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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影横斜

_8 夜幽梦(现代)
头脑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目光都开始无法控制地模糊,我拼命地扯着自己的喉颈,只觉得呼吸困难……漆黑,猩红,惨白……缠绕,错杂。
最后,只剩下娘的尸体在瞳孔中不断,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啊!”瞬间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呼吸急促,我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缓缓闭上眼,情绪逐渐平缓下来,低头一看,原来还躺在床上,甚至身上还好好地盖着被子,脑子也渐渐清醒过来,我头痛地抚额,整张脸都深深地埋入被褥中,可那些如同破碎的梦境一般的记忆却开始源源不断地冲入头脑。
清晰,完整。
娘,已经死了。
我的十指交错烦躁地插入发丝中,口中只有发不出声音的呜鸣,还有,就是粗重的喘息。最后的记忆是身上被连刺了好几剑,鲜血直流,疼痛以一种措手不及的速度麻痹着整个身体,恍惚中那一剑刺来,然后……哥哥?
我突然从被褥中抬起头,神情里惊诧加上犹疑,哥哥……展遥他,真的回来了?
急急忙忙地掀开被子,一阵剧痛骤然袭向身体,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伸手拨开里衣,低眼扫去,只看到无数的伤口还透出红红的血迹,连痂都没完全结好,我只是轻轻地一动,那层薄薄的痂就又撕裂开来,殷红的血曼延在肌肤上。
我咬牙,心中急于知道展遥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他回来的消息太过于突然,突然到近乎于不真实,虽然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但那时已经快要昏迷……不行,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他怎么会回来得这么突然?或者,那真的是我的错觉?
相对于证实展遥是否回来的重要性,身上那些恼人的伤口显得那样微不足道。我殷切地冲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一路无阻地在走廊上奔跑,迫不及待。
一直跑,一直冲,冷风呼呼地刮入耳中,身上凉凉的,那层单衣根本挡不住任何风势。头发越吹越乱,可所有感觉都空荡得那样虚无,我继续跑,继续冲,直至撞到了人,才来不及收势,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扑到那人身上。
“玥儿!”响在头顶的声音熟悉得有些陌生,冰冷的身体立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入温暖的怀抱中,淳厚磁性的嗓音低哝在我耳边,“你怎么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哥哥?”我焦急地抬头,焦急地描绘他的脸庞,乌黑的瞳孔,望着我的目光怀念得令人几乎想哭,薄薄的红唇,如刀刻搬精致的五官,我眼眶热热的,一把抱住他,可语气还是有些迟疑,“哥哥?”
展遥摸摸我的头,微微一笑,瞬间柔化了脸部冷峻的线条,“是我。”
我使劲地咬住双唇,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仿佛在害怕错过什么。
“玥儿,”他突然注意到我现在的样子,眉头叠皱,稍稍倾身,一把打横抱起我,不赞同地开口道,“你怎么这样就冲了出来?身上衣服都没有多披一件!脚上连鞋子都没穿,就这么赤着脚跑很容易生病的知不知道?还有,头发都乱成这样子……”
“哥,你离开了五年怎么变得像个老头子一样会烦?”猛然注意到自己实在算不上雅观的外形,我隐约觉得一股燥热在往脸颊上冲去,笑眯眯地掩饰自己的窘迫,我尽量扯开话题,“哥哥,你小时候就像个小老头了,现在的状态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哦?”展遥似笑非笑地瞅着我的面颊,可脚下的步子还是直直地向我屋里迈去,速度飞快,“你以前就很喜欢挑衅我了,现在的功力比之过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呃?我被堵塞了嘴,回望他一眼后挫败地撇开脑袋,怎么几乎每次都说不过他?虽然展遥的气质改变了许多,或许不单止气质,他改变得也许更为彻底,可是,有些地方还真是……该怎么说呢?我哀声叹气,能不能说他是死性不改啊?
“玥儿,”在短短的几句谈话中,他就已经抱我到了卧房里,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榻上,仔细地把被子给盖严实,“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
“哪有哪有,我刚才只是急着去找你,想到你回来了后太激动了嘛!”
“你……”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句话,展遥深邃莫测的目光紧盯在我脸上,复杂中隐有不悦,“你别又把以前的态度给摆出来,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前天晚上的事!”
前天?我心里震了震,我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吗?
“前天晚上我才赶回将军府,一回来就发现你不在,急急忙忙冲去锊王府,结果看见了什么?”展遥重重地瞪住我,这眼神跟他小时候生气的时候很像,只不过如今多了份威严的霸气,“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就非得把自己弄到那种地步吗?全身血淋淋的很好玩?”
