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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42 尼卡(现代)
静漪点头。
张妈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若不是想要维护她、确切地说是维护她的七少爷,恐怕也不会下决心说出来。
“我有分寸。”静漪说。
张妈松口气。
很奇怪,七少奶奶很年轻,年轻的仿佛柔弱而不堪一击。但她说有分寸三个字的时候,却让她觉得她一定是有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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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宜毕业式这天早晨,陶骧从外面回来接她去参加仪式。静漪和尔宜还在陶老夫人那里,没有准备好出门。陶骧便同祖母在院子里散散步。
时候还早,天气并不热,陶老夫人闲适地慢慢踱着步子。
萱瑞堂前院阔大,此时树荫浓密,清早的空气又洁净,陶骧都觉得心旷神怡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是昨晚又没回来?”陶老夫人问。
陶骧说:“太晚了,回来还要兴师动众的。在七号方便些。”他说的倒坦然。面对祖母的询问,更得坦然些。虽然老祖母站在梅树下,正左右活动着她的老腰,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老祖母身子不灵便了,眼光头脑却是锐利的。
“太晚了就睡司令部,这是你父亲开始的规矩。他如今倒是轻闲些。我看他在家的时候多了。”陶老夫人说着,看看陶骧,“养外宅、宿外宅,亏你干的出来。别说你的两个哥哥没敢,就是你父亲也没明着来。”
陶骧沉默。
“静漪有什么不好的?我看你有些要远着她的意思。”陶老夫人问。
屋子里笑声响起来,是尔宜。
陶骧就看到房门口人影一闪,是尔宜穿着黑袍子。
“你那些花花肠子,收着些。有静漪在,旁人休想。”陶老夫人说。语气仍旧是淡淡的,不见一丝的严厉。
陶骧就知道,这不啻为严重的警告。
他却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尔宜蹦跳着从屋里出来,叫着奶奶、七哥,手中拿着方帽子,高高兴兴地跑来……跟着尔宜出来的是静漪。浅的近乎白的淡绿色洋装,让身材她显得比平时要丰润,戴着一顶同色的帽子,手中拿着两把洋伞,看到他在,脚步顿了顿才下台阶来。
尔宜挽着祖母和哥哥的胳膊,说:“我说什么来着?你们看七嫂,今天岂不是要成全场焦点?真可恨这身僧袍!”
陶老夫人微笑着瞪她一眼,也看着朝他们走来的静漪,说:“那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今儿你们都不在,我这里正缺人陪我说话呢。”
静漪听到尔宜说的话,微笑道:“八妹只管拿我作伐子。”她说着将帽子上的网眼薄纱放下来,面孔便被遮住了大半。
尔宜吸了口气,说:“七嫂难道不知道,犹抱琵琶半遮面,更让人想一探究竟么?”
静漪叹气道:“你这样,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尔宜扑哧一乐,看了陶骧一眼,说:“我同你开玩笑的。”
“走吧。”陶骧看了下表,说。
“奶奶,我们走了。”尔宜跟着陶骧先走。
静漪走在最后,回头看看陶老夫人。
陶老夫人笑道:“怎么,还有话说?”
静漪摇头。尔宜在前面催她,她忙应了一声,说:“奶奶,我们很快回来的。”
“难得出门,你们几个逛逛再回来也好。别惦着我。”陶老夫人微笑着说。知道静漪的心思。早起过来,她先说是来告罪的。因为送给符家二小姐的寿礼弄错了,竟将她给的见面礼拿了去……她当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告诉静漪,不如就把东西送了符二小姐。这样的小物件儿,以后她若是喜欢,自己这里的,尽着她挑了拿去顽的……她看着静漪走了。跟在老七和老八身后,清清爽爽的一个让人眼眸都要莫名舒服起来的影子。
“大嫂,大清早儿的又自鸣得意了吧?”
陶老夫人看着大门口那几个影子换成陶因泽姐妹,说话的是陶因润,忍不住笑道:“我说呢,刚刚还是月宫嫦娥,怎么就眨眼功夫儿,成了蜘蛛精……快来快来,他们今儿都不在家,我正想让人请你们来。三妹身子都好了?”
陶因润笑道:“让大嫂惦记,死罪死罪。大嫂嘴上惦记不算,到底给我点儿好处才是。我可是冒死救了陶家的独苗苗呢!大嫂就问两句算了?”
她说着人已经来到近前,陶老夫人笑着说:“好呢,随你说,要什么好处?”
这话说出来,陶因润先笑了。
“看来你也知道,平素的好处得了不少,难开口了吧?”陶老夫人开着小姑子的玩笑,边说边走。
进了屋子都坐下,陶因润说:“大嫂,我想去什川住段时间。”
陶老夫人没想到她竟然提这个要求。
“往下天气也热了,去那边过夏,清净些。”陶因润说。
陶老夫人看看陶因泽。
跟大姑不一样,三姑四姑回来多半是因为看着老姐姐的缘故,惦着她年老寂寞。在大姑和她面前,这两个小姑子其实更像是女儿。就是比起她自己的女儿盛春来,倒也是她们日日在跟前。她们吵架拌嘴、惹是生非是有的,但是到底自家姐妹,不起外心。
“怎么突然想去什川了?”陶老夫人问。金萱给她装了水烟,她拿过来,让了让陶因泽。
“今年去赏花的那阵子,她就有这心思了。”陶因泽说,摆手表示不抽烟,“我倒觉得这主意不错的。就让她去住段时间吧,老四也去。这两个都是闹腾的性子,你想想,在那兔子不拉屎、连梨花都没有的地儿,她们能呆多久?怕是等不到结梨子就要回来的。”
陶因泽说着话,陶因清在一旁帮腔。
陶老夫人只是不语,陶因润见她这样,便问:“大嫂?”
“等过了这阵子,你们若还是想去,再去。住多久都无妨。”陶老夫人说。
“我说什么来着?”陶因泽微笑,“我们当真是足不出户的。”
“这个时候,还是在家吧。”陶老夫人轻声说,“再说了,咱们在一处,打打牌、听听戏……叫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吧。”
“盛川该皱眉头了。”陶因润被驳了提议,虽在意料之中,还是有点惆怅。“他最见不得家里开戏。”
“你是他三姑,我是他亲娘。我们做什么还要他同意?不但要开戏,他还得来陪着听呢。”陶老夫人笑道,“想把挑子甩给儿子,他享清闲?哪儿那么便宜的事儿!”
几个老太太笑起来。
陶因泽笑道:“下面来了老七的苦日子了。听说最近回家都少了。”
“他的苦日子何止这个哦!”陶因清拿了碗茶,笑道。
……
陶骧打了个喷嚏,掏了手帕擦一擦鼻子。
“七少昨晚着凉了?”岑高英小声问马行健。
马行健没吭声,图虎翼却说:“看连着打喷嚏,指不定谁背后骂七少呢……哎呀,你戳我干嘛?”
