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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尼卡

_25 尼卡(现代)
“别动怒,陶太太。”陶骧略弯了身,同静漪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他红润饱满的唇,轻啄了下静漪的唇,“记着从今天开始,你已是我太太。做戏也好,真心也罢,陶家门内门外,你都必须做好你的本分。有半分差池,我可不管你是谁的女儿。陶骧两个字,从来都是翻脸不认六亲的意思。懂了?”
陶骧的面颊蹭着静漪的脸。
他腮边已经有新生的胡茬,扎的她痛痒交加。
而他的手渐渐用上了力气。
“你放开……放心,我一定做好陶太太……不会干涉你半分……”静漪就觉得手被陶骧捏的更疼,说话就开始断断续续起来。她抬眼看着陶骧黑沉沉的眸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好好配合你演好戏给人看就是了。只是你也不能硬是……硬是勉强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包括……包括……”
她咬牙切齿,还是难以把那句“包括同房”宣之于口。
陶骧那黑沉沉的眸子在他们彼此的沉默中变的更黑。
“你自诩新女性,观念新颖,做派新颖,就该无话不可说出口,看来也不过如此。”陶骧也知道她的意思。
陶骧猛的打横将静漪抱起,手臂一屈一伸,已经将她抛上床。他已经不打算跟她啰嗦下去。
“闭嘴。睡觉。”他说。
静漪头晕目眩间,手臂碰到那柄刀。
陶骧看到,抽手拔了出来。刀一入鞘,同那把勃朗宁手枪一道,被他并放在两个枕头中间。
他利落地上了床,拉开锦被躺下。
静漪往旁边挪了一下,抱着腿,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静漪就听到了他匀净而沉着的呼吸声。
她还僵直的坐在那里。看看他,似乎是睡着了。她又挪了下身子,坐在床边那叠锦被上。她看看自己:裙褂勉强齐整,只是纽扣被他解了几颗……她掩了领口。头上的钗忽的滑落下来一支。她慢慢地将发间的金钗绒花都摘了。一只手拿不了,她起身膝行两步,放在床头柜上。
屋子里静的出奇,只有外面座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发出些微声响。
忽然的,座钟响起来。
十二下……她看了看这张婚床,床尾那么宽大的空间,她应该能下去而不惊动他吧……她转头看看陶骧。
陶骧仍闭着眼睛,说:“程静漪,这会儿我对你半点邪念都没有,你且安心睡吧。”他翻了个身,一气按下床头那排按钮。床头灯熄了,外面的灯也熄了。
过了好久,静漪终于和衣躺下。
烛火仍亮着,透过帐子投进来淡淡暖暖的红光。
她盯着床尾橱顶摆着的那尊欢喜佛,许久,她忽然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
静漪这一宿都没有合眼。
虽然身旁的陶骧一点动静都没有,根本打扰不到她。
天蒙蒙亮,陶骧就起身了。
静漪闭上眼睛,听着他下床、穿衣……她本想等下自己也该起床的,只是这一宿坚持到现在实在是困倦至极,眼皮沉的很,再睁开眼就变的甚为困难。
混沌间仿佛听得座钟敲响,也不知几下。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座钟再响,她猛然惊醒,就眼前红色暖洋洋地膨胀着,急忙从床上爬起来。
床头嵌了一只小巧的钟表,她凑近一看,已经过了八点。
“秋薇!乔妈!”静漪叫起来。外面立即有回应。门一开,鬓边簪着一朵红绒花的乔妈先进来。蓬着头的静漪一跺脚,云鬓越发松散。她指着座钟上的时刻,问:“你们怎么也不叫我起来啊?”
乔妈一边忙着给静漪打点,一边看了看打洗脸水的秋薇,说:“姑爷出去的时候吩咐不让我们叫你的。”
静漪抿着唇。
“姑爷说赶得及午宴就可以了,家里没有要问安的长辈,二少奶奶那里又不用去。”乔妈还在说。
静漪洗着脸,看一眼地上的碎瓷片。
乔妈让秋薇去叫人来清扫,趁这会儿工夫,她边替静漪梳头,悄悄的问了静漪几句话。
静漪摇头。
乔妈沉默片刻,说:“想必是昨儿晚上姑爷酒喝多了……夜里听到枪响,倒把我吓的心里直哆嗦。七上八下一晚也没能睡。还好今儿一早瞧见姑爷,姑爷说是他一时兴起教小姐用枪,不小心走了火。”
乔妈边说,眼睛瞅着静漪。
静漪也不说话。
心想陶骧那么沉稳的人,编个瞎话也就有人信了……她等乔妈给她梳好了头,看着镜子中那个梳起发髻的少妇,不禁怔了半晌,起身走出了卧室。
秋薇见静漪脸色不佳,也不敢打扰她。