我怔了怔,那副惨烈的镜头似乎还在眼前,鲜血,尸体……刺激的记忆一下子冲塌了短暂的轻松,瞬间收敛起身上所有外放的情绪,我淡淡撇开了头,语气平静祥和,说话速度极慢,“哥,你应该知道,娘她死了。”
“……知道。”
“我恨那两个人,无论他们之间是谁最后成功了,我都接受不了。”半阖双眼,我抬头望向展遥,“哥,即使先不说这些,即使把所有的问题扔到一边,即使再怎么让步,可是,娘的尸体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娘她姓沈,虽然柔弱,可娘并不是那么无知。”展遥轻声道,“玥儿,你有没有想过,撇开无奈与局势不谈,或许,娘她自己心里也不想活……沈墨翎,不过是制造了一个契机……”
“……”
“玥儿,你盯着我也没用,有些事情,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承认。”展遥摇头,温柔地拨开我的额发,“你不知道吗?娘的死讯在昨日就已天下皆知,沈墨翎阻止展家接回娘的尸体,明确表示要让娘的安葬问题由沈家来处理……沈墨翎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底下的官员已经开始放出一些危害展家的风声,矛头直指展翼翔!”
“……”
“玥儿,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只会越闹越大,说不定最后会成为开战的导火线。”展遥的手掌很温暖,手心里有一层薄茧,粗糙地摩擦,只感到脸上痒痒的,“可是,如果玥儿执意要抢回娘的尸体,无论情势有多不利,即使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玥儿,你只要顺着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可以了,我会帮你的。”
轻轻的嗓音,暖暖的微笑,哥哥他,果然还是变了,我闭了闭眼,压下心中升起的异样感,随即睁开眼直直地凝视住他,悄悄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他放在我脸上的手掌,苦涩缓缓爬上嘴角,淡笑,“哥,你这样,迟早会宠坏我的。”
展遥稍稍挑眉,玩笑中还藏有一份纵容,“玥儿不一直都是无法无天的吗?不用我宠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顿了一顿,他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那块熟悉的土地,声调淡泊,神态中已探不出任何情绪,“其实,就我自己来说,对娘的死讯也是愤怒的,我心里自然也是想抢回娘的尸首。玥儿,你只是比我表现得更直接一些。”
垂眸,心里说不清是感叹还是怅然,人总不可能维持原样,更何况,五年的时间从来都算不短。轻轻地阖上眼睫,我默然不语。
以前的你,是比我更直接的……
屋外忽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我侧过脑袋向外望了望,是秦嬷嬷手里端着药碗,身后有白云杨柳跟着,一步步向房里走来。
秦嬷嬷的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红肿,脸色也呈出病态的虚弱,步履蹒跚,走进屋子后她先对展遥点头问安,随后转过头,见着我已睁开双眼,她立马神情激动地前跨两步,唇形哆嗦,“小姐,你醒了?”
微微一笑,我点头,“嗯。”
“小姐,老奴好担心啊,遥少爷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全身都是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老奴,老奴从没见小姐这个样子过,一下子就吓傻了!”
“没事的,我这不是醒了吗?”尽量安抚着她,我心里也有些担忧,“秦嬷嬷,娘,娘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知……”秦嬷嬷原本健朗的身子仿佛瞬间萎缩,那依稀找得着几根黑发的头顶,如今已完全白色一片,“老奴知道了。”
“秦嬷嬷,玥儿知道你一定非常伤心,这种时候你更应该好好去休息,可现在却还忙着照顾我,玥儿已经没事了,你是不是也该回房去睡一会儿?”轻声叹气,“秦嬷嬷,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娘她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憔悴的模样,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小姐!”秦嬷嬷一直发红的眼眶在霎那间涌出泪水,双腿一软,整个苍老的身躯都俯倒在地上,重重地朝我磕头,“公主的死,最伤心的莫过于小姐!可是,现在还要小姐来担心老奴,还要小姐强装笑脸来安慰老奴!小姐,小姐还需要老奴来服侍,公主从以前就担心自己活不久,她常常叮咛老奴要陪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姐,老奴一定不会再让小姐担心了!”
“秦嬷嬷,你不要这个样子,你是想把玥儿给惹哭吗?”我慢慢从床上坐起,展遥在旁皱了皱眉,急忙起身在我背后垫上枕头,“娘死了,不止玥儿一个人伤心,我并不是在强颜欢笑,只是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罢了。玥儿不需要你来照顾,不需要你来担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望着她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庞,我的身子稍稍前倾,抬手示意道,“秦嬷嬷,你先站起来,然后找个位子坐下,玥儿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随手抹了几不泪水,低眉敛首,“小姐,老奴站着就可以了。”
我上半身向后一靠,视线在屋内的几个人身上打转,目光在每个人身上停留几秒,最后还是回到秦嬷嬷身上,“秦嬷嬷,你和杨柳白云她们一直都守在娘身边照顾她,十几年如一日,玥儿心里一直都是很感激的。可是,现在娘已经不在了,我觉得,展家并不适合你们。”
“小姐!”秦嬷嬷惊愕地看着我,神情紧张,“你是想赶我们走吗?”