他瞪着马行健。
岑高英有点儿无奈地说:“你留神点儿成不成?跟着七少出来,不能添彩就算了,别丢份儿啊。你看你这身儿。”
图虎翼看看岑高英和马行健,还有另外几位侍从,衣着甚是考究,一色的浅色亚麻三件套西服加上三接头皮鞋更戴着礼帽,不像他,随随便便的就穿着衬衫西裤就来了,便说:“你也会说,跟七少出来……跟七少出来是执行任务的,打扮这么漂亮,跟新郎官儿似的做什么啊……我没你们那点儿小心思。你们是那日看了八小姐的同学,知道这儿漂亮小姐多,专门来相看的吧?我同你们讲,你们绕这么大的圈子,都不如去跟七少讨个情儿,就说你们看上谁了……”
马行健只是笑,岑高英却恨的将图虎翼连瞪了几眼。
他戴着眼镜,仿佛嫌这样隔着镜片瞪眼睛是有些不够气势,于是摘下眼镜来,特地又瞪了一眼。
图虎翼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便大笑起来,笑的捂着肚子,简直要倒地了……马行健忙把他拉住,小声说:“刚才提醒你要留神,在这样七少要生气了。”
“七少才不会为了这个生气呢。”图虎翼虽这么说着,还是看了看前面走着的陶骧。陶骧似完全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但是他身旁的静漪却转回头来看看他们几个——比起他们几个平时戎装的英武,这样便装打扮更潇洒,都是风度翩翩的青年……只有那图虎翼,嬉皮笑脸的,不太把这个场合当回事儿的样子,倒也挺可爱。她微笑了下,说:“不知道八妹的同学是不是喜欢跳舞的?我记得岑参谋舞跳的很好。”
她这么说着,陶骧便看了她一眼。
帽上垂下的面纱遮着她的脸,朦朦胧胧间只能看到她脸上大体的轮廓,露出白皙娇嫩的下巴……他觉得她这会儿是在笑着的,而且笑的有点……贼兮兮的。
他也回头看看那几个侍从,见他们被他看的拘谨,也不敢东张西望,这齐整整的样子,倒也很看的过去。
刚被静漪这样回头一望的图虎翼等人早安静下来。陶骧一看他们,他们却觉得紧张。等前面校方的接待员请他们入内,他们便更无暇说笑了。因为早收到报告,接待员通知了里面,有位副校长便亲自出来接待陶骧一行。
岑高英见陶骧夫妇在和副校长交谈,才把眼镜戴上。瞬间又回复了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微笑着跟在后头走。图虎翼轻声说:“读书人就是读书人,瞪眼也瞪的和人不一样。”这回是马行健实在忍不住了。他平时是极内敛的人,本来憋笑憋的已经很辛苦,图虎翼板着面孔说这两句话,不知为何更让人想笑。图虎翼怕他笑的厉害招来陶骧注意,忙拉着他往一边去,边走还边说:“反正你既不是相看人、也不是被人相看的,跟我去茅房把。”
马行健的确没这心思,就跟图虎翼往后走,边笑边走。因为今天这场合,不止陶骧来,还有很多毕业生家长也是本地头面人物,因此里外的警戒是早布置好了的。他们几个是近身侍从,按说是该不离左右的。马行健见岑高英和几个侍从都在,恰好岑高英回了下头,他便指了指茅厕的方向。岑高英点了下头。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非说出来。”马行健低声笑着。
图虎翼翻了个白眼,说:“老岑那样的酸秀才,只会冒酸,扭扭捏捏。要我说,看上哪个,绑了回来……”
马行健笑着说:“绑了来,你说的容易。逄敦煌看上谁,也不是说绑了去就绑了去。”
“那是他。早前他那几个把兄弟,哪个不是这样。”图虎翼急着往茅厕跑,马行健走的慢些。身旁有人经过,撞了他一下,那人说了声对不住就急匆匆地走开了。马行健走了两步,发觉不对,一回身,那人却不见了。他顿时眉头一皱。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三)
更新时间:2013-5-22 8:37:29 本章字数:3202
图虎翼出来见马行健还在门口站着,便问:“不去?你看什么呢?”
“你刚进去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看见什么人没有?”马行健问着,目光远远近近地搜索着。言殢殩獍此处是女一中的操场一角,远处才是仪式举行地,这里人也不多。
“有。陆少爷在。”图虎翼说。图虎翼看出马行健神色不对,他刚要细问,陆岐从茅厕出来。
陆岐是同他们厮混惯了的,看到他俩,指着图虎翼说:“你这个混球,竟然敢在茅厕里耍弄长官!”
图虎翼笑着躲开他的老拳嫘。
陆岐到底揍了他两拳才行。
图虎翼看马行健也没有要进茅厕去的意思,和他们一起离开,但是陆岐在,马行健也没有问刚刚的那个问题,只是和他交换了个眼神。图虎翼心下明白,和陆岐说笑着,一路走,一路留神四周。不一会儿,马行健悄悄地离开了。
陆岐是因为小妹妹陆峥也在这一届,陪着父亲和母亲来的。看到陶骧夫妇是坐在了普通来宾席上,不禁笑道:“七少爷这么低调,我父亲还要坐到台上去,多不好意思。我得快点去跟父亲说……檗”
图虎翼微笑道:“七少不是低调,是台上真坐不下了。刚刚副校长请七少上主席台,不知怎么弄的,竟然还要加位子。七少就说不必,他今天毕竟不是主角。”
陆岐哈哈一笑,说:“得,我过去看看……七少奶奶来了?”
图虎翼走在后头,陆岐走着走着,回过头来问:“七哥左手边那位不是七嫂吧?啊……那不是?”陆岐压低了声音,“那不是马家大少奶奶?”
图虎翼眼尖,认出来坐在陶骧左手边的,还真是符弥贞。他立即看看陶骧右手边,那位子竟是空着的。岑高英他们几个坐的比较分散,前后两排的位子各占几处。
“这有意思了。”陆岐微笑。
图虎翼见他笑的颇有些玩味,顿时觉得心里不舒服。碍于陆岐的身份,他沉默。
陆岐似没发觉图虎翼的不快,叹口气,道:“世事也真难说……那日飞行员授旗之后庆功,我还同七哥说过,也不知他记不记得当年,在欧洲第一次见到战机时候?那时年纪小,看到战机和飞行员制服,想的竟然是有一天自己若是能穿上制服、开上飞机,一定要带着最心爱的姑娘在天上飞一次……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哦,飞机也有了制服也换了好几身了……七嫂!”
