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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55 尼卡(现代)
陶老夫人说:“老八的事,你裁度着办。”
陶夫人便捡紧要的和老太太说着,过了一会儿,见老太太似乎是出了神,便停下来,问道:“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陶老夫人摇了摇头,看她,问:“这些年,在我跟前儿,少有人提起过老七的亲娘。老七也从来不问,是不是?”
陶夫人怔住,望了老夫人,好一会儿才答:“是。他从来不问。”
陶老夫人默然半晌,说:“你去吧。老八的婚事大意不得。一辈子就这一回,总要打发的她高兴。”
“她自个儿对这些倒不十分上心。”陶夫人微笑着说。
“新郎遂了心愿,余下的,自然就不怎么在意了。”陶老夫人点头,“盛川如何了?”
“咳嗽的轻些了。只是总不肯歇着。昨日二妹妹和妹夫一同来看他,还劝他多休息。”
“我的意思也是这个。横竖孩子们都能独当一面了。不如就趁着这回卸了那些差事。”陶老夫人说。
陶夫人再坐一会儿,也就去了。
陶老夫人待她走了,仍静坐在原处。
陈妈看她出了神,水烟都熄了,过来替她点上。
陶老夫人看她,陈妈见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对,忙问:“老太太,要不去歪一会儿?”
“陈妈,我这两日不知怎么的总梦到从前的二太太。看又看不分明,总觉得就是她,仿佛是有什么事的……凑巧骧哥儿又来,最近他的大事儿多,会不会有什么不妥?”陶老夫人说。
陈妈想了想,说:“可能时气不好,老太太您又在道观,太清净了,有些事就想的多些。再者您对七少爷的事儿又上心,难免的。”
陶老夫人听了,略心安些。
陈妈看她没有别的吩咐,也就默默退下了……
那边静漪出去之后,好半晌都没有静下心来。走出很远去了,还有些愣愣的。待她回神,已经走到了陶因泽的院子,定定神进去,听到笑声,原来是尔宜在陪陶因泽说笑话解闷儿呢。看见她来了,尔宜亲亲热热地问她昨晚上睡的好么、给她让地方。
静漪刚刚被陶夫人责备过,神态间多少有些不自然。看她别扭,陶因泽问:“这是在哪儿受了气来的?”
静漪忙笑着摇头,说:“花都开了,姑奶奶,我和八妹陪您院子里坐会儿吧?”
“横竖在这儿都看得到,累累缀缀地倒去院子里做什么?”陶因泽虽知道静漪一定要她去外面,无非是想她多活动活动的缘故。可是她总不肯多挪动几步。她哼了一声,指着静漪,问尔宜:“打量我看不出么。老八,说说,你七嫂是不是受气的模样?”
尔宜正在给陶因泽捏腿,听了这话也看看静漪,笑而不语。
静漪有点着急,脸就红了,说:“没有的事。”
“还没有的事?难道不是因为你想出洋,老太太和太太给你脸色看了?”陶因泽直白地说出来。
尔宜微笑道:“姑奶奶您可真是。不是说让您当不知道么?”
“我不瞎又不聋,更加不哑,怎么可能当不知道?”陶因泽脸上干瘪瘪的,说话有点过于用力,看上去很是有些怕人。尔宜倒不怕她,对她做了个鬼脸儿。
静漪听这话,心知姑奶奶也是知道的了。
“怎么着,你是一定要去的么?”陶因泽单刀直入地问。
尔宜也看了静漪。
“姑奶奶,我舍不得这个机会。”静漪坦白地说。
“那你就舍得骧哥儿?”陶因泽毫不犹豫追问。
静漪语塞。
“且不说你一去几年,骧哥儿准了,家里准不准。这几年,你可是要把骧哥儿交给别人照料?你是真不在意这个的?”陶因泽问完了,倒笑出来。看着静漪,“依我看,你若真的要走。怕是还来得及喝一碗二房奉的茶呢。”
“姑奶奶,瞧您说的,七哥是那样人么?”尔宜说着,让人给陶因泽端了茶水来。
“不信呐?那等着瞧吧。着急给你七哥纳妾的多的是,巴不得七少奶奶给个由头呢……这倒好,这么大的由头给出来,不抓住等什么呢?”陶因泽仍是笑微微的,言语却带了股子狠劲儿,句句都冲着静漪去了。
静漪抿着唇。
“还别怪我说话难听,静漪。你可是看了中医看西医,吃了中药吃西药,都没有怀上孩子。这一样就足够了,你还折腾?”陶因泽咳了咳,转而又指着尔宜,“老八别学你七嫂,过了门儿最要紧是先生个儿子。有了儿子,在白家你就是折腾出个大天来,也有个余地。娘家再硬实,不如你自个儿靠的住。”
“姑奶奶,说着七嫂,怎么又扯我头上?”尔宜臊的脸都红了,忍不住抱怨,“姑奶奶您可真是的。三姑奶奶和四姑奶奶就没您这么罗嗦。”
“她们懂个屁。就知道起哄。听着外面什么大事儿出来,都没她们俩不明白的;家里这些细细碎碎,说是懒怠听——呸!女人家连家里的细碎都捋索不清晰,指望着外头去办大事?发春秋大梦呢!”陶因泽说着,满脸的核桃纹都在动,细细的干枯竹枝似的手指点着尔宜和静漪,“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糊涂蛋。我才懒怠说你们呢。静漪,给我捏捏胳膊。”
静漪忙给她捏胳膊。
陶因泽极瘦且弱,静漪每每替她捏胳膊捶腿,都觉得心疼……多么强悍的老姑奶奶,如今衰弱的只剩下嘴了。