“秦嬷嬷,你仔细听我说。”淡淡地望着她,我斟酌语句,“在这西厢里只怕没几个人会喜欢将军府的,你们是为了娘才跟着住在这里的,现在娘不在了,而我也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嬷嬷,真的,你不用勉强自己继续留在展家的。”
“小姐,老奴怎么可以离开?老奴离开了,不管谁接替这个位置来照顾小姐,老奴都不会放心的!”
“秦嬷嬷,没有谁会来接替你的位置,我不需要别人来服侍。”从小就知道她有多忠心,秦嬷嬷已经把自己的一生都放在娘的身上了,现在的形势到了蓄势待发的地步,她继续留在展家的话绝对不是好事,若是不够小心的话,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玥儿希望秦嬷嬷能够离开这里,跟白云杨柳一起离开,找个闲静安宁的地方好好颐养天年。”
“小姐,老奴不……”
“我已经决定了!”张嘴阻止了她的说话,我望了眼站在一边的杨柳白云,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杨柳更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我静静地望着她们,笑容有些勉强和无奈,“你们也应该知道,沈家要对娘进行风光大葬,可是,娘已经为皇室劳碌终生,最后也可说是为沈家而死。所以,即使拼尽一切,玥儿也不会让娘的尸体留在那种肮脏的地方。秦嬷嬷,我会想办法把娘弄回来的,到时候,请你们带着娘离开京城,越远越好,到一个无论是沈家还是展翼翔都干涉不到的地方……”顿了一顿,我神情自嘲地仰头望着屋顶,目光迷离,“当然,这种地方可能根本不存在,但是,荒山野岭也好,农家小舍也好,离开孜祁国吧,远远的,如果有机会,以后玥儿就来找你们,跟你们一起陪着娘。”
“小姐……”
转首盯住秦嬷嬷的脸庞,她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漱漱地流了下来,回望我毫不躲避的坚定眼神,她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一下,两下,三下,一下比一下重。
复杂地望着那个把我从小看到大的人,那个会一直给我做桂香糕的人,也许,以后都没机会看到了吧?
“小姐。”向来沉默寡言的白云一眨不眨地盯住我,声音很轻,可放在身侧的手掌却捏紧成拳,语气沉重,“对于这件事,玥小姐是不是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主意了?”
“是的。”我点头,“你们也可以开始做准备了,一旦我把娘的尸首抢回来后,你们也就可以离开了。如今的京城龙蛇混杂,你们走得越早越好。”
“知道了。”杨柳抢先出声,常挂脸上的娇柔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她垂首恭敬道,“我们不会让玥小姐再为这种事分心了,一切谨听吩咐。”说完话,她抬眼正好撞见我还望向白云等待回答,杨柳急忙伸手拍了拍白云垂在一旁的手臂。
白云怔了怔,出神地注视了我一会儿,慢慢低下脑袋,“是,知道了。”
我点头,身上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她们在近期离开的话,也就意味着不会被牵涉进这场皇位争夺之中了。拿过放在一旁的药碗,我忍住苦涩感,一口吞下。喝完了药,便让秦嬷嬷拿了下去,脑子又有点疲倦,我望向展谣,“哥,我想睡了,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关上门。”
“嗯,我等你睡着了再离开吧。”
迷迷糊糊地睡着,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已是黑呼呼一片了,风声很大,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细雨,屋瓦上滴下的雨滴叮咚悦耳,流淌,聚集,然后落下。
一觉睡醒后身体也感觉舒服了些,脑中也没有了倦意,双眼逐渐适应黑暗,瞳孔看得清楚了,再加上懒得起床去点灯,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怔忡地发呆中,忽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眨了眨眼,望着那个已走到门前的人影,我轻声问道,“谁?”
“是我。”清涣的声音听起来比雨声更为透明,温润如玉。他轻轻地推开门,看到我睁着一双眼直直地盯住他,柔和地笑了笑,“姐,你总算醒过来了。”
“……你来看过好几次了?”
清涣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我这个问题,“本来不想让你发觉我来的,可自从腿受伤后,轻功就大不如从前了。姐,我应该没吵醒你吧?”
“为什么不想让我发觉?”我也同样没回答他的问题,凝视着他那张僵硬得有些勉强的笑脸,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异样感,“清涣,如果你想避开我的话那就避好了,一直避到你可以心平气和地调节好自己的心态,否则即使见了我你也会难过的,不是吗?”
“我并没有想躲避你。”清涣听到我的话后怔了一怔,视线在我脸上打转好几圈,最后像是确定了什么,立刻孩子一般地笑了出来,光彩满溢,“姐,我之前只是怕你见到我后会有别扭的感觉才一直躲着的,如果知道你都不在意了,那我刚才也就会大大方方地进来了。”
真的?我犹疑地望着他。
仿佛猜到了我心里的想法,清涣上前两步,走到我床边,轻轻点头,“我的确是想了很久才发觉到的,姐,只要你心里不在意就好,我已经没关系了,也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穷尽一身的努力也做不到的,剩下的,就只有做自己能做的。姐,如果以后你想要干什么,那么我帮你,你若想要杀什么人,就由我来杀,如果你想去远行,我也会陪你……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再拿以前那一套来拒绝了吧?”
