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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32 尼卡(现代)
然而他的亲吻戛然而止。
就在他停止的一刻,酥麻和疼痛渐渐集中到她心头去。
她闭上眼睛,头脑完全清醒了。
他还靠在她身上,她的肩膀正抵着他的心口,他心跳那么剧烈,她的肩膀都感受的到……然而刚刚还被他的灼热温暖了的嘴唇却在迅速地恢复冰冷。
陶骧完全放开了她。
静漪迅速整理着被他弄的凌乱的衣服。发髻被他揉的松散的不成样子,她干脆将发髻解开,灵巧的手挽起长长的黑发,那枚簪子别着,乌黑中一点金黄……他看了,却说:“你刚刚并不是挽的这个髻。”
“十一点二十分了,再不去要迟到了。”她说。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她不知被什么逼的想要流泪了。
陶骧开着车子穿过铁桥,沿黄河北岸开了好久,才又折回来,依旧从铁桥上穿过,往西北军司令部方向去开。
静漪望着窗外经过的繁华街道,热闹的仿佛复活的清明上河图。
她紧攥着的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捏的口袋里几页纸都要湿透了似的……
他们到司令部时恰好之忱也回来了。索雁临听到通报,也就出来了。
这里虽是司令部用来公务接待的处所,处处却都布置的舒适得体。静漪在这里同哥嫂在一处,倒比在陶家觉得方便一些。她却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样子。起初只有陶骧心知肚明,到坐下来用午饭的时候,连雁临都觉察了。看了静漪好几眼,静漪却并不理会。
陶骧用过午饭后便离开了司令部。
这一次,静漪并没有出来送他。
回去他没有自己开车。
“七少,是不是去铜狮子巷休息下再回去?”马行健问。
陶骧沉吟片刻,说:“直接回家吧。”
这两三日陶家简直门庭若市,白天来往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早上离家时看到大门的装饰,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北平怡园那种煊赫辉煌来,好像这是要比着看谁能奢侈豪华过谁去的竞赛一般。
若按他的想法,自然是能躲就躲的,这样的日子,他插不上手。
但连父母都在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他还是不能躲清静去。何况晚上家里还有宴席,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几日前就陆续上门了……陶骧揉着眉心。
还有他的那帮朋友们,今晚大约也不会放过他的。
“小马,让人查一下马家瑜最近的行踪。”他还是没忘了这个。
回到家果不其然忙到了晚上,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已是深夜了。领头闹他的陆家公子陆岐走的时候已经醺然大醉,还不忘说明晚闹洞房的事儿……他也喝了不少,看着高悬的红灯笼,无风也摇晃了。
往回走却又遇上祖母也送客人出来。
他候在一边,听祖母同人讲:“……程家这个孩子,瞧着就是个有福有寿的模样……”
他禁不住笑出声。
把祖母送回去,他才往自己的住处来。
今晚没有月,夜黑的深沉。
他的酒意上来了,却睡不着,忽的想起奶奶说的那句话,“瞧着就是个有福有寿的模样”,并不是第一次说。
当日程家十小姐的相片子,混在几张大家闺秀中间,尔宜拿给他看。
他很随意地一挑,就挑对了。
母亲说,最漂亮的是程家这个;可也太漂亮了些。
大约是哪位姑奶奶,说了句,庶出嘛,庶出的总是格外漂亮些……
倒是祖母拿过去,一张一张的相看,就说了那句话……漂亮么,他倒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听到外面在打更,四更天了。
他这一处并没有腊梅植入,但也不知为何,今晚他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总觉得鼻端飘着暗香……也许只是梦境,梦里腊梅花开的正盛,而梅花间一个清淡窈窕的影子,对着他在笑。
【第十章·完】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一)
更新时间:2013-4-1 21:34:45 本章字数:4504
【第十一章·似真似幻的沙】
经过数度变动的陶府七公子婚礼终于还是按期举行。不管是出于对陶府的关注,还是因为这件婚事变故甚多而演变出来的喜剧色彩过于浓厚,这在民·国十七年初的兰州城里都要算得上是件大事。大婚前夜,陶府上下就有很多人彻夜未眠,及至天明,就仿佛始终在添柴的一口热锅,终于等来了沸腾的一刻。
陶骧因昨夜休息的并不好,早起稍稍有点动静便醒了。
时辰还早,琅园里就已经忙起来。见他起身了,一众人更没了顾忌似的,该出声出声、该行动行动,倒把他这个正主儿撂在了一旁似的。
陶骧在客厅里走动了好一会儿,看着院子里扎起的彩棚。一路从院门口到眼前,鲜花喜幛或摆或挂,密密麻麻的,让人目不暇接妃。
他倒看了好一会儿,被张妈提醒他应去前面父母亲那里用早饭,才喝了碗参汤出了门。
一路出来,看着连长兄的居所谭园门口都高悬了宫灯、彩灯鲜花围绕,心里便觉得这真有些铺张太过的意思。
等到了父母跟前,平常虽是不用的,今日他却特地恭敬地请父母上座、磕了三个头毽。
还没有换礼服的陶盛川夫妇受了这额外的礼。陶盛川倒罢了,陶夫人胡氏拭了泪。
引得在一旁的陶驷夫妇都有些动容。
陶骧难得地跟父母亲和哥嫂说笑,将母亲终于又逗的露出笑容才作罢。
一家人的早餐不断地被打断,不是听差有事情回禀、便是客人早到……竟一刻都不能安宁似的。一时用罢早餐,陶盛川夫妇又忙着换礼服去。陶骧见此处自己也插不上手,不如早点回去专门等着他的差事,也就早早告退出来。不料刚出了父母亲的居所院门,就遇到了一伙特为来找他的人——今日的两个男傧相陆岐和白文谟领头,这一行十来人,除了远道而来的白文谟,都是他自小的玩伴——陶骧笑着,招呼他们一起回琅园去。
跟在后面出来的陶驷看到,笑着喊道:“文谟、陆岐,今儿别饶了这小子啊。想着往后你们成亲,这小子那满肚子坏水儿也盖不住的……你们段二哥且说了,让把他那份儿也算上呢!”他说着,走在他身后的雅媚便拽了他一下。
雅媚笑道:“你不这么说,他们今儿也不会轻饶了老七的,还火上浇油?”
白文谟和陆岐也不是省事的,早就接茬儿嚷上了。
陆岐指着陶骧道:“二哥放心,今儿晚上请好!”
陶骧边走,边斜了他一眼,陆岐被他这一望,摸着胸口,说:“文谟,糟了,七哥瞪眼了,怎么办?”
白文谟正走在陶骧身旁。他虽姓白,人却黑,跟陶骧一比,就更黑,此时眼珠子一转,眼白又比瞳仁多,像是极认真地在想,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好办,七哥瞪咱们一眼,咱们回头洞房里约着一齐瞪七嫂一眼……看谁先着急。看谁先绷不住。怎么样啊,七哥?”