外面送来两盅参汤,秋薇端了一盅参汤放在静漪面前,说厨房问小姐什么时候用早点,已经预备好了。
静漪摆摆手让撤了参汤,说:“早点先等等。”
看样子陶骧没有交代他去了哪,少不得等他一起的。
“小姐,还是喝口参汤吧。夜里没睡好,中午宴席上又未必能吃好,这可怎么好呢。”乔妈在一边看她如此,提醒她。
静漪呆站了片刻,回到卧房里去。
转眼看到原本是一对的联珠瓶,只剩了一个。想起昨晚的惊心动魄,她又发了一会儿愣,起身走到床边去。秋薇早已将床铺收拾停当。
她伸手一摸,枪在,刀却不在了。
她一回头看到乔妈秋薇都站在身后,不待她开口,乔妈就说:“姑爷回来了,小姐。”
乔妈说着便和秋薇一道出去了。
静漪紧抿着唇,看了眼那把乌黑铮亮的小手枪,刚离开床前两步,陶骧已经进门了。
他穿着运动服,满头是汗,看样子是早起运动去了。
进来看了静漪一眼,便直奔了后面的盥洗室,丢下一句话道:“给我准备好今天的衣服。谢谢。”
乔妈正端着那盅参汤进来,听到这句话不禁莞尔,好似放下了什么心事似的,对着静漪笑笑,悄悄地指了指瓷盅,又指指里面,悄然退出去了。
静漪呆了片刻,才过去打开专门放着陶骧衣服的大衣橱。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十)
更新时间:2013-3-5 8:51:39 本章字数:4384
她敞开橱门一看,里面整齐的挂着一套套的礼服。中式西式都有,大礼服常礼服具备,鞋子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下面的格子里。再打开一个大衣橱,是各色的大衣,从毛呢到裘皮的一字排开,蔚为壮观。静漪从未见过男人的衣橱,何况比起女人的来也毫不逊色的……静漪用眼睛清点着这些衣服。最终她翘着脚,拿下挂在最左边的那套黑色西装来,回身挂到衣架上,再挑了件黑色的大衣,领结围巾帽子都选好,想一想,又去挑出一对合适的靴子来。
不想陶骧从盥洗室出来,扫了一眼衣架上准备好的衣服,又看看她——静漪早起便换了一套裙褂。上身是翠色的褂子,下身是大红色的马面裙。脚上的红色绸子绣花棉鞋是坡跟的,让她的身材显得高挑修长。
陶骧脱下运动服。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露出有着纠结肌肉的臂膀来,静漪顿时面红耳赤。
陶骧不理她,自己打开衣橱取出一套长袍马褂来,看了眼静漪挑的那对皮靴,倒没说什么,当着她的面就换起了衣服謇。
静漪想要避出去,偏偏外面马行健又来禀报,说段参谋长请七少上午过去一下司令部,有要事相商。她不便此时出去,索性退回来。
陶骧行动甚为迅速,很快便已系到马褂颈下的纽扣,看了眼坐到床沿上的静漪,略微高声道:“知道了。”说着话,他也撩了一下床帐子进来,站在地平上,把藏在枕头下的那把勃朗宁手枪取出来。
静漪默然菰。
陶骧将手枪放到静漪手中。
静漪抬头看他。
“子弹随时同阿图要。”他转身走开,去拿了那碗参汤喝了一口放下,说:“出去吃早饭。”
静漪将手枪重新放在了枕下。
临出门,陶骧抬起手臂来,示意她挽上。静漪抬手,手腕虚虚地搭在他手臂上,被陶骧拉了一下,牢牢地贴在手臂上,说:“笑一笑,咱们是新婚夫妇。”
静漪看着两人若连环扣一样扣在一起的手臂,同昨晚喝那杯合卺酒时的姿势相仿。他此时是和颜悦色的。一旦走出去,大约谁都会觉得,这位新婚的陶七爷是意气风发的吧……她得好好配合,方不会落了下风。
陶骧很满意地看到静漪在走出房门的一瞬,脸上也堆了笑。
***********
隔了两日,静漪坐在她的书房里,亲自给各位亲朋好友写回信。
三朝回门,和陶骧在家小住归来,她就在完成这个任务。
她的朋友不多,婚礼又仓促,看到报上登载的启事,写信来道贺的却也颇有几位。首先就有和她最要好的朱东宁。
东宁在信上说着学校里的事,倒颇为有趣。
静漪甚至有种错觉,她们俩还同在学校里念书,这不过是寒假里不能相见,写信来以表示惦念……她将东宁的信读了又读。
东宁在信里说她计划在明年赴美留学。圣约翰没有了程静漪,对她的吸引力也大为减少。
静漪知道这当然是玩笑话。难得的却是东宁的这份体谅,余者一概不提及。
“小姐,图副官过来了,姑爷请您回房。”秋薇进来说。
静漪将写好的信叠整齐,放进信封里。
从程家回来,她就没有见过陶骧。连日来他不知在忙些什么,连他们的卧室他都没有进。凡事交待马图二人来说一声,有时就是拿了衣服便走的。
她戴了观音兜和袖筒出了书房。
回到房里陶骧果然已经在等她。
见她进来,他起身进了里间。
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我得提前回去。”陶骧说着,将外衣脱了下来。
静漪意外,收了他的大衣,抬眼看他,问道:“哪天?”