图虎翼有些发怔。听陆岐叫了声“七嫂”才回过神来,他一看身后,静漪正走过来。静漪对陆岐点点头。隔着面纱,他们都能感觉到她在对他们微笑的。
陆岐叹口气,这位七嫂,还真是让人每每见到,必有如沐春风之感……他当下收了那幅有点吊儿郎当的劲儿,同她一起来到坐席处。果然陶骧身旁坐着的正是符弥贞。陆岐只同陶骧打了个招呼。待静漪坐下,他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陆家亲属的坐席在西侧,陆大同则上了主席台。
陶骧看到陆大同在主席台上正向他望过来,略一倾身。随后转脸示意静漪。静漪见陆大同也朝这里点头微笑,便也微笑回礼。虽然只是个毕业式,她随陶骧进了场便没少遇到熟人。她转头寻找了下西侧坐席里,陆岐是刚刚回去坐下,他身边就是陆夫人和陆嵘,说:“陆将军家人今天到了好几位。”
“陆峥和老八一样是小女儿,很得宠爱。何况陆峥成绩好,这次是一级荣誉毕业,获得了三份奖学金。”陶骧低声说。
静漪点头。
她听尔宜悄悄地说过,陆峥成绩好极了。这次不但获得了政府留英奖学金,学校的奖学金,连父亲以祖父母名义设立的安荣奖学金也有她一个。更让人气结的是,人家陆峥还说自己只需要荣誉证书、要弃领奖学金以帮助更多需要的同学呢……可怜她这个成绩中等的,都不好意思回家来说这事儿……于是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公婆不来。低调固然是一方面,公公陶盛川也是爱面子的人,虽嘴上说自己是一介武夫,骨子里却是极为看重读书人的。像尔宜今日若取得陆峥这样的成绩,他也未必不来的。
静漪倒不觉得什么。尔宜的聪明伶俐也许没体现在成绩优异上,可也不能说她就是个失败的学生。
“二小姐,文娟小姐成绩也很好吧?”静漪隔了陶骧问符弥贞道。
甫一入席便遇到符弥贞,她因被尔宜拉走,没能同她说几句话。这会儿见她独坐,主动同她说话。
符弥贞微笑道:“只是勉强说的过去而已。”
静漪心知她是谦虚。此时她们之间隔着陶骧,虽然只是短短的距离,偏要弯了身凑过去,到底不便、也觉得不好看。她想想,示意陶骧换一下位子。陶骧看她。她就等着。他起身来,让她坐过去。
符弥贞没想到静漪的举动会是这样,怔了片刻。
坐席上方是遮着白色的帆布篷的,且是上午,并不觉得很晒。静漪坐到符弥贞身旁来,便将帽子摘了下来,放在膝上。那帽子上的鸵鸟毛毛茸茸的,有一丝风动,鸵鸟毛便随着动起来,让人看着心里痒痒的。
符弥贞见她粉白的面孔露出来,一对大眼黑白分明,瞅着她,当真是明若秋水,不禁•看着一时也没有开腔,隔了好一会儿才微笑道:“这样近些说话才方便。”
“嗯。”静漪戴着蕾丝手套,拨弄着帽上的鸵鸟毛。见她坐过来,符弥贞也是没什么话题可以主动开口的样子,微笑着说:“二小姐别怪我做事不圆满、事后还黏腻才好。原是我一个人琢磨着办的,出了点纰漏,只好来和你当面道歉。”
符弥贞见她并不笑,望着自己,言语极认真,说:“七少奶奶也太过客气了。我没有往心里去呢……好些年前在老太太那里看她画画写字,倒是见过几次。我这个人,旁的没有什么,只是记性有些太好。凡过目的,必过心,也就认得了。从这一样,看得出来老太太对七少奶奶真好。那也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轻易不会给人的了。”
静漪说:“这么说来,倒是我同二小姐真是不一样。如今记性差多了还不说,又总糊里糊涂的。这次对不住二小姐,回头有机会,请二小姐吃饭吧。”
见她客气,符弥贞微笑点头,道:“七少奶奶很会挑东西的。送我的东西我都很爱。这法兰西香水恐怕是最新的?还是先夫在世时,送过我这样一瓶。多年不见,瓶子也换了样,味道跟从前也大不相同了。”
“瓶子很美是不是?我瞧着也好……只是我自己不太用这个,得了也只是欣赏瓶瓶罐罐的多。二小姐喜欢,回头我仍然送你的。”静漪笑着说。
符弥贞微笑,脸上是个淡淡的笑影。
静漪看着她,只觉得这淡淡的笑影似乎是在变的越来越深的。她仰头望了望帆布篷子。似乎是这帆布篷子忽上忽下,才让符弥贞脸上笑影深深浅浅起来。
她发觉陶骧正在看她。转过脸来,果然对上陶骧黑沉沉的眸子。她微笑着,见刚刚接待他们的那位副校长从主席台一侧小跑过来。
副校长是来请陶骧上台颁发陶氏安荣奖学金的。她既抱歉又觉得尴尬,原本是该请他们上主席台的,可座位安排的出了错……静漪看陶骧真是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又觉得这位年轻的副校长已经够难受的了,便碰了碰陶骧,说:“我上去颁奖好不好?”
