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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35 尼卡(现代)
“送七爷七少奶奶。”陈伯说。
静漪披上大衣。
走到一间马舍门前,陶骧站住,指了指这密封着的铁门,挥了下手,仿佛把这马厩都点了一遍,说:“日后,你自己来挑一匹合心意的。”
静漪说:“这算赏我?算了……我不会骑马,也不喜欢。”
陶骧看看她,眯了眼。
“那你想要什么?”他问。
“白狮。”静漪回答。
陶骧转身就走。
静漪分明听他鼻子里出了点气的……
出了马厩,他也不说穿上大衣。
“陶……”她张口叫他,忽然看到马厩门口有两个人影掠过,前头那个是尔宜,急着对她摆手,她知道尔宜的用意,不言声地去追陶骧。
陶骧出来被冷风一煞,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时间已近午夜,此时却有种极致的安宁似的。
他慢慢地系着大衣扣子。
回去的路他没照来时走,绕的远了些。
偶尔有提灯的下人经过,不是巡夜的,便是办差的。
静漪看陶骧倒还好,虽然刚刚只是草草擦了把脸,总是不失形状的;可是她经过这一番折腾,总觉得凌乱不堪。有心说这就回去洗澡,又怕耽误了前头的事,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陶骧距离她两三步远,并且始终是这么个距离。
她踩着地上的六角石块,一步一块青石,渐渐地跟着他走的远了。再抬头时发现他们俩在一处花园中。她看看,白天来过的,是正殿后院的花园子。
有人在争执。
静漪和陶骧不约而同地隔着花木一望,随即停下脚步来。
静漪愣了愣,是陶驷和雅媚。
此处不止是花木茂密,还有石竹石笋掩着,正在争执的两人应该是看不到他们的……静漪在暗影中看看陶骧,陶骧不动。她听着雅媚在对陶驷发脾气。
“……别跟着我来!”雅媚原本清亮的嗓音有些沙哑,看上去,脚步也有点凌乱。
静漪往一旁闪避,同时深吸了口气。
“我不跟着你,倒跟着谁去?”陶驷问。压低着声音,是百般俯就了。
雅媚完全不领情的样子,冷笑道:“你少拿甜言蜜语来哄我,我不吃这套。你敢再跟着我,我就敢同父亲和母亲说去……”
“雅媚!”陶驷高声。
好半晌都没有声音,两人也不离开。
静漪不知不觉地靠在石笋上。
陶骧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似乎也完全没有打算现身。
“陶御之,我同你十载夫妻。从决定嫁你那日起,就想这辈子多少惊涛骇浪,都陪着你过。荣华富贵我有,锦衣玉食我有,若说我还缺什么,缺的就是一个你……可你让我从此以后,如何自处?”雅媚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静漪只能看到她一个模糊的侧影。
平日里是多么活泼的女子,她以为雅媚是不会发脾气的……
陶驷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似乎给雅媚更大的刺激。
“你晓得我是什么样人,这个事情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给。我为什么嫁进陶家,就为什么离开陶家。我离开,瑟瑟是一定要随我走的。你敢同我争瑟瑟,我就敢和你同归于尽。”雅媚冷冷地说。
————————
亲爱滴大家:
葱须煮水什么的,确有药用。但本文情节是作者杜撰而已,千万别真信其有去救人救马。谢谢。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十六)
更新时间:2013-4-18 8:39:50 本章字数:4720
“你醉了,雅媚,回房休息。这些话我当没听过。”陶驷说。他说着过来拉雅媚的手。
雅媚后退,躲开陶驷的手。
陶驷说:“你是碰都不想再让我碰了么?我告诉过你……”
“我不相信。陶御之,你别忘了陶家不成文的规矩也是规矩。你是真想让她进门,门儿在哪儿?”雅媚打断陶驷。仿佛已经气狠了,不知到底要说什么才解气。
“回去休息。等你清醒再说,你现在不成样子。”陶驷耐着性子姝。
“我还要什么样子?是要静漪那样,等老七给她娶一堆姨奶奶回来围着她转,她也不会吭声,是吧?可我姓许,不姓程。我没那么好性儿,由着你欺负。况且我许家嫁女儿,也不过是因为许家的女儿中意陶家的儿子,不涉其他。”
“雅媚,非把话说的这么难听?让人听见了什么意思。”陶驷薄怒。
“我哪里说错了?”雅媚反问,瞪了陶驷好久。然而再开口声调就降了下来,“陶御之,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剧”
陶驷不语。
“这些你都忘了,我还指望你念着什么情分……我不是没给你机会。一再忍耐,人前人后都护着你,你当我是为了什么?”雅媚颤着声,转身就走。
“我爱你,直到我双目闭合。祈求你肯成为我的妻,让我的心能得到安慰。我会一生爱你,永不言弃。”陶驷轻声地说。短短的句子,仿佛在夜里吟诵一首诗。
雅媚脚步迟滞了片刻,还是狠着心没有回头。
但是她说:“我有多傻,竟会信你。信这些话会成真。”
陶驷追上去,拉住了她。
雅媚挥手便是一巴掌。
她以为陶驷会躲开,可是陶驷没有躲。
一巴掌响亮地刮在陶驷脸上。雅媚呆了片刻,还没有反应过来,陶驷低头,一个吻迫着雅媚后退,直退到一旁的阴影中去了……静漪瞪着眼睛,完全呆住了似的,已经不知道这会儿要怎么样反应。
陶骧的手来到她面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衣袖上有酒气。
静漪心怦怦跳的急,此时才觉得耳热心慌。她想要转身,左转右转后转都没有路,而往前,就会撞上那一对……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只是单单一想,她就发窘,简直眼前都要黑了。
“跟我来。”陶骧低声说。
他放下手,悄悄转身,从另一条隐蔽的小路带着静漪穿过花园。一路上静漪不是被树枝碰到,便是被石头刮到,还得将脚步放的慢之又慢以免惊动了隐秘中的那一对,此中辛苦自不必说。进门前她匆促间回头看了眼花园里,只有花灯树影而已……她见陶骧等在那里,跟上他进了后堂。
他们俩一去许久,回来又都有些不齐整,尤其静漪,神色中难免有些仓皇,堂上的众人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人问。
陶骧自然觉得犯不着跟谁解释,静漪到此时也不好主动开口去说,反而显得此地无银起来。只是这份儿别扭当真弄的她十二分的不自在。从金萱手中接了麻将牌过来,倒正经是输了几把……静漪身旁原先雅媚坐的位子上,如今是符黎贞。
符氏轻声道:“二妹晚间多喝了两杯,就上了头,说是出去透口气。怎么你们没遇到?”