他说提前走,只说了他自己。原定的是下个礼拜五先乘火车至太原,再由太原乘飞机去兰州的。
“明天就走。”陶骧在南炕上坐下来。看她将他的衣服拿进去挂好,回来见他只是坐着,没叫人进来伺候,过去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茶汤泠泠作响,香气四溢。他说:“我让阿图和小马留下来,你和二嫂带着瑟瑟按原定时间返回。”
静漪点头。
“有什么事,和二嫂商议。”陶骧说。
静漪又点头。
这一点,她倒是没有异议。
雅媚这两日晚间总是带着瑟瑟来看她。雅媚待她好,瑟瑟也挺喜欢她。这一路,应该是不愁寂寞了。
虽然想到这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心里不免忐忑,不过不用和陶骧一起走,倒也好,免了许多尴尬。
陶骧见她安之若素地答应了,嘴角一翘。
两个人都无话,几乎是同时端了茶杯,又同时望向窗外——窗外一株老腊梅才冒了小小的花骨朵儿,这会儿又下起了雪,枝头嫩黄的花骨朵儿随着风和雪轻轻舞动,煞是好看——静漪见陶骧杯中的茶喝了一多半,给陶骧续了一杯茶。
陶骧清了清喉咙,伸手拿了烟盒和火柴,起身走了出去。
静漪坐着没动,透过窗子看到陶骧沿着廊子慢慢地走着,背对着这边,边走,边划了火柴,遮了风点烟……梅枝遮了他的背影。她刚要转头,就见院门口进来了几个人。看样子是管家程大安带着人来回事儿的。
果然他们看到陶骧先站住了,说了颇有一会儿话,才往里走。
静漪回了下头,示意秋薇。
秋薇出去,一会儿,进来回禀:“程管家说有事跟小姐姑爷回。他刚在外面看见姑爷了,姑爷说这些事儿由小姐裁度着办吧。跟着程管家来的还有南纸铺的先生带着伙计。小姐前些日子说要带点好纸,他们说小姐没有空去店里选,就让先生带着请小姐过目。定了的话,明日就送来的。就是店里没有小姐要的样子,这几日也能备齐了。程管家讨小姐示下,是不是让他们进来回话?”
“让他们进来回话吧。我恰好仔细问问。”静漪穿上一件珍珠皮坎肩,走出去。
程大安带着人请了安,把他要回的几样事和静漪说了个清楚。
静漪在椅子上坐了,边听边点头。南纸铺来的先生和伙计还在外面候着。
此时陶骧也进来了。
“……前儿才刚把收的贺礼清点完毕入了库,细账都在这里了,请小姐和姑爷过目。”程大安最后说,把几本账簿放在了桌上。
陶骧点点头坐下来,并不看账簿。倒是静漪似模似样地拿起来看了看,依旧放回去,说:“回头我再去看吧。还有别的事儿?”
“有的。外面是炳记南纸铺的陈先生,带了纸张样品来给小姐和姑爷过目的。”程大安开了门让陈先生进来。陈先生低着头打了个千儿。程大安说:“这是我们小姐、姑爷,快把你带来的东西拿出来给小姐姑爷看看,还有什么话你自个儿说。”
“陈先生请坐吧。秋薇,看座。”静漪说。
陈先生忙说:“不敢不敢。还是请小姐看看店里的东西。预备的有限,不知道能不能入了小姐的眼……”他让身后的伙计上前。
那伙计背了一个大包袱,放在地上解开,双手将厚厚的纸品样板送上来。
静漪让他摆到桌上。
陈先生趁着她翻看样板,逐一地解释纸品的特点和长处。他是南边的口音,说起话来很柔和,又快,静漪顾了看纸顾不了听他说,倒是觉得纸是样样都好,便说:“只挑这几样各送几刀来,总是用得着的。”
她细巧的手指捻了前面几种纸,陈先生急忙让伙计记了下来,还要说:“小姐是用纸的行家,这几样可是小号看家的宝贝……”
陶骧拿起来,翻了翻,问道:“信纸的样本可带来了?”
“有的,七爷。”陈先生见陶骧开口,忙朝他哈腰,挥着手让伙计赶紧取出来样本,“不知道府上需要什么样的,凡小号有的今儿都带来了。七爷要是都瞧不上,小号也可以专门为您制作。”
伙计从随身的布包里又拿出了两叠同样的信纸样本,一本呈给陶骧,一本呈给静漪。
陶骧指着里面的一种,说:“这个,做个样子来给我看。”
“成!七爷您请好儿吧。炳记的纸在京城里是首屈一指的,从前皇上家都用呢。就上个月,还从天津来了个公公,说……”他说到这儿,见陶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里一凛,收了话头,“七爷您要什么样的,我们没有不尽力办的。”
陶骧将样本放下,见静漪望着他,点头表示随她的意思。
“那就这些,烦陈先生费心。用的好了,日后我再让人来拿。至于信纸,过两日我让人送样子去店里吧。”静漪温和地说。。
“是,小姐。这些样例就搁在您这里吧,您随用随吩咐。”陈先生忙说。不知不觉的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静漪看他紧张,有些不忍,说了几句话,让程大安带他们出去了。
她起身将这些都归拢在一处,听到陶骧闲闲地问:“从前你在家里,用的也是这家的纸吗?”
