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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48 尼卡(现代)
静漪回头仰望,看着翠绿背景下的尔宜。
难得今天太阳好,她出来晒一晒。
“要吃点什么?”雅媚问她。
她想了想,说:“什么都好。”
已经有三个礼拜,她每天的都是睡觉和吃东西,再变着花样给她弄来好吃的,胃口也提不起来了。且这段时间下雨的时候多,白天也是阴沉沉的,夜里常常睡的浑身都是汗。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十四)
更新时间:2013-6-18 1:18:56 本章字数:6560
她觉得只是因为天热的缘故,杜氏母亲却判断她这也许是盗汗,请了医生来给她看。言殢殩獍医生倒说不妨,不肯给开药,只是让她静养。时间一日日地过去,她虽已经好了,看着嫡母还是为她着急,也不忍心。嫡母要她吃什么,她也就顺从的吃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多日没有照过镜子,偶尔看一眼,倒觉得自己胖了些。带来的衣服却还是合身的。可见这阵子,她变化不大。
她又看看尔宜,还在那里等着回信儿呢。抬手对她摇一摇,笑了下。
幸亏有尔宜和瑟瑟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制造出来的噪音。不然每天进出这里的人,都生怕触到她什么伤心事似的,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她还真就受不了了。
“老八,你就拿奶油曲奇饼来好了……就是你昨儿出去带回来的那种。”雅媚仰头对尔宜说。尔宜应声进去了,雅媚才说:“我看你最近点心也吃腻了。老八昨儿带回来的曲奇饼还挺好的。”
“八妹是去探望文谟了?”静漪问,目光向前孚。
瑟瑟正在水池边,和她的看妈一同玩着水。水池里莲花开的正好,瑟瑟水红色的裙子,和水红色的莲花交相辉映,她玩的高兴,咯咯的笑着。
“说是去买书,顺道的。”雅媚说。
静漪点点头芈。
她原本以为陶骧走,尔宜会先跟着回去。尔宜却坚持留下来。每日陪着她,虽然只是早晚和她聊聊天解闷儿,照旧出去玩,可她也觉得难得。总觉得尔宜年纪小,性子活泼些,爱玩。如今却越发看出来是个少年老成的。
“程伯母过几天该回北平去了吧?”雅媚问。
静漪点点头。
“早就该回的了。”她说。姑母小住一阵子,随无瑕回了上海。商议好的,父母亲和姑母会一同从上海回北平。眼下归期未定,都是因为她。
“听说程伯父昨日到了。这阵子程伯父往来宁沪之间,相当之辛苦。”雅媚说着,看尔宜亲自端了咖啡来,笑着点头,“你倒也快。”
尔宜把咖啡和曲奇饼放下。给雅媚倒了咖啡,她和静漪都是牛奶。
静漪拿了曲奇饼泡牛奶,尔宜就说:“七哥最爱这么吃……我跟文谟说,这两盒曲奇饼都归我了。今儿咱们吃这盒,另一盒拿回去归七哥。不过八成儿最后还是归了麒麟……”
“老八,牛奶给我。”雅媚打断尔宜。
尔宜边递牛奶给雅媚,边看静漪——曲奇饼泡软了,一半落尽牛奶里,剩下半块在手中。她同那半块曲奇饼一样,都有些不知所措似的——尔宜给她换了杯牛奶,说:“天气好热。”
静漪点点头,说:“可不是么。”
在没有什么好说的时候,天气就是最好的话题。
“二嫂,你做青梅酒了么?”尔宜问道,“文谟昨天忽然说起青梅酒。他好多了,预备回桂林静养。我仿佛记得二嫂说过今年要做青梅酒的。”
“有。不过不多。都给文谟吧。”雅媚笑道,“也不知做的好不好呢,头一回在南京长住,什么都想试一试的。这可是试验品,不好喝,回头不要骂我。”
“他么,有酒就喜欢的。给二哥留一坛,回头我们也带一坛吧。”尔宜这回说话小心了些。
雅媚会意。她转头看着瑟瑟,拍手叫道:“瑟瑟快过来!”
瑟瑟玩的身上溅了水珠子,跑过来时,额上也有汗。过来了,倒不去找雅媚,非要挤到静漪的椅子上来。
“这么热的天,瑟瑟,你要把小婶婶缠磨地难过了。”雅媚要拉瑟瑟。
瑟瑟嘟着嘴,静漪给她擦着小下巴,笑道:“没事的,我不热。”
雅媚看她给瑟瑟喝牛奶——也真是的,这天气,她们行动都要出汗的,静漪却似乎没有这个困扰。此时在阳伞下,静漪的脸色比平时看起来要好很多——雅媚只顾了看静漪,被静漪发觉,问:“二嫂,又看着我出神做什么?”
雅媚回神,说:“我琢磨着挑个晚上出去吃西餐、看电影好不好?整日闷在家里可不好。”
“二嫂忘了,咱们还得选一日去我母亲那边吃饭呢,不是说让你定时间?”静漪提醒雅媚。
她心里明白,父亲昨日到了,按道理她该过去拜见的。前两次父亲都没有住下,她又尚在病中,虽然是现成的借口,雅媚却大概也已经觉察不对劲儿,这一回不去,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了。
“哎哟,我还真的把这事儿忘了,瞧我这记性。”雅媚懊恼,想了想,说:“就明天晚上如何?你们二哥今天晚上有应酬。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今天程伯母过来,我就同她讲……程伯父也是太客气,昨日一到,便让三哥转告御之,晚上一同用餐。”
静漪笑笑。
父亲和三哥,是在这样的小事上,都不会失礼的人。虽然没明说,应该是向陶驷一家照顾她表示谢意的……可是名义上,她已经是陶家的人了。
“那么今晚咱们就去看电影?我请客好不好?”静漪靠着瑟瑟。
瑟瑟喝着牛奶,嘴边一层白色绒毛似的,看着有趣。
她亲亲瑟瑟的苹果脸,热乎乎的。
也不知怎的,就觉得心里酸软起来……听着雅媚说:“虎妞儿,拿报纸来,我看看今天有什么电影。”
尔宜不等虎妞走,就报了一串电影出来。
雅媚含笑道:“也不知你这些日子,到底是照顾病人呢,还是怎的?先就把这些给摸了个透。”
“每天把报纸看三两遍,不用特地记,也就记住了。”尔宜微笑着说。
雅媚点了点她,分明不信,可也不揭穿,倒来问静漪:“你选一部?”