之前陶骧并没有把这个安排告诉她。想想上台领奖的都是女学生,连主席台上坐着的也多半是女性,众目睽睽之下,以陶骧的性子,未必心甘情愿。
果然陶骧说:“那就这样吧。”
副校长如释重负地离开。
静漪刚把帽子拿起来,陶骧却说:“还是不戴帽子的好。”
她想想,也就罢了。
不一会儿,毕业式主持人宣布毕业式开始。
静漪从手袋里拿出眼镜来戴上。
毕业式开始之后不久便是校长讲话。女一中的校长是位年高德劭的老者。他啰啰嗦嗦地说了半晌,静漪倒听的津津有味。陶骧低头看了看表,静漪发觉,看他。他却也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她微笑了下,仍旧听那啰啰嗦嗦的演讲。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四)
更新时间:2013-5-23 14:05:20 本章字数:3349
好不容易等到毕业生代表发言,是陆家的陆峥。言殢殩獍
陆峥是个细细瘦瘦的姑娘,比起她的姐姐陆嵘来,显得像是个没有发育完全的孩子,满脸稚气。
她的发言很简短,结束时特地对着她母亲坐着的方向微笑了一下。
静漪的目光跟着陆峥下台来,看陆峥回到座位上。跟陆峥隔了几个位子的就是尔宜,她对嫂子挥挥手做着鬼脸儿。静漪笑了笑。看尔宜这样轻松,也真够替她高兴的。
奖项一样一样地颁布,先是荣誉奖嫘。
静漪就发现陶骧的脸真是沉的可以。直到最后一个荣誉奖项出来,是体育之星,唯一一个只有一人获得的奖,获奖者竟然是陶尔宜。因为尔宜之前并没有跟他们提到过自己会获奖,静漪和陶骧都觉得意外。尔宜开心地跑上台去领奖,提着裙子上台阶,竟然没两步便摔了个大马趴……幸好她活泼,爬起来顺势对着台下同学们和来宾先鞠了一躬,从校长手中拿过奖状,笑着对台下陶骧夫妇的位置打开。
静漪在替她鼓掌,就连陶骧都绷不住脸了。
静漪听他低声冒了个字,便说:“你也笑一笑嘛。这个奖可是难得的。檫”
陶骧看她一眼,说:“宁可她读书好一点。女孩子,一点不斯文。”
“有你做哥哥的这么说的么。我看就很好的……我们翠姨就会说,现在都流行健康美。”静漪一不留神,就这么说了。
她说完也顿住。
意识到自己也有好久没有提到过任何一个家人了。
还好陶骧并不是会跟她讨论下去的人。
尔宜领了奖状,开心地回到坐席上。真看得出来尔宜平时人缘有多么的好。那么多领奖的女同学,只有她领奖,是从念到她名字到回到坐席上,场内的掌声笑声始终不断,都要主持人在话筒前一再提醒才能安静下来。
主持的女老师微笑道:“我们会想念陶尔宜同学三年来为女一中带来的无数欢笑……下面开始颁发奖学金。”
奖学金有好几种。政府的学校的和私人设立的。陶家以陶骧祖父母名义设立的安荣奖学金最为丰厚,放在了最后颁奖。
主持的女老师特地将安荣奖学金的来历向来宾解释了一番。静漪也是初次知道安荣奖学金的历史。她听老夫人讲过一点先人轶事。陶太夫人年少时便以文章名动一时。陶太爷中举荣归故里,向太夫人家中求婚。太夫人父母甚为开明,陶太爷虽然取得功名、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两家又门当户对,却也并不以此就为女儿定下这门亲事。陶太爷随父亲登门拜访,更被太夫人考文章,通过了方才联姻。百十年前,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少有;就算此时,也堪为女生典范……女老师慢慢地宣读着获奖的十名女学生的名字,请她们上台去。
静漪听着,除了陆峥,她认得的还有符文娟和明皎皎。
陶骧起身,将静漪扶了起来。静漪把手边的东西一放,款步向主席台走去。
台上台下的掌声渐渐落下去,静漪因看到尔宜摔跤的前车之鉴,未免走的格外经心些。她本就是娴静的人,这样慢下来,款款移步,尤其令人观之大有赏心悦目之感。
她一一同获奖学生握手。
到陆峥,她笑着说:“祝贺你毕业。”
陆峥微笑道:“谢谢七嫂。”
明皎皎在陆峥之后,看到静漪她也很高兴,握手之后,还忍不住还想要拥抱。
静漪见她高兴,便说:“过些日子让尔宜请你来家里,我替你们祝贺毕业。”她是临时起意,明皎皎听了却忙忙的答应了。
符文娟在皎皎身旁。她和两位姑姑的长相并不相似。静漪粗粗一望,竟看不出她有符氏双姝的风华,未免有些觉得遗憾。
符文娟被她打量,脸却不自觉地红起来。
静漪握着她的手也说:“祝贺你毕业。”
静漪转头看向位列最末的那位女学生。个子中等,黑黑的皮肤,很健康很文静的样子。一对大眼睛望着她,有些严肃。静漪拿了信封,看到上面的名字,逄敦文。她将信封交给逄敦文,说:“祝贺你毕业,逄同学。”
逄敦文谢她。
合影的时候静漪是站在了姑娘们的中间。浅绿近白的洋装在黑色僧袍和方帽中简直皂白分明,显眼的很。
下台时静漪特地走在最后头,待姑娘们都下了台阶她才走。
往坐席去只有短短的一段路程。
她因心里有点事,留意了一下逄敦文。
逄敦文目不斜视地回她的座位去。
静漪扫了现场的坐席一遍。单单来宾加上毕业生,就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她这一眼扫过来,其实看不到什么。
但是莫名的,她心里就有点不安。
再走了两步,她发现坐席中忽然忽然间听到有人尖叫一声“有炸弹”。
片刻的安静之后,同一个女声持续地尖叫起来。
静漪还没有判断出来究竟这句话是真是假,眼看着面前原本坐的整整齐齐的人们,纷纷四散而逃。在混乱中她找到陶骧所在的方向。就是那里,仿佛周围的混乱完全不存在,他们几个的身影镇定如常,马行健和图虎翼几乎是马上向她跑过来……她心内一安,正以为并无炸弹其事,立即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身后一股力道猛烈的浪将她推了出去,有双手将她一拉,然后就扑倒在她身上。
猛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地面都在震动。她的脸贴在了地面上,尘土瞬间呛进了她的口鼻中。随着爆炸声而来的还有枪声、哭叫声,火药味弥散开来。静漪被人死死的护着,头脑瞬间麻木之后,一派澄明。她一动不动的,等着爆炸声消失。枪声也停了,但是哭喊尖叫声此起彼伏。按在她头顶的手松开了,她甩了甩头,尘土扑簌簌地落下,她呛的直咳嗽。她推了下身上这个人。一抬头,她呆了下,刚要脱口而出的一个名字,被对方的眼神阻止了。
“果然是你。”她低声而匆促。
逄敦煌一翻身跳起来。他看了看静漪,确定她身上没有什么损伤,眼看着陶骧的随扈已经在混乱中寻找着静漪,正朝这边来。他已经不能再耽搁,对静漪说声“你小心些”,也不将她拉起来,趁着此时正乱,转身猫腰就跑。
静漪还伏在地上。
爆炸给她带来的惊愕,还不如在这里看到逄敦煌的冲击更大。
她眼看着面前混乱一片,不住有人从她面前跑过去。她抬头在这些人经过的缝隙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她的眼镜蒙了一层尘土,有些看不清。