“她今儿晚上也是心不在焉。”陶因清说着,瞟了静漪一眼,“合家一年一度守岁,倒都迫不及待地出去。”
符氏抿嘴一笑。静漪只盯着手上的牌,装作没听到这话。
她搓着骨牌,却觉得雅媚刚刚那怒中的言辞,其实别的都没有什么,唯独提到她的那几句,简直字字句句跟钢针一样地扎人。而且越到后来,越疼……
等到时至子时,院子里鞭炮齐鸣。
好玩儿的丫头小子们在院子里放花炮。
符黎贞带了麒麟儿来,却只让麒麟儿在老仆肩上坐着远远地看,并不让他下地。
静漪随在陶老夫人身侧,看两位年轻些的老姑奶奶竟然童心未泯,拿了线香下去,让丫头们陪着点花炮玩,真是活泼的可以……静漪原本是有些怕鞭炮爆炸时发出的巨响,此时看着花炮满地,在寒夜里这明亮的烟火竟然带来一股别样的温馨和暖意。她看着看着,也就渐渐放下了其他的心思。
陶尔宜带着丫头从外面跑进来,高高兴兴地去跟老姑奶奶们一起放花炮。
她喜欢那种叫做“五鼠闹东京”的花炮,点燃了会有五只小老鼠从花盒子里钻出来满地乱窜,非惹的人跳跃躲避起来不可,当真是热闹非凡。谁知道她玩了几只都没事,再点一个,就有一只小老鼠不像其它的,只在原地转圈子,嗖的一下奔着檐下围观的人就来了。
静漪就看着一团耀眼的小火球冲着她蹿过来,眨眼间就到了她裙下。她急忙跳起来,裙摆仍被火焰迸出的星子沾上,身旁一列人等都惊呼,眼见就要出危险,还是陶骧快些,他扯过金萱手中拿着的祖母的大氅便往静漪裙子上扑打过去,火星子被及时扑灭。静漪的裙子上还是被烧了几个大洞。
陶夫人见静漪惊魂未定,一边安慰,一边说:“呀,老太太的大氅!”
陶骧提着手里这件狐皮大氅,被他用来扑火,底下的毛梢儿有一处糟践了。
“这怎么好……”静漪说。就在刚刚,老姑奶奶们还在说老夫人这件大氅有多难得。
陶老夫人佯装生气,说:“骧哥儿赔我两件新的。”
陶骧抖了抖大氅,照旧给祖母披在身上,还亲手将那小狐狸嘴巴捏了,咬住领口,说:“是,奶奶。可再要这样好的,就难了。”
陶夫人说:“都是老八。尔宜!”
尔宜正玩的高兴,没听到母亲喊她。
“算了,母亲,让她顽吧,难得的。”陶骧却说。
“夜深了,也该歇着了。”陶老夫人微笑着说。
陶夫人答应着,说:“老七,你们送老太太回去。”
“不用,都回吧。”陶老夫人一开口,众人依次也就散了。
尔宜和老姑奶们却约着去萝蕤堂再顽一会儿。她等着陶骧夫妇走过来,趁陶骧不备,去扯着静漪小声地说:“谢谢七嫂。”
静漪对她微微一笑,说:“该谢你七哥的。”
“谁要去谢他……”尔宜撇嘴。
“还不快走?”陶骧在前头。
尔宜一跺脚,转身跑了。
“说什么呢?”陶骧问。
“没什么。”静漪低了头。
陶骧见她唇边分明有一丝笑意,大概也猜得到,说:“这个老八。”
他们回去是乘了车。
回来刚下车,大门口遇到岑高英与马行健两人。静漪不想这会儿这两人还在这里等陶骧,料着必然是有事的,忙回避了。
鞭炮声渐渐的消弭,她在盥洗室卸妆的时候忽听得外面树枝断裂的声响。
她怔了片刻,起身去把后窗开了半扇——后院里空荡荡的。她刚要合上窗,却看到那林中有黑影掠过……她再想仔细看,那影子却也不见了。
“小姐?”秋薇见她往窗外看,“看什么,今晚又没有月。”
“红包可都给了?”静漪合上窗,问。
“嗯,都给了。”秋薇笑着说,“草珠和月儿的张妈替领了,谢了姑爷和小姐。”
静漪净面。
月儿还在养病,年后才能回来当差。
她问:“草珠呢?”
“张妈说她今儿晚上吃坏了肚子,一个劲儿的跑茅厕呢。”秋薇答道。
“嗯。”静漪接过毛巾。
“小姐你一身的马臊味。”秋薇拿起桌上的香水瓶子往静漪身上喷了两下。
静漪打了个喷嚏,说:“又作。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个……阿嚏!”