陶因泽看静漪的眼神,哼了一声,说:“我晚生些年,赶上这会儿,许是也会同你一样,为了自己能干点什么事情,当个有用处的人。我倒也赞成你的。”
静漪手停了停。
“若能出去,就去吧。这几年我看你虽在这里,心总是不定,憋屈的很。何况不让你看看外头,怎么知道家里的好?”陶因泽挥挥手,让静漪和尔宜都住下,“我骨头疼。”
静漪待她歇歇,到底同尔宜一道,将她扶着出去院中,晒晒太阳,看看梨花。
陶因泽或因教训了静漪一通,精神格外不济,不久陶因清姐妹来看她,她也懒懒的,早早打发她们都回了。
静漪和尔宜走在一处,少见的姑嫂俩都不讲话。
尔宜见静漪心事重重,分别时才说:“七嫂,姑奶奶说的也有道理的。”
静漪看了她,不说话。
尔宜如今愈见成熟稳重,有时候颇像尔安,说话做事,也有了陶夫人的风范。
静漪知道尔宜同她说这话,定是经过深思的。
“七哥先使母亲有个预备,露了些意思。七嫂能有机会出洋念书,这当真是好极了。可是七嫂,我想一想,都觉得舍不得你一去这么久呢。我晓得七嫂一日未能达成心愿,便时时惦记;若始终意思难平,七嫂在七哥身边,一日一日的,只怕都是难过。”尔宜挽了静漪的胳膊,轻声说。
静漪心里的潮一起一伏的,脸上更是一忽儿热、一忽儿凉。
她望着眼前喧闹无比的一树梨花……喧闹的让她脑中似有什么在鼓噪。
静漪看她,说:“我会回来的。尔宜,我是陶家的媳妇。”
尔宜沉默良久,才说:“有人说七嫂通透,其实在我看来七嫂你最是糊涂。像我与文谟,一旦嫁他,只要他真心待我,我还要追究他打哪儿起的真心么?自然也是真心待他。从今往后,奔了同一个前程去就是了。七嫂,别管那些,什么程家的女儿,什么陶家的媳妇儿——你就想想七哥吧。七哥值不值当你为了他,放弃那些?”
尔宜也不等静漪回答她,就说自己要去苏姨奶奶那里拿个花样子,带着小丫头铃儿先走了。
静漪站在梨树下,发了好久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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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因出国留学的事情提前曝了光,同陶老夫人请示过,便提前返回兰州,想赶在陶骧进疆之前同他商定此事。无论如何,陶骧总得她当面将大事告之的,就算他已经不知从何种渠道获得了消息。
原本一早离开什川,晌午便会到家。不想车行至半路上,竟抛了锚。等到回城,已夜幕降临。
在路上耽搁了一整天,车上的三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
静漪便吩咐司机老张,先找个地方吃饭,再回家去。
静漪从车窗帘子缝隙中看着繁华的街道。街面上有人在舞太平鼓……车子停下来让路,太平鼓队从车边经过。静漪纹丝不动地看着打鼓的队伍行进着,鼓声震耳欲聋。
除了那年元宵节,和陶骧在街上看花灯,见识过太平鼓,她已经有很久不曾听到这让人热血沸腾的鼓声。
她心里一动,仿佛记得太平鼓有祈祷战胜的意思。
她一问,秋薇和老张却都摇头说不知。
静漪也只是自己猜测,过一会儿,鼓声渐渐远了,她才刚要吩咐开车,忽留意到此处,正是那晚看花灯时流连的所在……她吩咐老张一声,自己下车来。
秋薇也认出这地方,跟在她身后,还说:“小姐,还记得那年在这猜灯谜?那莲花灯可挂了大半年呢。后来还是张妈说,挂了灰,颜色也不鲜亮了,才丢开……那些葫芦倒还都在,我给挂在小姐书房的窗上呢。话说着,已经有两年,没出来看花灯了……”
静漪想着,可不是么。
其实那晚若论心情,谁又真有那样的兴致。也该当是遇见,该当同他走那样一遭……她眼看着这满眼繁华。
快满三年了,那一眼看过去的繁华景象,似乎从未改变过。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七)
更新时间:2013-7-28 8:38:17 本章字数:4419
静漪舒了口气,转眼看到正在对着另一个方向的秋薇,问:“在看什么?”
“没有啊……在找吃饭的地儿。言残璨睵”秋薇回头,匆促地笑着。
静漪点头,看到街对面挂着金漆招牌的德祥楼,说:“就那儿吧,简单的吃点,咱们回家去。”
“小姐,您带钱了?”秋薇笑着问。
静漪摸摸随手带的包,笑道:“还好带了。柘”
“就算没带,进去提姑爷的名字就好了。”秋薇笑嘻嘻地说。
静漪不理她,让老张把车停好也过来,自己先带着秋薇先走。
还在街这边,德祥楼的伙计已经看到她们主仆二人,忙过来招呼。问了静漪是几个人、想要什么样的座儿……这家清真大酒楼向来客满为患,今天也不例外。听说只有三个人且没有预定,伙计就有点难为之色熬。
秋薇听了,就想说话。
静漪阻止她,秋薇吐吐舌,说:“小姐,那咱们吃别的。不拘什么先吃一点吧。回头等着座儿了,我和张伯怕是连拿筷子的劲儿都没了。”
静漪自己倒不是个挑地方吃饭的人,见老张过来,她便问:“张伯,这里没有位子了呢。早知道让张伯带路。”
老张还没开口,那伙计看到他就怔了,一边急忙冲里面喊人,一边说:“恕我眼拙……这位可在陶公馆当差?”