“去看个外国片子吧。我有很久没看外语片了。”静漪说。
三个人来来去去地商议着究竟看什么,外面来人说程夫人来了。雅媚忙起身去迎接。瑟瑟是极喜欢胖胖的程***,听到说来了,一溜烟儿跟着她母亲就去了。
“瑟瑟当心些,别跑。”静漪慢些,看瑟瑟蹬着小胖腿跑着,头也不回,有些着急。尔宜便说:“七嫂,
程夫人是同索雁临母女一道来的。她们这些日子常来常往的,同雅媚既是世交,雅媚又爽快好渴,彼此已经有些熟不拘礼。杜氏进来便嚷嚷热。静漪看嫡母穿着阔袖香云纱的旗袍,滚圆的身子比之以往竟更胖了些似的,忍不住有些想要笑。静漪见索夫人果然香云纱配了黄油钻的首饰来的,不禁莞尔。
索夫人母女则是保养的极好的最佳范例,都是高个子、好身段,就更加衬的杜氏浑圆……看着静漪笑,杜氏便说:“你这个丫头,又要取笑母亲了。”
“没有的事。母亲这样很好的。”静漪说。
索夫人也对她微笑点头,道:“这样穿戴的确不错,十小姐眼光好。”
静漪轻声道:“哪里。”
杜氏看看她,说:“好像比昨儿又耐看一些了……你这颈子上的红包是怎么回事儿?雅媚,你家里有蚊子?”
“程伯母,夏天呢,这屋前屋后的草木又多,蚊子是有的。我看不住蚊子的。”雅媚可不同杜氏客气,笑道。
几个人都笑了,杜氏偏要板着脸道:“那我把静漪放在你这里怎么能放心?”
“放我这里这么久了,程伯母,现在反悔可也来不及了。再说您家那姑爷,可也说了,到时候来接走的。接走的时候缺斤短两,我也得落埋怨。您瞧我这可劲儿的想法子把静漪喂胖点儿,就是怕你们呢。”雅媚笑着。
“我那姑爷可是忙的不见影子了。”杜氏皱着眉,手上纨扇挥了挥,仿佛蚊子就在眼前,“早早的,太阳还没落山,你就把艾香点上。小十最怕蚊子……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就那么招蚊子。”
“母亲,瞧您说的。”静漪被嫡母说的,忍不住要去抓颈上的红包。
“别抓。抓了留下疤,回头老七嫌有疤,不接你回去,我可更落下大不是了。”雅媚干脆也开起玩笑来。
静漪只觉得被蚊子叮咬之处,奇痒难耐。她脸红着,对她们无可奈何。
雁临看她窘,笑道:“牧之最近是不能来的了。要不然,恐怕早就亲自来接你回去了。”
“一倒出出空来就会来接的了。”雅媚笑道。
静漪不出声。
最近她们在她面前议论陶骧,都有些顾忌。今日不知为何,总要提到他。
她隐约地知道陶骧被紧急调回兰州又是跟时局有关。女一中的爆炸案,查明是马家做的。逄敦煌被洗脱了嫌疑的同时,西北军与马家的恩怨也再次被挑了起来。倒没有人同她说这些,她也不去看报纸上的时评。但是以她对陶骧的了解,加上父亲惨遭横祸的陆岐,往下必然有一场恶战。马家偏安一隅,虚实不明,此战会持续多久、结果如何,其实对陶骧来说,至关重要……
“静漪。”索雁临轻声叫她。
“三嫂。”静漪回神,发现这里只剩下她和索雁临,还有怀里的瑟瑟了,“母亲她们呢?”
“二嫂带她们去参观地下室了。其实母亲是嫌外面热。”雁临微笑着,也逗弄着瑟瑟。
瑟瑟好性子,本来就不认生的,只不过像索雁临这样时时处处都维持着标准的优雅贵妇形象的女子,难得同孩子玩耍的。此时静漪看她一身象牙白色蕾丝洋装,胸前一挂珍珠链子垂下来,因珠链上一枚造型奇特的坠子,做了钻石海豚的形状,倒给瑟瑟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她也忍不住微笑。
“有时候我也想,有女若此,夫复何求?”索雁临轻声叹息。
瑟瑟玩腻了海豚,又开始对索雁临的洋装感兴趣。
这回静漪要瑟瑟别去乱动,雁临却不介意,索性把瑟瑟揽过去,说:“反正我的衣服,也只穿这一回……洗都不要洗的,不怕。”
静漪素知她生活奢侈,婚后已经收敛许多,不想穿衣上的习惯仍然不改。她看雁临今天的表现有些异样,想问,又觉得不便,只得问:“母亲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北平?”她在担心,因为她的缘故,母亲返回北平一再拖延。姑母在这里时已经着急回去了,因得到大表哥的信儿,说是大表嫂刚刚验出,也有孕在怀……“我这里已经是好利落了的。若母亲因为我的缘故,我实在是有些……”她说着。
“并不都是你的缘故。”雁临听她这么说,抬眼看看她,微笑。“父亲也有事情没有办妥当。他前阵子都在上海,这几日才过来见见这边的老朋友。”
静漪听着,半晌无言。
父亲所谓的见见老朋友,大约有不少,是从前北平政府的老政客、变脸成新贵;又不知是有多少新贵在内……父亲如果想,他总是会左右逢源的。
“静漪,”雁临又叫她,“二嫂刚刚说,明天你们一同过来晚餐。”
“嗯。”静漪点头。雅媚当着索夫人的面说起来,她总要维护嫡母的脸面的,也就默然应允了。这是免不了的一程。她倒也不怕去吃这顿饭……“我知道。明天我们准时去的。”
“母亲说让我瞧着办。我知道你爱吃什么。回头让人做几道你最爱吃的菜。”索雁临显得高兴起来。
静漪看她,觉得这会儿,才是索雁临来了这里之后,真高兴的一刻。
她默不作声地望着雁临,雁临被她看着,终于说:“静漪,你的眼睛,真让人受不了。”
“怎么?”静漪问。
雁临垂下眼帘,有点惆怅地说:“好像会说话。”
静漪竟笑了,说:“三嫂,难道你在追求我么?从前那些男生,无论是情书还是谈天,总是要说一句‘你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不能当真的。”
“搁在你身上,这句话就得当真……我下半年可能去美国一趟。”雁临说。
“旅行?”静漪心里一动。
“不是。去做一个彻底的检查。”雁临解释,“不知道结果究竟怎样。”
“会没事的。”静漪说。她没有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检查,静漪却有些明白。“但愿如此。”雁临没有抬头看她,只顾着和瑟瑟玩。“静漪,有时候男人难过,碍着面子,并不会说个明白。越是在意,可能越是不会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静漪看着雁临那盘在脑后的精致的高髻上,点点钻石如星如月,耀眼生辉。
她没有说话。
“你好好保养。还有希望的。”雁临抬头,对静漪微笑,“我如今常常会希望,有一日儿女绕膝。虽说在你面前,现在说这些,恐怕是引你难过,有些不对。但是我同你,大可抛了那些客套话。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孩子,你若是不想生,陶牧之这样的男人,并不愁有人愿意替他生……当然他稀罕不稀罕,则另当别论。”
