫂,我们去喝杯茶好不好?”
雅媚点头,说:“也别寻别处了,就家去,到你屋里坐坐,给我泡一碗雪芽吧。这时候我们去哪儿,都得惊动些人。做陶家人儿要说有什么不好,大概也就是这点儿不好。”
“去七号。”静漪吩咐司机。
“去你们的私邸?我倒是一直想去看看。”雅媚微笑。显然也听说过七号的种种。
静漪下车,同雅媚一道进了门。
丛管家见两位少奶奶突然来了,忙出来打点。静漪倒不用他伺候,只吩咐他让人在后花园水阁里摆了茶点就好。因看到丛东升身边跟着的冬哥,静漪还问到草珠母子怎么样了。
冬哥忙答:“好的很。劳少奶奶动问。”
“让她带孩子来给我瞧瞧。上回进府里去,我出去了没见着。”静漪说。
“少奶奶……”冬哥似有点为难,但静漪并没有看到他的样子,走在了前头。
丛管家便对冬哥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静漪回身不见了冬哥,也把丛管家打发了。
“就是那个闯祸的丫头?”雅媚问。
“是呢。那孩子生的讨人喜欢的很。”静漪说着便微笑了。
雅媚看她,也笑笑。
她们一路往里走,发现这里不少花木,的确是新植的。虽说为了美观,看上去也都有年头了,大约总不是自幼苗便在此处生长的缘故,形状多有点怪。她看着看着,未免叹息。
“看样子花匠还得花些工夫修整。”雅媚也看出来,坐在水阁里,望着外面,大约只有半池垂柳还算好,“许是时气不好,怎么园子里就糟践了这么多的花木?特为地毁,也得毁些时日。”
静漪也坐下,看看外面。想不出原先池边都是什么花木了,只记得一池的荷花,到了夏日开的好……她也有很久不曾来七号了,原本便不熟悉的环境,更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茶点上来了,雅媚端了茶碗来喝。是雪芽茶,她抿一口便眉开眼笑。见静漪端了茶只低头沉思,咳了一声,说:“有什么想从我这里探听的,只管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一样,你想知道以前老七都同谁有些什么,我可不知道。”
静漪掀开了茶碗,望了那浅碧色的茶汤。沁人心脾的热乎乎的茶香,让她心里熨帖起来。她轻声说:“我才不问那些呢。”
“那你巴巴儿地把我拖了来喝茶,为什么?”雅媚看了她,问。
“雅媚姐姐,”静漪也看了她,“我把头发剪短了吧?”
雅媚吓一跳,问:“怎么忽然想剪了头发?你头发这么好,剪了可惜。”她眼瞅着静漪乌黑的发髻,乌油油的,只两根玉簪子别着。
静漪说:“行动方便些。每日里梳头也耗好些时候。”
雅媚看了她,说:“你这样好看,不要剪了。回头老七看见,该不认得你了。”她说笑着,伸手过来,静漪的发髻挽的紧紧的,忙碌这半日,一丝儿的头发都不乱,“秋薇真好手艺。横竖她跟着你,就留着这头发吧。费不了多少时候。”
“嗯。”静漪也不坚持。转眼看到冬哥带着草珠和孩子已经到了水阁外头,便让使女替他们开了门。雅媚看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来,目光落在那少妇怀中黑胖的幼童身上——那有幼童大不过两岁,浑圆可爱,颈上挂了一个大大的银项圈,一对小手便抓了项圈上的银锁在玩,他的父母行礼,他左顾右盼,憨态可掬……雅媚立时也喜欢起来。静漪招手让草珠走近些。
“上回不是说还生了鹅口疮?可都好了?”静漪看着幼儿,对他微笑着,摸摸他肉乎乎的小手。听草珠说早就好了,她点头,“多留神些。不要给他随意吃东西……我那里还有些药丸,回头让张妈拿给你。我怎么眼瞅着你倒是瘦了?”
草珠嚅嚅。
静漪见她脸红,觉得蹊跷。这时候冬哥替草珠答道:“回少奶奶话,这程子她也去帮佣了的。”
“瓜儿还这么小,你就去帮佣?”静漪皱了眉。
“少奶奶……”草珠脸上更红,看了眼冬哥。
雅媚就清了清喉咙,静漪问道:“去哪儿帮佣了?可要住到人家里?瓜儿怎么办?”
“那家不远,就只伺候一个女主人,活不多。她也准我带着瓜儿过去的。”草珠忙回答。
静漪沉默片刻,问道:“用你的人,可是符二小姐?”