老张看看静漪,对伙计笑着说:“尕娃,你认错人了。”
“不会认错。张老哥,这是小店的小伙计,一时没认出来。张老哥今日是……”从酒楼里出来的是二掌柜,上来便拉住了老张。虽不敢直视静漪主仆,却望着老张,赔笑不已。压低声音说:“张老哥,这位是府上的什么人?我可知道张老哥在内宅当差的……陶公馆一年照顾小店生意无数,张老哥别让我坐蜡。”
老张也不敢做主,哼哈了两句,依旧望了静漪。
二掌柜见这情形,再看静漪的气度,心里已经有数,心一横,便过来作揖,道:“不知道是少奶奶来了,伙计多有得罪。少奶奶大人大量,别与小店计较……请少奶奶无论如何赏脸店里一坐,也好让小店尽尽心。”
静漪明明听着说是没有位子了的,此时见二掌柜如此说,便微笑。
二掌柜见她和气,忙说:“少奶奶里面请。不知少奶奶是用陶公馆的包房,还是……”
“还有别的位子么?”静漪当然不欲使用陶家的包房。
“当然有、当然有。”二掌柜亲自引领,将静漪等人带着入内。
德祥楼在此地享有盛名,静漪到了这里自然也想一探究竟。
二掌柜生怕招待不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反而不敢多话。静漪不问,他也不说,只将静漪主仆带着进了饭庄,连大厅都没有进,更没有上楼,而是顺着廊子向东走,转弯之后,进入后院。
一进后院,瞬间便安静下来,外面的喧嚣热闹仿佛隔了层层的纱,越来越远。
静漪边走,边看着这阔大庭院,楼上楼下,也有很多房间,灯都亮着,偶尔有客人出门来,或者高声,显然是一间又一间的雅座。
二掌柜请静漪他们进入第二进院落,这一处比前面又幽静些。
“少奶奶请。”二掌柜让伙计开了一间房门,请静漪进去。他见静漪打量了下院子里,目光定在对面那间亮着灯的雅座方向,“除了您这,这院里就那一处有客人。不会打扰到您的。府上的包间在里面,七少原说今晚要来,不想临时取消了。一桌席面备好了也没用呢。”
静漪听了,微笑。待要进门,忽听得一阵笑声。她脚步一顿,听到门开了,笑声更大,显然那间雅室里的客人出来了。
静漪紧走两步,进了门还听到那些人高声谈笑,还有人唱起了歌,她辨一辨,是日本民歌,《樱之花》……她眉尖一蹙,见二掌柜正恭敬等她点菜,便说:“七少那桌席面既然备好了,就上一点吧。”
二掌柜巴不得这声,吩咐伙计伺候着,自己先出去了。
老张和秋薇一定不敢同她一桌坐了,静漪也无奈。好在这雅间大,她坐了里面的桌,他们俩就在外头坐了先用茶点,倒也都便宜。
静漪坐着喝茶,听着秋薇在外头问伙计,刚刚那些是什么客人,怎么说话叽里咕噜的。伙计说是些日本人,这两日倒日日在这里吃饭的。别的也没说什么。静漪听了,见秋薇望向自己,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开始上菜,静漪看着菜式都是清淡可口的,虽然吃不多,也每样都尝了一下。反而听着秋薇和老张边吃边聊,觉得有趣,不一会儿,就搁下了筷子。
外面有人敲门,静漪以为是伙计,不料外面的秋薇先站起来叫“逄先生”。静漪隔了帘子一看,还真是逄敦煌。
逄敦煌并不是平时的布衣长衫、而是西装革履,手里还拿了把折扇,看着静漪微笑,说:“我说呢,再也不会认错,准是你们。”
静漪请他坐了,让伙计给倒茶,问道:“刚才那边宴客的是你?”
“你也看到我们了?”逄敦煌将折扇放下,端了茶杯,笑问。
静漪看他虽是笑着,眼中却无笑意。脸上有点发红,显然喝了不少酒。她摇摇头。
逄敦煌看着她,似有些惆怅。
静漪见他这样,说:“既是宴罢,怎么不早些回去休息?”
逄敦煌悻悻然,道:“见面就撵人,真有你的。”
静漪倒笑了笑,不言语。逄敦煌今晚大异于往日,她不得不小心些,以免应答有误。逄敦煌却也十分了解静漪为人,虽惆怅,也少不得端好了架子。静漪就见他一对大眼碌碌转转,又有些俏皮,对着她说:“今晚又唱又跳,有吃有喝,还真是辛苦。不过朋友们许久不见,能见就是好事。”
“听伙计们说了,是日本客人。”静漪说。
逄敦煌点头,道:“有几位,也是陶骧的朋友。”
静漪笑笑,问道:“是么?也许我认得?”
逄敦煌说:“也许。这几位的事,我就是想说,也亲自找陶骧说去。”
静漪听他提到陶骧少有的这般认真的语气,险些笑出来。逄敦煌对她瞪眼。她忍笑道:“他在外面的事,我一向不过问。不过你既然有心,我正巧要去,不妨在他面前提一提。”
逄敦煌也不理会静漪的揶揄,抱着手臂,正色道:“倒不是我瞎起哄,我恐怕这又是一个烫手山芋丢给他。接不接,怎么接,接了怎么办,原本都是都难的很。这下他果然接了,往下就要执行。我是局外人不假,可我也是西北人。这几年陶骧做的事,在这里还是得民心的。”
静漪看了他。逄敦煌议论起这场战事,比起陶家人来更多几分理性。
“而且叛军首领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既然敢提出建国主张,首府都设了。这倒也寻常,不过那施政纲领和宪法也有,可不是乌合之众的做派了。听说几个大国的公使都接了照会,能取得多少支持还说不好。不过他军中还有得力的军师,看样子对西北军很是熟悉,这一点是定了。”逄敦煌跟静漪说着,拿了面前的杯碟摆着,仿佛在沙盘上演示。
他思路极清晰,叙说又明白,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俩能听到。
“你都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静漪戳了口茶,问道。上回在医院里,匆匆忙忙的,逄敦煌也没有讲的这么深入。
“这个容易的很。就比如说英国驻伊犁公使,他的报告可是一个接一个地报回他祖国去的。中间截获一点消息,也不是难事。”逄敦煌说着,点了点桌上的一个杯子。静漪明白,那个代表伊犁。逄敦煌见她没出声,皱眉,“你听明白了?”