简直涕泗具下。
“回房休息去吧,这里不用你了。”静漪说。
秋薇笑嘻嘻地出去了。
静漪搓搓手,出去从床头柜抽屉里拿了样东西出来,戴上眼镜悄悄地下了楼。
楼下就只有陶骧书房里还亮着灯,里面还有人在说话。
静漪不想再听到些不该听的,忙转了弯往后走。廊子的尽头有一个小门,是直通往后院门的。她放慢脚步,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走廊里,只能看到一点微光。可她总觉得是有什么跟在她身后似的,停了停,那沉重的呼吸声并没有出现。
门被她推开,走到外面去。
后院里积雪都没有清扫。雪地里有脚印,她顺着脚印往前走。
面前倒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一棵棵梅树,再往里走,就是假山石洞,过洞穿桥,那就是另一个境界了。但是据她的观察,后院是没有门的。
“谁在哪里?”她问。
假山石洞处,的确是有个黑影。
她忽然就停了脚步。仿佛只有一层窗户纸就要捅开时,她反而觉得不妥……她刚要转身,那黑影抖抖索索地从假山石洞处移出来。
“少奶奶……”是个极细的声音。
静漪一听就知道是草珠。
还没有等她开口,草珠已经跪在她面前。身体简直缩成一团。
“少奶奶……我是出来上茅厕的……”
静漪看了眼她藏身的地方,问:“听说你是闹了一宿肚子,好些了没?”
草珠将要抬头,却不敢,说:“还没有……多谢少奶奶关心。”
“晚上出来上茅厕也找人陪着你些。黑灯瞎火的不要再跌了跤。去吧。”静漪说。
“是,少奶奶。”草珠给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就往梅林深处跑去。
静漪略站了片刻,才转身回去。
她的手刚触到门柄,就听里面有粗重的呼吸声。她稍作犹豫,果断的将门拉开。
门一开,一个白色的影子立即跳起来对着她就扑,是白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白狮扑起来时有千钧之力,静漪完全来不及躲闪。
幸好白狮被及时拉住了,前爪仍然扑到了她的肩头。
静漪往后退了两步,陶骧一把将她拉回,同时将白狮也制住,阴影中和静漪对望着。
白狮还要往下冲,陶骧用力拉住。
静漪托了下眼镜,镇定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陶骧还在看着静漪,往她身后望一望。静漪实际上是堵住了他和白狮的去路,看着他,微笑着说:“外面好冷,快进去吧。”
陶骧等静漪进了门才带着白狮跟进去。
看她撒着头发,显然出来的匆忙,此时不住的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受惊。两只镜片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白雾,她的大眼睛被暂时挡住了。
静漪被陶骧打量,说:“在楼上听到点动静,忍不住下来看看。”
她知道陶骧目光如炬,况且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陶骧说:“这么多人呢。”
“又没什么。家里跟铁桶似的,又不至于有贼。”静漪看看白狮。
陶骧将白狮的绳子递给静漪。
静漪看他。
“不是要白狮吗?”他说完,把绳子丢给静漪,走了。
静漪对着白狮,白狮歪头看她。片刻,白狮见陶骧走远,急忙去追,静漪冷不丁被白狮拖的一个趔趄,噗通一下就摔在了地上。这下连眼镜都掉下来了。
白狮追着陶骧的脚步去了,不一会儿,她就听见那一人一狗踩着楼梯的咚咚咚的声响,不紧不慢的。
“真没良心啊。”她捶了下地板,偏偏手又疼。坐起来,在那里倒发了一会儿呆。
等她上了楼,陶骧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她将手枪塞到枕下,一翻身的工夫,也就睡着了。
她在陶家的第一个除夕,就这样过去了。
【第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一)
更新时间:2013-4-19 20:48:48 本章字数:3657
【第十二章•一卷一舒的画】
程静漪因为陶夫人早有吩咐,除了遵循老规矩年初一并不出门拜年这一样,加上陶骧这些日子来几乎不着家,她也就安静地留在家里。常常是她还没起床,陶骧就已经出门;夜晚她睡下,陶骧也还没回来。有两日陶骧甚至是整宿未归的。她起先是不过问,还是过了几日方知原来是匪患再起。
因为是公务,谁也没有责怪陶骧,倒是陶夫人略略在言语间露出要静漪体谅他的意思。
静漪当然不会对这个有什么意见。她每日随在陶老夫人身边,晨昏去陶夫人那边定省,若有客来,二少奶奶雅媚病中不便见客,她也陪同陶夫人会会女客……这样的日子过的平静乏味。而仿佛从此往后,她的日子也就这样一日一日下去了似的。
初七这日,她在老夫人房里,雅媚来了妩。
静漪起身见礼。
雅媚这些日子托病不见客,在家里也甚少走动。此时一看除了消瘦许多,眼神中飞扬的神采竟也减了几分。静漪同雅媚虽说真正相处不过一月,感情却是极好的。她又明白个中内情,虽不便言说,这份担忧却也实在。
雅媚明白静漪的心思,对她微笑螫。
静漪看她笑容明媚中仍有些许阴霾,心知这一关雅媚的确难过。
雅媚坐下不久,便说起年前就跟陶老夫人提起的那桩事来。
“可是让七嫂请客的事儿?”尔宜趴在南炕上,正让金萱给她串珠子。听着她们说,忍不住问道。
雅媚回头对她笑笑,道:“正是呢。话都说了,怎么也要七妹请我们一请。前些日子家里人来人往、事多缠身,戏园子里也都全套的吉祥戏,看了也无趣的很。”