“静漪。”雅媚手中丝帕一收,按在静漪手臂上。静漪看她一眼,淡淡的,也让她住了声。雅媚心里是默默地一叹。
“符二小姐静养的居所,在附近?”静漪又问。
雅媚心里又是一叹。
草珠和冬哥都沉默,还是草珠说:“只隔了一条巷子。是在后面的玉泉巷。少奶奶……我……从前二小姐在咱们家里,总是我伺候二小姐的。如今……大少奶奶知道我没活做,又不能回咱们家里做事,才让我去帮忙的。”
雅媚看静漪面色虽如常,睫毛却都在簌簌发颤,草珠话音刚落,她就说:“既是这样,好好替主子做事。别跟在家里似的,还毛手毛脚的。”
“少奶奶……”草珠抱着儿子,望着静漪,只匆匆一瞥,又低了头。“我明日就辞了这份工。”
静漪说:“大少奶奶费心安排,你怎么可以说辞就辞?二小姐身边想是需要实落些的人,你去正好。冬哥,带草珠和瓜儿去吧。今儿我也乏了,等过两日,你们再带瓜儿来给我瞧瞧。”
“是,少奶奶。”冬哥站在那里,早已经是汗涔涔的了。听了静漪的吩咐,如蒙大赦一般,忙带着还不情愿离开的草珠下去了。
静漪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走出水阁,静坐片刻,起身,大声道:“阿图!”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十)
更新时间:2013-8-8 8:37:48 本章字数:3255
一直守在外面的图虎翼急忙进来。言铪碕尕
“少奶奶有什么吩咐?”他问。
他心里打鼓:刚刚那一声“阿图”,可是带了些怒气的。
静漪盯了阿图受伤的手臂,半晌无言。好像突然间忘了自己为什么把阿图叫进来……她走了两步,背对着阿图和雅媚,站在了书架边。
一旁的榻榻米,榻榻米上的小桌案,桌案边整齐地码着的线装书……大概都是他临走前放置在那里的枳。
她摸了摸藏蓝书封,布面粗糙。看不出这些日子来蒙过尘。或许有也迈进了书封的缝隙里去了吧……她将书搁下。
“你回来的时候,七少都怎么吩咐的?”静漪问。
“七少派我护送伤员,回来养伤。等少奶奶日程定下来,送您出国境。待少奶奶成行,虎翼完成使命,便返回前线了。”图虎翼回答。静漪望了他,他能感受到她目光带来的压力,“七少是这么吩咐的。睁”
“你也着急回去吧?”静漪声音淡下来。
图虎翼没出声。
静漪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的心思。让你离他远了,怎么都是不放心的。既是这么着,你这就随医疗队的专机尽早回去吧。我这边不用你送。”
“少奶奶,这万万不可。七少他……那还不得把我就地正法了啊!”图虎翼听明白静漪的意思,一着急,舌头都要打结了。
静漪坐下来,说:“就为这么点儿私事?比起我出发来,前线才更需要帮手。我虽然知道这仗是一定会赢的,总归也须时日。这个时候,与其让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照旧回前方……如果敦煌能去就更好。只可惜,眼下他未必肯。”
说到这个,图虎翼不作声了。
静漪看他,说:“我也明白你为难。回去的时候,替我带信给他。他看了信,不会怪你的。”
她声音是越来越轻,说到后来竟有一点沙哑,与刚刚从医院出来时候的样子大大的不一样了。
许雅媚在一旁坐着不说话,图虎翼就更不敢多嘴。
图虎翼趁着静漪不注意,瞅了许雅媚,张张口无声地叫“二少奶奶”。雅媚细眉一蹙,便说:“阿图奉命回来养伤的,好歹让他多住几日。回了前线又是吃苦。”
静漪转脸看看图虎翼,图虎翼忙说:“吃苦不怕的。一定要完成七少交给的任务再回才对。”
“瞧这倔劲儿。真不愧是跟了你的七爷多年。”雅媚微笑。
“一定要留下,那就留下好好儿养伤。反正我是不要你送的。这几日家里忙着八小姐出门子的事,人事纷杂,你就先安心在这里养着吧。有什么事,我自会再吩咐你。”静漪说。
图虎翼无奈先出去。
雅媚待他一走,挥手屏退左右,给静漪续了杯茶,轻声说:“我说你呀,就不能别那么精?一点点的线索都能给你揪出来。刚刚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就那么发作起来——不过是用了个人,左右你还对这人有恩,又没有什么实在的利害,理这个做什么?”
静漪沉默片刻,说:“出来久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或许有什么事,母亲要找不到咱们,该问了。”
“静漪,你没事吧?”雅媚问。她觉得静漪不太对劲。“真往心里去了?真往心里去,那不如就趁现在,我陪你去看看。”
静漪见雅媚如此说,心知她不过是激将,晓得她不会这么师出无名地登门造访。
静漪说:“没有。玉泉巷那一处,真是他养着,我都不怕,何况还不是。”
雅媚听了,先问:“你怎知道不是?”
“他不会这么干的。”静漪说着,将茶喝了。似乎说话让她觉得累,隔了好一会儿,说:“我还真挺想见见符二小姐的。”
雅媚看了她,沉吟片刻,才说:“无瓜无葛的,又见她做什么?你既相信跟老七没关系,又不在意,更没必要见了。”
“就想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跟大嫂说的那样,身子那么不济了……她年年倒记得我生辰,不忘送我一份寿礼。”静漪说着,挽起雅媚的手臂。
“静漪。”雅媚正色,并不急着走,“眼下你要做的正经事都顾不过来,别为了那些没味儿的事坏了心绪。”
“我明白的。”静漪点头。
“那就好。”雅媚想想,又道:“你执意不让阿图送你,也有你的道理。不过话可得好好儿地说,老七吃软不吃硬,把话说拧了,又不好了。”
静漪看着雅媚。
雅媚真是处处替他们着想……她是得好好儿地跟陶骧说。
“好。”静漪说。
雅媚见静漪痛快地答应了,却也知道静漪的,今日的事,若她真的不在意,定不是如此表现。她劝了这半日,没有什么成果,未免气馁。回到家中,要借着帮婆婆料理事情,才渐渐将这桩事抛在了脑后……