“三嫂……”静漪开口,笑笑,“三嫂活脱脱是母亲的口气。这些话真不像三嫂说出来的。”
雁临微笑道:“好心同你讲,你倒笑我满脑子封建思想?我这些话,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家彼此感情好,或者至少抱着要好的心的。果真勉强不来的话,也就罢了。我虽未受洗,念书时却在教会学校,总有些观点,皈依了上帝。孩子是天使,有爱才会来,有爱才能留住。”
静漪倒真想不出来,自己要怎么应对三嫂这番话。
雁临看她的样子,伸手拍拍她的手背,说:“母亲她们不在这里,我才敢同你说这些的。母亲这阵子寝食难安,总归是因为帔姨不在了,她也答应了帔姨要照顾好你的缘故……”
静漪吸了吸鼻子,点头。
“三少奶奶、小姐,大太太要你们进来吃冰激凌。”秋薇跑出来。
静漪刚说了好,瑟瑟已经叫着说快些快些,小婶婶我要去吃冰激凌……静漪被她拉着,一路几乎脚不沾地地小跑着,进去,果然杜氏她们在客厅里落座,头顶风扇呼呼地吹着,茶几上摆着冰激凌。瑟瑟乖巧,虽然想吃,还是站在一边等着大人给她分派——她拿了勺子先给在一旁的静漪吃,静漪刚要张口,被杜氏瞪眼睛说:“都说了让你忌生冷。”
静漪对瑟瑟眨眼,瑟瑟毫不客气地把一大勺冰激凌塞进嘴里去了。静漪笑着,揉揉她的额发。
“母亲也真是的,不让人吃,还让人进来看着。”她说。
“看看就好了。过阵子身子好了,有多少吃不得?对,瞧我,还有件事儿,静漪,慧安明天也会到。要成婚了,家里不让她随意出门。从姑姑那里听说你病了,她总想来看看你的。”杜氏说。
静漪怔了下,才说:“多麻烦呀。”
“马上就是一家人,再说她同你一向要好。”杜氏微笑。
静漪这才不言声了。
此时是五月里,八月里,慧安和之慎就要成婚了的。这也是转眼间的事。
想她那时候在家里,带着慧安四处游玩,恍若昨日……
……
隔了一日,陶驷一家三口和静漪、尔宜一道来了程世运在南京的宅邸。
除了陶驷,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陶驷他们为了表示对主人的经意,早早下了车,进了大门,倒有半程是走来的。他记性很好,程仪在前头引路,他倒也不用程仪指导,就给妻子弟妹做了向导。
静漪跟随在陶驷夫妇身后,心里倒也佩服。陶驷的确是心细如发的一个人,虽然看起来多数时候是满不在乎的神气,却当真是心中有数的。
别的她倒也并不往眼里去,唯独屋前两株高大的金桂树,看上去已经颇有年头,引起她的注意来。
“据说有三百多年了。我看,要成树精了。”陶驷说。
“八月里,桂花香气要飘出很远去呢。”雅媚也喜欢,赞叹道,“静漪,我记得怡园有棵年岁很久的银桂?”
静漪想想,点头称是。
父亲生于桂花飘香的时候。每年庆生,都在桂花开的正盛的时节。那时她小,家里的确是有这么样的一棵桂树,母亲抱着她立于树下,父亲走过来,将她接过去……她方有记忆吧,大约三四岁的,可到现在忽然的想起来,这模糊的印象里的父亲,身上有独特的味道,被桂花香气覆着……现在想想,恐怕是酒气。而且,父亲把她举高了,她小手方能够到那桂花……扯一扯,桂花落满襟。
她仰头看看这桂树。
她成年了,桂树却仿佛更高了……
她听到陶驷夫妇叫程伯父、瑟瑟喊爷爷,回过头来,看到父亲和母亲出来了。身后是之忱和雁临,之鸾和慧安,还有之忓……很多人站在那一处,在她看来,蔚为壮观。父亲还特地弯身同瑟瑟说话,神色颇为和悦。
“父亲。”她终于走过去,叫了声父亲。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十五)
更新时间:2013-6-20 21:34:07 本章字数:3375
程世运看了女儿,点了点头。言殢殩獍
他随即请陶驷他们先进去。
其他人倒罢了,慧安先过来同静漪拉了手说话,只是说不几句,慧安眼里泪光闪闪。
“九嫂,你什么时候变了黛玉妹妹?你可是我的宝钗姐姐!”静漪同慧安开玩笑。
“乱喊,谁是你九嫂?”慧安又脸红。不想静漪这么久不见,和她依旧是亲密无间的。看她消瘦,又心疼缡。
“今儿晚上是家宴,你可逃不掉是程家人了。”静漪笑着说。
“你倒也会形容。黛玉宝钗,一个薄命少亡,一个孤独终老……”之鸾在一旁冷不丁地说。
慧安一怔,静漪却是笑着说:“七姐总要抓我小辫子!不过是一个形容。难道九哥还是那百无一用、只会谈情的宝玉么?九哥的聪明劲儿倒是有宝玉的意思。笙”
之鸾哼了一声,说:“懒得跟你磨牙。”说罢,追着雁临的脚步去了。
静漪笑笑,说:“九嫂,别被这大姑子给吓到。她是纸糊的老虎,吓人也是一时。”
慧安倒真有些忐忑,问:“七姐为什么这么不待见你?”
静漪此时看到不远处的之忓,道:“她就是那个性子。掐尖儿、好胜,让着她些就好了。你看她在三嫂跟前儿,乖的跟猫似的。”
慧安笑笑。
静漪落座后仍同她在一处,看她们两人相处融洽,一直跟在静漪身旁的尔宜就故意“吃醋”,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把静漪和慧安给打扰的说不下悄悄话去,还得意地笑……杜氏看着,趁机道:“静漪今晚留下吧,慧安后日就走的,你们难得见一面。”
“程伯母说的是,静漪就留下吧。”雅媚也笑着说。
“不要,我要小婶婶跟我回去。”瑟瑟忽然站起来说。
她个子本来就小,站起来反而不如坐在椅子上高,这会儿说着话,竟是小人儿都不见了,引桌上大人们一通大笑。
“客房很多,这里环境也好,不如都留宿一晚,明早用过早点再走。”杜氏说。
陶驷和雅媚婉拒。杜氏也不勉强。于是这晚,就静漪自己留下来过夜,随行的只让被陶骧派驻这里听从她调遣的图虎翼和秋薇住下来。
静漪与慧安睡了一处。
只是她自小产后,添了失眠的毛病。
这晚和慧安说话到天蒙蒙亮才睡着,又是一身的汗意醒来,再也睡不下了。
她看慧安睡的正香,轻手轻脚地先起了床。出来看到秋薇已经在外面候着。拿了衣服来,说是二少奶奶让人送来的。静漪已经知道这些东西索雁临都已经替她备好。可见昨晚让她留宿,绝不是一时兴起,但雅媚这样的贴心,也让她感慨,果然换了了雅媚送来的衣服。
离用早点的时间还早,她下楼来,往后面一走,先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是三哥,就想离开。偏偏之忱,回头叫了她一声。
“小十?”