静漪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说:“不是。”
“这家的纸倒说的过去。就是这先生也有意思的很。”陶骧说着,也站起来。静漪没有出声。他继续说:“晚上我不在家吃饭。不用等我。”
静漪正在看着手上的信纸,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屋子里静的只听到炉子里哔哔啵啵的声音。
“这上面……要印什么字?”静漪问。
她把一款信纸拿给他看——象牙色的柔韧轻薄的纸张,丝绸似的,印着银色的梅花——陶骧就着她的手,看了看,却说:“不要花样。”
她收了纸,另选了一款浅灰色的给他看。他却已经走开了,留下一句话说:“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吧。”
她翻着信纸样本,还是觉得浅灰色的这款适合他用。
想起他的定制香烟的筒上,印着简单的几个字:牧之定制……她拿起自来水笔来,在信纸上写下来这几个字。看了看,又觉得不够好,却也不能划掉,就拿着笔,在左下角画了几笔竹叶。自来水笔画出来的,另有几分硬朗的风骨。她看看,将信纸收了,和她选的那银色梅花的款式放在一处……
陶骧换过衣服出来,静漪还在收拾那些纸。
她送他到门边,说:“晚些我去赵家看看无垢姐姐。她似乎有些不舒服。明儿她就回南了,我不放心。你既不回来用晚饭,要是姑姑留饭,我就在那边用了。”
到底是参加她的婚礼回来的,无垢的身体不适让她有些挂怀。
她看着陶骧。
陶骧点了下头,说了句替我问候姑母。
他穿着黑色的燕尾礼服,浆的硬挺的白色衬衫领子紧贴着他的颈子,领结打的端正……静漪看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就能把领结打的如此端正的男人。
马行健将大衣举起来,陶骧穿上,转身出了门。
静漪站在门边,看着他走远了,说:“咱们也走。”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十一)
更新时间:2013-3-6 8:36:17 本章字数:4944
“小姐,九少爷说他同太太晚上会过来的。”秋薇提醒静漪。
“我知道。”静漪关了房门。进卧室就开始换衣服,“到时候我就回来了。”
……
程之慎和母亲杜厚德晚饭后到了怡园。
杜氏听程大安说静漪和陶骧都不在家,皱了皱眉,看了看冷清的上房辶。
之慎见母亲似有不悦之意,忙打着岔儿,让程大安把吩咐人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放到上房去,自己陪着母亲进了大厅。
大厅里也冷冰冰的。
杜氏坐下来,见程大安吩咐人一趟一趟地把东西都送到静漪屋里去,又吩咐人一趟一趟地把火盆送进来。好一会儿过去,大厅里才有点暖意,饶是这样,之慎还是跺了跺脚奋。
杜氏问程大安:“他们俩一起出去的?”
“并没有。姑爷今儿有晚宴,小姐是去姑太太那里了。小姐应该快回来的。”程大安说。
杜氏点头,问:“谁跟着去了?”
“秋薇和四宝。”程大安回答。他是程府的老人,知道杜氏的脾气。此时她显然有些不快,只是他摸不准杜氏究竟为了什么。
“让乔妈来,我有话问她。”杜氏说着,拂了下衣裙。
她的手从水獭袖筒里抽出来,环佩叮当。
片刻乔妈来了,给杜氏和之慎施礼。
“太太,九少爷。”她福了两福。
“老九,你去看看漪儿是不是该回来了。”杜氏说。
之慎眉头一皱,望着母亲。
“漪儿回来,让人来告诉我。”杜氏又说。
“母亲,有什么话不如直接问漪儿。”之慎眉头皱地更紧。
他本来脸就黑,这一来更显得脸色难看。
“你知道什么。”杜氏沉了脸。
之慎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出去的时候,看了乔妈一眼。
他一出来,程大安紧随其后,回手将门关了,陪着他走到庭院里。
“九少爷,屋里坐吧,外面冷。”程大安轻声说。
之慎看看他,慢条斯理地问:“还过的惯吗?”
“过得惯。”程大安也慢条斯理地回答。
之慎眉一扬,清秀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问的含糊,程大安答的也含糊,不过彼此都知道对方没有误会自己的意思。
难怪母亲把程大安拨到怡园来伺候这对小夫妻……看他把怡园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知道从前在程家真是埋没了他。
“那就好。”之慎说着,往院子外面走。
“少爷您还是屋里暖和吧。十小姐回来门上会来告诉一声的。”程大安说。
正说着,听到外面汽车声。
之慎一看,那辆崭新的在灯下闪闪发着晶光的罗尔斯罗伊斯停在二门外。须臾,静漪就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他,叫了声“九哥”。
“嗯。”之慎打量静漪——她身上那件雪白的裘皮大衣几乎垂到脚面,行走间火红的旗袍则已经贴着地。来到他跟前,因为走的急,帽子上的鸵鸟毛颤巍巍抖的凶——实在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
“九哥?”静漪见之慎瞅着她发怔,叫道。
“回来这么晚,母亲等你好久了。”之慎说。
“姑姑留饭,吃了又说了会儿话,就晚了。”静漪看看上房大厅紧闭着门,问道:“母亲在里面?我这就去跟她请罪。”
“请罪倒还不至于,就是你得留神等下母亲问你话。”之慎压低声音提醒静漪。
“母亲可说什么了?”静漪知道之慎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说。
“母亲在问乔妈话。”之慎说着,搓了下手,“按理乔妈是不会乱说话的。不过母亲的脾气你知道。不问就罢了,问就问的底儿掉。”
静漪点头。
“九哥,要是母亲发作我,你千万替我说好话。”她微笑。被之慎这么一说,心里忐忑。
之慎看她,说:“若母亲都发作你了,事儿就没得救了,懂吗?”