静漪反而不像雅媚这般牵肠挂肚。仿佛从七号出来,也就把这一篇揭过去了,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井井有条。雅媚悄悄留意,看她这样,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渐渐放下心来。不想隔日从陶夫人那里听说静漪想待他们送尔宜去广西之后便启程,比原定的时间又提前了些。众人虽说意外,因陶骧在信中早已提过要静漪早早过去,提前适应下那边的生活,好赶得及在十月的冬季学期开学,静漪要提前些走,也没有什么反对声。她感叹了一阵子,也是无可奈何的。私下同陶驷说起来,都觉得静漪此去决心已定,当然是不可动摇的了,走的就算早一些,也无可厚非。
尔宜出门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九。阖府上下都在忙碌着替她准备,静漪要帮忙打点,也颇费心神,倒把自己准备出行的事撂在了一旁,都交给张妈秋薇去办了。她总觉得自己要轻装简从,大概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收拾的,每日回到住处,看着东西却也不少,免不了又要简省一些去。
一家人为了婚事忙的不可开交之时,尔宜反而轻闲。日子越近,亲戚朋友来的也多,尔宜就更想躲清静。要说清静,再没有静漪的琅园还要清静的处所,尔宜干脆就带了铃儿搬到静漪这里来。离别在即,姑嫂二人每日同榻而眠,总有说不完的话。
“七嫂,真舍不得你。”尔宜早起,见静漪正在给窗台上的兰花叶子擦着灰尘,婀娜的身影同舒展的兰叶在晨光中交相辉映,柔美的让人叹息……她还蓬着一头长发,便赤脚跑下床来,站在静漪对面说。
“舍不得我,就跟我去德意志。看文谟怎么追你回来。”静漪见尔宜这一副迷糊的样子,甚是可爱,于是手中的小喷壶嘴儿调转方向,对着她便是一喷,清凉的水雾就喷在尔宜脸上。尔宜叫起来,又笑。摸着脸上薄薄的水雾,笑着笑着,眼角竟凝了大颗的水珠子……大颗的水珠子一颗两颗地落下来,静漪忙放了喷壶和毛巾,扶了尔宜道:“我是同你顽笑的,怎么这样起来……快别哭,八妹。”
“谁哭了?水进了眼,难受。”尔宜擦了脸,还是满面的湿意,不禁又擦了一把。
静漪看她说着话还想笑一笑的,那笑不出来的样子,勾的她心里发酸,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下尔宜这即将远行的心……其实她也是如此。只是也要忍着些。
她抬手将尔宜这一头蓬着的长发挽起来,先松松地挽了个髻,听着尔宜哑着喉咙在说:“……我还记得七嫂你刚来陶家,有一阵子好不喜欢你,总想捉弄你一下……哪想到,要走了,会这么舍不得你。早知道今日,该早早对你好一些的。”
“现在想起来,都是趣事。”静漪轻声说。
不知尔宜是不是同她想起的是一件事,老太太那顽皮的袖猴,被更顽皮的尔宜文佩放出来,惹的她手足无措——那情境怎么也忘不掉的。完全置身于陌生的环境里,身边唯一熟悉的,就只有陶骧而已,她就只好抓了他的手……当时他只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她心神便安定下来,没那么怕了。
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只要想起来,陶骧的眸子就在眼前似的。眼神中没有讥诮,也没有嘲讽,甚至也不是审视,就只是询问她……他的目光,也有那么温暖的时候。
静漪给尔宜别着发簪,不自觉下手就重了,咔吧一下,手中的玉簪折成了两半。一截崩落在地上,一截狠狠地戳着她的手心。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十一)
更新时间:2013-8-9 8:30:08 本章字数:4276
尔宜被静漪扯了头发吃痛,叫道:“七嫂!”
“小姐!”秋薇忙过来抓了静漪的手,尔宜转眼看着,那半截玉簪子在静漪手中,还好断口不锋利,静漪手掌心只留下一道白印。言蒲璩奀尔宜和秋薇都松口气。秋薇拍着胸口说:“吓坏我了,伤着手可怎么好……”
尔宜揉着被揪痛的头皮,说:“还好没受伤。”
秋薇蹲下去把另一截玉簪子捡起来,两截一对上,已然是再凑不成一支的样子。静漪和尔宜都被这断簪弄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静漪尤其觉得不舒服。手心的伤处仿佛是有什么在扎着……见她脸色变了,尔宜拿了两截玉簪在手上,碰的玎玲作响,说:“这都是铃儿,平常就毛手毛脚的,加上我也不仔细,这簪子被我们跌了好些回了。总没跌断那是运气好。想必是早有裂痕了。”
静漪仍觉得懊悔枳。
看尔宜的头发,随手拉开自己的首饰匣子,有一屉里是各式各样的玉簪子,让尔宜挑。尔宜看了就笑道:“七嫂,我要那支红珊瑚的……老早看着你戴,好看的很。”
静漪拨了一下,把珊瑚簪子取出来,给尔宜别在发顶。尔宜肤白唇红,配了这簪子,极是艳丽。她让秋薇把断簪收了,说:“收着吧。”
“嗯,就跟七嫂这镯子似的,也能这么修好了。”尔宜拨弄着静漪腕上的镯子,微笑着说芝。
镯子温润光滑,在静漪腕子上滑动。静漪看了,有点怔忡。
“七嫂,陪我骑马去吧?”尔宜提议。
静漪看看外面,天气好的很,也有许久没有去骑马了,她也心动,于是答应尔宜。两人换了骑马装,结伴去马场。
尔宜见了她的玛丽女王是百般的欢喜,一早就跑过去了。静漪落在后头,逐一的马舍看过去。走到马厩里面才都是陶骧的爱马——赛雪、瑰宝……还有那匹黑骏马。
她站在黑骏马的马舍外看着。如今马舍已经不必完全封闭,但还是比别的马舍围栏要结实很多。黑骏马静静地立在马舍里,已经被养的脱胎换骨一般,全身黑缎子似的铮亮的毛,尾巴修剪的整齐,背上的鬃毛垂下来,丰厚油润……看上去真像精灵一般的美丽。尤其那对苹果大的眼睛,望着她,会说话似的。
静漪看了它有多久,它就看了静漪有多久,都一动不动的。黑骏马连尾巴都不甩一下的。静漪轻声问身边的陈伯道:“它还好么?”