“三哥早。”静漪倒不好拔脚就走,出来房门,才知道原来三哥站在这里,是陪着父亲呢。他身旁还有之忓。看到她,之忓说了声十小姐早。“早,之忓大哥。”
程世运一身黑色的绸衫裤,正在院子里打太极。
静漪见这才是“白鹤亮翅”,明白这趟拳还有的打,也不妨一站。
此时天气尚觉凉爽,花木葱茏环绕,空气也清新的很。兄妹俩都沉默,仿佛谁都不想开口说第一句话,也都望着在打拳的父亲。程世运一趟拳打下来,收住了势子,接着又从头开始……静漪的目光跟着父亲的身姿拳路。她好像从未像今天这样,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父亲打拳。
之忱说:“父亲见老了。”
静漪看着父亲。
她看不太出来父亲哪里见了老——太极拳打的有纹有路,舒展、好看……面容清癯,虽是白发见多,却是在他这个年纪来讲,难得的英俊,身形几乎和年轻时候不差什么。
“我倒看不出。”静漪说,“父亲的雄心,不亚于三哥。恐怕细究起来,三哥也不过是父亲的映射——父亲哪里会老?哪里能老呢?”
之忱转头,看看冷静自持的妹妹。
“父亲他们很快回北平,你也要回兰州,相聚虽有时,但也不易。既然回来住下了,不妨同父亲和母亲好好相聚几日。”他说。
“三哥是做大事的人,这等小事,就别亲自过问了。”静漪话语中含着笑意,倒真不见讽刺之忱的味道。之忱听着,惟其如此,更加难以同静漪继续谈下去。静漪也知道,三哥的性子虽沉稳,对她这样的言语带刺,已经是忍之再忍。停了会儿,说:“我来,是看在母亲份儿上的。”
“讲到孝顺父母这一样,我自问不及你,更不及之慎。”程之忱说。
静漪怔了下,才说:“伤她的心这一样,你们谁也不及我。我并非不想,只是不能事事都顺从。父亲母亲,从小也没那么教导。”
“我也乐于看到你有自己的思想……牧之可有电报来?”之忱问。
“三哥的情报网密如蛛网,若他有电报来,怕是我没收到,三哥想知道,也就先收到了。”静漪也不去看之忱的脸色,轻声地说,“有的。隔几日便有电报来问候。从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那些电报交到她手上,她只是粗粗地扫一眼。因为电头是给她的,别人都不会看。她不提,别人也就不问,内容究竟是什么……其实内容大同小异,简简单单十几个字罢了。
他说话从来都简明扼要,三言两语便直中要害,这电报稿也是他的风格。
只是不知道这是他的手笔,还是熟知他习惯的岑高英拟的……
“三哥是提醒我该回去了吧?我的确该回去了。六月初六是老太太的八十寿诞,我一定得回去的。”静漪说。
程之忱扫了妹妹一眼,又见父亲收了势子,之忓拿了毛巾和紫砂壶刚要去,他接了过来,下台阶朝父亲走去。
静漪站在原地,望着三哥和父亲极似的背影……这两个背影迅速地靠拢、简直要重合了。
她没等父亲看到自己,已经转身离开……
稍晚些,全家人聚在餐厅里用早点,静漪同杜氏说,她想返回兰州了。
杜氏有点意外,但倒不拦着静漪提早回去,于是道:“路途太远,若老九在这里,可以让他送你回去。先给陶姑爷打电报吧,商议好归期……老爷?让之忓去?”杜氏很自然地转向程世运。
静漪见状,先道:“不了,母亲。我这是回家呢,不用那么麻烦。再说他忙,打招呼他又得派人来,兴师动众的,倒显得我拿乔。而且我身边人手够的,足以照应,母亲尽管放心。”静漪说着,见程世运放下筷子,虽没有说什么,显然也不反对她自己的安排。
“既然是这样,我倒也赞成你这么处事。回去仍是好好养着,往下天儿越来越热。”杜氏嘱咐着。
静漪一一听从。
无论如何是要回去的,不如就早些走的好。


【第十六章•至深至浅的痕】


程静漪决定要走,到她离开南京,不过三日。
她虽然时间紧急,还是有好多行李要带。她一再地表示路途遥远、行李多了携带不便,还是有东西不断地送来。到后来她只能望着堆在陶驷家中客厅里那整整齐齐的箱子叹气……再轻装简从,这些要她带回去的心意总不能拒绝。只是她坚持不接受三哥三嫂替她安排的专机,还是听从陶驷夫妇的安排,搭乘普通航班返回兰州去。
临走时到机场来送行的人多。她只知道父亲和嫡母没来。父亲不会来,嫡母则是她不忍心让她这么大年纪还要来送机。
上飞机她从舷窗里往外看,他们也都还没有离开。正是细雨霏霏,一把把伞撑着,伞下是一个个熟悉的亲人。陶驷抱着瑟瑟,也还在。连白文谟也在,手臂还吊着,虽是如此,翩翩风度不减。
静漪从未如此渴望过飞机能快些起飞,他们也可以早些离开……她还是起身去机舱门口,对他们挥挥手。
其他人倒也只是挥挥手,陶驷许是被瑟瑟闹的凶了些,他就抱着瑟瑟往前走了几步。
静漪听瑟瑟喊她小婶婶,扶着舱门的手就抬不起来对瑟瑟挥一挥……还好空乘来请她回到座位上去,告诉她要关舱门了。
她才对着瑟瑟抛了个飞吻……
第十六章 至深至浅的痕(一)
更新时间:2013-6-20 21:34:08 本章字数:7960
回到座位上,还是尔宜替她系上安全带。言殢殩獍
静漪看看尔宜,眼睛也有些发红。她伸手抱抱她,说:“很快回家了……离家都一个月了呢。”
有点黏腻,天气太热的缘故。飞机还没有起飞,起飞了想必会好些。这是架运输机改造的民用航空器,头等座的位置也谈不上舒适,不能与来时乘坐的那架飞机条件相比较。静漪有点担心尔宜,尔宜却安之若素。
静漪和尔宜说着话,看到对面坐着的秋薇。秋薇系上安全带就已经歪在那里睡着了。等起飞后,她拿了自己的披肩,给秋薇披在身上,看她睡到流口水,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尔宜见静漪对秋薇那宠爱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七嫂,对秋薇真是好。”
“她来家里时候,照我娘的说法,就是豆芽菜。小身子,头倒是老大一颗。样子太难看了,人牙子把她简直算是送给我们管家的。那一房都不爱要她,因为要来也不能马上就用。我奶娘心好,每天给她点吃的,后来就带过来。我娘喜欢她。傻乎乎的,那时候,我也小,就知道她爱吃……你不晓得,她小时候,和我抢奶酪吃……被奶娘看见也打她的。就是不改,真是个傻丫头。受了我不少气……”静漪说着,尔宜就笑缡。
“哎呀,我也想我的铃儿了。”
“常说要跟我一辈子照顾我。你看看,我还没睡,她睡成这样。”静漪笑着说。
飞机遇到气流在颠簸,她们沉默下来笙。
静漪望着舷窗外雪白的云。
“七哥开飞机带你上天……是什么感觉,七嫂?”尔宜问。
静漪没动。
薄薄的云和雾,在头顶掠过……飞机俯冲下去的时候,几乎要碰到树梢儿;那山川河流,玉带一般,亮晶晶的……晚霞满天的时候,平稳落地。可是心跳仍然剧烈……她捶了捶腿。仿佛腿上因惊讶和激动导致的酥软还在,让她不能动弹。
“很……神奇。”静漪说。
尔宜看了静漪一会儿,见她只望着舷窗外,不晓得究竟在想什么——白净的面孔、纤长而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她轻声说:“七嫂,文谟跟我求婚。”
静漪转过脸来,却不显得惊讶,只问道:“你答应了?”