他官话讲的虽好,南方口音还带一些的,加上说的又慢,听起来就格外有趣。
陶骧心知今日是落在他们手里了,逃是无论如何逃不过的,索性就由着他们说,自己就管不出声就是了。
陆岐等人边笑,边附和,簇拥着陶骧往琅园来。一路上笑声不断,等进了门,陶骧自管上去换礼服,他们聚在楼下说笑。
陶骧昨晚是在楼下书房休息的,此时回到新房里来,见处处都被收拾停当,连床上帐子都换了簇新的,像是被贴了封条一般的严整……目光在这屋子里一转间,所有的东西都仿佛要动起来,简直火红的海面似的一浪要压过一浪向人扑面而来。他不得不定了定神。
图虎翼过来帮他换礼服。平时是伺候惯了的,今日却有些不得法。陶骧倒有耐性,图虎翼却不好意思,说:“哈总管不是说,要给您配长随,您就只是推脱。这日后……”
陶骧让他退一边,自己对着镜子扣着颌下这颗难为人的钮子,说:“有什么必要还进出多两个人跟着?”
他接过图虎翼递上的礼帽,帽上插了两只红绒缨子,瞅着倒像是唱戏的装扮。他想想这倒也是,今日他就是一角儿,和另一个角儿一道,一同把这戏演好……他想着状元游街也不过如此。今日的婚礼较之北平那场的中西合璧,传统的多了。等下他先要去祠堂祭祖。祭祖之后方能去接亲……他老早就放洋出国了,从小在家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早就不习惯,当然也不必恢复。就算是娶了亲,也是多了一双手在身边,不是少了一双手。
何况他想,那程静漪也是个爱清静的人。
他将礼帽戴上,转身过来,让图虎翼看看。
图虎翼替他系好了大红花,退后两步看看——陶骧黑色长袍马褂,皮鞋礼帽,红花挂身,高高的身材这么一披挂,就愈加英武,只是一脸的严肃,有些不搭——“七少,这样。”图虎翼在嘴角处指了指。
陶骧瞪他。
他无奈伸出双手,翘了大拇哥,道:“再好不过了。”
陶骧似是巴不得他这句话,立即开门下楼去。
走下楼梯时,就见西装革履的白文谟正背对着楼上,斜靠在栏杆处抽着烟,含笑望着坐在不远处的陆岐等人说笑。
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白文谟回头看他一眼,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说:“七哥,人样子。”
陶骧走到他身旁站下,望着和文谟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西装的陆岐,陆岐和白文谟是一般年纪的英俊青年,性子就简直是两个极端,陆岐活泼像高山飞瀑,文谟沉稳似山涧静水。
“不着急回南吧?”陶骧问文谟。
“看老爷子的意思。”白文谟微笑。他是陪同父亲白希禄来观礼的。“得看他和陶伯父什么时候把酒喝的踏实了。”
陶骧笑一笑,问道:“你的婚事呢,我听说在议。”他望望文谟。坊间还在传着他们追求索雁临韵事,当事人别嫁的别嫁、另娶的另娶,婚礼都轰动一时,白文谟的归属仍是受人瞩目的。
“七哥,你可不能这么挤兑我啊,哪儿能人人都有你这福气,定了亲的那位,又是绝代佳人、又有个心怀天下的岳父还恰好有个力争上游的的内兄?”白文谟低声笑道。眼角飞起一丝,笑意浸入深深的鬓角去。
陶骧听着,沉默片刻,伸手便将文谟的肩膀掰了,一个空手便将文谟摔到了一旁的地毯上,走过去,看着被摔倒在地还微笑着称赞他身手好的文谟,说:“让你小子胡说。”
白文谟哈哈一笑。
笑声引来陆岐等人,纷纷围上来,问着:“怎么还没闹上新郎官,新郎官却把傧相先撂倒了嘛?”
白文谟手一撑地,刚要起来,却不知被谁伸手又推了一把,他就势扯了陶骧。偏偏陶骧没提防,紧跟着也倒在地上。这么一来,一群人纷纷使坏,十来人闹作一团……图虎翼和马行健想拨开这些少爷们,把他们主子救出来,可人叠着人,根本找不到陶骧。两人也不由得不笑,就连外面忙碌的听差都惊动,纷纷往门内看,一见平时正经八百的少爷们玩的跟孩童一样,也都偷笑。
这时候哈德广陪同陶夫人过来,还在院子里便听见笑声不断,待看到听差们端着盘子、拎着东西都聚门外笑歪了,忙呵斥。
陶夫人上来一看,也忍俊不禁,站下便说:“这离天黑还早着呢,少爷们,且饶了老七吧。”
陆岐反应最快,一行将陶骧扶起来、替他整理着衣冠,一行说:“陶伯母这可是发了话?伯母,那我们晚上可是要放开了闹的。”
陶夫人见陶骧是帽子也歪了,红花也斜了,一脸的无奈。她过来亲手给他整理着,仔细看看,微笑。
陆岐和她相熟些,凑在她身旁,腆着脸道:“陶伯母是不是今儿心里最美了?真是谁家儿郎也比不得咱们七哥呢!”
陶夫人被他说中心事,不由得转头伸手戳了下他的额角,含笑道:“我把你这个小东西!还不快去站到你七哥身边去?让我看看……差不多就该过去了。”她仔细拂了拂陶骧胸口的衣服。
“是,夫人。车子已经备好了。老爷已经在祠堂了,七少爷此时过去,时辰正好。”哈德广在一旁提点。
“那就去吧。”陶夫人把地方让开,看看陶骧,本还想嘱咐几句,想着陶骧一贯沉稳,是不要过于担心的。就只微笑着点头。
陶骧这才走出了门……

程静漪把手帕塞到袖口的玉环扣上,抬起头来,盛妆的面孔对着她的嫂子索雁临,说:“好了。”
索雁临本是等着她准备停当,好送她出这临时用作闺房的门的,等静漪从容的说出这句好了,她望着静漪的面容,反倒觉得不想那么快把她送出去了。
此时不少女眷聚在这里,其中作为女傧相的就有陶家的八小姐尔宜,和陆家的大小姐陆嵘。难得的这么多女眷聚在一处,却安静的很,仿佛都在等着什么似的,不得不屏住呼吸。
索雁临看看外面,悄声道:“我看今日的仪式虽繁琐,倒也不用慌。那陆大小姐很是稳妥。有她在一旁提点,不会有错的。”
静漪点头。
雁临见她镇定,略放心些。伸手拨了拨她头上凤冠的遮面珠穗,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来,几乎是泛着珠光的细致皮肤,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搓一下……她果真揉搓了下静漪的脸。
静漪护着面孔,嗔怪地望着嫂子。
“都知道你们是洞房过的了,没那么多顾忌,闹的凶了也是有的。晚间时候差不多,我跟陶伯母说,让她去给你护驾。”索雁临让静漪放心。
静漪点了点头。
雁临见她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看还有几分钟时间,忍不住问道:“我看你从昨天开始就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难道之忓的伤情不好?”