静漪听了,觉得借这个由头,雅媚出门散散心也好,就笑道:“可怜我那些荷包,自个儿还没捂热呢。”
雅媚捏着她的脸,说:“奶奶您瞧。”
陶老夫人微笑着问:“凭谁的戏,请回家来唱就是了。家里那戏台子,如今一年也用不上一两回。”
“奶奶,您也说家里那戏台子,真要让戏班子来,且收拾就要收拾个几日呢,麻烦还不说,父亲又不喜这些。我们出去瞧戏,还是托奶奶您的福,父亲才不好说我们什么呢。”雅媚笑道。
陶老夫人点头微笑,道:“你们父亲是这个脾气。他倒也不是不爱瞧戏,就是越上岁数,越古板。对他自个儿严苛还不算,儿子媳妇都要拘着。”
雅媚笑笑,不好批评公公,只说:“再说马上元宵节,外面灯会也好。趁便瞧瞧,一年就一回的。奶奶就答应我们吧。”雅媚笑着说。
陶老夫人摸着怀里袖猴的脑袋,想了一想,说:“那咱们就占漪儿这个大便宜吧。”
“是。那我就去安排了?”雅媚笑着说。
陶老夫人看她眉开眼笑,点了点头,说:“你们倒是说说,安排谁的戏?我瞧着报上的剧目,能挑花了眼。”
静漪摇摇头。
她记得那日在陶夫人处,几个人说的都是筱玉仙。符氏既是喜欢程派戏,雅媚又对筱玉仙格外留意,那想必是要去捧筱玉仙的场了。
雅媚看看陶老夫人,笑道:“吉祥戏楼是杨老板的戏,连上七日;四喜戏楼是筱老板的戏……”
“去听杨老板的吧。咿咿呀呀的青衣,我不爱听。”陶老夫人说。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奶奶您这里通过了,我再去萝蕤堂。”雅媚笑着说。
“她们是有热闹凑就一定高兴去的。”陶老夫人笑道。
雅媚又略坐了坐,也就先走了。
她刚走,静漪也告辞,陶老夫人却同她说:“用了多少,回头都告诉我。”
静漪笑道:“奶奶,除了您和父亲母亲赐的压岁钱,他也给我的。我又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让我尽尽心也是好的。您就别操心了。”
陶老夫人一笑,点头道:“既是这么着,让你二嫂索性大大的铺张一回,乐一下吧。她这几日心里不痛快。”
静漪抬眼看看老祖母。
陶老夫人抱着袖猴,靠着绣枕,神色安怡,眉目慈和,真是一派安闲自在的老妇人的模样。
静漪也没说什么,只是施礼退下。
出了门见雅媚并没有走远,她叫了声“二嫂”。
雅媚扶着门框回头一望,看到一身绯色裙褂披着银灰裘皮斗篷的静漪脚步匆匆地追她来了——行动迅速的宛若雪地里奔驰的小狐狸……她心里一暖,点点头道:“你慢着些。大过年的,跌了可别哭。”
静漪听她开玩笑,过来挽了她的胳膊,问:“这就去萝蕤堂吗?”
“我正等着你呢。一同去吧。老七这些日子老不在家,你可闲了吧?”雅媚问。
静漪嗯了一声,“他在家我也闲的。”
王不见后的架势,井水不犯河水,相处的倒也好。
雅媚认真地看着她,说:“该上心,还是上心些吧。”
静漪温柔地笑笑,说:“是,二嫂。”


雅媚虽说操办,这一操办也有几日,再加上不是这个不能出来,就是那个又不舒坦,合计到了正月十二了,才将将就就地把陶府上下一干人等都组织起来。又因为这日是陶因泽的生辰,耽搁了两日,左右再不出门便要元宵节了,正月十四这一晚用过晚饭,陶府女眷才浩浩荡荡地直奔了戏园子。
静漪原先想跟雅媚建议包场的,不想不但雅媚不同意,陶老夫人和陶夫人也都不肯。才知道陶家上下出门都尽量地不惊动人。像这样举家的女眷出动来戏园子看戏,更是多少年都没有一回的。
到了戏园子里,女眷们分头进了包厢,静漪是同陶因泽与大少奶奶在一间的。
静漪以为这是雅媚特为让她同大老姑奶奶多些机会相处的考虑才这么安排。进了包厢,让陶因泽先坐了首位,等符黎贞带着麒麟儿入了座,她才坐下。
陶因泽出门排场也大,不但自己用了一辆汽车,丫头婆子也带了三四个。此刻专门有她的丫头给她捧了脚凳坐在下头,替她捶腿。茶虽是她们自己带的,陶因泽也不用,只用自己的。
静漪晓得这位老姑奶奶怪癖也多,见怪不怪。倒是听着她吸着烟,望了麒麟儿皱着眉道:“大少奶奶,麒麟可是给你养成哈巴狗儿了,男孩儿家怎么看着一点儿血性都没有?他爷爷和父亲在他这个年纪,上得马、开得弓,他还吃奶呢?”
符氏微笑道:“他还小呢。”
陶因泽轻轻哼了一声,望着戏台子,说:“武戏文唱,戏台上行,养儿子这么样,可是要出怪的。”
静漪虽觉得麒麟六岁还没断奶的确是有些让她惊讶,这样的事情在富贵人家娇养孩子里也是寻常事,倒是老姑奶奶这么冷嘲热讽的让人脸上过不去。她看看符黎贞。
符氏倒并不在意似的,只是微笑。
静漪便问:“戏单子呢?”
陶因泽瞅她一眼,吧嗒抽了口烟。
秋薇从外头取了戏单子来,静漪先将戏单子给了陶因泽。
陶因泽拿远了瞅着,说:“左右都是那些戏,还能唱出什么花样来?我瞧瞧。”
“姑奶奶,杨老板的戏,连父亲都在北平连看三场呢。”符黎贞笑道。
静漪悄声问:“父亲不是不喜欢咱们看戏吗?”
符黎贞给她解释道:“父亲是不喜欢咱们因了这些玩物丧志,这等泡茶馆子戏园子的事,是绝不准的。所以你看辔之兄弟,并没有这些爱好。”
静漪想想那么今日的事被公公知道了,也不知该怎么说。
“这回奶奶老姑奶奶都来了,父亲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再说,都知道今晚是你请客。”符黎贞抱着麒麟儿,笑着说。
陶因泽翻着戏单子,说:“叫经理进来,我问问这一票是怎么个事儿。”她的手指着单子上的一行字,静漪离她近些,看到她指的是《霸王别姬》,下面缀着筱玉仙三个字。
符氏也看到,“咦”了一声。
隔着竹帘,戏园子的经理进来站在外头等着了,陶因泽问:“杨老板什么时候和筱老板搭戏的?”