静漪吐了吐舌尖。
之慎忍不住伸手敲她额头,恨恨地,说:“还没心没肺的。我看你就是在母亲跟前儿恃宠而骄。”
静漪捂着额头,叫道:“九哥!”
之慎笑。
这样又像她了。虽然已经是少妇的打扮,恼起来却还是小姑娘的样子。
他摇头,说:“谁家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儿,不得抓耳挠腮啊?什么都不懂,还就知道惹事……”
“那你们这是把我推出去祸害人家的吗?”静漪反过来就是一句问。
之慎呆了呆,没有回答。
静漪挽了他的手臂,低了头走着。
“九哥,你好些了吗?”她问。
之慎点头。
今日是十六,月又圆又大,月色极好,白纱似的铺在地上,让人看了心里一派清明之色。
“真冷。”静漪说。
“西北更冷。你记得去了那边要多吃饭,尤其多吃肉。”之慎说。
“九哥不送我去吗?”静漪问,笑着的。她知道父亲有意让之慎陪同她前往兰州,却被之慎回绝了。果然她这么一问,之慎的脸板起来。
“父亲另有安排。三哥会去。”之慎说。
静漪说:“若依我的想法,你们都不必去的……”
之慎打了个喷嚏,掏着帕子擦着鼻子。
“不去怎么行?不去个娘家哥哥,他们再当程家没人,日后给你气受呢?”之慎半真半假地说。
静漪皱着眉看他,说:“瞧你说的怪吓人的。吓坏了我,不去了,有你受的。”
之慎站下。
“那也是我家,九哥,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静漪说。
“你要真这么想,踏踏实实儿地做陶家的媳妇儿,我还真也就少不放心点儿。”之慎说。
大厅门一开,杜氏从大厅里出来。
“母亲!”静漪松开之慎的手臂。
杜氏走下来,看了静漪一眼,问:“回来了?”
“是,母亲。在姑姑那里,姑姑留饭,多耽搁了一会儿。原想着母亲和九哥不会这么早过来。”静漪微笑着说。她看出杜氏并不像平常那样和颜悦色,但她还是娇憨的样子,说到最后,都带着撒娇的味道了。“母亲生我气啦?我让母亲久等了,我该打……”
杜氏瞪她一眼,说:“你跟我进来。”她说着一伸手,胖胖的手被静漪双手握着,又皱眉道:“作!回来不快些回房暖和,只管站在这里和你的呆子九哥说话,瞧这手冰的!都嫁了人给人家做太太了,再这么不知道保养,可怎么好哦……还不快来?”
静漪忙跟着她往自己房里去,待进门前,回头对之慎做了个鬼脸
之慎心头百般滋味,又忍不住笑了笑,“乔妈,要紧看着点儿你们小姐。”
“是,九少爷。”乔妈也笑,“小姐还是个小孩子呢。”
之慎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两趟。
小孩子……情势总是逼着小孩子快些长大的。
他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接着编看到垂花门处先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正是陶骧和他的亲随。
“之慎兄,怎么不进去?”陶骧显然是早已知道他们来了。
之慎同他握手。
空气里的寒冷将陶骧身上的酒气盖住了些,可还是看得出来他喝了不少酒,只是没走样。
之慎是知道陶骧乃海量的,笑着说:“母亲和漪儿在说私房话,不准我听。”
陶骧双手一合,也笑道:“可见是挺重要的话了,我陪之慎兄在这里等着吧。”
“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之慎问。
“先乘火车到太原。由太原乘飞机到兰州。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我要先走一步,不能和她一起了。二嫂会陪她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陶骧说。
“这么说你要先一步回西北?”之慎问。
“正是用人之际,必须早些回去。”陶骧说。
之慎明白。
他给陶骧点了一支烟,说:“先祝你一路平安,马到成功。”
陶骧点头致谢。
两人沉默着没有接下去谈这个话题。
外面冷的似乎连他们指间的烟都要冻熄了,却谁也没有主动说进屋去。而房里也没有动静。
“小十小时候倒喜欢秋千。”之慎说。
他指着庭院中被茅草围子一层一层包裹着的大缸。
陶骧不知为何心里一动。