她算下时间,昨日静漪和陶骧同她分手去医院之前,静漪还是有说有笑的。
静漪看了雁临,站起来。
外面还是很安静,偶尔有一两句低语,仿佛夜晚私语,低低传进来。
“静漪?”雁临越发觉得不对劲,她走过去,拉了静漪一把。
静漪被她拉转回身。
人是站稳了,裙摆下一溜儿小金铃还在晃,发出细微的声响。
雁临就见静漪满眼的泪光,顿时愣在那里。
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了似的,雁临只顾了看着静漪的眼睛,忘了发问。
静漪说:“三嫂,不管是对是错,我都已经站在这里了。不是不能回头……而是……”
她轻轻地吸着气。
胸口像被装了刀片,每吸一下气,都撕心裂肺似的疼。
“三嫂,孟元是已经没有了……我对不起他了。陶骧,哪怕就是因为他救过我,我也不能再对他不起的。”静漪于泪光中望着索雁临,慢慢地说着。
索雁临只觉得心惊肉跳,心知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一时想不出来。
听到敲门,陶尔宜在外面叫“三嫂”,问七嫂准备好了没有。
索雁临就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起来,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听到了……“好了,马上就来!”她扬声道。盯着静漪的眼睛,她迅速地说:“小十,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有什么事,三哥三嫂还在这里的……”
静漪抬手将红盖头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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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二)
更新时间:2013-4-2 8:35:54 本章字数:3613
索雁临瞬间仿佛被一道红墙阻在了外面,余下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
门敲的越来越急,她只得让秋薇过来和她一道搀着静漪,还是说:“我们再谈。”
“没关系的,三嫂。”静漪抬头,红盖头四面垂角的玉坠子连着金色的流苏,颤巍巍地妖娆摆动。她说:“三嫂,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三嫂会明白的。只是三嫂放心……除非不得已,我在这里一日,就会做好自己的本分。定不会让你们为难。”
索雁临听着静漪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话,心里的不安在渐渐扩大。她给秋薇使着眼色,让她小心照顾静漪,自己过去开了房门。
陶尔宜和陆嵘正在门外等着,看到她开门,陆嵘便说:“七哥已经到门外了。彖”
索雁临微笑点头,回身搀一下静漪。
这时候就有人笑着说:“还想看看新娘子呢,没想到盖头先遮了。”
尔宜听说,一边取代了雁临的位置,搀扶她的七嫂,一边笑着说:“可别怪我这个护卫护着,盖头可只能是我七哥来掀的。你们要想看,等着吧!咪”
静漪就听女眷们纷纷应景地笑着,仿佛即便是这样,仍高兴的不得了似的。
盖头绸子极细密,她是看不到外面的。
原本她该觉得憋闷异常,可这会儿,她倒觉得这样也好。她看不到别人,别人也就看不到她。
在右手边搀扶着她的秋薇,小声地提醒她慢走。过一会儿就换成了陆嵘。
陆嵘不像尔宜那样高声,而是温和地说:“七嫂,七哥已经到了,我们慢慢走出去的……三哥等在外面送你上车。”
静漪点头。
金色的流苏更加妖娆地摆动起来,让人眼花缭乱。
她看着脚下,走的不慢,裙摆却几乎不动,因此那金铃纹丝不动,她就听到啧啧称赞声。从屋内走出来,门外崭新的红色地毯铺着,她站下,看到一对黑色的铮亮靴尖。
陆嵘轻声说:“三哥请。”
静漪便挽上了之忱的手臂。
之忱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略站了站,似乎是打量了下她的。
静漪等着之忱开口,之忱却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静漪挽着自己手臂的手,金钏玉镯累累缀缀,火红锦袍,密密匝匝绣的金线,静漪的手腕被这些简直要逼的更加纤细了似的……且她的手攥着,仿佛紧抓着什么东西,竟在微微地发颤。
乐队的音乐在此时稍微停了下,他知道换下一个曲子的时候,他就要将静漪带着走下去了——陶骧已经等在楼下——于是他拍了拍静漪的手。
静漪的手攥的更紧。
她忽然听到一阵鞭炮声响,密集地由远及近。
鞭炮声中鼓乐齐鸣,还有众人的欢笑和掌声。
她小心地移动着脚步,只觉得三哥站下了好一会儿,才托着她的手交出去——三哥是戴着手套的,他却没有——她的手触到他的,天气这么冷、在室外站了这么久,他的手竟然还热乎乎的。他的手将她的手卷在手心里,让她挽着他的手臂,站在一边。
她听不清他和三哥都说了什么。如果听的清,大概也还是那些场面话……所以她觉得此时响亮的鞭炮声倒是鸣的恰到好处。
陶骧带着她走在红毯上走向花车。
她从盖头的下沿看到满地飘落的花瓣,嫣红的金黄的粉红的……她终于坐在充作花车上,仍是满鼻的芬芳。
早听尔宜说过,单准备这花瓣就颇费了些时候。
此时尔宜坐在她身旁,低声问她闷不闷,说:“若是闷呢,不如就让七哥给你掀开盖头来。花车还要绕城一周,到家早着呢……”
静漪摇头。
车厢里虽宽敞,加上男女傧相,也坐满了人。
虽不憋闷,也并不舒服。
就在此时听陶骧说了句:“绕城一周,如不早些回去省事。”
陆岐一笑,说:“七哥,这绕城一周就算很俭省了。想当年马家瑞成亲,绕兰州城三圈!那是什么……”
“哥,”陆嵘叫他,“把帽子给我。”她说着,微微瞪了兄长一眼。
车厢里静默下来,唯有坐在前排的白文谟接着说:“老陆,这回看出来了吧,咱们总觉得七哥最沉得住气,合着也是个急性子。”
陆岐嘿嘿一笑,看看陶骧,低声道:“是呢。”
陶骧沉默地望着车窗外。
花车队伍正穿过城区,前后护卫的车子颇多,外面街道上看热闹的人群密集,也看得出来警署和部队都加了岗。
他微皱了眉头。
“之前大哥和二哥成亲的时候,简直要全城戒严呢,你这也不算什么。从你回来,局势已经稳定多了。”陆岐看出来些,说。
陶骧这才不说话。他转头看看静漪——她竟端坐着,连车座椅背都不靠,看上去硬邦邦的,说不出的别扭……好在虽说绕城一圈麻烦的很,倒也并不真的费时太久。
等到了陶府外大街上,远远的,还没到青玉桥,就听见鞭炮齐鸣。
待他们下了车,礼炮齐鸣,更加振聋发聩。
陶骧扶着静漪走下车来,踏着红毯一路往府内走去。
宾客从大门一直沿途站到内宅设的礼堂门口,陶骧只得边走,边向宾客致意,待好不容易走到礼堂门口,鞭炮声歇,又听宾客喧哗声中,空中传来阵阵轰鸣。
“飞机!”宾客们纷纷仰头。
今天的天气极好,碧空如洗。
蔚蓝的天空里,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第一组机群低空飞过——长机领头,每架飞机都带有一个红色布条,上面的大字分别是“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新婚快乐”……最后一个是“三年两抱”。
看到最后一个条幅出现,几乎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陶骧也不禁莞尔。他看看身边仍盖着盖头的静漪,抬手将她的盖头掀起一面来。
静漪正莫名其妙,眼前忽然一亮,陶骧的手指在她眼前一晃,让她看向空中——恰好看到那个“三年两抱”,静漪呆了一下,瞠目结舌地问:“这是什么?”