“不太明白。”静漪说。
“我恐怕陶骧要应付的不是普通的局面。这回可不是去年青海平叛那样的规模。”逄敦煌说。他说着,顿了一会儿,“我倒是很赞成陶骧平叛的策略。兵民分离,并不强力镇·压。有人说他手腕柔滑,有道理。就是这次,上去不先打一场硬仗恐怕是不行的了。”
“用兵如神是你封给他的,这会儿又说这个,难道还担心上了?”静漪淡淡地说。
逄敦煌听了,微微一怔,笑了,说:“好吧,我们等着瞧。到时候你别怪我不提醒你。”
“你这么有想法,该去跟牧之说。抹不下脸来?你又不是没去过七号喝茶喝酒。我们家的好茶好酒你都偏了,有事的时候,你就躲着了么?”静漪问。
逄敦煌撇了撇嘴,不吭气了。
手指点着面前的杯碟,到底叹了口气,说:“麻烦。”
静漪笑笑。
逄敦煌看着静漪——数日不见,气色很好。只是仿佛是有心事的……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他连喝了两杯茶水。听着外面都已经静下来了,他说:“不知不觉都这个时候了。”
伙计见他们要走,忙过来说二掌柜说了,这账记在七少爷名下的。
静漪想想也对,于是起身离开。
逄敦煌也站起来。
走出去时,逄敦煌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走出饭庄大门,静漪看看逄敦煌,想要送他一程。
“我自己走一走。”逄敦煌说。
宽阔的街上,凉风起来,听到远远的水声。
静漪转头看看,能看到黄河上的铁桥。
“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静漪说。
逄敦煌却示意想沿着河边走走。
静漪看一眼时间,的确已经不早。
逄敦煌见她踌躇,问:“是不是去德意志的事烦恼?”
静漪抬眼,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有些懊恼。这事情,她本人还未宣之于口,就街谈巷议了不成?
逄敦煌笑了笑,说:“这你别管。这我也有耳报神。”
静漪皱着眉,稍有不悦之色。
逄敦煌见她不悦,笑笑,道:“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静漪想想也是,但还是觉得不痛快。
她半晌不言语,低了头走在前面。
逄敦煌也不去说什么,只是跟着她走着。
果然静漪再站下,脸上的颜色便好了很多。
她说:“我是想去的。”
在逄敦煌听来,她语气虽确定,却更像是在同自己强调什么。他微微一笑,没有立时发表意见。
静漪倒是知道逄敦煌能了解她的心情。偶尔,她会觉得逄敦煌就像是她的盟友……
“这事情,我倒是佩服陶骧了。”逄敦煌慢慢地说,“作为丈夫,真少有如此胸襟。”
静漪愣了下,问:“什么?”
“听说他赞成你去读书。”逄敦煌笑笑,“也有人说,七少爷这是把七少奶奶送出去追求自由,他好再自由追求旁人。这是个笑话,陶骧当然不必如此。”
静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陶骧当然不必如此。
他想追求什么人,何用管她在不在身边呢……她一阵心里烦乱,看看时间,说:“我该走了。你不要乘我的车子走,也要快些回家去。”
“等等。”逄敦煌看她这就要上车走了,叫住她。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八)
更新时间:2013-7-29 10:05:51 本章字数:7597
阿静漪边走,边回头,看了逄敦煌,皱眉问道:“你又有什么要说的了?改日说吧,我赶着回去……敦煌?”
逄敦煌说:“快些去吧。言残璨睵有些话还是尽早说的好。需要我的帮助,你尽管说。”
静漪看到敦煌的神情。敦煌似有些惆怅。
“好。”她对逄敦煌摆了摆手,说了句再会,便上车了。
逄敦煌转身朝着黄河。从河面上吹来的风,温厚中有点凉意柘。
“少爷,咱们回去吧,挺晚了。”麦子跑过来。
逄敦煌看了他,说:“麦子,陪我桥上溜达一趟去吧。”
麦子跟在他身后,陪着他走上铁桥把。
铁桥下黄河水奔腾着,逄敦煌站下,看着河水。
他忽然抓着桥边的栏杆,纵身跃上去。
麦子吓的直叫少爷,便呆在那里不敢动一下——逄敦煌站在栏杆上,栏杆不过几寸宽,他的身子在摇晃,随时都可能落水,却偏偏要挪动着脚步,忽然间停下,对着河面上大声地吼起来……
“开车吧。”静漪说。
她望着远处桥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逄敦煌像是在走钢丝。他那用尽全身力气的呐喊,振聋发聩……
静漪让老张开车去铜狮子胡同七号。
她在车上想着见了陶骧,该怎么同他讲。
“张伯,停一下车。”静漪轻声说。
老张把车停在了路边。距离铜狮子胡同还有两个街口。
“少奶奶,怎么了?”老张回头问道。
静漪沉吟。
陶骧此时在不在七号,她并不确定。或许他在司令部也说不定……车子停在树影下,她看着深邃宁谧的街道,没有车子,也没有行人。
秋薇却是明白静漪的心思的。她扯了扯静漪的裙角,说:“小姐,去吧。”
静漪点点头。
后面驶来一辆车子,车灯照亮了一截街道。
等车子驶过,老张发动车子时说:“好像是七号的车子。”
“是不是姑爷刚回来?”秋薇说。
静漪看看前面,让老张开车慢些。
前面那辆车子拐进了铜狮子胡同之后也放慢了速度,在七号门前停了。门前有人下了台阶去开车门。
静漪没戴眼镜,也能认出来那个是阿图。果然身旁的秋薇咦了一声,说:“阿图这是出来接谁呢……是位小姐呢。”
静漪也看到了下车的那位小姐。
她立即轻声说:“张伯,调头。回去。”
张伯二话没说,将车子一停。就在巷子中间那空地上,转了弯……
图虎翼听到车响,往巷子那头看时,只看到有辆车子驶出巷口。巷子中间那两棵杨树遮住了巷口,他没看清楚车子的样子。他一边请刚刚抵达的金润祺向里,一边回头,问了句门口的卫兵:“刚那车子,看清车牌了没有?”