陈伯答道:“好。七少走之前来看过它。亲手给钉了马掌。温顺是温顺了些,还是得小心伺候,每日只是放它去在小围栏里跑跑。少奶奶要是想骑马,还是挑别的吧,都比它强些,脾气上来,只有七少治得了……”
静漪见陈伯以为自己要选黑骏马,摇头道:“我只是问问。好好照料它,陈伯。”
陈伯微笑答应,拿了炒黄豆给静漪。静漪抓了一把在手中,喂给黑骏马——这家伙起初不肯吃。静漪也没收回手来,僵持片刻,黑骏马终于从她手中吃了黄豆。吃完了,还瞪着大眼看她。静漪也笑了,又抓了把黄豆给它……黑骏马热乎乎的鼻息喷在她手上,痒痒的。她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鼻梁。
“少奶奶!”陈伯这才想起阻止。不想看到黑骏马乖乖地站着不动,转而又笑了。
静漪也不知为什么,对黑骏马觉得亲切。她听到马蹄声响,是尔宜牵着玛丽女王和小灰出来了。那小灰已经长成,比玛丽的个头还高些,漂亮的很。尔宜瞥了眼黑骏马,说:“这黑不溜丢的家伙,亏你们都对它那么好。瞧上回把七哥给摔成什么样儿了?”
静漪还没出声,便听着黑骏马打了个响鼻儿,像是回应尔宜的话,她忍不住笑。想着那次看到陶骧被黑骏马掀翻在地的惊险和刺激场面,精彩是精彩,也实在是让人捏把汗……她回手摸了摸黑骏马的鼻梁,说:“我们走吧。”
尔宜将小灰的缰绳交给静漪,笑着问:“不试试黑包公?”
“免。”静漪看看黑骏马,道。这是陶骧新近的爱宠。她可不想碰……再说这马的眼睛很奇特,总觉得它仿佛会说话。一般的马儿只是温驯罢了,它却不同。她牵了小灰,到马场边进栏之前,紧了紧小灰腹上的带子。马鞍看着已经很牢靠了,她还是习惯再检查一次……这也是陶骧教的。
有一次她来马厩骑马,正遇到他也在这里,看到她从马夫手里接了缰绳过来就上马,吩咐马夫离开,转了身就教训她——说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是从最信任的人手里接了马来,也要亲自验证一下缰绳、马鞍、辔头这些是不是牢靠,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怪他小题大做,他却板了脸,语气越发的沉。陶骧极少对她出口教训,听着让她觉得不舒服,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陶骧说这不只是防着有人动手脚,而是再信任的人,只要是人,难免犯错……她从那之后就留心,上马之前,总要再检查一遍,渐渐习惯变自然。
尔宜已经上马,扣紧缰绳看着静漪一丝不苟的样子,目不转睛。
静漪整理着帽子,看了尔宜,问:“看我做什么?”
“七嫂,”尔宜慢条斯理地说,“你还真是七哥教出来的学生,这些小动作,都像足了七哥。”她马鞭点过来,指着静漪握缰绳的手。
静漪看着,的确。陶骧就习惯反手牵缰绳……她忙反过来手,说:“什么他教出来的,偶尔遇到,点拨一两句就是了。”她说着踩了马镫飞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尔宜看她潇洒自如的身姿,不由得喝声彩,之后扬鞭打马,奔在了前头……尔宜回头冲着静漪一笑,示意她追上来。静漪提缰绳,敲了下小灰,追尔宜去了。
直到跑的出了汗,姑嫂二人才一同返回。
静漪看时候差不多,催尔宜走。尔宜恋恋不舍地拍着玛丽女王的颈子,给它喂胡萝卜。静漪见她伤感,也不催促了,尔宜反倒叹口气,说:“七嫂你救过玛丽,以后你放假回来,多看看玛丽。玛丽就交给你照顾了……玛丽懂事,温顺,也有点上年纪了。”她说着,抱了玛丽,好久不动。
静漪说:“我会的。”
“它还是小马驹儿的时候,被七哥从符家带回来的。”尔宜拿了棕毛刷,刷着玛丽背上的毛。也没回头,也就没看到静漪愣了下。“都忘了是七哥去符家干什么,是跟着大哥大嫂去的,还是怎么着,反正回来就让人从马车上抱下来玛丽了。半死不活的,说已经是扔了的,七哥又捡回来……就在这儿,当时马厩还没有这么多马。好几天,七哥都睡在这儿。还好救活了。七哥高兴的什么似的……”
“符二小姐当时住在咱们家里吧?”静漪也拿了把棕毛刷,从玛丽身前绕过去,刷着另外一边。
尔宜动作停了停,隔了马背,看静漪若无其事地给玛丽刷毛,说:“什么符二小姐,马大少奶奶。还别说,那阵子是常住在咱们家的。大嫂嫁过来之后不久吧,她就常来。她们姐妹亲厚的很,隔些日子,过来住一阵儿……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怎么后来就……”
“就怎样?”静漪听的尔宜的声音低下去,问道。
“就同马家议了婚。嫁的很快。风光大嫁。”尔宜的说话间语气便冷淡,多少有点不屑的味道。静漪听了,大约也知道为什么——撇开马家同陶家的恩怨不谈,单从符弥贞与陶骧的亲密关系,她别嫁,他的妹子,自然是有些不忿的……“当时的议论也很多。我听两句进一句,到如今也只记得三两句话,总之说她不是很检点,大概是同马家瑞有什么,才嫁的那么快。”尔宜说到这里,也就不肯再说了。
静漪也没有再问下去。
尔宜是闺秀本色,这些秘闻,照理是不便听更不便传的。说了,大概也是出于信任,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她觉得喉咙里堵着,想说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尔宜说:“所以我就瞅着她现在,只觉得世事无常……七嫂,我们回去吧。母亲那边该着急了。”
静漪回身将棕毛刷子搁下,摸了摸玛丽的背,说:“你放心。都会好好照顾玛丽的。”
“七哥就不碰玛丽。”尔宜叹气。
“那是因为玛丽是你的马。玛丽有事,他还是着急的。”静漪说。那年玛丽难产,若没有陶骧坚持救,恐怕也凶多吉少……他也许不是不想碰,而是不能碰。
静漪忽觉得手心疼,便攥紧了手。
应该还是被断簪划出了细微的伤口……她没摘手套看。
两个人比较来时,都显得情绪低落,回去的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到了陶夫人院里,时候还早,下人刚刚把院子清扫干净洒上水,空气里有股新鲜的尘气。静漪抬头见门帘一打,出来的是符黎贞,不禁眉头一皱。
“大嫂早。”她和尔宜异口同声地打招呼。
符氏微笑,说:“在里头就看到你们了。早起可是去骑马了?”