“意思是三年生两个娃娃嘛,七嫂。”尔宜碰了下她的胳膊,微笑着说。“七哥,他们的中文老师是广东人么?”
此时大家都在望着空中,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静漪虽被尔宜这一解释弄的面红耳赤,还是觉得这空中表演新奇而有趣。
轰炸机带着条幅低空飞行,这还是第一次见。
而接下来这个机群的空中杂技,具有十分的表演趣味——当他们在空中飞出百合花造型的时候,配合着今日的喜庆气氛,从机翼下抛出的“红色炸弹”,在空中形成红色的雨似的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蔚为壮观……静漪不自觉地发出叹息。
“真美。”她说。
“特意从北平来到这里,就为了替婚礼助兴的。”陶骧说,他看看静漪闪亮的眼睛,嘴角有一丝笑。“你见过的。是我从美国请回来的飞行员教练,和飞行学校的优秀飞行学员。今天早上刚刚到,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算作结婚礼物。”
静漪看着低空掠过的战斗机,又看看陶骧。
她还记得那些年轻英俊的飞行员们。她只知道他们舞艺超群,却不知道他们驾驶着飞机,也能在空中跳舞。如果这是结婚礼物……“这个礼物,过于隆重。”她说。
“七嫂。”陆嵘这时候探身过来,比划了一下盖头。
静漪这才意识到,她只顾了和陶骧说话,竟忘了把盖头放下来。而此时看过了飞行表演的宾客们,几乎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与刚刚热闹喧哗不同,这时候大家都不出声了。静漪窘起来,刚要抬手将盖头落下,陶骧阻止了她。他索性将盖头就在礼堂外掀下来,交给一旁的陈妈,和静漪一同走进礼堂去。
这虽然不合礼数,但是陶骧本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人,到此时谁也拿他没办法,再加上新娘子美的简直让人挪不开眼,大家也就都乐得看到这一幕。
接下来的仪式倒简单,一对新人进了礼堂,司仪按部就班地唱着项目,在新人向父母、来宾和对方鞠躬行礼之后,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作为家长的陶盛川致谢词。
陶盛川是典型的军人做派,讲话内容简短而有力,三两句祝福了新人、三两句谢过了来宾、三两句便是请来宾入席——他笑着大手一挥,仪式便告一段落。
静漪松了口气。
待陶夫人发话,她终于可以从满堂宾客中退出去了。
尔宜和陆嵘陪着她,在陈妈的引领下,静漪回到位于琅园的新房去。
照着规矩,她坐到婚床上。
这一安床,便是要一整天的。
静漪倒是坐得住。有女眷来探看,她只需微笑应答……只是时间久了未免劳累,却也不得不撑着,直到夜幕降临。此时新房中除了陶家的两位少奶奶符黎贞和许雅媚在,还有几位女眷在。都体谅静漪已经累了一日,不过是陪坐说笑。她们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嚷,雅媚就说:“哟,是七弟回来了吧?”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三)
更新时间:2013-4-3 8:38:46 本章字数:4699
符黎贞听说便站起来,低声道:“七叔的朋友们都是爱闹的,咱们在这里恐怕不太好吧?”
许雅媚见她是要走的意思,忙拉着她,笑着说:“就是因了他们爱闹,要是没咱们在这里,他们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七妹是新人,真闹狠了,她该不好意思了。”
符黎贞听她护着静漪,便说:“奶奶和母亲不都说了嘛,闹喜闹喜,不闹不喜,没关系的。”
她虽这么说着倒也没立时就走,听着外面闹哄哄的,人都走近了。外间的女眷们想必是见一帮少爷们来势汹汹,都回避了,就听见有人一路高声张扬着便来了,竟然还配合着还敲锣打鼓的。
符黎贞也不禁莞尔。她见安稳坐于婚床上的静漪抱着一对鸳鸯,倒还镇定,她的贴身小丫头就不住地往房门处张望彖。
雅媚拍着手说:“这么着,静漪,你且先对付他们。今儿晚上就图一热闹,不热闹也没趣。有我和大嫂在这里,若是他们过分了,我们帮忙的。”
“哪有你这样的。”符黎贞轻声笑道。
静漪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沔”
她们正说着,外面便敲门,嚷着“闹新娘啦”。
静漪原本心里多少是有些怕这闹洞房一事的,不想事到临头,听到这开场锣鼓似的一出,倒先就要笑了。因觉得不妥,暗暗地咬了下舌尖。
她穿了鞋子下地来。
秋薇开门,她迅速瞥了一眼:门外围了一众的人,有男有女,男士居多,乍看上去倒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多势众的。
雅媚先挡在门口,笑道:“就知道是小陆引着来的,可说好了,闹新娘是闹新娘,新郎也不准轻饶。新郎官儿呢?”她说着往外看一眼,没看见陶骧一起来。
陆岐手里拿着一大捧红玫瑰,头一个先对着静漪叫了声“新嫂子”,才说:“七哥倒是要上来,可是我们在下面摆了十八道酒阵,他可也得一关关闯了来,才能做黑骑士救公主呢!”