“报告图副官,没看清。”卫兵回答。
图虎翼皱了皱眉,说:“留意下。”
走在前面的金润祺站下,问:“牧之还有客人来吗?”
图虎翼却说:“金小姐,请跟我来。”
他说着,走快两步。
金润祺看他板着脸,也不计较。
图虎翼将金润祺带到一间小会见室,请她少坐,退出去守在外面,让人去请陶骧。
金润祺坐了片刻,站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使女进来送茶,她端在手里,看着会见室里的摆设。
听到脚步声,门口的阿图没出声、靴子踢的咔咔响,她轻声说:“如果这是女主人的品味,她的品味很不俗。”
陶骧走了进来,听到她的话,说:“好久不见了,润祺。”
金润祺回头,身材高大的陶骧出现在她面前,比起两年前来,他样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而他的眼眸,看上去则愈加的沉和黑。
她微笑问道:“我们究竟有多么久没见了?牧之,你还能记得?”
陶骧摇了摇头。
“你一定是不记得了的。”金润祺望着他,冷漠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失望和不快。这本是预料当中的事。她放下茶杯,要走近他,他却先一步坐下来。她站住了。
陶骧做手势,请她坐。
金润祺并没有立刻坐下来,而是看着陶骧说:“牧之,我没有答应同中川君结婚。”
陶骧说:“如果你是来告诉我这个的,我已经知道。”
金润祺看着他。
陶骧点燃了香烟,也看看她,说:“以你的性情,与中川君订婚结婚,都不过是手腕。我知道你一定要见我,见了面又想说什么。我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其余的话,如果你想说,也可以说。但是没有用。”
“她不是要走了吗?”金润祺走到陶骧面前,跪坐下去。这样的她,就可以仰望着陶骧了。
陶骧没阻止她,只是看了一眼她泫然欲泣的双眸。
他吸着烟,不为所动似的。
“她从嫁给你的那天起,就在想着怎么离开你,牧之。她一走,哪里还会回来。”金润祺说。她手交握在身前,负于膝上。
“润祺。”陶骧看着金润祺。“你记性很好,可有见过,我说了的话不算?”
金润祺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你说过我不是善男,你当然也不是信女。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作为曾经的朋友,不违背我的意志,并不是不可以商量。但是你威胁我的话……”陶骧低声说着,“我不吃这一套。”
“我不要什么。”金润祺低了头,“我也不会威胁你。”
她从随身带的手包里拿出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包,放在陶骧面前的茶几上。
陶骧默然地看着她。
“我和中川君今天见过逄敦煌。出来的时候,也遇到过七少奶奶,只不过她没看到我们……”金润祺说着,迅速地看了眼陶骧。见他没有明显的反应,“我和中川君还在这里逗留两天。我们会从这里去绥远,再从那里回北平……奇怪我们为什么下一站不是去新疆是吗?那就看看我给你带来的东西。牧之,我保证,这个东西对你的价值,远远超过你想象,也超过你现有的情报网络对你作战计划的贡献。”
陶骧眯了眼。
金润祺望着他,说:“你最终会知道,谁才是对你最有帮助的人。绝不是你那个小妻子。她除了会让你陷入泥淖,别无他用。”
她眼看着陶骧将半支香烟夹在指间,他任香烟燃着,那烟灰弯弯的,即将落下的工夫,她从茶几上拿了烟灰缸,恰好接住那烟灰。
陶骧还是没有动。
金润祺说:“你第一次看我,也是这样的一个时刻。”
陶骧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
他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那样的一个时刻。
“你说,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个?”金润祺微笑,“那是因为,我看到你之后,眼睛里就只有你了。为了能在你身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牧之,给我一个位置。我会帮助你,拿到你该拿到的。”
陶骧从金润祺手中,将烟灰缸拿了出来,重新放回茶几上。
然后,他伸过手来,说:“来。”
金润祺眼中掠过惊喜之色。这对于一个习惯了掩饰自己且心思极深的女子来说,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感情外露了。陶骧很清楚。他伸手等着金润祺的手搭在他手上,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
“润祺,”陶骧缓慢地叫着金润祺的名字,“不要为我做这些。我不需要女人为我做这些。”
金润祺呆住。
陶骧划着了一根火柴,将她放在茶几上的那叠纸拿了起来。
“不!”金润祺脱口而出。
陶骧捻了一下手中的纸,纸被火柴点燃了。他令手中的纸张变换着方向,以便燃的更快更充分。他的脸被那簇火光映亮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金润祺的脸也被火光映亮。
陶骧看她,将燃烧的纸扔进烟灰缸里,随着火焰的熄灭,金润祺的脸色铁青。
“我虽不知道这是什么,却知道只要我拿了,从此往后便受制于人。”陶骧掏出手帕来,擦着手。他擦的很仔细,仿佛手上真的沾了什么脏东西。“润祺,我知道你的心计。但是别用在我这里。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不留你了。”
“牧之。”
陶骧站起来,金润祺仰着脸看他。
“我让人送你回去。记着,润祺,有些事情不要去做。一旦做了,就是你我割席断义之时。”陶骧说。
“你说过了,念着从前的情分,今天单独见我一见。”金润祺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没去擦,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陶骧望着她,不为所动。
她叹了口气,转过脸去,说了声抱歉我不该失态,再转回脸来对着陶骧的时候,已经笑容满面。“这样总是可以的了吧?”