“在后花园的紫藤架上,宝爷给她做了个秋千,前儿我瞧还有呢,就是旧了些。她很喜欢,时常去玩。小时候我们兄妹都顽皮。有一次老七和老八故意逗弄她,见她上了秋千,把她推的很高。秋薇那时候更小,吓的直哭,又被老七老八的丫头看着,帮不了忙,跑书房去扯着我喊着快去救命。我来的时候,看着她在秋千上,脸都白了,换了旁人,不知会是什么样,她一声不吭。秋千荡的太高,一众人望着谁也不知该从哪儿下手。我母亲让人去叫宝爷带人来,就那当口秋千脱了手,小十摔下来,头就正磕在养荷花的大缸上。当时就昏了过去。养了半个月才能下床。”之慎说着,摇头,“我问,你怎么不跳下来呢?她说我不知道怎么跳。后来我想想,可不是的,她呢,是知道怎么往高处去,不知道该怎么下来。那是我记得的,她第二次死里逃生。漪儿命很大的。”
陶骧没说话。
“我怎么想着,后来她就没有再上过秋千。”之慎说着又笑了笑,“不记仇,不过记性好。那次磕在额头上,好大一块疤,长着长着竟不见了。这就不是命大,是命好了。还记得那时候母亲说,要是留了疤,陶家要退亲的。”
陶骧笑笑。
上房门开,两人同时回头,静漪开的门,看到他们俩在一处,停了片刻才说:“怎么站在这里呀。”
“今晚的月色好。”之慎说。
静漪抬头看了看天,招手让他们进屋,说:“九哥真是的……”她迅速的看了眼陶骧。
陶骧也看她一眼。
她已脱了外袍,只穿了件一斗珠的褂子,兴许是还觉得热,脸红的什么似的。
“母亲。”陶骧进去。
杜氏没想到他回来了,见了他十分欢喜。
陶骧把大衣给静漪,坐到杜氏身边去。
静漪把他的大衣收了。
他的大衣上,沾了香气和酒气,都不止一种。被屋子里的暖意一烘,味道重新活过来似的,直往人鼻子里钻……她把大衣交给秋薇去挂起来。过一会儿,借着去拿东西给杜氏,她进去拿湿手巾擦了擦手。
“小十,我们要走了。”之慎在外面喊。
静漪出来,果然杜氏已经穿好了外衣,看着她笑,道:“早点儿歇着吧。这几日养养精神,这一去路程遥远,有你们的苦头吃。”
“不累的,母亲。”静漪送她出去。
杜氏伸手推她,说:“外面冷。”目光温和中带有威严的意思,让静漪止了步。
带他们走了两步,她到底和陶骧一同送出去。
之慎上了车,才说:“还以为您会跟这宝贝姑爷说,我家小十不懂事,多担待。”
“闭嘴。”杜氏脸沉着,“小十哪里不懂事?需要多担待?”
“是,就是需要多担待,您老人家向来护驹子,也不会说。”之慎说。
杜氏半晌不言语,道:“跟我去看看二太太。”
“好。”之慎答应。
“别多嘴。”杜氏又道。
之慎笑了笑,问:“您是不知道我从不多嘴,才让我瞧着这出戏的吗?”
杜氏看了之慎一眼。
“帔姨身子不好,静漪马上远行,我再不知轻重,也不会挑这时候胡乱说话。”之慎说。
“二太太素来疼你。日后小十不在家,你单进内宅虽不方便,倒是也别忘了时常遣人问候。”杜氏嘱咐之慎。
“是。”之慎答应。
杜氏不自觉地竟叹了口气。
她想着刚刚就在怡园门口,站在一处送别他们的陶骧和静漪。
一整晚晴空万里,月色极好,却在那时有玉屑般纷纷落下的细雪,让那对身影看上去真美好……
【第八章·完】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一)
更新时间:2013-3-7 8:38:01 本章字数:3458
【第九章·无影无形的光】
程静漪和雅媚在火车包厢里,看着瑟瑟玩过家家。
瑟瑟正在天真烂漫的时候,把一个可爱的洋囡囡当成她的小妹妹。
“小婶婶,妹妹要喝咖啡。”瑟瑟忽然抬头,眨着大眼睛望着静漪。
静漪说:“好。辶”
“要清咖啡。”瑟瑟强调。
静漪点头。
她旁边的座位上堆着的都是洋囡囡的“家当”,其中就有全套的微型茶具。她从中找了咖啡杯出来,假装咖啡壶里是有咖啡的,倒了一杯递过去沸。
“不对,我要的是清咖啡。”瑟瑟把咖啡杯推回去。
静漪只好又倒了一杯,瑟瑟接过去一本正经的看看、闻闻,才拿给她的洋囡囡,口中念念有词。
静漪看她玩的开心,微笑。
“清咖啡太苦了,瑟瑟,妹妹喜欢喝吗?”许雅媚望着女儿笑。
“喜欢的。”瑟瑟头都不太。
“平日听她七叔这么说,有样学样。她爸爸常说,模样呢是像了我们俩,还算过的去。脾气要照着她七叔去了,将来可是难嫁。”雅媚笑道。
静漪想想,金润祺就说过,他只喝清咖啡。
她一笑。
“这是瑟瑟最喜欢的玩具。老七从法国给她寄回来的。”雅媚说。
瑟瑟听到在说她和她的七叔,仰起脸来问:“妈咪,在说我吗?”