“是。”尔宜看看静漪,先回答。
静漪走到门边,听到里面似乎在放广播,忽然被关掉了。静了一会儿,传出低沉的一声训斥。是公公陶盛川的声音,只是不知道对谁。静漪便站住了,看到符氏和尔宜也站了,三人面面相觑。
尔宜问:“父亲同母亲拌嘴?”
符氏说:“不是的。父亲在听广播……母亲和大姐都在里头,快进去吧。”
尔宜听了,把静漪推到前头,说:“父亲发火,七嫂走前面。父亲对七嫂还算客气,不然火转移到我头上,可是不得了。”
静漪无奈,只是边走,边感觉心里不安。能听到里面房里有说话声,似乎也不是争吵,而是在辩论什么,却随着珂儿的一声“七少奶奶和八小姐进来了”,戛然而止。待她们进去,果然看到公公背着手站在屋子中央,婆婆和大姑子都交握着手,也站着。
看到她们进来,陶夫人罢了,尔安多打量了两眼,却先说了句:“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骑马去。”
陶夫人瞪了尔安一眼,等静漪和尔宜问过安,才说:“老太太那边刚传话过来,今儿老太太有点乏,就不起了。早点让你们在这里用,让别过去打扰。”
静漪更觉得哪里不妥,想问,陶驷夫妇又到了。她只好退到一边去,待用早餐时,她细瞅着每个人脸上的神色,似乎都很正常。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者有什么事特意瞒着她,还有尔宜。
她心中忐忑,回去时与符氏同路。
符氏见她沉默恍惚,问道:“七妹,有心事?你和八妹都是马上要离家的人,难免舍不得……”
“大嫂,今天广播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静漪问道。
符氏一顿,说:“那我倒是没听到。只是早上辔之看到中央报上对平叛的报道,就有些不痛快。或者父亲今天发火,也跟这个有关系。”
静漪点头。
许是正应了她所担心的,这会儿听了符氏的话,她的不安更加扩大……
“七妹,还有一事。”符黎贞说。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十二)
更新时间:2013-8-10 8:26:21 本章字数:3281
“大嫂请讲吧。言瞙苤璨”静漪望了符氏。
“这事也是我做的不妥,没有事先同你讲明白——弥贞如今在玉泉巷的宅子里静养。那边宅子大了些,有些冷清,我就想多请几个人去照应也好。冬哥儿的姑姑在那边当差,荐了草珠。草珠毕竟曾是陶家的下人,又是你用过的人,弥贞不想聘。我知道了就说七少奶奶你的心地气度,这点小事必不会计较。弥贞倒也念着从前在咱们家里的时候,小丫头草珠和她好过。你也知道,草珠虽然是粗使的丫头,也心灵手巧的。日常编个花篮子、剪个窗花、做个发糕,都拿手。还是我做主,就用了草珠……也是我事儿多,一时忘了同你说一声。昨日我和母亲去看望弥贞,碰巧遇到草珠辞工。她一向做的好,弥贞细问了她缘故,她也不肯说。我才想起来赶忙和你说说,别是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倒不好了。”符黎贞看着静漪。
静漪听她娓娓叙来,微笑道:“大嫂是该先同我讲的。”
符黎贞看了她。
静漪道:“难道同我讲,我还会不同意?还是前两日我去七号,见了草珠听她说的。草珠离了陶家,便不是陶家的奴才了,更不是我的。二小姐那里用她,给她一份工钱维持生计,是好事。枳”
“七妹果然通情达理。如此,我就劝弥贞再留她一留了。”符黎贞笑着说。
静漪微笑,道:“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知大嫂和二小姐怎么反而当成了大事。”
她们说着,也便到了谭园门前知。
静漪心里有事,便没有进门去问候陶骏,只让符氏代为转达,便回了琅园。
张妈见她回来便直奔了陶骧的书房,开门看了一眼,似是找什么东西没有找到,才回过头来问她:“张妈,今天的报纸呢?没有送来么?”
每日的报纸都是放在陶骧书房里的,她偶尔翻看就下来拿。此时茶几上空空的。原本隔日到的外埠报纸和本地的日报都没有。
“没有呢。”张妈见她问的是这个,忙回答。
静漪皱了眉。
能让陶家父子同时产生不快的报章内容,定是有些什么的。
“少奶奶,要我去问一问么?”张妈问道。
静漪摇头。想了想,说了声我去下萝蕤堂,便带着秋薇出了门。张妈跟出去,眼瞅着她连衣服都没换,仍是那套骑马装,想提醒都来不及……静漪出了门却不忘萝蕤堂去。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秋薇看出来她的意图是要去陶驷夫妇的居所,闷声不响地跟着她。
静漪到了恪园,恰好遇到陶驷要出门。
陶驷这回是回家休假,总未见他戎装示人,今日特地换了。静漪看到一时也有点发怔。
见她来了,陶驷雅媚交换了个眼神,雅媚微笑道:“我说什么来着?”
陶驷笑笑,拿了军帽,说:“你们说话,我陪父亲出门。”
雅媚和静漪送他出去。等他离开了,雅媚转眼望着静漪道:“刚刚南京来人了,他陪父亲去见。”
“这个时候……”静漪心里一惊。
“派来特使,说是替索长官来慰问的,我看有督战的意思。”雅媚看静漪的神色,几乎是陡然之间变了一变,隐隐的有股怒气,显然是对这则消息非常不快。
静漪的确是觉得又突然又气愤。以陶骧的心高气傲,这若让他得知,必定更加不痛快。
“难怪……对了,今早广播里报的是什么?还有中央报上报道了什么?报纸没有按时送过来,二嫂这里有吧?二哥二嫂每天都有看报的习惯的。是不是把我那里的送到这儿来了?我平时倒是不怎么看报。”静漪问道。
雅媚反问道:“你还管这些个做什么?麻利儿地去收拾你的行李不得了吗?合着心里还惦记着呢……绕着弯儿的和我说话,打量我不知道你这小心思?疑心家里都瞒着你吧?”