“回您话,原本杨老板是请了筱老板搭戏,哪知道筱老板前两日偶感风寒,临时换了杜老板。今晚上筱老板说是都好了,又是杨老板的场子,还是要给杨老板捧捧场的,我们就忙着换了戏单子。您瞧外面的牌子还没挂上呢……”经理解释着。
陶因泽听着,笑了笑,说:“我说呢。戏单子都送出去了?还没送就快送去吧,省得耽误事儿。”
“是。您老点哪出戏呢?还是《钓金龟》么?”经理熟悉陶因泽的喜好,问道。
陶因泽抽了两口烟,把戏单子一放,笑道:“不用了。随她们点吧。有这出《霸王别姬》,也就够我瞧的了。去吧。”
经理答应着退下了。
包厢里安静下来。
戏台上锣鼓声阵阵传来。
“这筱玉仙还真有点儿意思。”陶因泽道。
“姑奶奶可是听说了什么?”符黎贞端了陶因泽的茶壶替她斟茶,柔声细语地问。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二)
更新时间:2013-4-19 20:48:49 本章字数:3317
陶因泽瞅她一眼,反问:“难道你没听说?”
“不过是捕风捉影,说是二叔的人。总归没过明路,当然不能算的。若是当真的,慢说她自个儿不该在此地登台,就是二叔也不会让她登台的嘛。”符黎贞道。
“就是这话了。”陶因泽点头。
静漪心里咯噔一下。
“陶家男人纳妾,有三不可。戏子长三者不可,来历不明者不可,私德有亏者不可。”符黎贞抬了抬下巴,对着戏台上,“那筱老板,三不可全占。妩”
静漪听着。
“戏子只是其一,育婴堂出身,可谓来历不明;学艺偷师已是不当,后又欺师盗名,可谓私德有亏……只是一张面孔实在是称得上娇美,有一把好嗓子,人又极聪明,懂钻营,有力争上游的心,有今日已属不易。”符黎贞低声地说着,“幸好二叔今晚不来。”
“他不来也好。撞上了什么意思?不过老七不该不来。不是说是近日剿匪大有斩获么?缴获的烟土就堆了栖云大营半个操练场,且击毙了好几个头目,重创伏龙山。他总可以缓一缓了吧?”陶因泽笑着说。提起陶骧来,她倒是心情好的很螫。
静漪沉默。
她只觉得越来越心惊。雅媚就在隔壁,她知不知道筱玉仙今晚要登台?她那么安排,必然是她知道老太太们的心思,要避开这种场面的吧……她回头看了眼秋薇。秋薇不明就里,以为她要什么。她摇了摇头。
“安生瞧戏吧。”陶因泽说。
符黎贞也就放下茶壶,逗弄着儿子看戏台上的小武生耍那十八般武艺,极是精彩。
“姑奶奶,大嫂。”雅媚带着瑟瑟从外面进来,秋薇给打着帘子,她脸上笑微微的,显然心情不错。“瑟瑟吵着要跟麟儿一起玩呢。”
她手牵着瑟瑟,虽是那么说,瑟瑟一进来,却照着静漪去了,扯着静漪的手让她抱。
静漪正有些心烦意乱,看到瑟瑟竟愣了一下,才伸手将她抱起来。转眼想要找桌上的戏单子,却已经被符氏悄悄收了起来。
雅媚见静漪神色不对,还以为她在这里不自在,借着逗弄麒麟儿,和老姑奶奶说笑,也就坐了下来。
静漪记着戏单子上筱玉仙的出场应该在下半场,惦着想个办法让雅媚避开,却一时之间也没有好办法可想。
“你这是怎么了?”雅媚看静漪拿茶杯的手都有些发颤,奇怪地问道。不经意地眼睛一瞟,却在东侧的包厢里看到了一个人,“咦,那不是胡医生吗?”
“是呢,旁边的女子是谁?”陶因泽问道。举了眼镜超那边一望,胡少波正巧也望过来,忙欠身。陶因泽点头。
静漪戴着眼镜,胡少波身旁的那位女子她也认出来,正是那日在医院里见过的校友任秀芳。
“看样子胡医生好日子要到了。”陶因泽微笑道,“这整日价惦记着给人开肠破肚的大夫,到底有什么好。”
“姑奶奶瞧您说的。”雅媚笑道,对静漪眨眨眼。
“若不是辔之的意思,我是不肯让麟儿看西医的。虽拗不过辔之,给他吃西药,也不能让他们的药针碰麟儿的。”符黎贞皱着眉。
“好疼。”麒麟儿忽然说。
“嗯。”瑟瑟也急忙答应。
静漪摸摸瑟瑟柔滑的头发,笑出来。
这时云板敲响,头一出《大闹天宫》便开台了。
戏一出接一出的上演,杨家班到底是京城有名的班子,杨老板亲自挂帅出阵,拿出压箱底的功夫卖力表演,自然看的底下众多戏迷如痴如醉。静漪存了心事,正算计着自己该如何见机行事,忽见斜对着的西边空着的包厢里出现了几个灰色的身影。她定睛一瞧,认出是陆大同、陆岐父子。刚要松口气,就见陆岐回头招呼人,后面依次坐下来的,竟是陶驷和陶骧!