雅媚“哟”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儿啊。来,七妹,来了这么多客人,快一起出来吧。”她朝外打着手势,让他们都往后一退,“外面地儿这么大,何苦来挤在里头。”
静漪于是便跟着雅媚走出来。第一步她就先站在起居室当间,同客人们行了个礼问好。
虽说白天大伙儿在礼堂里也都见识过新娘子的美貌了,这会儿近距离地看,尤其新娘子还和颜悦色的,就像画中仕女忽然间走了出来对着人微笑似的,打定主意上来便要开玩笑的人,竟然都在这时候不约而同地在她淡定从容的目光中跟着静了下来。
静漪倒也不知为什么他们都安静地只是望着她不说话,她轻声地请大家坐,说:“我新来乍到,此时不能一一认得各位,还请多指教。”她说着示意秋薇拿果盒子过来。果盒子是早准备好的,里面除了糖果便是花生栗子这样的应景吉利干果。她亲手端了,一一地送到客人面前。她这么一客气,轻声细语地同人说话,客人们也都不好意思马上闹起来,只得笑嘻嘻地说恭喜的话,拿了糖果来吃。
雅媚起初还有些担心静漪,此时见她应对得法,便退后了一步,欣赏地望着静漪的婉约姿态,对身旁的符黎贞说:“我们也就不算不大方的了,这般也做不到。”
符黎贞低声道:“你还没听说么,初入府那晚,她当面顶撞老姑奶奶们……老姑奶们那是何等样人,老太太都轻易不说一句重话的。”
雅媚轻笑了一下,说:“不是我派老人家的不是,按理说,那晚做的也太不像话。大姑奶奶是老糊涂了么?静漪就算不错了,换了我,这亲我还不成了呢。”
符黎贞抬手遮了下下巴,半晌才说:“换了你,她们才不会。”
雅媚听着这话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符氏向来如此,她只看着静漪,笑了笑。她站的地方靠近楼梯,往下看了看,果然听着下面也高声喧哗,仿佛有陶驷的声音,还有陶骧的。想了想,她说:“我下去看看,老七怎么还不来?”她说着便悄悄下楼去,留下符黎贞仍站在原地。
符黎贞又往后退了两步,在角落里的一个绣墩上坐了,远远望着在这起居室绕着那一圈沙发或站或坐的众人,瞧静漪怎么应对他们——最难对付的当然是领头来的陆岐和白文谟。其中又是陆岐更难缠。手里抱着那束好看的玫瑰花,是静漪走到哪里,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把花送给静漪,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静漪给大家派完糖果又派烟,直到静漪回过头来对着他微笑道:“陆大哥不坐吗?”
陆岐见她柔声细气地叫自己“陆大哥”,也学着她的声气,说:“七嫂不必客气。”
白文谟看着他腆着脸这么说话,喊了声:“老陆,七嫂让坐就坐。”
陆岐听了点头,转着眼珠子,把花举到静漪面前来,问:“七嫂,这玫瑰花可好看?”
静漪仔细看了看。茶杯大的花朵,新鲜的很,是很正宗的大马士革红玫瑰。在这个时节能有,很矜贵了。她虽不知陆岐意下如何,心想昨晚三嫂倒是私下里教了她几招的,其中一个原则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比闹洞房的人沉得住气,她不如就兵来将挡吧,便照实说:“很好看。”
陆岐微笑,说:“这是送给七嫂的。”
“既是送给我的,那就先谢谢陆大哥了。”静漪说。陆岐虽说这花是送她的,却仍抱的紧紧的在怀里,料着他必然还有话说。
“先别着急谢我。这花可不能白给。”陆岐说着,四下里看看。众人都知道他在憋坏呢,很配合他的纷纷问他“怎么个不白给呀”,他就笑着,说:“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静漪也微笑,并不着急。
白文谟却说:“七哥也该上来了吧?怎么这会儿了还不来?”
“来了来了!”楼梯一阵响动,先上来的却是陶驷。
静漪一看他就是喝了很多酒的样子,边走,边扬着手,紧跟他身后的是雅媚,随后才是陶骧。
陶骧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陆岐你这小子,摆上这十八阵也拦不住新郎官,白瞎了你那帮兄弟。”陶驷说着,哈哈大笑,“老七的酒量,你想让他就这么趴下,难了。”
陆岐撇了下嘴,说:“七哥来。”
他招手,让陶骧过来。
静漪见陶骧平素总板着的脸,此时大约因为也喝了些酒,又是这样的气氛,倒也有些和颜悦色的意思。他过来站在了她身旁,一身酒气淡淡的。他先把礼帽脱了,大约是觉得热。
陆岐和众人一起看着这并排立在一处的新人,啧啧两声,说:“七哥,七嫂也太善于周•旋了,闹了这么多年洞房,就没见七嫂这么厉害的新娘子。”
“是么?”陶骧转过脸来,看了眼静漪。
静漪微笑的面孔上,粉光潋滟,真是名副其实的明艳动人。
“唷……唷……唷!”陆岐怪叫起来,白文谟配合地嗯了一声,“大伙儿瞧见没,瞧见七哥七嫂这样子没?”
“岐哥哥,你别欺负我七个七嫂,到底这花儿是给不给七嫂啊?”尔宜清脆的声音传过来。她和文佩趴在阳台窗子边,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陆岐挥着手,让人把窗关好了,说:“小姑娘家家的,去去去,不准捣乱。”
几个小女孩儿笑着跑了,陆岐转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不打扰七个七嫂休息。这么着,七个七嫂就满足我们一个要求,我们就走,成不成?”
静漪看了看陶骧,没吭声。
陶骧慢条斯理地问:“什么要求?先说来听听。”
陆岐清了清喉咙,说:“听说七嫂是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此事可属实?”
“属实。”静漪回答。
“那想必七嫂对西洋医术知识见解甚深了?”陆岐又问。
“学业未成,见解是不敢说有的。”静漪只觉得陆岐好像在给她下套,她不得不把话说的更保险些。
“七嫂不必谦虚。就算没完成学业,七嫂对基本的急救术总该是会的吧?”陆岐很认真地问。
静漪点了下头。
“那人工呼吸这一招,七嫂可愿意教我们一教?”陆岐说出口,不待静漪回答,就说:“就让七哥配合七嫂。我们有一个人学不会、今儿我们就全体不走。”
别说静漪没想到,其他人也没想到陆岐这看似很雅其实却够狠的招数。
陆岐笑嘻嘻的,手里的鲜花往前一送,眼望着陶骧。
陶骧便问:“学会了,你们就出去看戏去,是吧?”