尔宜摇摇头,说:“没有。可是我现在有点后悔。”
静漪看她一会儿。
尔宜脸色有点苍白,比起前阵子那活泼泼的样子,此时的尔宜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她并没有发现尔宜的心事,不禁握了尔宜的手,说:“以我的了解,没人会真的勉强你的。”
“我明白。就是这样,我才觉得有些不好。若是我答应了,可能会更好些。”尔宜说。
“你喜欢了他?”静漪问。她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若是你喜欢了他……”
“七嫂,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尔宜问。
静漪想了想,还是摇头。
“七嫂,你这么聪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就更不敢说自己一定懂得如何做了。我唯一知道的是,现在要我决定将来的事,做不到。”尔宜说着,将裙摆整理了下,“可是我有些喜欢他。也许他再求一次婚,我会改了主意。不过像他那样的人,大概是不会的了。”
静漪看尔宜笑起来,倒有些故作轻松的样子。过了会儿她才说:“你还有时间考虑。升学、读书……会有不一样的人出现,你也会有不一样的思想……”
“嗯。”尔宜靠着静漪,“七嫂,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为什么这么问?”静漪摇摇她的手。
“我明知道他不会是因为我才求婚的,可我真的想过答应他。”尔宜拿了手帕,虽然没掉眼泪,可是静漪看得出来,她是有些想哭的。
静漪摇头,说:“尔宜,我同你讲过吧,你很好,不输给任何人。会有人珍惜你……我不敢说文谟是这样的人,只是因为我对他并不了解。”
静漪给尔宜解释着。这正在最好年纪的女孩儿,最应该享有的就是爱情……她的老师,安娜,曾经在给她讲解曲子的时候说过,凯瑟琳你还不懂得爱情,就弹不出很多曲子的意境……当她以为她懂得爱了,却也不再去老师那里上课了。
“尔宜,若有一日,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会让你你惦着自己、却又并不是完全惦着自己;念着他,却又并不会满心都是他……而他也是如此,那么你大可以去同他恋爱一场。我会祝福你的。”静漪轻声说。
尔宜似懂非懂的,还是点了点头,说:“七嫂,我心里乱。”
静漪拍拍她的后背,微笑。
“也许,白文谟只是选了个错的时机。”她说。
尔宜没有再说什么,她也就不再说。来时助她度过路上漫漫时间的那本诗集,又被她拿了出来。她翻着……忽然,拿在手里,有些发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翻过这本书,只是记得自己的习惯,是看到哪里,会把那条红丝线搁在哪里的。此时红丝线放在扉页处,而她,是从来不会这么做的……她想起那一天,这本诗集就被陶骧放在手边。
她握了书。
皮面光滑,她更握紧了些,心里就有些烦。
从来心烦的时候,读这本诗集就会让她平静下来,此时却不想去翻开。
尔宜睡着了,靠着她。她直待尔宜转向另一边,才起身。放在膝上的诗集落在地上,她欲弯身捡起,恰巧经过的人早她一步,说:“请让我效劳。”
静漪站着,果然那人将诗集还给她。
她说:“谢谢,逄先生。”
逄敦煌笑眉笑眼的,见她认出自己,便说:“为什么每次在你面前都没法儿装神弄鬼?”
静漪微笑道:“这是因为逄先生本是磊落君子,在我面前并没有刻意隐瞒而已。”
“少奶奶。”图虎翼原本是坐在后排,此时已经过来。
静漪让他回去。
图虎翼看了逄敦煌。
逄敦煌笑道:“图副官,请这边。”
图虎翼看向静漪,静漪微笑。他果然大喇喇地过来先坐了,倒是坐在了秋薇身旁。
静漪明白他这是职责所在,正好旁边有空位,她请逄敦煌一坐。逄敦煌也不拘礼,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了,看看看她,问道:“恕我冒昧,十小姐看上去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在病中?”