“清涣……”我心里不禁震了震,思绪万千,“你就不怕我会因此而利用你吗?”
“呵呵,”他笑得很开心,眼睛闪亮闪亮的,“如果你想利用我的话就更好,我只怕你会什么都不让我做,什么都不让我帮。”
“滴答”,他黑色发丝上的一滴雨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了我的脸上,清涣伸手抹去那滴水珠,动作如羽毛一般的轻柔,很快又收回了自己的手,谨守礼教,他后退一步,笑容完美,“姐,你想我永远做你的弟弟,那么,我就只做你的弟弟。”
永远,只做弟弟。
灵堂纠纷
身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比我想像中要快多了,只是短短的三天,就已经能下床行动了。看来那天晚上虽说血流得多了点,但被刺到的伤口却不怎么深。可是,即使能下床了,身体却还是很虚弱,稍微跑两步就会气喘吁吁的,三天来,除了在床上休息养病,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发呆,日子过得很无聊,可是,却很安详。
然而,在同样的时间里,比起我身体的恢复速度,更快的却是流言传播的速度。沈琦瑾的死,在整个孜祁国引起了轩然大波,详细的情形我并没有去打听过,只知道事情被传成很多个版本,有说沈琦瑾自尽的,有说展翼翔杀妻的……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谣言,但在这么短短的几天,就差不多搞得人尽皆知,其他城镇有没有听到这些我还不清楚,至少在京城里的情况就是这样的。纷杂多样的说法,而无一例外的,就是矛头全都指向展翼翔。
十多年前的那一桩婚姻,名震天下的第一美人,少年得志的英挺将军,再加上翟伦帝亲自指婚,那几乎可算是多年来最为轰动的一件大事。可是,有多少个人知道了这桩婚姻,就有多少个人知道,甚至目睹了展翼翔那时几乎可称为大不敬的举止——以一介武夫的身份冷落了皇室公主十七年,甚至以驻守边疆为借口远离京城,在荒芜之地另娶偏房……
这样子的前事摆在眼前,百姓的同情自然都是放在那香消玉殒的沈琦瑾身上,不,不应该这样说,我抬手遮了遮那刺眼的阳光,嘴角嘲讽地勾起,与其说把同情放在了娘的身上,更不如解释为民心都已经不可动摇地聚集在沈家。
仁爱大度用来形容沈家,而留给展翼翔的只怕都是负心男子,目无皇室的恶名吧!
呵呵,沈墨翎啊沈墨翎,展翼翔他削弱的你的兵力,你就毁掉他的民心?不得不说你这一步走得实在是漂亮,作为一个幕后者,无论这事成功与否都不会影响到锊王的声誉。那天晚上若不是展遥他及时赶来,只怕我也已经被成功地灭口,永绝后患了吧?不过真可惜,我闭上眼缓缓平定自己的呼吸,暖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可瞳孔中却是一片冰冷,沈墨翎,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娘自愿的,但这笔帐都毫无疑问该算在你头上!
“小姐,你在外头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要进屋去休息一下吗?”
听到身后杨柳的声音,我收住了脑中复杂的思绪,朝她摇头微笑,“杨柳,我不是那么娇弱的人啊,这几天走动的时间已经够少了,今天早上看了看,身上的伤也好差不多了,我还是多走一会儿的好。”
“是。”杨柳点头,又走了几步路,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红扑扑的面颊上添了一份迟疑,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轻声开口,“小姐,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
“嗯?”
“将军,将军他这几日几乎天天都会来西厢,小姐因为常在屋里休息所以并没有发觉。”杨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脸色,慢慢道,“将军每次来都会去公主的房间待上好长一段时间。”
哦?我微挑细眉,冷冷地笑了笑便移开视线,这算什么?难不成是你展翼翔良心发现了?还是想演戏演给谁看啊?可这种猫哭耗子的假慈悲我可不屑!
转了方向往娘的卧房里走去,骤然想到身后还有人跟着,我回头道,“杨柳,你先退下,我想自己一个人去娘的房里看看。”
“是。”
暖风拂面,院子里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抬手绾了绾散乱的乌发,一路直走到娘的卧房前,懒懒地倚在敞开的门面上,里面坐着的那人果真熟悉万分,我似笑非笑地轻轻敲门两声,“有展将军的来临,西厢还真是蓬荜生辉啊,一直忙碌非凡的大将军如今怎么这么有空啊?”
展翼翔身体一动不动,依然侧着身子坐在那边,语调冷冷的,“怎么,你连那一声‘爹’都省下了?”
“呵呵,你还会在意这种小问题?”我慢吞吞地跨进屋里,四周的摆设一点变化都没有,只可惜,住在里面的人却已永远都见不到了,努力忽略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份伤感,我自行找了个位子坐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展翼翔,“以前都没见你这么深情过,如今人都不在了,你何必摆出这种样子?”