“是呢。立马儿就走,绝不耽误时候。”陆岐笑着说。
陶骧看看静漪,说:“阿岐,我看你是皮痒了。”
“七哥,现在不都提倡文明生活,讲究个卫生嘛。我们来闹个洞房,都这么卫生,何况七嫂是学西洋医学的,更应该开风气之先嘛……”白文谟一本正经地说。
“对哦对哦,老白说的对。”陆岐点头。
陶骧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四周围聚着的众人笑成一片,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对,就听静漪轻声说:“那好嘛。”
她这一声虽轻,连远在角落里的符黎贞都听到了,雅媚则目瞪口呆,陶驷更是一口热茶险些喷出来,其他人更不必提了,连陆岐都顿了顿。
“好嘛,教会了大家这个技术,紧急情况下,也可以救人一命,何乐不为?”静漪微笑着说,她看看陶骧,道:“请你配合我一下。”
陶骧过了一会儿,见她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才点点头。
静漪吩咐秋薇和张妈进去拿垫子出来预备铺在地上,陶骧知道自己是需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躺下的。静漪一脸认真,他也不说什么。垫子铺好了,他撩起袍子往上面一躺,静漪便在他身边跪了下来,看着大家说:“我来示范一下……若需要施救时,病人心脏已经停止跳动,配合人工呼吸,还可以进行心肺复苏术……心脏的位置,是在两乳之间……”她低着头,双手在陶骧胸口一比划,再抬起头来,把自己双手叠放的样子两给大家看,随后她按上陶骧的胸口,用力一压,“做人工呼吸时,将病人的下巴这样抬高……”她一手托着陶骧的后脑勺,一手将他下巴抬起,形成一个角度,“然后,要捏住他的鼻子,像这样……深吸一口气,向病人口中吹气时,嘴唇要完全包裹住病人嘴唇……”
她听到笑声、叫声和楼梯响声,抬起头来看,先忍不住笑了。
原来从女客开始,纷纷地站起来往楼下去。
剩下少数的几个人也已经往后退,连陆岐和白文谟都笑着站起来给她作揖,道:“七嫂,得罪、得罪!”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至此,她这个示范还没有做完,闹洞房的客人们就连下人们,都跑了个精光。
静漪手还托着陶骧的下巴,见状还说:“我还没有讲解完呢……别跑啊!”依旧柔声细气的。
那陆岐一脚踩空,直扑在白文谟背上,连文谟一起,又拐带上好几位,从楼梯上滚下去,就听着咣当咣当地响着。下面众人见了更是笑的不成样子,嚷嚷着看戏去了,一哄而散。
静漪松了口气,听着陆岐还在下面嚷:“我不是不敢看,我是怕明儿七哥把我踢出去喂狗啊!”
她低了头,见陶骧正看着她,忙收了手。
陶骧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子,狠狠地一拽,她半个身子扑在他身上。
“你真是胆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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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滴大家:
民·国闹洞房是撒样子俺也不知道,急救术这里是恶补的,这两点都请懂行的看官指点一二,以期在日后修文加以改进。多谢。
明日开始停更三日。
提前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四)
更新时间:2013-4-7 20:47:04 本章字数:4508
“不然他们怎么肯走。”她说。陶骧微微眯了眼。他睫毛很长,眼睛这么一眯,一小片阴影就投下来,遮住了他的眼。
他身上的酒气似乎是越来越浓,随着他的呼吸,深深浅浅地送到她面前来。酒意深的几乎要把她给熏醉了……除了九哥,她还没见过旁人身上的深重酒气,总有些厌弃那味道的。她就屏住呼吸,要起来,被他拽着,动不了。
头顶的水晶吊灯光暖暖地落下,两个人的影子是叠在了一起。
“要是不走呢?”他睁开眼,问道。
“不会的。”她回答妃。
陶骧看着她的眼睛。她回答的信心十足。
凤冠上的珠穗已经取了下来,他可以毫无障碍地看到她的眼睛。灯光在她周身似是镶了一道金边。亮闪闪的有些刺目。
“并不是每次都算的准的。”他又眯了眯眼,松了手裾。
几乎一天没有歇下来,这样躺在柔软的垫子上,他几乎不想动。
静漪看出他有些慵懒,自管先站起来——隔的稍远些看他,横着的时候似乎比立着的时候更高一些……她也不出声,看他想要怎么样。
摆弄了下裙子,金铃声响,似乎惊动了他,他看了她一眼。
她也望了他——就算是隔了地毯和垫子,躺久了还是凉的……
“老七,前面还有几位客人等你招呼呢!”陶驷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带着笑意的。
静漪忙拢了下头发,回头看看,并没有人上来。
陶骧说:“知道啦!”
他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转身下楼去。
静漪等他走了,倒怔在那里,半晌也没动。空荡荡的屋子,他下楼的每一步,都有回响,并且传的很远……
楼下的声响渐渐消失,秋薇才上来,笑嘻嘻地看着静漪。
静漪则在沙发上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就觉出累来,动都不想动一下。本想吩咐秋薇收拾下屋子,也懒怠开口了。
秋薇过来给她揉着小腿,低声笑道:“二少奶奶刚刚还在楼下说,小姐你真机智。”
静漪出神地看着一片狼藉的茶几,果盒子里的红枣花生桂圆栗子凌乱地铺着……机智么?其实是很冒险,假如他们不走,她可有胆量当众示范?
原本是没有问题的。假如道具不是陶骧,这里不是洞房。
微微有点头痛,她抬手揉着太阳穴。忽听得有人敲窗子,从阳台方向来。她和秋薇对视一眼。秋薇摇了摇头,起身去开了阳台的窗子,三张花儿样娇嫩的少女面孔立即出现——是尔宜和文佩姐妹。秋薇惊讶地看着她们。
“七嫂,我们能进来么?”仁佩开口问。她已经冻的小脸儿通红了。
静漪忙让秋薇去给她们开了阳台门,说:“快进来暖和下的。”她说着,忽然觉得不对。看了眼阳台的门窗——彩色的磨砂玻璃,不知从外面看得到什么……她脸红的工夫,三个姑娘已经争先恐后地跑进来,搓手跺脚的嚷着外面真是冷。仁佩年纪最小,干脆跑到静漪身边来,摘下棉手套,把手放在那个大暖炉上方烤着,望着静漪说:“还是七嫂屋里暖和哇……都是八表姐出的主意,冻的我都快成木头人了。七嫂看我的手……”
静漪揉着仁佩冻的冰凉的手。
仁佩胖乎乎的,憨态可掬,被静漪这样温柔安慰,忍不住就说:“八表姐说我们躲那儿就可以的,谁知道她耐不住性子,看不得他们欺负七哥和你,暴露了。”
静漪看着尔宜,尔宜正跺着脚。
她早换下了白天穿的傧相礼服,枣红色的平绒三镶三滚棉袍,十分俏丽。听到仁佩揭穿她,她嘟了下嘴,过来说:“那也不知道谁,非要做小尾巴来凑热闹。”
静漪微笑,听她们斗嘴。
秋薇倒了热茶给她们,收拾着屋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到底下去要援手。张妈上来,跟静漪禀报说是楼下也一团糟呢,她正张罗着人在拾掇……静漪点头。
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从这一晚开始,就要不停上演了吧?