图虎翼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叫着七少奶奶,看到她倒在地上,急忙过来将她扶起来。
静漪摘了眼镜擦一擦,听图虎翼问她受伤没有,她说:“没有呢。你们呢?我没事,快去找……”她重新戴上眼镜,看到了陶骧——他也看到了她。但他马上低头,将刚刚被他护在身下的符弥贞连抱带搀地扶住。符弥贞显然已经吓到瘫软,原本便雪白的面孔,此时更面无人色。她几乎全身都倚在陶骧身上,哆哆嗦嗦地箍着陶骧的胳膊……静漪蹭了下她的眼镜。
她看到陶骧将符弥贞抱了起来。他在叫她弥贞……她应该是晕倒了。
静漪往前走了一步又站住。
图虎翼和马行健正一边一个护住她。两人手中都握着枪,掩护她要撤退,静漪转开脸,说:“八小姐呢?去找八小姐,确定她没事……”她说着,转身寻找着爆炸发生的位置。
当她看到主席台已经完全坍塌,成了一片废墟,顿时呆住。
“已经有人在保护八小姐,少奶奶快跟我们走。这里的事情有人料理的。”马行健急促地说道。
所有的人都在乱成一团的时候,静漪看到有人在主席台的废墟里扒着人。
她立即说:“可能有人还活着。”
马行健一把拉住她,说:“撤吧,少奶奶。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可能有更大的危险。”
静漪被他和一声不吭的图虎翼一边一个拽着,在硝烟弥漫中,穿过人群向外跑去。她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她知道此时她最好就是听从他们的安排,不要擅自行动。而她也没有继续东张西望,仿佛僵住了似的,就由着他们一路护送她出校门。
军警的行动也很快,大批的学生和来宾被疏散,他们不但已经将现场包围,并且已经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
静漪听到呼喝声。有人高声喊着“别让他跑了”……混乱声中,又响起了枪声。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五)
更新时间:2013-5-24 8:33:20 本章字数:4477
静漪想要再看清楚,只能看到大批的灰色军装向一个方向跑去,似乎是确有什么人被包围了。言殢殩獍她便觉得着急。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被抓,那最可能的就是逄敦煌了……她想到逄敦煌临去时的样子,他恐怕不是不担心自己的行踪会暴露,可是他眼睛里没有恐惧。
她张口想问,马行健说:“少奶奶,您和八小姐安全离开,七少才没有后顾之忧。”
她便愣了下。
趁着她发愣,他们二人将她送到等候的车边。静漪上了车,他们两个把守着车门。并没有见陶骧出来。静漪等着。等来的是尔宜。马行健跟车离开,图虎翼却折回去了。静漪晓得他是回去找陶骧……她没有回头去看。
车内尔宜虽然惊魂未定,看上去还是很清醒嫘。
静漪看着她,才知道尔宜平素虽然大大咧咧的,遇到事情方显出大家风范来。陶骧说的对,陶家人谁没有经历过生死关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翻来覆去的,想到的都是他说过的话。
尔宜看静漪一身的土,脸上也覆了一层,看上去木木的,很有些呆,问:“七嫂吓坏了?”
静漪摇头轹。
炸弹袭击虽然恐怖,她也是见识过一次的。这一次遇到,她显然比之前更加镇定。她此时竟想起雅媚说过的话,她说选择跟了陶驷,就预备着这辈子有多少惊涛骇浪,都陪着他过……她耳边尚有余响,忍不住抬手按着耳廓,好让鼓膜震颤带来的剧烈疼痛减轻些。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尔宜掏出手帕来给静漪。她搜检了一下身边,皱着眉道:“糟糕!就拿了那么一个奖状,还丢了……回家见了父亲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呢。刚才太乱了,什么都来不及……”
“父亲若知道了今日你死里逃生,不知该怎么高兴呢。”静漪攥着手帕,手不住地哆嗦。
尔宜看到,说:“还说没吓到,手都在发抖。”
静漪也不去分辨,跟司机说:“把车子从后门开进去吧。我和八小姐得先收拾一下。”
尔宜没有别的意见,静漪靠在座椅上,满脑子都在恢复刚刚爆炸发生前后的画面。陆峥、皎皎、文娟……逄敦煌……硝烟弥漫中逄敦煌那一身的烟味,竟然会给她熟悉和镇定的感觉……还有……汽车停住。
尔宜看静漪脸色越来越不好,下车还要搀扶她。她只管握了尔宜的手,对想送她们进去的马行健说:“马副官,都已经到家了,我们是安全了的。你是七少近卫,这个时候还是在他身边的好。”
马行健没说什么,只是看看她和尔宜。
“马副官,走吧?快去帮忙。不知道这是哪路的畜生,下这样的黑手。我看不是马家,就是伏龙山的土匪……”尔宜到此时才显出气愤的样子来。
静漪拍拍她手,也不管马行健,带着尔宜往回走。
秋薇先跑出来,惊的瞠目结舌。
静漪到此时也顾不得秋薇张妈她们什么反应,先同尔宜上去洗脸换衣服。还在盥洗室里,她们便听张妈说,夫人那边打电话过来询问七少奶奶回来没有、夫人说马上就到的。静漪和尔宜商议着不要等陶夫人过来,还是她们过去比较好,月儿已经跑上来说夫人来了……
陶夫人看到静漪和尔宜毫发无损,这才放心。她当下带走了尔宜,命静漪好好休息。
静漪在楼下客厅里坐了很久。
白狮趴在她脚下,懒洋洋睡的四仰八叉。
静漪伸手摸摸它的肚皮,说:“只有你,大把日子过的活色生香……”
电话铃响,她头都没抬,示意张妈去接。
等到听张妈告诉她是老太太那边来的电话,才一伸手接了。
张妈看静漪接了话筒过去,随着一声软糯糯的“奶奶”叫出口,她脸上那温柔的表情便完全掩盖了已经挂了好久的冷漠和呆滞……
静漪晚饭时如常地去陶老夫人那里,马上得知在女一中的爆炸事件中,陆大同亡故了。此时陆家上下正浸在悲痛之中。陶盛川下令全城戒严缉拿凶手。陶骧因陆大同的亡故,不但立即调了栖云大营的几乎全部兵力上来,还临时将陆大同的参谋长位置接了过来。陶盛川坐镇,陶骧作为代参谋长,全权指挥这次行动……陶家的老姑奶奶们都是见过大风浪的,面对这样的变故,虽震惊却并不失态。席间言谈,仿佛隔江观火、台下观戏……连戏里那两位手握大权的陶姓男子,仿佛都和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有在最后,叹那句“时也命也”时,才听出一丝苍凉来……
静漪这顿晚饭吃的很多。满桌子的菜式,她一样不落地都尝遍了。
“老七媳妇,你再这么吃下去,今儿晚上你婆婆要叫大夫来给你开消食的方子了。”陶因泽对静漪说。
“不用麻烦大夫,哪个屋里不是常备消食丹的?”陶因润接着说。她打量了下静漪,“怎么老也没听你说胃口不好呢?”
静漪看陶因润似笑非笑的,旁人虽没搭腔,看上去也都在忍着笑听她们的对话,便清了清喉咙,说:“金萱姐姐,再给我盛碗米饭。”
陶因润笑的歪在陶因泽肩膀上,指着静漪说:“快给她盛,我看她还能吃几碗米!”