“是,在说你。你只顾了玩,七叔走的时候怎么说来着?回去可要给他背什么?”雅媚让瑟瑟喝口橘子水,问道。
“字母表……小婶婶,七叔让你背字母表吗?”瑟瑟嘴唇上沾着橘子水,着急说话,口水滴下来。
静漪忙拿了手帕给她擦下巴,说:“这个……没有。”
瑟瑟嘟嘴,说:“七叔坏。”
雅媚笑的厉害,说:“瑟瑟生老七的气呢。那日老七要走,她非要跟着,扯着老七不撒手。我们说了多少回就是不听,哭的眼都肿了……小猴子似的粘着老七,弄的老七没办法了,答应她这次回去,带她和麒麟儿一起去骑马,才算脱身。”
静漪伸手摸摸瑟瑟的胖脸点儿,红苹果似的。
瑟瑟歪着头,在她腮上“啪”的一下亲一口,带着口水的。
“小婶婶好香。”瑟瑟说。
“瑟瑟也好香。”静漪说。
“小婶婶也香瑟瑟一个。”瑟瑟把她红苹果似的小胖脸蛋儿凑过来。
静漪果真狠狠地亲了她一下,又一下。
瑟瑟高兴,爬到静漪膝上,让静漪抱着她,笑的格格响。
“看你是喜欢孩子的样子。”雅媚微笑着招手,让瑟瑟过去给她抱。瑟瑟不肯。
静漪摸着瑟瑟的额发,说:“喜欢的。”瑟瑟总让她想起无忧表姐的长女阿蛮。那日去赵府,阿蛮也是这样缠着她……她许是有点孩子缘的。
瑟瑟出汗了。静漪给瑟瑟擦擦汗,戴好小帽子。
“医者父母心。静漪你真适合做医生。”雅媚忍不住说。
静漪顿了顿,微笑道:“那有。”
“看得出来的。喜欢孩子,日后多养育几个。咱们家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孩子。你还没进门,奶奶就已经给你派好了——女孩不算数,男孩起码要两名。奶奶看相片,别的还没说,就讲你有宜男相,将来错不了的。”雅媚微笑着说。
静漪低头。
“你可别怕啊,我不过说说笑话……你们以后有女儿,别让老七这么宠。他才回来多久,就把我们瑟瑟宠成这样,我们都没法儿带了。动不动就七叔说这样,七叔说那样。我们抱怨,他还有道理,说女孩儿家就是要宠的——再宠可没谱儿了。”雅媚笑着说。她给静漪也倒了杯橘子水。“对了,赵家三小姐是不是有喜了?”
静漪的脸先红了一下。
倒不是不能讨论这个,只是……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不过是日子对不太上。”雅媚见她脸红,笑了,低声道。“亏你还是学医的,有什么没见过嘛。你们成婚那晚在怡园,太太小姐们都在一处,我看她难受,又不好说,也就猜到几分。”
静漪点点头,说:“若是早知道,都不会不让她走这一趟的。”
无垢害喜害的厉害,回南去,飞机是不能坐的,还得乘火车。这一路的辛苦,不难想象。
“你们一向亲厚。你出门子她若不来送送,日后想起来难免是个遗憾。”雅媚宽慰静漪。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过的快些。
火车经过之处,冰雪覆盖,看出去风景倒没有什么好的。雅媚是最好的旅伴,性子又活泼大方,对静漪颇多照顾。和静漪说这说那,西北的风土人情,陶家的大事小事,凡她知道的,都和静漪聊一点。点到即止。
等到了太原,自有人来接站。
一行人前呼后拥地出了火车站,车队呼啸着往飞机场去。
他们并没有惊动什么人,一路避让着到了城外的军用机场。因为人员行李都多,上飞机又颇花了点时间。
到此时大人还都罢了,瑟瑟就有些蔫蔫的。
静漪见瑟瑟是感冒的症状,赶忙让雅媚给瑟瑟加了衣服。量了下体温,已经101度(38.3℃)。他们随身带的药里,合用的药只有阿司匹林。雅媚便要给瑟瑟服用应急。静漪却有些犹豫,同雅媚说瑟瑟还小,阿司匹林的副作用可能会给瑟瑟带来伤害,倒不如先想办法降温。
雅媚本就因瑟瑟生病心慌,被静漪一说更是着急。
飞机上条件有限,静漪只能先想办法帮瑟瑟用温水降温,避免瑟瑟的病情继续恶化……
一路的飞行,因为瑟瑟忽然患病,雅媚和静漪都没有心思多说话了。
静漪从舷窗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大地苍茫无际……这是兰州的上空了。
比她想象中的西北还要空旷荒凉。
飞机降落在机场时,天光黯淡。
她看看时间,晚上八点,比起北平,有一点时差。
在机场等着接她们的是陶驷。
舱门打开,陶驷就上来了。
看到瑟瑟被雅媚抱在怀里,他忙过去,把瑟瑟接过去。
“发烧呢。”雅媚简短地说。
“爹地。”瑟瑟叫他,声音弱弱的。
“乖。”陶驷心疼瑟瑟,还是克制着。看看疲惫的雅媚,又看看静漪,温和地说:“一路辛苦了。到了家好好歇歇。”
“老七呢?”雅媚给瑟瑟裹上毯子,看了眼静漪,问陶驷。
“老七去凉州已经两天了。事情顺利的话,大概还得两天才能回来。”陶驷解释道。
陶驷抱着瑟瑟,静漪扶着雅媚下了飞机。
出来舱门,一丝风都没有,静漪还是被这里的干燥寒冷猛然抓牢,也打了个喷嚏。
没等着行李全部从飞机上卸下来,他们便分乘两辆轿车先行离开机场。
静漪明白陶驷和雅媚焦急的心情,带着秋薇和之忓上后面那辆车子。回头看看,她的行李正一件件地从机舱里往外抬。马行健指挥着人行动迅速,图虎翼过来请他们先上车,说:“少奶奶您先走,还有几件行李了,我们马上就跟上。”