秋薇也给她一杯热茶,她捧在手中,只觉得水汽密密匝匝地升腾、扩散……她胸口就有些闷闷的,呼吸不太顺畅。
尔宜那表姐妹三个坐在静漪周围,说笑着,互相抖着刚刚在阳台偷听时的糗事。说的高兴了,手舞足蹈起来。文佩不小心碰着静漪的手臂,静漪手上的热茶泼了一点出来,倒不烫,文佩忙抽了手帕给她擦过手和衣裙,尔宜笑文佩毛手毛脚,文佩就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静漪看着她们活泼快乐的模样,不由得就想起无暇和无垢来。
从前她们也是这样的。大表哥成婚那晚,她们三个还跑去听墙根儿……只是那时候是盛夏,因极奥热,新房门窗都开着,只落了纱帘。纱帘密实,从外面是看不到屋内的什么的。小心翼翼的,还是弄出一点点动静,就被耳朵尖的大表哥发现。她们三个被大表哥赶出了院门,笑的大人们都被惊动,免不了又被笑一通。大喜的日子,大人们谁也不认真同她们生气……
尔宜不见静漪说话,看她只是微笑着望着她们,便问:“七嫂,以后教给我们那个急救术吧?日后可能有用得着的时候。”
静漪是被尔宜捉弄过的,对这个顽皮的小姑子性情还并不了解,不过听她这么说,样子又是极认真的,倒没有拒绝的理由,且也合了她的心思,便说:“好。”
尔宜看她。
静漪总觉得她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那此刻黑沉沉的眸子,和陶骧真像……她换了个姿势,仍旧靠在沙发垫子上。秋薇和张妈已经把起居室里收拾停当。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吩咐。她留神看看,一个秀气的侍女进来,先叫了声少奶奶。她想想这么称呼,应该是自己院里的人,不过从前并没有见到过。那侍女等她发了话,才禀告说楼下已经收拾好了,还有些什么东西也都归了类,是口齿清楚、脑筋也灵活的样子。
静漪看着,心想这几日见过的丫头婆子,都调教的很好,可见老婆婆和婆婆治家有方……
张妈见她留意,说:“少奶奶,这是草珠。原先分过来的有两个,偏巧另一个病了,不能就进来。就剩下一个她了。前两日都在下面干活。另外少奶奶没吩咐,她不便上来的。”
静漪经她一提点,才觉得眼熟。那晚初到,琅园的下人她都见过一面的。只是当时狼狈,自顾且不暇,哪里还能一一记得这些面孔。她微笑着看看这个叫草珠的姑娘。红润润的面颊,黑黑的皮肤,有种质朴的健康美。
她说了句“辛苦了,都下去早些歇着吧”。
张妈顿了顿,才说:“七爷还没回来呢。老太太跟前儿的陈妈已经去请了。前头客人太多,老太太担心七爷在前头拖的太久,说让二爷帮着支应就成的。”
静漪听着她说,看了尔宜她们一眼,张妈会意,便住了嘴。
“下去吧。”她说。看看秋薇,示意她跟着张妈一道。
尔宜见状忙拉着文佩姐妹起来,先撵了她们下楼。
她走的慢,静漪送她们到门口,文佩姐妹已经下楼不见了踪影。尔宜却站住,将房门一关,回身看着静漪。
静漪听到楼下有笑声,是仁佩那毫无心机的欢快笑语。被这道门隔了,笑声越来越远了似的……她只望着面前的尔宜。
“七嫂,你肯跟我七哥,就因为他救过你呀?”尔宜问。
静漪怔了怔。
尔宜望她的眼,黑沉沉的渐渐若两潭深水。
尔宜见静漪沉默,说:“我听见你和程家三嫂说的话了。我倒不知道七哥是救过你两次的……”
静漪缓了缓,才说:“听过便忘了吧。”
尔宜点点头,说:“是应该忘了。七嫂,那天捉弄你,是我不对。我呢,从小和七哥感情好的。老早知道你看不上我七哥……以后你待我七哥若是不好,我待你也不会好。”
“这我懂。”静漪说。
尔宜叹了口气,说:“随你吧。”她又看了静漪一会儿,再叹口气,“那些话别让七哥知道吧。七哥脾气并不好,你不留神些,别惹恼了他。”
“他不会知道的。”静漪说。
尔宜笑了笑,开了门,说:“七哥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你若是狐狸精,他就是蒲松龄。”
静漪不知为何觉得尔宜这个比喻有趣。尽管此时笑出来并不合时宜,可能惹怒这个和陶骧同样脾气不好并且对她有很深成见的小姑子,她还是笑了。
尔宜望着她,没有再言声,一转身出去,险些便撞在了来人身上。
“七哥!”她声音有些大,已经回身进屋的静漪也听到了。
静漪心头突突一跳,就听陶骧“嗯”了一声,跟着脚步声沉沉地便走了进来,她抬头看,陶骧身后还跟着陈妈和张妈。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
陈妈说:“七少奶奶请吧。”
静漪低了低头,进了卧室。
陶骧同她一先一后地坐上了婚床。
静漪的目光落的有些低,只看到陶骧黑色的马褂上挂着的金表链,缓慢地晃了晃,便停住不动了,婚床却像水面轻浮的小船随着柔风慢慢地往一个方向旋转……她舌尖抵着齿间,轻轻地咬了下,细细的疼痛让她清醒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而已,随即又觉得这婚床开始旋转,让人头昏目眩。
陈妈和张妈分别拿着红漆托盘站在床边。
陶骧伸手拿了什么东西,往她身上撒了点。
她闻着是谷物的香气,微微有点呛,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帕递上来,她擦着鼻尖,接了他手中的小酒杯——五彩斑斓的绸子将两人手中的粉彩小酒杯拴的牢牢的。她被提醒着不用全都喝……酒甘醇浓郁,她有些糊里糊涂的,还是一口喝光了。分明看到陈妈和张妈都有些忍俊不禁,陶骧将他那只杯子换过来给她。这小半杯又不得不喝下去,瞬间脸便烧了起来。
她把杯子交还出去,陈妈端着将酒杯置于婚床下,一伏一仰。张妈已经将床帐放下来,轻手轻脚地把两片床帐合拢,在合上最后一点缝隙时,静漪听到她们念念有词……随着火红的床帐完全合拢,那诵经似的祝祷也渐渐远去。
她视线渐渐上移,同样盘腿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纹丝不动。脸上烧的厉害,她忍不住抬手按了下面颊。手背倒是凉的……摸摸额头,也烫的很。她闭了下眼。再看他,他还是不动。于是她伸出手去,轻轻地,触到了他胸口的金链。金链旁边就是扣绊,手指爬台阶似的一颗一颗扣绊往上挪动,终于是找到了最上面那一颗。
他的衣领整齐挺括,黑色的织锦缎马褂上被周围密不透风的床帐映出了一层薄薄的红光,也许是她的眼睛,或者是她的面孔,也是这样的红……她已经不觉得自己害怕,或者慌张,还有其他的什么。喝下去的合卺酒大概都化成了镇定药,她的呼吸都在放缓,而她的手从来没有这般有力——他马褂上的扣绊一颗颗几乎被她次第撕落似的解开,每解一颗都带着剑尖划破空气似的锐利尖细……这个过程异常缓慢而且艰难,终于她指尖疼痛起来。这疼痛从指尖游走到心脏……她的手还是停住了。
她抬眼看着陶骧。