静漪摇头,说:“只是旅途劳累。”
“那是我多虑了。”逄敦煌微笑。
静漪知道他显然并不相信她的托词,不过既然这么顺水推舟了,她也就松了口气。想起来,她说:“那天,多谢你。”
逄敦煌眉一挑,大眼睛里流露出笑意,说:“后来想想,那件事我办的实在愚蠢,其实没有我,你也不会有危险的。反而是我着急,暴露了行踪。”
“他们为难你了?”静漪问。她能理解本能的反应。所以难免对逄敦煌有种尊敬。
“就对待一个土匪头子来说,并不算为难。而且陶参谋长不是酷吏,还要滥用刑拘的。这不是他的做派。你看我现在完好无损,也就知道了。”逄敦煌言谈间尽量轻松。程静漪望着他的眼中,诸多审视的意味。他想这大概不仅仅因为他的身份,她想确定的还有更多。想到这步,他就要笑出来,“我是土匪,十小姐。跟我沾上点联系,恐怕对你不是好事。那天是我失策,该向你道歉才是。”
静漪听着逄敦煌提起陶骧,用的是陶参谋长这个称呼,未免有些觉得陌生。
“我仿佛说过,你也不是寻常的土匪?”她说。
“土匪就是土匪,哪里有什么区别。”逄敦煌微笑着回答。
他坐在那里,神态中竟显出些沉静来。
静漪看了他,想到那些为他奔走的人,大约有不少,是他当年在东瀛时结交的师友。他们这一代留学东洋的人,是有人在那里结下真友谊的。
“逄先生若是寻常土匪,恐怕倒好说了。就是如今这样子,满怀抱负,壮志未酬,既不见容于官,长久下去,恐怕也很难见容于匪。逄先生终于还是得找一条合适的路,给自己走。”静漪轻声说。
逄敦煌大眼睛极亮。
静漪说这些话,是冒着不小风险的。逄敦煌脾性,她本就不了解。不过她直觉,逄敦煌不会真的生气。
“眼下没有这个打算。”逄敦煌含着笑,道。
“从前他们靠贩卖烟土、打劫官商,甚至走私军火度日,如今烟土你算是弃了,打劫你又不肯,走私军火……西北军把控这么严,还能做的下去?”静漪问。
“把控再严,也不是铁桶一只。”逄敦煌忽然笑的厉害。
静漪顿了顿,说:“可不是么,百密终有一疏。”
“我并无其他意思。这几日,我听来听去,都是类似的话,无非是劝我弃邪归正。听多了,未免心生厌倦。十小姐,见谅。”逄敦煌说。
静漪说:“逄先生还是叫我陶太太吧。”
逄敦煌点头,道:“陶太太此番在南京逗留期间,风头一时无两。”
静漪皱了眉。
“陶司令英明,总算查明真相。碍于我匪首身份,陶司令放与不放,都有充足道理。蒙田将军斡旋,陶司令,或许也有陶参谋长的意思,将我释放。我才能来南京与师长、同窗一会。这些,不知陶太太是不是知道?”逄敦煌问。他毫不避讳。只是他言辞之间,虽然称呼陶盛川父子官名,听起来,却没有由衷的尊敬。
“略有耳闻。但是,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来龙去脉自然不清楚。不过事情搞明白了,总是好的。”静漪点头。
“我以为女一中爆炸一案,即便不是我做的,将我逮住,也不会给我活路。且照西北这么多年纷乱战局的传统,陶家要想除掉马家,根本是不需要这样的借口的。马家虽退守河西,近段时间与西部权贵勾结,再次来犯是迟早的事,借机应战即可。”逄敦煌说。静漪平静地听他分析,并不表态,看上去,似乎也只是出于礼貌,才听他说这些。他微笑道:“同陶太太谈论这么沉闷的话题,是我的不对。”
“没关系。”静漪拂了拂裙子,说:“逄先生对西北战局,了解甚深。”
“山中无事,除了搂草打兔子,也就是琢磨下这些,权当消遣,也自得其乐。”逄敦煌笑道。
静漪轻声说:“若果然自得其乐,也不错。只是我还记得同逄先生的那局棋,格局分明不是后来的陶渊明。”
逄敦煌微笑,“怎么还是后来的陶渊明?”
“桃源仙境,也是仕途不得志后归隐才向往的。我这是同逄先生闲聊,不当之处,见谅。”静漪微笑。
“陶骧知不知道,你很为他着想?”逄敦煌问。
静漪说:“逄先生若有一日出山,未必在牧之麾下。若与他为敌,恐怕倒不如你真的在伏龙山隐身做匪首的好……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诸葛亮当年卧龙岗静待明主,逄先生如今伏龙山修身养性?”
逄敦煌仰头一笑,避而不答。
静漪看他一身洁净的装束,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可自有一股英气,远非时髦青年所能比较的。她在南京也看多了那些所谓的才俊,能及上面前这位的并不多。
“旅途遥远,陶太太还是休息下。不打扰。”逄敦煌欠身。
静漪点头,待他离去,看尔宜忽然探身,望着逄敦煌,问道:“醒了?”
机舱里乘客并不多,尔宜等敦煌坐下,才说:“他一来,我便觉得阴风阵阵,能不醒么?亏七嫂不害怕,还同他讲那么多。”
“你看他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么?”静漪好笑。
“那倒也不是……可是坏人脸上,又没刻着字。”尔宜皱眉,“你说是不是,阿图?”
图虎翼笑而不语,完成任务了似的,回到他的座位上去。
静漪重又回座,见秋薇仍是仰面大睡,忍俊不禁。
飞机几起几落,途经太原和西安,他们一行同逄敦煌同上同下,却也没有再有过碰面。直到晚间在兰州降落,飞机上也只剩下了几个人。
“是不是七哥来了?”尔宜不等飞机停稳,先从舷窗里望了出去。
静漪正在收拾东西,听她一说,倒去看了眼图虎翼。
图虎翼搔搔头顶,嘿嘿一笑,说:“怎么可能不告诉七少嘛……不是我!二少奶奶亲自打的电报,还不让告诉您的。我哪敢多嘴。”
静漪见尔宜也笑,晓得他们只瞒她一个。不过她也并不觉得很意外。料到会有人来接,只是没想到,陶骧亲自来了。她以为他此时并不在兰州呢……走下舷梯时,她看到尔宜先朝着车子所在的方向跑去了。
舷梯下站着的却是马行健,看到她下来忙叫了声“七少奶奶”。
她微笑点头。
陶骧站的远,没有马上过来,是正在同人讲话。
她看看,是穿着长衫的老者。距离远了,她更认不出是谁来。
马行健帮她提了手中的两个小箱子,说:“是法政学堂的老校长。不知来接哪位门生,看七少在这里,正同他讲话呢。”
静漪点头。
走过去时,陶骧恰好望向她,对老校长示意,给她介绍道:“给你介绍,这位是霍校长。霍翁,这是我太太程静漪。”
“霍校长您好。”静漪同老校长打招呼。
霍校长年事虽高,白发长髯,精神矍铄。见静漪同他客气,寒暄几句,请他们上车,道:“七少快请先回吧。此时上三风,有些凉了。”
陶骧也不同他过于客套,告辞要走,却听有人在喊校长。他侧身望了望,恰好逄敦煌也已经来到近前。只是在上车前一刻,两人目光交汇,逄敦煌的脚步并没有停,陶骧也就上了车,吩咐了声开车。
车上只有他和静漪两人。
尔宜机灵,早同他打过招呼、见过霍校长之后,自发地上了后面那辆吉普车。秋薇和图虎翼就更不消说。
小马虽在,坐在前面也一声不吭。
“路上还顺利?”陶骧见静漪始终不开口,两人真是从未有过的尴尬,先问道。
静漪点头,说:“顺利。”
她想陶骧刚刚是看到了逄敦煌的。
逄敦煌那人,真不失磊落。不过也许他的行踪,陶骧根本就是掌握了的……
及至到了家门口,陶骧并没有让人停车,而是绕了小半个陶宅,从侧门开车直接进去。静漪在夜色中看着这深邃的宅内胡同。电灯都没有开,只有车灯照着前方。偶尔有人站下,等他们的车子过去才离开。一切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并不让她觉得陌生。
“去瑞萱堂。母亲在奶奶那里。”陶骧说。
“好。”静漪听他说着,就有点忐忑。
她想着也许此时萱瑞堂里老姑奶奶们也会在,不料进了门便觉得安静异常。一路跟着陶骧穿过院子,除了他们的脚步声,都没有别的动静。连在正房门外守着的人都没有,她有些诧异。
跟在他们身后的尔宜也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安静?”