金萱笑着过来,秋薇却早把静漪的碗拿开了,笑道:“金萱姐姐还真给再盛一碗啊?要撑坏了!”金萱于是给静漪倒了碗茶。
静漪微笑着喝口茶。
“我就喜欢好胃口的孩子,有福气!”陶因润笑着。
陶因泽先说:“你那喜欢,猫一阵儿、狗一阵儿的。谁让你喜欢了,可真是有造化了。”
陶老夫人听着莞尔,招呼她们离席,陶因清一起来便开始喊着要打牌。数数人头,正好凑两桌麻将。静漪的牌打的从来糟糕,只是充数的。尔宜在她身后看了半天牌,急的直念。
陶因泽听的心烦,瞪了尔宜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怎么就学不来这份儿修养。”
“过了这个暑假,想她天天聒噪都没有了呢。”陶因润却喜欢尔宜这样热闹的性格。尔宜正坐在她和静漪中间,听到这话过来腻着她。陶因润推开她,说:“马屁精……大学校定了么?”
“还没有呢。我想去燕大,二嫂让我读金陵女大,母亲让我进法政学堂……七嫂最讨厌,她说哪个都好。”尔宜笑道。
“的确是哪个都好。金陵女大的话,二哥二嫂近处方便照顾你些。”静漪说。尔宜先收到了燕大的录取通知,金陵女大还在等消息,本地的法政学堂倒是更方便。“不如你去参观下学校。”
“这个主意好。正好啊,七哥七嫂要去南京的话,我跟着去好不好?”尔宜兴奋起来。
陶夫人看她,皱眉道:“他们去是有正事儿,你跟着捣什么乱?再说这么一来,他们能不能成行还不一定。”
“我上学也是正经事啊!”尔宜说着,拉了静漪,“七嫂,你出的主意……要不你帮我跟父亲说去,父亲同意了,母亲就没意见了。”
静漪正在摸牌,说:“这把若我能和就替你去说……哎呀!”
尔宜凑过来一看,马上推到了牌,说:“和了和了!给钱给钱……七嫂别反悔。”
“哪有你这样胡搅蛮缠的。”陶老夫人笑着说。“去看看学校也不是不可以。不如就让老八去看看吧,长长见识也好。”
她这么一说,陶夫人也便没了话。
没过多久,外面有人来禀报说陶盛川回来了,陶夫人急匆匆赶回去了。她一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到底发生了很多意外状况,尽管大家都表现的若无其事,家里气氛还是有些沉重。牌越发打的没有劲起来,老姑奶奶们也提议散了。静漪留在最后帮着收拾了下屋子。
陶老夫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轻声细语地偶尔提醒金萱和银萱该把什么东西放到哪里去……往日这都是媳妇胡氏留意的;若是胡氏不在,长孙媳妇符黎贞就会接过去。
“都好了,静漪,坐会儿再回去。”陶老夫人说。
“七嫂别回去了,反正七哥也不在家。我今晚搬到后面凉亭去睡,有点怕呢,七嫂和我作伴吧。”尔宜笑着进来说。
静漪笑笑,说:“还没入伏呢,仔细受了寒。”
“就是这话。”陶老夫人瞪了尔宜一眼,“老老实实儿的吧。没事儿就烦你七嫂。过些日子把文佩姐妹接来和你玩几天。她们也好放假了。”
尔宜还想粘着静漪,被祖母这一通说的倒也有点不好意思。静漪原本对留在这里过夜是无可无不可,此时见老祖母这么说,也就微笑着起身准备离去。
尔宜送她出来,悄悄地说:“好消息,七嫂。今天袭击的疑凶被抓住了。听说是伏龙山的匪首,好像抓了好几个。已经让人在连夜审问了。这几天外面戒严,恐怕出入都不方便……我本来想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几天的,这下泡汤了……七嫂,明天早起骑马去吧?我来叫你的!”
尔宜咕噜咕噜地说了一长串的话,静漪只听到了匪首二字。她皱了下眉。不知为何,她直觉这次的主谋不是逄敦煌。可就算不是他,他也是个被通缉的对象,一旦被拿住,恐怕也凶多吉少。
尔宜回去了,静漪边走边思索。
“小姐,那个逄敦煌真的被抓了的话……会不会杀头?”秋薇悄声问。
静漪想了想,说:“也许会。”
但也许不会……假如逄敦煌不是炸弹袭击的主谋的话。不知道陶骧会不会网开一面?总觉得陶骧提到逄敦煌,是有些爱惜的意思在里头的。
她原本是有些累,洗过澡之后倒又清醒了些。关了灯,秋薇很快就打了鼾。她被这声音吵的越发睡不着。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她索性下楼去。记得楼下餐厅酒柜里有很多酒的。
她一路轻手轻脚的,没走两步白狮便跟了上来,脚步倒比她还要重一些,反而跑到她前面去了。
静漪为了不惊动张妈他们,并没有开灯。摸着黑进了餐厅,贴着墙边走,很快便摸到了酒柜。打开来就知道里面是一排排的玻璃瓶子。她想起一旁有蜡烛和洋火。摸摸索索地找到,点了一根蜡烛过来查看。
各种各样的洋酒,都是完好的,只有一个水晶鼓肚酒器里,有浅浅一层琥珀色的酒。她打开闻一闻,是白兰地。
“就这吧?”静漪拿了杯子,问了句。往身旁一看,白狮却不在了。“白狮?”她轻声叫。也听不到白狮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许是不知溜到哪里趴着了。
她倒了一杯酒,坐下来。
烛台放在餐桌上,微微的一团暖光,酒杯的边缘被烛火映着,亮晶晶的。
她喝了一小口,酒并不烈。
喝酒的工夫却抬头看到了壁炉上方悬着的相片……她将一大口白兰地咽下去。黑影中看着这幅相片,连相片中两人的脸都看不清楚。她又倒了一杯酒出来,看看剩下也不过一杯,索性都喝光好了。
她渐渐觉得自己是有点醉意了,耳边有隆隆雷声一般,越来越响。
心里明白那不是雷声,而是白天经历的爆炸。
她以为自己不害怕的……
陶骧进门便看到静漪伏在餐桌上,空着的酒瓶和翻倒的酒杯就在她面前。她只穿了薄薄的绸衫,黑色的、衣襟上绣着的金凤凰在微光下竟有些妖娆。她一动不动,也不知已经在这里睡了多久……他过来,把酒杯扶起来。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六)
更新时间:2013-5-25 8:52:21 本章字数:3385
从残留的酒味来判断,应该时候不短了。言殢殩獍
“七少爷。”张妈从里面出来,看到陶骧在这吃了一惊。再看到静漪,就更吃惊。“哟,这是怎么着了……我可真是该死了……”
陶骧把外衣和军帽都放在一边,说:“张妈你下去吧。”
张妈披着外衣,看看他,说:“七少爷也早点休息。”
陶骧走到酒柜边,开柜门拿了一瓶酒出来,一边开,一边就在桌边坐了下来。静漪似乎被惊动了下,但是只偏了偏她的小脑袋瓜儿,又睡起来……他好半天才把瓶塞拔出来,倒出酒来,却已经没有了要喝的***嫘。
白狮过来,趴在他们两人中间。
他默默地喝着酒。