陶骧微皱了下眉,已经不耐烦。
金润祺何等聪明的人,她微笑着说:“那么我今日就告辞。牧之,我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只可惜我有这个心愿,你并不给我机会。今天我遭到的,有一天我都会还给你。”
陶骧仰脸,笑了,说:“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我可能是第一个做到的。”金润祺脸上的笑意也加深。她拿起自己的手袋,靠近陶骧一些,低声说:“有些事情,如果陶太太知道,会怎么样?”
陶骧看着她,问道:“比如?”
“我还没想好。”金润祺微笑着,一步一步向后退。
陶骧沉声道:“别打她的主意。”
“你这么护着她、纵容她……只可惜,她的心,从来没有在你身上。有朝一日,她会给你最大的羞辱和最深的伤害。所以其实,我只需要等着那一天就行了。”
金润祺笑着,已经退到了门口,笑的眼泪落的如乱纷纷的雨滴,她指着陶骧,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
“阿图!”陶骧叫图虎翼进来。
“是,七少。”虎翼马上进来。
“送金小姐回去。”陶骧侧身,拿了烟。图虎翼出去了,他拿着烟站在那里,半晌没有点。烟灰缸里一团灰烬。
他走出去。
“七少。”马行健守在外面。
陶骧看到他,点了点头,点烟的工夫,说:“你回来了。”
“是。”马行健说着,看看他的脸色,“少奶奶从什川回来了。”
陶骧转身往书房方向去,没有说话。
马行健见他不发话,也不贸然开口,只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说说。”陶骧说。
马行健便将刚刚汇总上来的消息都跟他一一报上。最后说的是关于逄敦煌的。也提了七少奶奶见过逄敦煌。他说:“少奶奶今晚也在德祥楼。二掌柜认出来少奶奶。逄敦煌是见过中川之后,返回去同少奶奶见面的。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就这些。您要想知道更详细的……”
陶骧一抬手,马行健住嘴了。
“她自己回来的?”陶骧问。
马行健摇头,道:“不清楚。”
两人正说着,图虎翼和丛东升从外面进来,边走边说,看到他们,齐声喊了句“七少爷”。丛东升提着长衫下摆,快步上来,边走边说:“少爷,家里摇电话来问,少奶奶是不是在这里。少奶奶一早从什川出发的,这会子竟还没到家。太太和八小姐回来的晚,这早晚刚到家,听说少奶奶还没回,急着问呢。”
陶骧看了眼马行健,说:“我去回电话。”
丛东升不明就里,等陶骧走了,也看马行健。
马行健不出声,图虎翼却皱着眉,想起来什么似的,也不跟丛管家和小马说,追着陶骧就去了……
……
静漪的车子刚下青玉桥,就见前方车灯闪烁着,看样子不止一辆车。看到他们的车子到了,门上便有人先说着“快些告诉里面”……她略皱眉。
哈德广过来问候:“七少奶奶一路上辛苦了。太太刚回来,知道七少奶奶还没到,有点儿担心。这就让备车去迎一迎少奶奶呢,不想少奶奶这就回来了。”
静漪点点头,说:“路上车坏了一截子。”
哈德广听她如此说,忙说:“少奶奶受累。”
“不妨事。车子有点机械故障是寻常事。”静漪见他严肃,怕他责怪张伯,“我这就去见太太的。”
她说着,也就从大门处下了车。带着秋薇直奔了陶夫人的上房。
尔宜也在陶夫人处等消息。等听着说七少奶奶回来了,这才都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七哥刚还问怎么回事呢。母亲和我到家没见你回,先问是不是去了七号。”尔宜嘴快,先说。
静漪摇摇头。
陶夫人看了静漪,说:“歇着去吧。荒郊野外耗了整日,辛苦的很。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静漪同陶夫人道了晚安出来,与尔宜相伴走了段路才分道扬镳。待她回到琅园,就看到门口张妈、月儿和白狮一同在灯下翘首以待。
看到静漪和秋薇,张妈才松开白狮的绳索。
静漪面对热情的白狮,只是摸了摸它的头。张妈看她是有些倦了的样子,只对她们微笑下,并没有开口说话。
她以为静漪是舟车劳顿,特地嘱咐月儿和秋薇手脚轻一些,不要吵到少奶奶。
静漪上楼看到那些张妈带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归类的箱笼,只说了句等明儿空闲了再收拾,便早早打发了张妈她们去休息,自己在楼上起居室里呆着却是一动也不想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有响动。仔细听时又没有了,她刚以为自己听错,白狮却起身跑下楼了。她叫了一声“白狮”,它头也不回。
静静地听着,仿佛没了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白狮叫。
她站起来,走到楼梯口时,果然听见下面门开了,有说话声,白狮那粗重的大爪子在地板上制造出凌乱的声响来……过不一会儿,她才又听到清晰脚步声。
她心里一顿。
这个时候,这个脚步声,的确只有陶骧。
陶骧抬头便看到静漪站在那里。还是一身外出的衣服,看样子回来都没有换下来。花白绿的袄褂,天气暖了,她还穿的这么多。
“这早晚才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她侧了下身,看着他,问道。边问,边往后退,伸手要去拉铃叫人来,被陶骧阻止了。
“我让她们不用上来的。”陶骧说着已经上了楼梯,看静漪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他,眼神凉凉的。“怎么不在什川多住几日?”