静漪看陶骧径自上了台阶,正房门开着,垂了细薄的竹帘,透过帘子,能看到正屋里空无一人。
“七少爷、七少奶奶、八小姐。”忽然里面人影闪出来,打起帘子来的是金萱。“七少奶奶和八小姐可回来了……老太太正说呢,都等急了。”
静漪看金萱微笑着,点点头,跟着陶骧边往里走,边也叫了声奶奶。越走近些,竟闻到药味,心里一惊。
她低声问:“奶奶病了?”
金萱说:“老太太午后吃了半个冰盏……还没到晚饭时候就闹了肚子。”
静漪和尔宜忙快步往里走,还没进门,听着里面有说话声,探身进去一看,也只有陶夫人和陈妈银萱几个在跟前。陶夫人正同婆婆说着什么,见她们进来,笑道:“可见是亲生的孙女儿和孙媳妇儿了,着急了吧?就怕你们着急,不敢早和你们说——静漪过来,让奶奶看看。奶奶这阵子就惦记你了。”
陶老夫人正躺着,看到他们回来很高兴,要起身,尔宜不让。老夫人笑着挥手,让她和静漪把自己扶起来,说:“不过是贪凉吃了冰,多跑了几回茅厕。看你们慌的。”
静漪握了她的手,看她在灯下,脸色蜡黄,晓得她此时身体一定虚弱,便说:“奶奶还是歇着些……”
“老七说去接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就去了那么久。我刚刚还和你们母亲念叨呢。路上还好?”陶老夫人仔细端详静漪,倒把孙女放在一边。尔宜通常都会借机闹一闹,这回却安静地在一旁。
“好的很。”静漪觉得老太太的手凉,握了她的手。又看看陶夫人,“让奶奶和母亲记挂了。父亲和母亲一向都好?”
“都好。还没吃晚饭呢,我让人预备了。一起吃一点——老七,你去给姑奶奶打电话……老八,过来帮帮我。”陶夫人微笑着,将一对儿女都带出去了。
陶骧出去之前,看了静漪一眼。
静漪站起来。
这一眼,好像是她回来之后,他郑重看她的第一眼。
他转身离开了,静漪依旧站着,陶老夫人便说:“静漪坐下,让我看看你。”
“是。”静漪回身,金萱给她挪了下椅子,她坐了。
陈妈她们此时收拾好了药碗,也退下了。卧室里就只有陶老夫人和静漪两个人。
静漪望着老祖母。老人家身子健旺,毕竟年事已高。这一通折腾,颊腮便凹下去了。只是目光仍极有神采,看着静漪,令静漪觉得她此时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的。
“静漪啊,”陶老夫人拍拍静漪的手,沉吟片刻,“陪老七去这趟南京,难为你了。”
“奶奶……”静漪想开口说,陶老夫人摆手,她静默下来。
“若知道是这样,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去。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有用了,让你受苦了。眼下让你好好养好身体才最要紧。”陶老夫人说着话,抬手抚了抚静漪的脸。
静漪坐着没动,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陶老夫人说:“老七若是细心些就好了……不说这些,你们母亲已经教训过他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若是再有什么,你来和我说,我替你出头。”
“奶奶……”静漪听着这话,有些疑惑。
“说好了。这回不算,以后可要健健康康儿的,再替我生几个曾孙。”陶老夫人说着,又微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象。
“让您伤心了,奶奶。”静漪轻声说。陶骧并没有和她统一口径,此时老太太病着,她也不能随便开口。
“伤心难免伤心。我都伤心,何况你?一病还这么久,你倒来安慰我。他们瞒了些天,怕我难受。只是我觉得蹊跷,好好儿的伤风也不至于这么久不见回来。还怕你染了别的毛病。一问竟然是这么大的事儿!”陶老夫人说话间,声音就大了。
静漪听着外面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简直不知道婆婆他们是否还在。
“这也就是孙子,我不好当面多说什么。只得一味等你回来,看看你什么样子,我也好放心些。往下你就只管养着……要什么就说,跟你们母亲说也一样。旁人那里,我嘱咐了,不让声张。你们母亲来和我说,老七也是这个意思。亏他这时候倒懂事了。”陶老夫人说着,又低了声,望着静漪。
静漪知道老太太嘴上骂着陶骧,心里还是疼他的,她轻声说:“奶奶,我以后会当心的。”
陶老夫人顿了一会儿,才说:“日子还长着呢,静漪。别太难受……我素日看着你,也是个开朗的孩子,可有时候难免心太重。”
静漪低头。
陶老夫人往下便问了在南京的亲戚朋友们。也已经听说了程世运夫妇都在南京,特别地同静漪讲,这一回也让亲家操心了,还说:“等他松快些,让他陪你回北平去散散心。这会儿天儿也热了,他更是不得便……别说别的,这个他应该。”
静漪看陶老夫人一挥手,手都有些发颤,忙拉了她的手,听到脚步声,她回头,果然是陶骧,倒是微笑着进来的,问道:“奶奶,让人给您预备了清粥小菜,用一点吧?”
第十六章 至深至浅的痕 (二)
更新时间:2013-6-21 14:18:23 本章字数:3435
陶老夫人看着他,哼了声,说:“端进来。言殢殩獍”
静漪要起身,陶老夫人说:“你不用在这陪着,出去用晚饭。老七过来。”
陶骧正让人进来送粥,听祖母这么说,一伸手将餐盘接了,过来道:“那我伺候奶奶吃饭。”
静漪起身给他腾了地儿。
他坐下,回头看了她,说:“你出去吃饭吧。缡”
“七嫂,快来。”尔宜进来叫静漪去吃饭,对祖母做了个鬼脸儿,“奶奶我饿死了,我先吃完饭再来。”
陶老夫人却不理她,对静漪说:“静漪去吧。”
静漪看陶骧坐在床边她刚给坐的那把椅子上,端了粥碗,似模似样的要给祖母喂饭的架势,愣了一会儿才告退。还没出门,就听老太太说:“我自己来。醢”
“奶奶,我来吧。省得您再发火,我狗腿不保。”陶骧硬是哄着,真给老太太来喂粥。
陶老夫人看他,说:“我看她还好。”
她从陶骧那里把碗拿过来,吃了两口粥便扔下。
陶骧有点着急,她却摆手说没关系,说着皱了眉。陶骧便问她:“让胡医生来给打一针好不好?”