远远近近的,总觉得附近的响声都在身边,唯独她的呼吸声细不可闻。他伸手过去,探一下她的鼻息,很浅……许是他动作重了些,她动了一下。两人的姿势都停滞了片刻。陶骧收回了手,静漪却忽的便坐直了。散着的长发瀑布似的从肩头垂下去,几乎垂到地面上轼。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正喝着酒望着她的陶骧,仿佛他是从天而降的。她看了看四周。黑乎乎的,她一时没有能够闹清楚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却立即站了起来,说:“你怎么回来了。”
她有点摇晃,扶了一把椅子。
身上的绸衫也摇晃着,金凤凰简直展翅飞翔起来。
陶骧放了酒杯,没出声,跟着起了身,顺手一抄她的手臂,身子便贴了上来。他一声也没响,只是身体的动作让静漪知道,这会儿他就跟一团火似的,不止他自己在烧,怕是也得让她烧一回才会善罢甘休……她咬着唇避开他的亲吻,手肘撑在他胸前,屏着呼吸,含混地说:“不……陶骧你别这样……我不方便……”
陶骧灼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颈间。
她能感受到他克制的***,不知为什么,这份克制让她陡然间心酸起来……她被他抵在一边,腰被椅背硌着,疼也是真有点疼,可是疼的就是要从那里深深地刺进身体中来……她渐渐眼眶发热,眼里充盈的泪水几乎马上要涌出,她就拼命忍着,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他好一会儿没放开她,而是亲地更加用力和深入,简直要把她给弄碎了似的狠。
可是到底松开,他也能感受到她松了一口气。
“静漪。”他叫她的名字。
静漪怔了下,他好像是第一次在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叫她的名字。
语气是有些暧昧不明,她嗯了一声。
等着他。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叫她吧?
被淡淡的酒气拥着,也不知是他身上的,还是她身上的,总之两人此时都有些酒意。她虽讨厌人喝酒之后胡缠,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三分酒气盖着脸,确实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好处,就比如现在……他还是拥抱着她,力道轻柔了好些,较之之前。
她头有点沉,这样激烈的你来我往,总叫她疲惫。不知何时,她就会心力交瘁。
“我们得晚点出发了。”他说。
静漪好一会儿才领会到他说的应该是去南京的事。这是她预料之中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局势稳定下来都要一阵子,他怎么能为了那走过场似的南京行说离开就离开?她应着,说我知道。但她总觉得他刚刚想说的不是这个,于是她问:“还有事吗?”
他看看她,说:“没事了。”
“那我……先上去了。”她说。
她走的时候,看了眼他丢在桌上的衣服。照往日的习惯,她可能会替他收起来。可是今天她没这么干。
她那冷漠的眼神扫过去,恰好被陶骧看到。
“你等等。”他说。
静漪站下。
陶骧拿了酒瓶,虽是看着她的,酒却准确无误地倒进了杯子里去。
“有什么话就说。”他说。
静漪皱了眉,他冷冰冰的样子,覆着冰的火山似的。
“听说人抓到了?”静漪索性走回来。
她裹了下身上的睡袍。
陶骧喝着酒。
金色的凤凰敛了翅膀,被她压制住了。
“怎样?”他反问。
“逄敦煌的妹妹今天毕业。拿的是安荣奖学金第三等。逄敦煌不像是会拿妹妹的命冒险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大过年的冒险回来探亲了。所以,应该不会是他。”静漪轻声地说。
陶骧不觉已经把一杯酒喝光了。
静漪看他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是弯了弯的,说:“看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往他身前走了两步。
陶骧眼看着那金凤凰翅膀轻轻扇动起来。
“不然这大半天,都干什么去了呢。我不知道的是……”陶骧眯了下眼,“你竟然对他的事这么上心。”
“那我可不可以以为,他暂时是性命无虞的?”静漪盯了陶骧的眸子。
陶骧嘴角弯上去的弧度越来越大。他似乎很满意地听到了他想听的。
“不管怎么说,你都达到了你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不是也该网开一面?”静漪轻声问。
她离陶骧很近,陶骧望着她白瓷似的面孔上柔软而一张一翕的唇,低声道:“我说过,无论如何,你得做好了我太太。可是有一样,你恐怕还是得学一学……”隔着衣袖,他将静漪的手腕一扯。
静漪就坐在了他腿上。
柔滑的丝绸睡衣薄水似的覆在她身上,似乎他一口气就能吹的那水漾开,露出其下无尽的春光来……他眸子里有这水样的影子,深深的,似能把她淹没。
“有些事,不该你过问。”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在她耳边响着。
静漪笑出来。
她身子微微后仰,就这样看着他,说:“我当然知道什么不该过问。只不过眼下,逄敦煌对你来说是公事,对我来说是私事。冒险问问也无妨。”
“看来那半局棋下的颇有成效。”陶骧说。
静漪慢慢地点着头,问:“这个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陶骧低声道。
陶骧的目光从静漪脸上慢慢下移,手指抽了下她腰间的带子,睡衣向两边散开。静漪想起来,被陶骧的小臂压着腿,不得不保持着那个坐姿。
“陶骧……”她咬着牙关,胡乱地推拒着他,“陶骧!”
陶骧的唇印在她的锁骨处,被她这样凶狠地叫着名字,停了停,说:“你说。”
静漪喘息着,尽量让自己呼吸平息些,这样心跳就没有那么急,仿佛胸腔都要压制不住那剧烈的心跳了。
陶骧的目光让她害怕……她看不清那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
她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来,这神色也让陶骧微微眯了眼,听到她问:“符二小姐呢,她平安吗?”