“爹地!”瑟瑟叫道。
静漪抱紧了瑟瑟。
“爹地不在这里呢。”雅媚目不转睛地瞅着戏台。
杨老板一出《战太平》唱罢正退场,下面就是《霸王别姬》。
“爹地,七叔。”瑟瑟指着西边包厢,又说。
雅媚这才顺着瑟瑟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陶驷,她一怔。随着瑟瑟又一声“爹地”叫出来,那边包厢里,陆大同等人也发现了她们。
陆大同立即站起来,带着儿子便往这边来。
静漪看到陶驷与陶骧也一同出来了。
陆大同父子与陶驷兄弟是先去了陶老夫人所在的包厢。戏园子里嘈杂,自然是听不清外面什么动静。
静漪看看雅媚。
戏台上静场的铜锣一响,报幕的便说下面是杨老板和筱老板的《霸王别姬》。
包厢里也静下来,陆大同父子进来与陶因泽打招呼。彼此原就熟悉,陆大同也跟着陶盛川称呼陶因泽一声姑姑的。陶因泽性格豪爽,说着话,便请陆大同父子坐。静漪等人借机退了出去。符黎贞带着儿子悄悄去了一旁陶夫人的包厢。
戏台上霸王与虞姬的亮相引来雷鸣般的欢呼的掌声,廊子里这两对夫妇静默相对,气氛骤然尴尬。
静漪抱着瑟瑟,站在雅媚身边,看她一对清凌凌却又显得深不可测的眸子盯紧了陶驷,良久也不发声,只见她一手攥着帕子,指关节已经泛了白,不禁暗暗叫苦。
“二嫂……”她甫一开口,一旁的陶骧正巧伸手过来从她怀里接过瑟瑟。她看陶骧。
陶骧笑着说:“二嫂,陆叔是杨老板的拥趸,今晚是杨老板在兰州最后一场。陆叔特为包厢捧场,从司令部直接过来的。父亲要不是另外有事,也一起来的。”
陶骧逗着瑟瑟,似是并不为特地说明什么。
雅媚仍盯着陶驷,脸上竟是越来越冷的样子。
陶驷说:“七妹,请你和老七带瑟瑟回避下。我和你们二嫂有话说。”他温和地望着静漪。
“慢着。”雅媚开了口,“为什么要回避呢?既是来了,就好好儿看这一出戏便是。难道别人演得,我们看不得吗?谁也不是见不得光,要谁回避谁?”
她说着,先朝西楼包厢走去,脚步异常平稳坚定。
静漪看着陶驷。
陶驷跟了上去。
“走吧。”陶骧抱着瑟瑟,示意静漪跟上。
此时静漪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直瞪了陶骧两眼。有心不跟着进去,又看着陶骧怀里的瑟瑟可怜。她慢吞吞地和陶骧一起进了包厢,雅媚与陶驷已经并排坐在了前面。她见陶骧坦然自若,似是事不关己、己不担忧,越发的心绪不宁,哪里还听的进去戏。唯有瑟瑟一派天真,完全不知道此时的状况,只晓得她的爸爸妈妈和最爱的小叔小婶都在一处,简直是开心极了。
雅媚听到女儿笑声不断,回过头来温柔地教训她要懂得听戏的规矩。她说完照旧回过头去看戏,戏台上虞姬与霸王一段戏词正婉转缠绵……那筱玉仙的虞姬扮相柔美、身段优雅、字正腔圆,自有一股风流婉转,不仅台上霸王,台下观众为之倾倒者也不在少数。
陶骧看看静漪。
霸王唱到“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依,到如今一旦间就要分离”时,静漪秀眉一蹙,显然是受到了震动——虞姬缓缓倒在台上,那对眼睛竟不是望着西楚霸王,而是朝着这边来!
戏园子里一派寂静,所有的人都被虞姬这一“死”摄住了魂魄似的。
忽听的“啪啪啪”三声鼓掌,被惊醒了的似的,台下观众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
静漪看着带头鼓掌的雅媚。
雅媚目光仍定定地锁着台上的虞姬。
那虞姬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自台上缓缓起身,竟不似唱罢“别姬”,而是唱上了“醉酒”,摇摇欲坠,对楼下大堂和楼上包厢左右施礼答谢。然后匆促间将霸王留在台上谢幕,独个返回后台……
雅媚这才站起来。
“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陶驷沉声问。
“你呢,也该信守诺言吧?”雅媚同样声音沉重。
“雅媚!”陶驷喝道。
雅媚转身从陶骧膝上抱了瑟瑟,立即往包厢外走去。
“二嫂!”静漪想追上去,被陶骧拦住。
静漪看着陶驷追了出去,要甩手,陶骧却不松开。
“放手。”静漪憋了一晚上的火,终于对着陶骧发了出来。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三)
更新时间:2013-4-20 20:55:24 本章字数:3399
陶骧硬是将静漪拉过来坐回原来的位子上,说:“你现在跟去能做什么?”
静漪被他的话噎住,发了怔似的望着陶骧的侧脸。
他的目光深沉悠远,望着戏台上谢幕的杨老板。
杨老板退场,又被雷鸣般的掌声唤回。这一次依然没有筱玉仙。
“多好的戏。”陶骧自语一般娆。
台上杨老板仰头对楼上包厢答谢,陶骧起身鼓掌。
杨老板加演了一个段子。是清唱的。满园子的人听的如痴如醉。
静漪从这边可以看到陶家那四个包厢——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戏台上那个唱戏的人身上,没有人发现陶驷夫妇已经离开……她转开脸潞。
秋薇给她倒了茶,她也没喝。倒是陶骧拿起杯子来喝了两口,看看她,说:“劝劝二嫂。二哥同那位已经没有联络了。”
“我不劝。”静漪望着戏台上。
陶骧见她冷着脸,说:“你再考虑下吧。”
“这事外人说的都算不得准。何况我相信二哥能给二嫂一个交代,但也该受点惩罚。”静漪说着,靠在椅背上。她心里乱,陶驷夫妇气头上说的话,也让她心生疑窦。
等戏散了场,陶家女眷出戏园子回家又是一番忙碌。静漪来时是与雅媚一道,雅媚此时不知所踪,她和秋薇便落了空。偏偏陶骧在,旁人也就不顾念着她。陆大同父子周到地请陶家女眷车辆先行。直到陆家父子也走了,陶骧让卫兵收队,招呼静漪上他的车。