“你不知道我这也是上火了么?”陶老夫人忽然大声问。
陶骧见她气呼呼地瞪着自己,免不了噤声。
“混小子。出去,不想看着你。”陶老夫人烦躁地说。
陶夫人听到动静,进来看看。见陶骧立于床边,知道老太太一发火,是不听人劝的。可又不能不劝,她往前一走,老太太干脆就说:“都出去吃饭吧,让我也清净清净。”
陶夫人见她如此,让金萱收拾了碗,推着陶骧出门的工夫,轻声问:“怎么又惹老太太恼了?不是让你这些日子留神些么?”
陶骧看母亲的神色,说:“您放心,过会儿就好了。”
“还过会儿就好了?老太太这几天,见了你父亲都没好脸色。你也知道她有火又不好发在明处,才折腾病了。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可得好好哄哄老太太。”陶夫人说着,出来看到静漪正同尔宜等着她呢,“让你们俩先吃着了,别等我们。”
“奶奶怎么样?”尔宜悄声问。已经看出来祖母这通脾气就是照着七哥去的,她多少有点可怜七哥,可又觉得幸灾乐祸。故此开口问着,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古灵精怪的。被陶夫人瞪一眼,说:“得得得,我知道,我不多嘴……七嫂,咱们吃饭。我一个多月没吃这豌豆面,想死我了!”
静漪等陶夫人和陶骧坐下,才又动了筷子。豌豆面粉粉的,加了醋和辣椒,闻起来就有股香气。看她安静地吃着面,陶夫人自己没怎么吃,却不住地给她夹上些。静漪本来胃口就不大,这么一吃,眼看就要撑了,陶骧提醒母亲说:“母亲,她又不是客人。”
尔宜低着头,噗嗤一声笑出来。
陶夫人又瞪她一眼。
尔宜的小丫头铃儿给她递上毛巾,她说:“母亲,七哥说的也对。您这样,七嫂该不自在了。”
“先别说这个,你是不是太不像样了?出去几日,回来的吃相别说不像闺秀,简直连姑娘家的样子都不见了……静漪,你和雅媚太纵容她了吧?老八这个性子可不能纵容。一纵真是要上天的。”陶夫人又给静漪夹了菜。静漪刚刚空出来的碟子里,顿时又添了这许多。
尔宜笑嘻嘻地问:“母亲,你要把七嫂给喂成胖子?”
“胡说。”陶夫人看看静漪,“老七打电话过去,姑奶奶们说时候不早了,她们今儿去骆家看戏也乏了,就不让你过去倒蹬了,回去早早歇着。明儿也不用特地绕那么远去萝蕤堂,早起来老太太这儿,一并也就见了。”
“是。”静漪想想,姑奶奶们一向休息的晚,说是不让她过去倒蹬,恐怕是体谅她旅途劳累。“姑奶奶们去骆家瞧戏了?”
“正是。骆家老太太七十大寿,大宴三日。今日是头一天。老太太原来是要去的,这下去不成了。”陶夫人见静漪和尔宜都用完了,等她们洗好了手,轻声说:“进去陪老太太坐一会儿的。”
陶老夫人小睡了一会儿,正在里面抽烟。
静漪又闻到那果香和花香混杂的烟气,朦朦胧胧的,在老祖母身旁氤了一周,看上去,老祖母都有些仙气似的。
尔宜进来就缠着陶老夫人,非要和她一个床上睡。
陶老夫人笑着说:“这回天儿真的热了,你就去后面的水阁凉快吧。”
静漪和陶骧一处坐了,只听她们说了一会儿的话,陶骧便说:“奶奶,母亲,我得走了。”
“今晚不能在家?”陶夫人问道。
“是。今天有点任务。再说父亲也在司令部,我还是陪着父亲。”陶骧说着起身,“奶奶您歇着。母亲,我送她回去吧?”
静漪没料到陶骧会这么说,一时坐着没动,只是抬头望他。
“去吧,我本也就想让你们快回去歇着的——后日你母亲代我去给骆家老太太暖寿,静漪明天好好歇着,后日陪着去——都去吧。”陶老夫人交代着。
陶夫人又叮嘱了陈妈金萱她们一番,才同陶骧夫妇一道走出来。尔宜送他们出来,等陶骧和静漪走了,尔宜才舒了口气,催着母亲上轿。
陶夫人此时也就放下架子来,左右端详下尔宜,说:“怎么才出去个多月,我倒觉得你长大了些。怎么又改了主意,要留下来念书?不是总想着出去闯闯的?”
“我想在母亲身边,孝顺您,不行么?”尔宜撒娇。
陶夫人笑,说:“你就是一张嘴最好。”
“嗯,看七嫂,一嫁那么远,读书的时候也没有总在她亲娘身边,留下遗憾就是终生的……我不是说那些。法政学堂也好。我出去看过了,知道什么样的学校才适合我读。再说,我也刚刚想明白将来我要做什么。”尔宜搂着陶夫人。
“你将来要做什么大事?”陶夫人笑着问尔宜。
“母亲瞧扁了我?我就不能做点什么事了么?”尔宜嘟嘴。
“好,你去做点事出来给我们瞧瞧……也不知能留你几年,既然你父亲和你哥哥们都同意,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读书的路是你自己选的,要读就好好读书。另有,我有事要问问你……”陶夫人正色道。
尔宜一下子抬手握住嘴,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知道……知道我也不会说的。”
陶夫人看女儿这淘气样子,不禁好气又好笑,问:“你晓得我要问你什么?”
“七哥和七嫂的事嘛。我真的不知道。”尔宜放下手来,望着母亲,“七哥回来说什么了?”
“就是什么也问不出来,才要问你呢。难道要我去问你七嫂?她和你七哥还真是一对宝,都是问了也不会说的。”陶夫人没好气地抱怨。
尔宜看她眉头皱了起来,也不敢乱说话,只道:“母亲您不是也说,正是一对?他们不说,您就让他们俩自己闷着去吧。”
“我着急啊!”陶夫人险些说出来,这是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偏偏又没了。想着女儿还小,总不能和她说这个的,少不得自己憋着。只是又不甘心,到底追问:“没发生什么事?我总觉得蹊跷。”
“没有。七嫂身体是不太好。那阵子又累,几乎天天都在应酬,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母亲就别再琢磨这事儿了。七嫂心细,让她觉察,总归不好吧……”尔宜犹豫着说。
陶夫人觉得她虽然是孩子话,说的倒是也有道理。况且她也只是猜测,从陶骧和静漪的态度看不出什么来,尔宜又不肯说。只是她摇了摇头,道:“我得问问你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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