“平安。已经让人送去医院。”陶骧清楚地回答,“还想知道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的太多。”静漪回答。
陶骧盯着她
“陶骧,我眼神不好,经常看不清人……一个人眼神不好的时候,鼻子和耳朵就更灵敏……”她轻声地说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陶骧问。她脸越来越白。
“陶骧,”静漪推开他,站起来退到两步外。似乎这就是个安全的距离。她迅速地将衣裙掩好。也似乎必须这样,她说话时才更有尊严。“你身上沾着别人味道的时候,别来碰我。一下都不行。”
陶骧的眸色越来越深。
静漪看得出来,他连呼吸都重了。
她不是不紧张,这些话她没有想过要对他说,可是完全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既然你说了,我也能做到。陶骧你在外面的事……我绝不过问。可是在这里,你休想欺负……”
那个“我”字还没有说出来,就已经被忽然起身过来的陶骧硬生生用亲吻给堵了回来。凶猛而激烈的亲吻,将两个人说不出来的怒气搅在一处。
“我……说了……”静漪趁着他喘息,急促地说。
陶骧却没有回应她。
她就被他抱着,只知道自己是在他臂弯间穿过了好长的一段距离……他压在她身上时仿佛山一样,让她透不过气来。更让她透不过气来的是他强悍的无处不在的气息……
后背贴着的皮革很快被他们俩的汗水湿润了。她起初是咬着牙,后来便狠狠地咬着他的肩膀。咬的狠了些,口中都有血腥味了……这好像给了他更深的刺激,他就越来越用力……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七)
更新时间:2013-5-26 8:47:25 本章字数:3432
她疼的几乎昏过去,被他死扣着腰肢,听到他粗声粗气地在她耳畔说:“你的规矩,我记下了。言殢殩獍我和你说的,你也别忘了。”
她眼前黑漆漆的,嘴巴咬合的愈加狠了些。她肩章上的银豆磕伤了她的嘴唇,血腥味漫延开来……这时候的他,却真的一副狼相,仿佛是能把她生吞活剥了……慢慢地,她就知道自己被他抱在怀里,应该是安定下来的心,却仍然悬在半空中似的,她眼泪涌出来。
“混蛋……”她哽咽,咬牙切齿地说。
他将她拥的更紧些,吻着她,含含混混的,混蛋这样的字眼终于还是给他硬是挡了回去……即便如此,他这个混蛋恐怕已经坐实了。
两人的衣衫都已经差不多湿透。宽大的沙发柔软而黏腻,陷在里面,沼泽地似的,难以自拔孀。
她清醒些,就不愿意呆在这里。
陶骧的眼睛似乎是这黑暗中仅有的亮,她却也不想看到。
她推着他蕊。
陶骧让了点空间给她,看她勉强地起身、走的跌跌撞撞,几乎马上跌了。他起身追上去,静漪甩开他的手,被他再抓住,忍不住低声:“陶骧!”
是有遏制不住的怒,还有怕。
但是他只是那样静静地将她拥抱了。
他胸口滚烫。她的额头贴在他胸口处,额前火热一片。她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温热的湿润的混着烟草味和枪硝味,一丝丝地渗透着钻进她的鼻腔里来……她只觉得危险,好像这味道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会把她全体侵占。
她浑身发颤。
陶骧将她横抱起来,说:“我送你上去休息的。”
“不用!”她手握成拳。
陶骧在黑影中能看到她的手,僵硬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伸平、抽他一巴掌……他轻声说:“你再大声些,看看会惊动多少人?”
她攥拳的手都在抖。
就在她犹豫的工夫,他已经单手开了书房门,轻巧地转身带她出门。客厅比书房更暗,他也不知怎么就能无误地找准要走的路,她却在这样的辗转中眩晕感越来越强……
他将她送到卧室门口。
这一路上来,他脚步轻的细不可闻。
隔着门,能听到里头有低低的鼾声。
他将她放下来,看着她身子还在摇晃着,却已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
那扇门就在他面前合拢了。
陶骧站了一会儿,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回头看看。
白狮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过去,拍拍白狮的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看了看表。
距离他出发还有一个钟头……他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睡一觉了。
这个时候其实想睡也是睡不成的,他扶着额头,轻轻敲打着。
肩膀处有点灼痛感。
她下力气咬他,有那么一瞬他简直以为会被扯下一片皮肉来。
他摸了下肩膀。
再过一会儿就该换衣服出门了……
……
尔宜清晨跑来喊静漪去骑马时,静漪刚刚起床收拾利落。
整栋屋子都安静的不得了,她觉得好像是陶骧凌晨离开时,将屋子里的声音也一起都带走了似的。连一早在她身边转着的秋薇也觉得气氛不对,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仿佛怕是惹恼了她。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觉得恼。
跌了梳子、摔了发簪、折了团扇……好像没有一样不跟她过不去。每损一样东西,都让她心头的无名火蹿高一寸。心里是知道这样终究是不对,免不了硬压下去。
尔宜看她换了骑马装,头发就那么简单地编成长长的一条鞭子垂在身后,绕了一个圈儿,辫梢儿用攒珠扣子扣住,长度还几乎垂到腰间……尔宜伸手摸了摸光可鉴人的发辫,啧啧两声,说:“七嫂你的头发可真好。”
静漪被她手触着,下意识地一躲。
“咦?”尔宜被她的反应吓一跳似的,缩手问道:“怎么了?”
静漪摇头。
其实手臂上起了一层栗,也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尔宜忽然凑近了看她,说:“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静漪甩了下马鞭。
尔宜看她脚上的小皮靴踢踢踏踏地,就走在了前头,笑嘻嘻地追上来……才走出门不远,便遇到谭园门前车子在等。走过去发现是符黎贞要出门。恰好遇到,静漪和尔宜停下来问候。符黎贞看到她们,问候过,就问:“昨晚睡的可还好?”
静漪心里正不自在,面上倒没什么,只说:“好的很。谢谢大嫂昨儿遣人来问。”符黎贞昨日没有出现,倒是让小柏来问候了,说是麒麟儿又不太舒服,大少奶奶离不开。她还让小柏带了些麒麟儿喜欢吃的东西过去。
“难为你们这么镇定。”符黎贞脸色比平日里要苍白些。
静漪问道:“麟儿好些了?”
“好些了。辔之带他呢,我得去医院一趟。”符黎贞说着走到车边。小柏跟着她,手里提着些东西。
静漪心里一动,没出声呢,尔宜先开口问道:“是谁住院了?”
“是弥贞呢。她原就有心悸的毛病……受不了惊吓。早知道也不许她去了……哪料得到当真会发生这种事。还好都没有受伤,送到医院也及时。多亏老七在。”符黎贞叹着气,看了静漪。
静漪见她委实担心,便说:“是呢,我问他,二小姐怎么样,他说平安,我才放心。”
“七哥昨晚上回来过?”尔宜惊讶地问道。
静漪笑道:“八妹你真是……是,回来过。大嫂快去医院吧。我们不耽误大嫂。替我们代为问候二小姐和伯母。”
静漪拉着尔宜站在一边,符黎贞上了车。
等车开走了,尔宜轻声说:“大嫂那家里,也亏得大嫂这些年……”她说着也就住了声,似乎是觉得跟静漪说这些也并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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