“……”展翼翔缓缓转身,目光凌厉。
“大将军,你一直窝在这个地方好吗?你总不会不知道外头把你传成什么样子了吧?”我耸了耸肩,无视他的目光,“不论你在这里怎么悲伤,外面的人可是看不到的。”
“我承认,在琦瑾和权势之间我选择了权势。”顿了顿,展翼翔的声音又在屋内响起,“可是,我从没想过要她死!”
“可她还是死了。”双手交叉摆在腿上,他越严肃我越轻松,“展将军,娘的死绝不单单是因为沈墨翎逼她,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劳’!”
“……”展翼翔沉默,撇开了头,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如果知道琦瑾会这样,我就……”
“你就怎样?”见他停下声音,我好笑地看着他,目光嘲讽,“你就不会冷落她十七年,你就不会娶钟沁,还是你就不会想要去夺皇位?”冷冷一哼,我态度不屑,“别骗人了,这根本不可能!你展翼翔注定会选这条路,你展翼翔注定会是这种人!”
“……玥儿,你没想过要站在我这边,对不对?”
见着他复杂的眼神,我挑了挑眉,答非所问,“如今在京城你的名声已经够臭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不会打算来硬的吧?”
“……”
拒绝回答?算了,本来我对你的秘密就没什么兴趣,你爱说不说是你的事。我扶着椅背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冷冷抛下一句,“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跟你说一声,明天我会在家里为娘办一个小葬礼,随你参不参加。”
“……别人只会以为我们展家逼死了公主还在那边惺惺作态。”
“别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走出娘的房间,我大大呼了口气,跟展翼翔待在一起空气都会沉闷许多,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我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朱栏雕漆,我一边顺着扶手一边前行,可才走了短短的几十步路,就看见展遥倚在走廊的尽头等着我,目光深邃。
我笑笑,反手指着自己,“是在等我吗?”
“嗯。”他站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
一步一步,走在他身边时我停了下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玥儿,你决定去把娘的尸首抢回来?”
“嗯。”我继续笑。
“后天沈家就会把娘下葬了,以你的性子不可能在以后去掘娘的坟把她挖出来,所以,在今天或明天你就会动手了。”展遥眯了眯眼,上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玥儿,你身体已经恢复了对不对?你装着还没康复的样子是想自己一个人去夜探皇宫吗?”
我愣了愣,僵硬地想抽出自己的胳膊,只是展遥拽得分外紧,根本不肯放手,“哥,你在说什么啊?”
“不管你有多聪明,可这种办法能怎么想?”展遥很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我说话,他是真的生气了,“除了用偷的抢的,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如果不是我今天来找你说话,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对不对?你压根没想过要我帮忙对不对?”
“哥……,我……”
“玥儿,”展遥放轻了手上的劲道,只是依然抓着我的手,很紧,也很热,与此恰恰相反的,是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柔,“我说过,我会帮你,一定会帮你。”顿了顿,他凝视我,一字一句,“所以,让我帮你好不好?”
我咬唇,撇开了脑袋。
“玥儿,我知道你在展府最牵挂的就是娘,现在娘已经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展遥紧紧追着我的目光,继续道,“玥儿,把娘的尸首抢回来后,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轻轻叹气,我挣脱了他已经放松的钳制,盯住他看了半晌,倏而一笑,“哥,一起离开去那儿呢?或者你已经当上了那个什么门主,想要我跟你一起去荻桑国?”专注地逮着他怔然的目光,我偏过脑袋眨眨眼,“你真的想要我去荻桑国?”
“你,不想去吗?”展遥的神色一如往常,只是声调稍有些小心翼翼。
“至少现在不想去,我想把这场争夺看到最后,我想看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伸手折下一片树叶,我放在手里轻轻把玩着,难得严肃的神色,“现在,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那就依你的意思吧。”展遥抚了抚我的额头,无奈低叹,正要跨步前行时却又停下,认真地看着我,“玥儿,你想什么时候去抢回娘的尸首?”
“明天,明天晚上。”
第二天,日当正午,凉风怜花。
听说娘的尸体放置在她以前的寝宫内,因为马上就要下葬了,所以若是今晚再不行动的话就太迟了。展遥说得没错,除了用偷的我是真的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皇宫警备森严,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公主的遗体,看管也并非那么严密,虽然其中的风险是肯定避免不了的,可是,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身上穿一件白衣,乌丝上系着白色的丝带,我一步步往灵堂走去,在夜晚来临之前,我还要先在将军府替娘办一场小葬礼,今晚若是成功把娘给带出来,那秦嬷嬷她们也会即刻起程,离开京城。所以,我必须在此之前做好一切。
“小姐。”刚跨入灵堂中,秦嬷嬷便站起身行礼问安。
我抬手示意免礼,视线在厅堂内转了一圈,秦嬷嬷,杨柳白云,展遥,清涣,我缓缓垂下眼睫,展翼翔果然没来吗?