陶骧让图虎翼开车慢些。
图虎翼就说:“七少,这二爷的车,我开的不顺手。”
秋薇在一旁小声地咕哝了句什么,图虎翼也没反驳。
静漪在后排往旁边撤了撤。
这车子坐着并没有轿车那么舒服。日常陶驷自己却喜欢开这辆车的。静漪把车子里外都看了个遍。要说从开什么车子也能看出人的性情来,可见陶驷是越见粗犷些。她还记得那日她心神不定地从戴镇回来,陶驷也是从这样一辆吉普车上下来,英武、风趣、开朗……他同雅媚在一起,是最最合适不过的一对。就像无垢和远达,无暇和碧全。得如此如花美眷,仍敌不过似水流年?不应该的……
吉普车旧了,缝隙里钻进来冷风。
风里有一点呛人的味道,熏的她眼睛要流泪似的,忙拿了手帕擦一擦。才意识到自己戴了眼镜的。就这么戴了一晚上,忘了摘下来。难怪看什么都那么清楚……
她抬眼望着前方,街市上满是出门看灯的人。
“七少,这前面不好走了,绕过去吧?”图虎翼看着前面十字大街南北东西都是行进的社火队,车子要开过去有困难。冲散了他们的队伍也不好。
“秋薇没有看过太平鼓吧?”陶骧问。
秋薇听到他问,猛点头,说:“只听张妈妈和我说过。”
“阿图,把车子停在巷口。我们下去逛逛。”陶骧说。
“是。”图虎翼倒是很高兴。
静漪根本没心思去逛什么灯会,只是看秋薇高兴,原先也答应了她的,不好食言,也就没反对陶骧的提议。
图虎翼找了个僻静处把车停了。
此处靠近寺庙,白天香火便旺,临近佳节,夜晚来上香的人也多。路旁店铺都张灯结彩的,门前燃着火盆,也有篝火,路边悬着花灯,加上震天的锣鼓声,行走其间的路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这份热闹繁华真不是一言能道尽的。
“这两年,年景都好,也算太平,老百姓过年过节就舍得花钱些。你不要小瞧这些花灯,仔细看那上面的花样,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的……等会儿近了看,告诉你武威的花灯和凉州的有什么区别……”图虎翼走在陶骧和静漪身后,絮絮地说着。
静漪便听。知道图虎翼是给秋薇讲呢。恰好秋薇活泼,阿图风趣,这两人你问我答,她可以边走边听。这里的风土人情,她了解的也少,顺便听听也好。此时漫步在街上,抬头便能望见檐上花灯,美妙绝伦,低头能看到堆堆篝火,热烈燃烧,舞龙的争奇斗艳,火球在空中高低飞舞……远远的听到鼓声震天,应该是此地最有名的太平鼓来了。
“小姐,这就是太平鼓!”秋薇翘着脚,回头笑着叫静漪看。转脸问图虎翼:“太平鼓怎么个来历呀?“
“问我你算问对人了……”图虎翼好得意,“据说是明初徐达攻陷兰州时候,正好儿是元宵节,他让部下扮成社火队,把武器藏在鼓里进城,里应外合才把元朝守军王保保给击败的。往后太平鼓就传下来了,打太平鼓,‘江山一统,天下太平’……你听,每段鼓都有不一样的意思。‘咚、咚、咚’叫三点水、‘咚、咚’叫单条,三点水就是……”
静漪微笑了下。
图虎翼平时看着粗枝大叶的,原来也有点意思。
他们站在路边观望。
打头阵的是风婆雨师,这应是乞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意思。后面紧跟着的是舞狮、跑旱船、踩高跷……舞龙的队伍也极为壮观,龙首喷着火焰,上下翻飞,引得围观者惊叹。
陶骧将静漪往后拉了拉,免得挤挤挨挨的人将她蹭到。她顺势跟着陶骧上了两级台阶,站到高处,能看的清楚些。她见秋薇蹦蹦跳跳地还在往前走,想要提醒她小心些,发现图虎翼就在秋薇身旁,觉得自己担心也是多余,不如安心呆在这里好了。
陶骧在她身旁,并不同她讲话。
她也不想开口。
何况此时眼前景象正热闹,她看都看不过来,哪还顾得说话呢?
舞龙刚过,先有装扮如牛头马面一般的神怪走来,虽是凶神恶煞,手舞足蹈的,却也有趣。在他们经过之后,便是太平鼓来了。领队在最前面,手里擎着的一把丈许的“压鼓竿”,缠着红绿绣球,指挥着数百人的太平鼓队行进,蔚为壮观。鼓手们穿的也精神,下着黑色灯笼裤上穿白色褂子外罩黑色坎肩,腰间是大红的腰带,那垂下长长的穗子和帽子上的红缨缨随着鼓手颤动不止……
静漪是没有看过太平鼓的人,不免格外留意她见那打鼓之人手里拿的并不是寻常的鼓槌,而是麻绳拧成的鼓鞭。鼓也好看,或黑或红,不是绘着“二龙戏珠”就是“狮子滚绣球”这样的热闹图样,鼓面则是太极图。鼓鞭在鼓手手上飞舞着,鼓点齐整又有韵律,粗犷豪放里自有一种雄浑之美。
身边很多围观的民众。他们说的话,静漪都听不懂。而她和陶骧的装扮在这里其实也有些显眼,加上心里还是惦记着雅媚,看过太平鼓,她就想回去。陶骧根本没有要回的意思,反而顺着街道溜达着,似乎是很享受这样难得的闲暇——真亏他有这个兴致——静漪只好跟在他身旁。他好像不管怎么走,都始终在她身边三步之内。
“这位太太买盏花灯吧?”一盏漂亮的莲花灯忽然举到静漪面前。静漪被吓了一跳,随即微笑摇头。她想要绕过花灯和擎着花灯的老汉,老汉却笑眯眯地望着她。“买个花灯好过节……莲花灯吉祥,吉祥如意,连年有余……”
莲花灯粉色的花瓣里烛火飘摇,在静漪面前晃着。
静漪正要摸手袋,才想起她的东西都由秋薇拿着呢。她不禁•看了眼陶骧。
陶骧还没出声,那老汉就笑眯眯地对着他又拎起来一盏金鱼灯,说:“这位军爷,连年有余哇、连年有余!”
静漪看陶骧的样子,就猜他大概此时身上也没有钱。她也不知为何,竟然想笑。猛地意识到自己还跟他生着气呢,就说:“我们不买。”
她寻找着秋薇和阿图,远远看到他们俩在前面摊上仰头观望着。
“五子登科?”卖花灯的老汉忽然拿出了另外一盏大花灯来。
静漪抿了下唇,就听陶骧问:“我看你这里还能赢花灯?”