雾蒙蒙的眼湿气如此深重。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被陶骧伸手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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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大家: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五)
更新时间:2013-4-8 8:52:52 本章字数:3321
他托着她的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静漪自他的手掌心上,抽回手来。
她将脑后的固定凤冠的发钗一一除下,凤冠被她举起,放置于身旁。她打开了发髻,油光水滑的乌发垂下去……接着,她开始解颌下的钮子。珠羔里子龙凤袄褪了下去,里面的红小褂紧贴着身子。她解开两颗扣绊,露出雪白的肌肤,若蚌壳里新剖出的浑圆鲜嫩的珠,争先恐后地滚出来,涌到人眼前来,几乎戳的痛瞳仁……只是腋下那颗钮子,仿佛是焊住了,她怎么解也解不开,手就有些发颤,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陶骧见她散开的衣襟下,隐约露着细细的红色肚兜带子,随着她呼吸的加重,胸口起伏间,细带便仿佛一条极细的小蛇,在她雪白的肌肤和红艳逼人的小褂之间扭动。他伸手过来,覆在她手背上。明显觉得她的手在发颤,且下意识地想要抽手躲开,却又停住了,硬生生地逼着自己不要退让似的。
他望着她簌簌发抖的睫毛,大手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半晌解不开的扣绊解开了。那颗金钮子被她和他的手已经握的简直要发烫了……他的动作原本应比她麻利的多,但此刻也慢的很。他看得到她绯红的面颊。那柔嫩的肌肤下,热血想必正在慢慢聚集,再红下去,不知会不会冲破肌肤的束缚……袄褂都已经被褪下,她就只穿了肚兜和裙子彖。
他的目光若水一般从她头顶滑下来,随后很轻巧地一个转身,将她带的横躺下来。
他的手顺着她的膝向上,裙浪翻滚间,她内里的贴身绸裤散开了裤脚,裙带和裤带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在撕扯揉搓间退了个干净……有些太过迅速,她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只知道自己竟似是在他掌间腾挪翻转的木偶,很快由横躺变换了方位,颈子落在柔软的枕上,抬眼便是圆圆的床顶,红底绣着五彩凤凰穿牡丹的吉祥图案,那凤凰似乎真的在飞舞,要扑下来啄了她去……而他的脸,她看不见……她忽觉得有什么扑进眼中来。
原来婚床上撒的谷物被扬起,她被迷了眼璋。
异物在眼中硌着,眼睛疼痛难忍,她的手被他压住,这一痛让她泪水不停地涌出来……她抽手,掩着眼睛。她没动手揉。知道眼泪会冲刷掉让她疼痛的异物,可好一会儿,眼里的疼痛并没有随着泪水的涌出而减弱,反而愈加疼痛起来……到此时心里是有了些恐惧,总觉得这样的痛苦,才刚刚开始;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哭泣,眼泪却不停地、凶猛地涌出来。
陶骧拉开了她的手。
动作有些粗暴。
她没办法睁开眼睛看他,下意识地向床内缩了一下。这样的弹簧床,柔软而又有弹性,反而将她向他送过去……两人的身子就紧紧的贴着。她只觉得他俯身下来,身子就不由自主的绷紧了,也几乎忘了她眼睛正疼的剧烈。
陶骧的手扶住静漪的面庞,轻轻地拨开她的眼皮,吹了一下。另一只眼睛,他如法炮制。他蕴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眉心,若一只温柔的手在按摩着。只一会儿,那手便消失了。酒气却还在,暖的很。
静漪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知道陶骧下床去了。她还是动也不动。眼睛还在疼,她也不睁眼。直到一块冷毛巾蹭到她腮边,她准确地伸手拿过来,一边覆在眼睛上,一边就坐了起来。
疼痛就那么渐渐地消退了……
湿冷的毛巾吸了她面上的热,渐渐变的温暖。
她拿下毛巾,眨着眼,抖落睫毛上的泪珠,看到坐在一边的陶骧——他虽只穿着贴身的衫裤,却依旧整齐的很,与她的凌乱和狼狈恰恰成了最鲜明的对照——她隐隐觉得不妥时,他倾身过来,同她脸对着脸,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身上藏着匕首时候的样子,倒也不错。”
静漪望着他,不由自主地就咬紧了牙关。
“早说过救你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到现在就更加不用。”陶骧站起来。
静漪投向他的目光,在此刻移开了。
她呆了一会儿,扯了床单将自己的身子裹住,从床上三步两步下来。陶骧看着她匆促地将自己裹住——那床单宽大,她光脚下地走着,脚下拖了很长的一段,像晚礼服那长长的裙裾……经过他身边时,他伸手拦住她。
静漪甩开他的阻拦,站在卧室中央,面红耳赤的。
陶骧看着从床边到她脚下,散落的发钗、凤冠、袄褂,还有那一溜儿五谷杂粮,在她细白的脚周围,聚了一小圈……他说:“还是我出去吧。”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响。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枪声密集起来,潮水般涌起的枪声简直是近在耳畔。
静漪呆了呆。
眨眼间,头顶的水晶灯便熄了,烛火却留着。她还在发怔,就觉得一股很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带着往更暗的角落里去似的,她听见清晰的拉枪栓的声音……而外面的枪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而远……陶骧坚实的身子将她紧逼在一边。她的后背靠上了墙壁。贴着羊毛毡的墙壁保暖又隔音,靠的久了更渐渐觉得暖,而他的下巴不时蹭到她的发顶,呼吸也清晰可闻。她慌乱间便觉得缠在身上的床单在往下滑,双手急忙向上提,却被他逼的更紧些,根本动弹不得。
“别乱动。”他低声。
她果真不动了。
外面的枪声演变成四面八方。甚至有炮响,大概是距离远,听起来更像是夏日里的隆隆雷声……静漪心怦怦跳。
外面楼梯响起急促而又有规律的脚步声,隔的不远,有人在做口令交接。应该是陶骧的近卫。
她微微抬头,下巴碰在陶骧的胸口。
他放松了她一些,但仍没放她自由行动。
她却也知道此刻并不适宜跟他拧着,也是静立不动。
“七少。”是图虎翼在外面。
“在这别动。”陶骧转了身,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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