从没参加过葬礼,自然也不是很清楚葬礼上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即使只是一个形式而已,我也想给娘这个形式,一个完整的形式。没有来宾道丧,没有棺木的摆放……这其间已经省下了很多应有的步骤,我只是让秦嬷嬷烧了几盘娘生前最爱吃的菜放在她灵前,糖醋鲫鱼,豆腐莲子羹,板栗鸡肉……然后,又斟上了两杯美酒放在娘的牌位前,娘她生前从没有喝过酒,也从没有醉过,她一直都活得很清醒,只是,清醒得却很痛苦。
我上前几步,白云立刻递来一支刚点燃的香,顺手接过,我跪在灵位前的那快软蒲上,三拜九叩,作为沈琦瑾的女儿,从小到大,我一次也没有对她行过叩拜之礼,所以,至少在这最后的机会,让我跪她一次,感谢她生下我,感谢她养育了我十七年。
然后,一人轮着一人,每人都烧香祭拜,下跪默哀。冷冷清清的空荡,在这样大的厅堂里,竟然只有六个人来祭拜娘,作了这座府邸十多年的女主人,结果却近乎悲凉,我嘴角的那抹苦笑中夹杂着嘲讽,但是,比起皇室将为娘所举行的风光大葬,在这里的六个人至少是真心实意地哀悼的。
冷却的菜肴,摇曳的烛火,一阵狂风袭来,那扇只是轻轻阂着的门板刹那间被吹了开来,“沙沙”的冷风冲进厅堂,灌入了耳中,肆意张狂。
我挺直了身躯望向门外,一个身态娉婷的美妇款款走进厅堂,眉目傲然,正是钟沁。从她进入展家后就没怎么和西厢来往过,今天还真是有“兴致”啊!只是不知道她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来示威的?
伸出皓腕将发丝揽至耳后,钟沁环顾四周,在见到清涣也在其中后只是稍一皱眉,很快她又舒展了眉头,斜着眼瞥我,语气一如五年前刚来时的那样,“咦,翼翔怎么没有来参加姐姐的葬礼啊?”
姐姐?叫得还真是动听,不过听了就让人觉得恶心。我微笑,淡然疏离,“钟沁,你是来找展翼翔还是来祭拜娘的?如果是来找展翼翔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娘的房里;如果是来祭拜娘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们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你……”钟沁的脸色有那么一下子的难堪,她咬唇,狠狠地盯住我看了一会儿后又勾起唇角,笑容尖锐,“是沈琦瑾教你要目无尊长的吗?教得还真是好啊!”
“目无尊长?”我嘴角笑意更盛,可惜瞳孔中却是一片冰凉,“娘的确教过我要尊敬师长,只不过,娘还跟我说过,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钟沁的脸色从红变青,再从青变白,射过来的眼神如同要把我吃了一样,狠狠地上前两步,扬起手臂就想给我一巴掌,眸光转冷,我正想动手的时候只觉眼前一暗,清涣的动作比我更快,他瘦长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一把拉住钟沁挥出的那条手臂,语气清雅淡漠,“娘,别闹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出去吧。”边说边拉着她往外走。
因为清涣挡住的关系,我看不清钟沁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的指甲在清涣白皙的手臂上刻出了几条血印子,声音绝情,“展清涣,你也太吃里扒外了……”
“钟沁,我最后忠告你一句。”实在看不顺眼她的指甲如此肆虐,我忍下了皱眉的冲动,笑得邪肆狂妄,“娘活着的时候你没有赢过她,那么,娘死了以后,你就更不可能赢了。”停下声音,正巧瞥见钟沁转过头,满脸惨淡惊恐,似乎被我说中了心事。
扬眉勾唇,我懒懒地抱臂而立,视线直直地盯在她的脸庞,“看来,你懂我的意思呢。”转身以眼神示意杨柳,我背对大门,决绝开口道,“杨柳,关门,送客!”
“是。”
夜探皇宫
钟沁的到来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气氛,另一方面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就很快结束了葬礼,正欲转身回房去准备些今夜要用的武器之类的东西,左脚才跨出门口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皱眉,又回头对杨柳吩咐道,“杨柳,你待会儿给清涣送点药膏去,我刚刚看见他流血了。如果没人给他送去的话,他八成会忘了还需要清理一下伤口的。”
“是,小姐。”
回到自己的卧房后,我随便挑了把利剑和几发暗镖及银针,然后坐在椅子上观望渐渐降临的夜幕,直到见着月亮都已经出来了后,我越坐越没耐心,虽然时间是早了点,可还是先去展遥屋里吧。我慢慢站起身准备去找展遥。他在前一天曾和我商量过,在潜入皇宫之前要先到他房里去一趟,他会把他的想法和我说一下,最后再决定具体该怎么去做。
院子里有各种昆虫的鸣叫,皓月当空,银辉映衬着黑色的夜空。我走到了展遥的房前,只看到里面连灯都灭着,狐疑地皱眉,他现在还不在房里?奇怪,哥他向来都很守时的。正想敲门时,可手才轻轻一推,那扇门就简单地被打开了。不是吧,连门都没关上吗?