老汉笑眯眯地说:“军爷,射箭,可不是火枪。而且说射哪个就是哪个,射中旁的可不算。”
陶骧说:“这个自然。”
“那请吧。”老汉把手里的花灯交给一旁的小子,手一摆,颇有一种豪气。
地上有一道彩绸拉的界线,里面地上摆了好多花式各异的花灯。静漪在一旁看着,莲花灯、虎头灯……五子登科、鲤鱼跃龙门,这些也有。只是这弓箭么……她看一眼老汉拿给陶骧的弓箭——她虽然不懂兵器,也知道这东西已经有年头了。
陶骧摸着弓箭却说:“这个弓好的很。”
老汉哈哈一笑,说了句“请”。
陶骧试着开弓。弓却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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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四)
更新时间:2013-4-21 8:49:38 本章字数:3485
老汉这铺子不小,灯棚也大,客人众多。陶骧人物又出众,打他站在这儿预备开弓射箭起就不少人被吸引驻足,此时见他一出手便失利,更觉得有趣,于是里三层外三层,这会儿倒不是他们看花灯,是看花灯的看他们了。
陶骧倒也不理会这些,只是将弓拿在手中又琢磨了下,摸着下巴说:“还真是我轻敌了。”
静漪见老汉依旧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心想原来如此,哪有那么轻松就讨了便宜呢?
陶骧索性将大衣脱下来交给静漪那好。自己伸展了下手臂,再去开那弓,比之前又分外重视了些。这么硬的弓,还是被他慢慢打开了。如此一开一合有三个回合,他方才比着箭,问静漪:“要哪一个?”
静漪看了看圈内的花灯,指着那个莲花灯说:“就那个吧。”她看莲花灯精巧,且是距离上比较适中的姗。
陶骧说:“就它了。”
他瞄准着莲花灯,嗖的一下将箭射出去。不想这箭出去之后竟像是偏了十万八千里,没射准莲花灯,倒把旁边一个五子登科给打中了。
身后的人群里一片笑声,听得出来是女子居多硝。
静漪看了陶骧一眼,他歪了下头,看那老汉。
“这不算的。”老汉笑着说,“不能算、不能算。再来、再来。”
静漪也笑,陶骧无奈地又连射两箭,竟没有再射中一盏。他不服气,正要再来几支箭。静漪看一旁有几个姑娘在拿着竹圈套花灯,就问:“那个是一毛钱一个?”
“是。”老汉都没有再问,就把十个竹圈给了静漪。
静漪接着,陶骧在一旁看。
哪知静漪套圈儿的手段比陶骧射箭还差劲,十个竹圈扔出去,连碰都没有碰到。
陶骧看她撅嘴,忍不住笑道:“干脆让阿图来救驾吧,这儿的灯你要全都买下来也成……”
“不要。我才不信我们一个都赢不到。再要十个圈吧,咱俩一人一半。都是你,你怎么那么笨啊!射箭射不中……掷圈总掷的中吧?”静漪好胜心一起,早忘了这时候是什么状况,马上支使起陶骧来,也不看陶骧的脸色是不是要黑透了。她刚要让老汉再给她拿竹圈,忽然听到身旁有人笑道:“这位姑娘可真好胜。只可惜手上没准头。”
静漪转头看,一旁站着几个人,看打扮有男有女,人人都戴着面具,阎罗王驾前的小鬼也似,一身打扮像是从戏台上下来的。
“这位姑娘要是不好胜,老爷子挣的谁的钱呢?”其中有个女子笑吟吟地说。静漪看她手中一把竹圈,说着话转身甩手便是一抛,竹圈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准确地套在了那个莲花灯上。又一连两个圈掷出去,圈圈不落空。只不过她掷了三个竹圈之后就住了手。老汉把一把花灯拿在手上给那女子,做出哭丧脸的样子来说:“都跟你手头这么准,我做生意要赔大了。”
“老爷子当然想着还是这位手上没准儿的姑娘多些就好了。”那女子戴着面具,说话有些不便,嗓音就见了沙哑。
静漪一笑。此时她心情见好,也不理会她调侃。看着阿图和秋薇正往这边走来,她回手搭在陶骧手臂上,说:“咱们去那边猜灯谜吧?”
陶骧吩咐阿图把账结了。
图虎翼边掏钱边把嘴张的老大合不拢。陶骧瞪他,他才咬着牙忍笑把账付了跟上来,到底没忍住说了句:“爷,这怎么可能……”
静漪故意叹口气。
“姑娘留步。”那女子过来,将手上的莲花灯给静漪,“看你喜欢,这个送你吧。”
“谢谢。”静漪大方地把莲花灯接过来,对她笑笑。
一转身,她把花灯举高些看着。
“不怕这东西有毛病?”陶骧问。他回头,那几个人还在原地,倒像是目送他们离开。他略一颔首。其中一位举了举手上的三节棍致意。
静漪瞅他一眼,说:“在你眼皮子底下,他们不会。”
“不是不敢,是不会?”陶骧又问。
“逄氏世代以扎花灯竹马为生。灯市上接洽的生意,决定他们大半的收入,毁了可得不偿失。再说,伏龙山不是刚刚受到重创?若在这里生事,毁了逄家的生意不说,他都出不了城。就算做了伏龙山的头把交椅不也等于拱手让人了?”静漪歪着头看莲花灯的构造。真精巧。竹子做成的支架,细若发丝。纱灯细密的很,绘制的图案也不是寻常的手法。可见传承日久。
她把花灯的横杆拿在手里,手指一划而过,横杆的尾部有小小的一个“逄”字,是炙在上头的。此地花灯多是秸秆制作,用竹子为材料的极少,可见逄家的花灯为保自家传统不失,不惜成本。
陶骧脚步慢下来,问:“这都谁跟你说的?”
“什么?”静漪反问。
“伏龙山的事。”陶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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