静漪脸上微红,说:“瞒着我不至于,恐怕是瞒着八妹多些。后天就走了,临行前不想让她记挂着吧?我是该知道的,怎么会瞒着我?”
“你当然是个该知道的。我可不赞成瞒着你。原本你不问,我也想透露给你知道的。御之还要同我打赌……”雅媚说着,同静漪一道回了屋。虎妞儿来说瑟瑟起床了,雅媚便进去亲自给瑟瑟穿衣服,告诉静漪说这两日的报纸都在里屋桌上,让她自己取阅。雅媚去忙了,过不久见静漪进来,瑟瑟站在床上就叫小婶婶,她看了静漪,“今早电台的新闻报的也不像话。”
静漪过来坐下,听着雅媚说着新闻如何突然报道了前方作战的战况。与平时报端的大不相同,报道里说陶骧进攻迪化受阻,伤亡惨重,一路后撤……俨然贪生怕死之徒。显然较之中央报上的舆•论认定的平叛不力更甚一筹。
“独立电台的话,影响有限。”静漪说。
“也不可小觑。独立电台大肆宣扬这种论调,居心叵测。”雅媚眉头紧锁。
静漪思忖片刻,问道:“南京派来的是谁?”
“费玉明。”雅媚答道。
静漪想起来,说:“怎么偏偏是他。”
“说的是什么呢?费玉明可是统派急先锋。不过他为人圆滑,同各地的关系面上还都不错。最近他连办了几件事儿,在索长官面前颇受褒扬,正红的发紫。派他来,也是情理之中。不过,”雅媚说着,看了静漪那也是越皱越紧的眉,“父亲同他在军费预算案上曾经起过冲突。父亲在会上拍了桌子的。御之要陪同父亲去见费玉明也好,好歹他惯会插科打诨。”
静漪听到这儿微笑,道:“有二哥在最好,局面怎么都不会僵。”
“也对。”雅媚说。
静漪见雅媚还得照料瑟瑟,也不打扰她了,告辞出来。想着还没去看过姑奶奶,这才往萝蕤堂去。她一路走着,紧锁眉头。秋薇紧跟着她,到底忍不住,问道:“小姐,姑爷处境是不是很危险?”
静漪半晌无话。
萝蕤堂墙外的蔷薇有铺天盖地的气势,香气更随着升高的气温浓的简直让人呼吸受阻。
静漪站下,深吸了口气,才说:“恐怕是的。不过这话你不要对别人说。八小姐马上出门子,尤其别传到她那里去。”
秋薇呆了半晌,轻声说:“难怪图副官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他一定是知道的,就是不肯对小姐说实话……他就要等着送小姐走了,才好回前线去的……这下可怎么着好呢?”
“自然是让他越快回去越好的。”静漪说着,看秋薇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来。她走着,又看了眼秋薇,“我看我们得推迟行程了。”
“小姐?”秋薇惊讶。
静漪却摆了摆手,让她噤声。
眼下这个形势,她势必是不能抬脚就走的了……
不过静漪也没有将这个决定预先声张。陶家眼下这几件大事重在一处,接待特使和送女出嫁是首要的,她的事情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何况上下都在为新疆的困局担忧,就更加的顾不得她究竟要怎样了。
到四月二十九日这日,夜里便飘了雨,淅淅沥沥的始终不断。陶尔宜启程赴桂,得知消息来送她的亲友,不便赶往机场,早早都来到陶家等着送她。
静漪看到旧同学明皎皎等人都在外面厅里,再看任秀芳也在,都是尔宜的朋友,她便叫了尔宜出来跟他们特别见见面。尔宜见了他们,终于是忍不住落了泪,引的一众女子泣不成声。惊动了陶夫人等人,少不得出来劝说一番。
时候一到,尔宜正式拜别祖母、父母离开。送亲的仪式虽低调却也隆重。静漪坐在车上,往机场去之前,车子特别地绕城一周……静漪坐在默然的尔宜身边,也看着烟雨蒙蒙中的兰州城。
她曾蒙着红绸也这样绕城。耳边是锣鼓声响,眼前是红彤彤一片,彼时身边的良人,让她时时紧张、恐惧,人是近在咫尺,心是天涯海角般的远隔,也恨不得就真的离他越远越好……此时果然相隔千里,他生死未卜,她呢?
她望着载着尔宜的飞机起飞。飞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直到飞机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她的耳中仍有回响。
陶夫人等人都已经上车了。
“少奶奶,回去吧。”图虎翼站在她身后,替她撑着伞。
“阿图,”静漪转了身,看着虎翼,“第二支医疗队什么时候进疆?”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十三)
更新时间:2013-8-11 8:48:39 本章字数:3440
“后日。言瞙苤璨”图虎翼马上回答。
“那,逄敦煌呢?”静漪问。
“静漪,上车了。”前面陶夫人和尔安正要上车,看到静漪落在后头,挥手示意,“下雨天凉,别着凉了。”
“是,母亲。”静漪忙快走几步,跟着上了自己这辆车。
图虎翼坐在了前面枳。
开车后静漪又问他,他才说:“逄先生只有信带给七少的。”
静漪点了点头。
图虎翼回头看静漪,问:“少奶奶?知”
“阿图,我看你的伤也已经好了,若是你想返回前线,随时可以走。”静漪看着图虎翼受伤的手臂。
图虎翼一窘。
“瞒不过少奶奶。”他索性摘了颈上的绷带,晃了晃手臂,“差不多全好了。”
“看的出来。”静漪语气和缓。早已看出来图虎翼不过是夸张伤情好拖延时间,使她没有理由强令他离开。这份用心,也委实让人感动。“我已决定将日程推迟。等七少前线情况好转再走。”
图虎翼先是愣了愣,继而大叫出声,连一旁的司机都一哆嗦。他也顾不得,转回身来问道:“少奶奶您说什么?不走了是么?”