动作轻敏地跨进屋内,果真是漆黑一片,半个人影都没有。我转头环顾,脚步稍有迟疑,但还是走进了展遥的卧房。可不等我靠进,就听见从里头传出他熟悉的嗓音,“是谁?”
“哥,是我。”原来他在里面啊,我边说话边向里走去,嘴里还纳闷地喃道,“哥,你怎么连灯都不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我已经步入了内室,虽没有灯光,可月光却透过窗户斜射了进来,斑驳疏淡,在展遥挺拔的身躯周围镀上一层神秘的银圈。
精壮削瘦的背脊,赤裸的上半身,似乎没有想到会是我,展遥的声音中隐着一份意外,“玥儿?”声音骤停,他立即意识到了此刻的不雅,飞快从床上捞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朝我尴尬地笑笑,“玥儿,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好不好?”
“……好。”狭小的室内顿生一股暧昧,我颊上有些燥热,难得自己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真是少见,快步退出房间后轻轻关门。
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我伸手拍打了脸颊两下,阵阵凉风拂面,脸上的温度立刻减了下去,眼睫微微下阖,短暂的羞涩过后,头脑也自然地冷静了下来。
虽然刚才的月光是晦涩黯淡的,虽然刚才几乎只是瞄了一眼而已……但是,却足够我清楚地看到展遥背后多了几道伤口,看样子,应该是在他离开的那五年里所受的伤吧……低低地叹息,我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他这五年里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去查一查了?经历的事情越是艰难和磨砺,那么那个人的改变也就越大。五年前的展遥是几乎可称得上锋芒毕露的一个人,可现在呢?现在他已经可以把自己的个性收敛得无影无踪了。
错乱的思绪之中,展遥已穿戴完毕走了出来,见着四周还是一片黑暗的时候,他扬眉,“玥儿,你怎么不点灯?”
“呵呵,忘了。”
快捷地点上灯火,屋内也在霎那间明亮了起来,展遥脸上挂着的那份尴尬还未完全褪去,略带不自然地坐下,他开口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早来……”
“没事,自己哥哥有什么好介意的?”我爽快地挥了下手,俏皮地眨眼。
展遥一愣,望了我一眼后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目光深邃,他认真地注视我,缓缓开口,“玥儿,你对今晚有什么计划没有?”
“还是哥你先说说想法吧!”
“也好。”展遥颔首,动作利落地从衣襟里掏出两张纸,站起身后弯腰递给了我,“玥儿,你先看一下。”
狐疑地打开一看,本来只是随意地扫去,但只是轻轻地瞄了眼后就立马怔愣,脸上的神情都无法抑制地僵硬起来。拿纸的右手有些抖动,我将空着的左手握紧成拳,仔细将那两张纸上的东西给看了个遍,那是张地形图,完整的皇宫内院的地形图,而另外一张,是宫里巡逻的禁卫军的轮班接替时刻表。
闭上眼,我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怎么可能不激动,这东西是绝对禁止外流的啊!不要说是朝中官员,连皇亲国戚能不能搞到手都是一个问题!我勒令自己不要多想这两张纸是怎么弄到手的,展遥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我说……正想到这一点,却听他轻笑出声,乌黑的瞳孔流射异样光彩,“玥儿,你不问我这图是哪儿来的吗?”
抬眼,我盯住他,“哥哥愿意跟我说吗?”
“愿意啊,”展遥的笑容中多了一丝魅惑,启唇轻道,“如果玥儿肯跟我一起走的话,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不用了。”我苦笑摇头,“那还是以后再说吧。”
“好啊,我说过,都依玥儿的意思。”展遥也不恼怒,依旧轻笑,“玥儿,有了这张地图的话,今晚的行动也出不了什么事。当然,前提是某一些人没有故意设下陷阱等着我们。”
“不可能。再怎么说也是皇宫禁地,沈墨翎和于路没那么大权限管到那里,好歹那也是皇上的地盘……况且,皇上和沈墨翎向来都是不和的。”
“还有一个问题,”展遥突然将脑袋凑近了许多,眸光毫不避讳地滞留在我脸上,“进去的时候的确会比较轻松,可是,出来时还要带上娘的遗体,这恐怕会很麻烦吧?”
靠得太近,他说话的温度和热气都喷洒在我脸上,总觉得自己的面颊又开始发烫了,我垂下眼眸遮住其中的情绪,“没关系,不需要担心,我要带出来的并不是娘的遗体,而是娘的骨灰。”
展遥怔愣了那么一瞬间,只是随即又勾起唇角,对我的话不置可否,“那玥儿还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吗?”