静漪瞅他一眼,说:“想提早回来,和你商议一件事情。”
陶骧点头。
静漪回身去拿了自己的手袋,打开来,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手上掂着,她并不看陶骧,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是学校通知我取得入学资格的信件。收到已经有一阵子了。没同你讲,是怕你分心。再说,我还没有决定……”
陶骧接过信件来,边拆,边问:“现在就不怕了?我明天可就开拔了。”
他语气轻松的很,看着信件,点了点头。
静漪在他脸上看到的是近乎微笑的表情。她怔了下。
陶骧望着她,说:“祝贺你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那么……”
陶骧将信件还给静漪,问:“你想去吗?”
“想。”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陶骧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那就去吧。从现在开始准备,早些过去,适应一下那边的生活,也就好开学了。”
“家里……”静漪开口。
陶骧点了点头,说:“由我去说服。”
静漪低了头。
他把这事揽过去,似乎就意味着她的压力能小一些。但是她也不能确定,他说了这话,会不会反而她在家里更加难以自处。作为陶家的媳妇,她的事情,陶骧可以拿主意;可是程家那边,若是父母亲得知,不晓得要说什么了……她似乎看到父亲和嫡母那不赞成的神色。
“实在不同意,先斩后奏也不是不可以。”陶骧将信放下来,似是含着笑说的。
静漪抬头看他。
“你真这么想的?”她问。
他看了她,一点头,说:“怎么反而是你犹豫不决?”
她怔了下。
“我会安排好的。如果顺利,我很快会回来,来得及送你走。如果来不及,也自有人做妥。”陶骧说。
静漪目光随着他动。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
陶骧见她不语,说:“我看你也是累了一天,不如就去休息。”
他说着,已经预备起身。仿佛他回来,也就只是为了听她说这件事。
“我看到她了。”静漪说。
陶骧顿了顿,说:“我知道。”
静漪并不意外陶骧知道这事。她看他镇定地回答她,似乎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她忽的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就涨红了。想说什么,可是又想到金润祺进入七号大门时那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的身影,又忍住,脸就越来越红。
陶骧看着她,问:“怎么?”
“都说能出入七号的女人,哪一个都不简单。可不是光脸蛋漂亮就行的。但是陶骧,就算和她有再深的渊源,也得顾着些身份。”静漪站起来,冷冰冰地说。
陶骧本是架着腿,坐在沙发上的。
静漪一起身,她身上花白绿的袍子抖的真如梨花雪一般。
“她还是订了婚的人。你怎么也得顾着些自个儿的声誉。”静漪说着,已经转过身去。
“我的声誉,我反倒不如你在意。”陶骧说着,人已经过来,“若说到这个,你也是结了婚的女人,难道你去见见谁、一起吃吃饭,谁就怀疑到你的品行和名节么?”
“我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之下。所以我无论做什么,都不必担心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都会知道。”静漪回身看着陶骧,“你看,连我还没有和你说的事,你都一清二楚。你要怀疑我什么,自己去查就是了。”
陶骧沉默地看牢了静漪。
深潭似的眸子,辨不清他此时究竟在想什么,可是她却有种要往里坠去的感觉。她想转开眼,一时却转不开。
“说的也是。你要是想知道什么,不如开诚布公地问我。”陶骧略弯身,说:“我和她当日不能在一处,到今日就更无可能。她这个人,我自问还是比你更了解些。”
他说完,给她将卧室门推开,看着她红透了的脸、和脸上那一脸的恼,嘴角一牵。
静漪盯着陶骧,牙根咬到发酸……她想开口骂他,开不了口;想回身进屋,又动不得。两个人又僵持在那里,彼此盯牢了,恨不得把对方盯死似的,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怨气。
陶骧看着她唇哆嗦着,渐渐失了血色,仿佛她整个人都在逐渐变冷,他头脑却是一热,低头亲了上去。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一)
更新时间:2013-7-30 11:37:22 本章字数:3546
静漪不防他这样亲下来,错愕之间便向后退去。言残璨睵陶骧这一吻便落了空。
他的动作定在那里,望了她。
静漪甩了下头,就要推开他。他却是被激起了怒气,再亲她,已经毫不君子……简直像是要用唇把她这张随时会吐出利剑到底小嘴碾碎。陶骧伸手抄了她的腰,转了个身便同她一道进了卧室门。静漪被他带着急转身,头晕目眩。只听得耳边门开的声响,脚步凌乱细碎了一阵,她被抵在墙上。
他毫不松懈地亲着她,噙着她的唇。细细地亲吻着,专注投入。静漪被他亲着,只觉得四周围渐渐地暗下去、热起来……这里只有他们。她确信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他坚实的身体紧贴着她的,仿佛是堵至少在此时她可以靠上去并不担心他轰然倒塌的墙……她渐渐不再抗拒。
陶骧发觉她的放松,亲吻更加地深珑。
静漪仍被他抵在墙上,锦袍随着身体的移动摩擦着新换的织金缎子壁纸,发出的声响细微、温柔而又有着难言的暧昧和诱惑似的……她只觉得腰间一松,陶骧已经将她的腰带扯开。裙子在往下落,她想法子空出手来去抓住……哪里还抓的住,陶骧的手快地如闪电般。他不止迅速替她除了累赘的裙子,不一会儿的工夫,连扣绊密实的外褂,也给他成功地解开了。仿佛一步步地摧城拔寨,静漪的衣衫一件件退下来,只剩了里面象牙白的蕾丝内衣……陶骧看到这手编蕾丝内衣时,停了停。