“图副官你嚷嚷什么啊。”秋薇皱着眉说。
图虎翼哪里顾得上这些,拍着座椅,说:“这可真是太好了……少奶奶您要不走,我可就走了。我就跟着医疗队的专机走……少奶奶,这好,这好。”
静漪看着他,高兴的脸上像放了光似的。她也没再说话。
图虎翼心情激动些,都有点坐立不安了。
秋薇皱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
等回到家中下了车,静漪跟这陶夫人和尔安。
陶夫人看出静漪想陪着自己,悄声对她说:“去萱瑞堂陪陪老太太去吧。我这里不用你。”
静漪本有些担心,陶夫人会因尔宜出门有些难过,见她如此说,尔安又在这里,也就答应着去了。
尔安看她离开,叹口气道:“母亲,我看她这样懂事,倒也觉得好。”
“谁说她不好了么?”陶夫人也看看静漪,转身往自己住处去。她惦记着丈夫。陶盛川并没有去机场送行。
尔安皱眉,道:“我就不信母亲您没一点想法。”
陶夫人只快步往前走,说:“你在家住的也久了,该回去就回去吧。省得在家生事。”
尔安听了又笑,说:“母亲,人家都盼着女儿归宁,只有您往外撵人……两个贴身小棉袄都嫁的那么远,您以后要是想跟谁说说贴心的话儿,可就难了啊……老七,您就是再疼,也是儿子。真像姑姑说的,哪怕我再有个妹妹,嫁的近一些,您想看还能随时看着。文佩她们,她是舍不得嫁远了的,最远嫁到天水……”
陶夫人听着女儿说话,知道她是怕自己此时落寞伤感,没话也要找出些话来同她说说的。可是这一说,倒触动她心事。刚刚进了院门,抬眼看着上房屋檐下,丈夫陶盛川正站在那里——雨落如丝,阴冷黯淡的天气里,这一幕仿佛是洇湿了的画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见了老。她站下,尔安陪着站在了身后。
“这些事,哪里听得自己算计?”陶夫人轻声说。
尔安听母亲这么说,看她脸上,一贯的平静。平静到有些刻板,可是说的话,就见了动情。
“母亲……”尔安挽了陶夫人的手臂。
陶夫人拍拍她的手,说:“如今可见家中人丁兴旺的好处。这些年偶尔我也想,哪怕让我再多一个女儿也好。可是多一个,多一分子牵挂。有你们几个,我·操心也操够了。哪一个让我省心!”
尔安呆了呆,说:“也是。”
她看到父亲,就松开母亲的手,说:“我去看看姑奶奶们吧。老八整日在她们跟前儿转,一走,都闪的慌。”
陶夫人点头道:“去吧……不过这会儿她们应该都在老太太那里。尔宜出门子,老太太是最舍不得的。”
尔安答应着也走了,陶夫人这才朝丈夫站的位置走去,老远,她便对着丈夫微笑,问道:“下着雨呢,潮气这么重,怎么站在这里?”
陶盛川点点头,夫人过来站在他身旁,两人一同在廊子上站了,望着院子里被细雨浸润的花木,都有些懒于开口的意思。
“不知道老七怎么样了。”陶夫人说着,脸色颇有些暗,“这么音讯全无的,让我越想越心惊肉跳。老八在家,不好议论,怕她听了去,出门子更担心;静漪也要走,更不好议论——执意要走,不如让她也走的安心。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一日没有个准信儿,一日不得安宁。你要不要多往前面打几个报告?后方阵地里总能联系上吧?”
“有句老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次进疆,别说老七独当一面,就算不是,今日我还是西北军司令,他出去了,就是他做主。”陶盛川看看夫人,笑了笑,说:“我倒不担心他。”
“你还不担心?晚上觉都睡不好了。”陶夫人嗔怪。觉得天凉,推着丈夫进屋。
陶盛川拗不过夫人,只好进屋。
陶夫人忙着让人上了茶,与丈夫坐在南炕上,隔了玻璃窗子看雨,说:“要看雨,这样不更好?何必站在那凉地上,你身子也不好……我倒也知道,到下雨天,你是爱看看雨的。这把年纪了,当心些身子吧。”
她说着,亲手给陶盛川倒茶。
“二太太一走这么多年,都长了老七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是这么着。”陶夫人低声。
陶盛川接了茶碗,道:“又说这些做什么。”
语气淡淡的,仍是望着外面。
陶夫人也转过脸去,看着屋檐下汇成细细一条条线的雨水,说:“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忘不了的。”
“这些旧事,就不要提了。”陶盛川沉声道。
茶碗被他放在炕桌上,茶汤溅了两滴出来。
落在油润的桌面上,陶夫人看着,像两滴泪。她拿了帕子,将这两滴泪拭了去,说:“好了,不提了。老爷别动怒。有几件事,我得同老爷商议一下。”
“说吧。”陶盛川这才缓和了颜色。
只是这碗茶,他也没有再碰……
陶尔安一路往萱瑞堂走着,雨下的大了些,待到她走到,裙摆都湿了一小截子。
她听见里面有说话声,等银萱给她拿拖鞋来换的工夫,问道:“都谁在这?七少奶奶来了?”