静漪上了车,开车的陶家司机恭敬地称呼她“七少奶奶”,说还有大约一小时才能到家。
秋薇听到一小时,忍不住呻·吟一声。
她因为晕机,到此时已吐的胃里都没什么可吐的了。
静漪看看坐在前头的之忓。一向强悍的之忓比秋薇也好不到哪里去,且之忓大约知道她并不乐意他相随,这两天也绝不肯多说一句话。
车前灯明亮,照着前方,白昼也似。四周围却渐渐黑透了。
静漪看看车窗,挂着的黑色窗帘严丝合缝,跟夜色一样。
前面开路的车子渐渐慢下来。
司机说了句什么。静漪和之忓都没听懂他的本地话。但是他们接着便看到了前方被车前灯照亮的地方有一团团灰白色的东西在蠕动,开路车已经停下来。
静漪眯眯眼,看清原来是一群卷毛羊羊倌赶着被车队冲散的羊往一处归拢,左一下右一下地抽着鞭子。
司机似是松了口气,摇下车窗探身出去,大声地说着什么,羊倌背着鞭子小跑过来,对他点头哈腰,羊群还是过的很慢。
司机有些不耐烦,他就要下车去查看,坐在他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之忓忽然在这时说:“别下车。”
他声音虽低但绝不含糊,马上回过头来说:“小姐,这有点怪。”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二)
更新时间:2013-3-9 7:06:19 本章字数:4545
“不好,中埋伏了。”司机叫道。
“都趴下!”之忓大声喊。
接连而来的巨响若雷声轰鸣,由远及近。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火光冲天。静漪只觉得整辆车子都被抛了起来似的,她被甩的离开车座,头顶撞在车厢顶部。乱中她一手抓着车门把手,一手抓着身边的秋薇。
外面混乱的声响中,除了绵羊的惨叫声,还有密集的枪声,这是双方已经交了火。
之忓前后左右的看看,前挡风玻璃上是模糊的血肉,不知道是人还是羊的,血腥味在车厢里弥漫着辶。
“快开车。”之忓指着东边。火光之中他只能看到那个空隙,行动快些也许能保证他们安全撤离。前方已经被火光吞没,完全看不清状况,后面赶来的吉普车上图虎翼第一个冲了下来,但是不能等了。“快开车!加速冲出去!”
司机还是训练有素的,只是一时受到惊吓不知所措。被之忓提醒,他急忙启动已经熄了火的车子,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子弹飞过来打在车身车窗上,之忓将身子放低,紧贴座位。
司机忽然将手搭在他肩上,他一转头,就见司机头一歪,不动了,血顺着他的颈子往下流鹤。
之忓知道不好,回头看了眼伏在车后座的静漪和秋薇,果断起身越过司机的尸体将车门打开,把尸体推下车。他刚刚坐到驾驶位上,车前忽然出现了几个人,同时将黑洞洞的枪管便对准了车里。他们的行动非常快,鬼影子一样分散开,包围了这辆车。
枪声更加密集,双方的火力都非常的猛,但一时也分不出胜负来。
“别动。动就打死你们。”其中有一人紧贴着这一侧车身,枪口对着之忓。摆了一下,示意他下车。
之忓将手举了起来。
静漪听到之忓说:“小姐,见机行事。”
“你别轻举妄动。”静漪立刻说。
她紧攥着秋薇的手。
秋薇在发抖。
“下车!”发话的人大吼。
静漪心提到了嗓子眼。
之忓终于开了车门。他动作很慢,一脚踏下去,正踩在司机的尸体上,他的身子还没有出去,外面守着的人一枪托砸过来,他下意识的就要反抗,那人更敏捷,枪托一摆,枪口便顶在了之忓的下巴颏上,说:“别耍花样。耍花样我先打死车里的那个。”
之忓不动了。
那人便狠狠的给了他两下,之忓痛苦地倒下去,身子伏在司机还有余温的尸体上。立刻有两个人过来将他绑了。
“都老实点,我手里的枪可没长眼。”那人蒙着面,亮晶晶的眼睛从那两枚洞里露出来,盯着静漪。
静漪果然很老实。
她望着正对着她们俩的那枪口,握紧了手袋。
那枪口摆了一摆,示意她也下车。
此时随着两声枪响,车子忽然晃了晃,往下一沉,又一沉。
静漪判断这是轮胎被射爆了,精神一振。
“都别动!”
密集的枪声已消失,这是马行健的声音。
静漪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知道眼下面对的是一群黑布蒙头的汉子。
忽然车门一开,她被人一把拖出了车厢,没等她有任何的反应,枪口便抵在了她太阳穴处。
“马副官,让你们的人放下枪,后退。不然我一枪打死她,我看你怎么回去跟陶骧交待。”
静漪听到这人近在耳边的声音,一怔。
“你也别耍花样,七少奶奶。我求财来的,好好配合,不会伤到你半分。”他在静漪身后低声道。边说,边将静漪的手袋抓过去,随手丢给身后的同伙。“帮七少奶奶拿好了东西!马副官,我的话你听清了没?让你们的人放下枪,后退!”
他此时声色俱厉,在硝烟弥漫中尤其有种摄人魂魄的力量。
马行健和图虎翼一字排开,同身后的士兵各具其位,并没有立即照他的话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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