隔着柔滑的丝绸,他的手掌恰好覆着她轮廓姣好的胸。停了片刻,他抬手抽着内衣上的带子,狠狠地扯下来。裂帛声清脆,听起来竟有些惨烈……静漪便觉得胸口一凉,还没来得及抓住被生生扯破的内衣,陶骧便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后他松了手,挑着肩上的带子,从她肩头剥下……他的手指尖似处非处,丝绸坠落时划过她的身体,都像流火般舔着她的身体,最敏感的地方,瞬间都被挑`逗了,她吸了一丝凉气,他便亲了她,灼热的唇将流火串成了燎原之势……静漪喉间低吟,陶骧猛的将她向上托起,吻在她锁骨处。然后撤离,看着她。
就这室外投进来的光影,静漪看着陶骧的面容……比起他这般凶狠和激烈的进攻,他的面容异常平静,只有一层极细密的汗珠,在他脸上似蒙了一层柔暖的光膜,看上去,竟也有着极大的诱惑似的……静漪趁着陶骧放松她些,就近轻轻咬了下他的颈子芪。
那唯一的一丝门缝被陶骧一巴掌按上去,发出巨响的同时,两人完全处于黑暗中了……静漪觉得自己要被这黑暗和黑暗中的猛兽吞噬了似的,下意识地攀紧了陶骧的身子。
陶骧静静地抱了她片刻,毫不犹豫地进入了……静漪的手臂缠着他的腰,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将他也牢牢地禁锢了。这仿佛刺激了陶骧,他的动作就更加激烈起来。
静漪许久不见他如此这般凶狠蛮横的索取,心里的慌乱和恐惧渐渐生了出来,她低低呜咽,渐渐抗拒……然而手腕是被他牢牢抓住,没办法挣脱,腿也酸软了……陶骧承担着她的力量,带着她辗转腾挪,回身将她放在床上。
床帐纷纷然落下来,微风荡漾,奇香阵阵,床上的氛围顿时增添了些温柔旖旎,两人的心神有那么一会儿似乎都被黏住了,严丝合缝地拥在一处的身体,再运动起来,激烈之中,也多了丝温柔……温柔的让静漪无所适从,简直要哭。偏偏又无暇去哭,他仿佛根本不想给她流泪的时间。
他们都知道长夜漫漫,也都知道前面危机重重,但是至少在此时,温暖和安逸是现实的也是可以触摸到的。
静漪终于忍不住落泪。
她恍惚间听到他在叫她,只有一个字……她点头,又点头……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陶骧将被子拉高,给静漪盖好。借着蒙蒙亮的晨光,他看了她一会儿,才起身下床。
下楼时,趴在楼梯口的白狮跟了下来。
他站下,白狮蹲在他身边。
听不到楼上的动静,她是真的睡沉了……以她睡眠的轻浅,又同他生过一场气,恐怕是难的了。
他看到餐厅方向亮着灯,推开门进去一看,空无一人。
想必是谁忘了关灯,他进门的时候倒没有注意。
他随手按了按铃,过了一会儿,张妈匆匆地从厨房边的侧门进来,看到他,站下问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陶骧去倒了杯威士忌,坐下来,抚摸着白狮的大头。
他看看张妈。
一向总穿青色的张妈,不知何时换了件枣红的褂子。
他微笑下,问:“张妈妈,你愿不愿意跟少奶奶去德意志?”
张妈怔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可是接着问道:“少爷,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么?”
陶骧将威士忌喝光,搁了杯子,说:“定了。”


【第十八章•百转千回的路】
静漪坐在萱瑞堂窗前,同尔宜在一处,看尔宜临帖子。尔宜婚事近了,府里为了她婚事颇有些忙碌,她却反而静下心来。静漪一早进门就听着尔宜在说这些日子颇喜欢大米和赵子昂的字,早饭之后,陶夫人一走,尔宜便翻找出来这两位的字帖在研习。
静漪素来不喜赵子昂。尔宜说要临他的帖,她就皱眉。
陶老夫人笑着说,这大半是因为赵子昂一生富贵,养的字性情过于圆润油滑的缘故,不如大米字潇洒。
静漪笑笑,说,也有些看不得他后来仕元,于节有亏。其实字还是好的。可见字如其人,有时也未必准。
陶老夫人看了她,笑而不语。
尔宜听了,果真留了大米的字来临。
静漪坐在一旁看她临帖。
尔宜的字其实颇耐看,虽称不上十分的好,十多年的功底,毕竟是在的。且陶家兄妹的字,简直不必从外面学,陶骧字从曾祖,更是见风骨……她倒很少见他写东西。偶尔看一眼他留在批文上的小字,一笔一划的,公正严谨中不失潇洒,非常好看。
“漪儿,漪儿?”陶老夫人叫静漪。
静漪忙抬头,“奶奶?”
陶老夫人笑眯眯地问:“你怎么了?一早上就见你坐这儿发呆了。”
静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哦,我看这字看的出神了。奶奶说什么了?”
陶老夫人笑吟吟的,看看她,说:“正要同你聊聊天,倒看你发呆了。”
静漪转头看看外面的,今天天气好,一丝风也无。
大日头晒在地面上,越见了春天的煦暖,到了午后,恐怕是要热起来的……陶骧一早走的时候,也说这天气好的很;他们挥师西进,出发的时间是午后呢……静漪低头看看怀表,才早上九点钟。
“我看你这两日精神就不大好。日常的睡眠很有点问题。总吃药也不见好些么。”陶老夫人抚弄着袖猴。
袖猴忽然吱吱叫着,从她怀里挣脱,跑到静漪身边来,爬上她肩头,坐下来对着老夫人。
静漪转脸看它时,笑着说:“偶尔睡不踏实……”
尔宜正临帖,听到这儿无意中插了一句嘴:“昨儿七哥不是回来了么,他回来你还能睡踏实就怪了。”
静漪顿时窘了,坐在那里,瞠目结舌似的。
尔宜见静漪瞬间红了脸,诧异地问:“七嫂,你脸红什么?”
“哪有。”静漪抬手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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