“只有七少奶奶,老姑太太们刚走,说这两日为了八小姐出门子的事,都乏的很,得早早回去歇着呢。”银萱说。
尔安却也不着急往里走,让银萱给她拿套尔宜日常穿的衣裳来换了,里面静漪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声音不高不低的,她这里正好听得到。说的无非是些家常的小事,老太太年岁大了,虽然思维还敏捷,头脑也清楚,这些事她也听她重复过几次了……静漪也不知是真的头回听说,还是有耐性,和老太太有来有往的,让老太太谈兴很浓……听上去,老太太的情绪还真不错。
“谁在外面,是尔安嘛?”里面陶老夫人问道。
尔安将手里的毛巾交给银萱,转身推门进去,笑道:“是呢,奶奶,是我。衣裳湿了,在外面换了一件。”
陶老夫人歪在榻上,静漪正坐在一旁,尔安一进门,静漪就站了起来。
陶老夫人见尔安穿了件烟青色的长袍进来,恍惚间竟似看到尔宜,怔了下才说:“唷,怎么穿了老八的衣裳,竟像是老八在这儿。你们姐妹像也是真像。”
“大姐和八妹连声音都有些像呢。”静漪轻声说。
尔安笑道:“静漪也觉得像?我哪里还有八妹那样的姑娘身段。孩子都生了几个了,如今一味地往母亲和姑姑那虎背熊腰上像罢了。”
“她们也还好。这个年纪,很看得过去了。”陶老夫人示意她们两个都坐了,转眼看着静漪,“漪儿把头发落下来,倒真的还是姑娘样子。”
尔安也看静漪。静漪今天穿的素净。珠灰色的洋装,发髻挽着,又摩登,又漂亮。她笑笑,说:“我日常看着那些周刊封面上的摩登女郎,电影明星也罢,名门淑媛也罢,总忍不住想起咱们家里的几位媳妇,当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除了雅媚还陪二弟交际,静漪也只有两年前在南京出席过几场宴会,黎贞干脆就甚少出陶家大门。其实这几位才都是绝代佳人。”
静漪温柔地笑笑,给老太太剥着核桃。
陶老夫人听着这话便点着尔安,笑道:“你倒是会夸人。可不是么,个个儿都是美人胚子。”
她说着话,叹了口气,接了静漪递上来的核桃仁,却又不吃。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十四)
更新时间:2013-8-11 8:48:40 本章字数:4564
尔安问道:“奶奶怎么又叹气了?”
“老八这会儿到哪了?”陶老夫人问。言瞙苤璨
静漪回头看看座钟,轻声说:“该到西安了。要晚上才能到南宁呢。到了会来电报的,奶奶别担心。”
“老八是高高兴兴地走的,奶奶在家也高高兴兴的吧。”尔安忙说。
陶老夫人笑笑,道:“我高兴。”说着伸手拉了静漪,“静漪不走,我就更高兴。枳”
尔安愣了下,问道:“怎么?”
“大姐,我推迟些日子再说。”静漪低声。
“还没告诉母亲吧?你可真沉得住气。”尔安听了这消息,自然心里是舒坦的。可是面上却不怎么表露出来。“风一阵,雨一阵的,说不走,又不走了。知”
静漪不语。
陶老夫人板了脸,作势撵尔安走,说:“去去……来家住了这么久了,也不说早些回去。傅姑爷和孩子们,你也不上心?”
“上心、上心。过两日我就回南京了的,奶奶。”尔安笑起来,看看静漪。想到陶骧,又有些黯然。静漪看出来,就更沉默了。尔安就说:“从前都是八妹在这里陪着***,不如这几日,我来陪着奶奶好不好?”
“要你献殷勤,漪儿在这,不用你。”陶老夫人笑道。
尔安也笑了,看看静漪,点头。
她要走时,静漪起身送她出来。
尔安看了静漪,离了老太太跟前,便没有了愉快的样子,不禁也叹口气,说:“知道你为老七担心,可也别太过了。老太太和太太都是经过大风浪的,在她们面前不必强装笑颜,她们都懂的。你若是这样委屈自己,难过的还是你——老七的能力,你不是不知道,困难也许有,定是一时的。信他就是了。我前头看看姑奶奶去,晚上再来。你也乏了,陪着老太太歇歇吧。”
静漪点头。
尔安走了,她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雨。
已是初夏,院子里花木都葱葱茏茏的,被雨水浸润着,绿色就见了深。一层一层地叠着,浓的化不开,生命力是无边无际的……她听到老太太在里面唤她,忙回身打帘子进门。抬眼却看到老太太已经走了出来,正在桌案边提笔作画。
“奶奶,怎么有这个兴致?”她走过去。
日常老太太也是习字作画的,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倒难得她肯动笔。
静漪看时,画已经得了半幅——简单的写意画,笔触简练,寥寥数笔,将屋檐下微微仰头望着天空的女子勾勒出来。虽是一个侧影,画中人容貌服饰,神态动作,却呼之欲出……果然一旁的金萱先笑道:“分明是七少奶奶了。老太太画的真好。”
陶老夫人运笔如飞,刷刷地沿着宋宣往下走,那画中美人的裙袂轻轻一收,便成了。她掷了画笔,问道:“怎么样?”
静漪细看着,轻声说:“好。”
陶老夫人有点得意,提了毛笔,将题跋写上,用了印,就是一幅很好的人物写意了。
“奶奶,这幅画送我好不好?我好好收着。”静漪在一旁看着。
陶老夫人却说:“这个不给你,我要自个儿留着的。”
静漪笑着,细看画中人的模样,有些不信那就是自己,可是气度韵致,分明就是。
陶老夫人笑道:“明儿让人拿去裱了。等以后我不在了,你再收着,留个念想儿吧。”
“奶奶,长命百岁。”静漪轻声说。
陶老夫人爽朗一笑,道:“我老人家都不忌讳,你这个小孩子忌讳什么?长命百岁……小孩子不懂,有时,长寿难捱。”
静漪却点了点头。
陶老夫人抬手戳了戳静漪的额角,恰点在她那颗胭脂痣上,笑道:“小鬼,在家里就安安心心地等着老七回来,别胡思乱想。陶家的男人,过惯了刀尖舐血的日子;陶家的女人,也就抗得了火热水深。你的日子还长,沉住气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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