“哥都已经准备这么完善了,我的想法根本就不值一提。”缓缓摇头,的确,有了这张地形图后何止会方便一倍!“我们只要等着天色再暗一点后就可以动身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在夜晚的暮色越来越浓时,凌厉的雨丝从无边的苍穹中肆意狂洒,就好像溢满了那种倾尽一切的决意,毫无保留,毫无留恋。
身上已经换好了夜行衣,带上武器和迷药,我和展遥便偷偷潜出了将军府。地上已经湿成一片了,行了一段时间后,雨也开始渐渐转小,不多时,就能用肉眼看到那座皇城了。
奢华巍峨,红墙黑瓦,气度宏伟非凡。
该怎么说呢?这座经过历代帝王不断扩建的宫殿,无论是从外观上来讲还是从规模上去谈,都是无可挑剔的,但是,最让我感慨的却并非这些,无关华丽无关壮阔,无关权势无关金银,仅仅只是一种味道,这座宫殿散出的味道,那股难以掩盖的沧桑,以及,孤寂。
暗不见天日的孤寂,还有,如黑洞般无底的沧桑。
摸不到,看不到,只是一种感觉。
复杂的感觉。
微微垂眸,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我知道展遥能够听到,“那个位子真的那么好吗?再怎么好的东西也是有个底的吧?难道真有好到可以让人不顾一切?”
“……”展遥的脚下有那么一瞬间放慢了速度,瞥了我一眼,低声道,“人各有志,但那种万万人之上的感觉总是有魔力让人趋之若骛的,如果有机会坐上去自然是想坐坐的。”
“哥哥也喜欢那位子吗?”
“喜欢。”展遥又瞥了我一眼,放快脚程向前掠去,“前提是我没有因这个位子而失去另一些东西。”
“……”
身上已经淋到了好多雨,衣服也湿得差不多了,我伸手抹了抹流淌在脸上雨水,加紧了速度往前赶。趁着禁卫军交替轮班的短暂空挡,我们顺利潜入宫内,复杂的宫廷路线,左绕右转的,但终于还是靠近了沈琦瑾生前所住的寝宫。
从外头望进去,里面是一片黑漆漆的静谧。可还不等推门而入,我和展遥立刻停下脚步,敛起心神,展遥的目光在霎那间转为锐利,里面有人!
“都进来吧,我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平耿而缓慢的语速字字清晰,意料之外,但也可说是意料之内,我抿唇,干脆的上前一步,推门而入。
打开门的一瞬间,月光也趁机溜进了屋里,沈墨翎如白玉般的面颊有一半被掩盖在阴影中,那双绿宝石般的瞳孔明暗闪烁,熠熠生辉。
见到我后他明显笑了笑,带着那种“你果然来了”的意味,再将目光转向展遥,沈墨翎扬眉抬眼,别有一番魔魅,“这位就应该是展家的大少爷吧?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还真是巧合啊,在下锊王沈墨翎。”
展遥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我知道。”
“呵呵,果然有胆识啊,两个人就这么夜闯皇宫,你们就不担心我带着人马在这里候着,然后把你们抓起来打入天牢吗?”
“几日不见,沈墨翎你还真是变得爱说笑了。”我自行找了个位子坐下,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全无感情,放在桌面下的双手早已捏紧,努力控制自己的杀机,“相信我,以你和皇上的关系,比起我们闯到这里,你把自己的人马带进来的可能性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低。”
“这倒也是,你说得很有道理。”沈墨翎仿佛很受教地点头,“可我即使不能带自己的人进来,也能大声喊着把在外头的巡逻军给引来吧?”
“你当然可以。”展遥的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中,黑色的发丝,黑色的眼睛,一切的动作神情在黑夜中显得那样相得益彰,难以捉摸,“当今皇上见到这种难得的机会肯定激动万分,明着里他动不了你,但若在捉拿私闯皇宫的逆贼时,一不小心锊王殿下被误杀,想必会很‘容易’。”展遥的声音不徐不急,无波无澜,感觉是在述说家常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和玥儿被抓后突然反咬你一口,然后事情就变成是锊王殿下和展家乱党合谋……”展遥停下声音,黑眸璀璨,可却压迫感毕露,“一次就可以铲除两个对头,皇上即使再笨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给皇上这个机会?”
“啪啪”,沈墨翎手上鼓掌,嘴角笑意纵横,“展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这话丞相还真是没说错。唉,于丞相就是会给我出难题,偏偏把我的对手给教成这样。”顿了一顿,他又盯住我们打量,眸光隐隐透出一股冷意,“不错,我今晚特别等在这里只是为了和你们好好谈一谈,如果能够互相理解就最好了。虽然我并不排斥武力解决问题,但若能减少损失而达到目的,我还是会选择后者的。”
我低下了头,完全掩盖自己的神情,可语调却是无法控制的冰冷,“你想说什么?”
“听说,你们对展翼翔没什么好感?”
“哦?”我抬头,努力平静语气和心绪,“对你也是没好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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