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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遇见你

吴晓丽 (现代)
有生之年遇见你
楔子(1)
许东阳不是好男人 ------------------------------------------------
许东阳不是好男人,但我爱他。
从小到大,我一直站在他身边,但他选了连城。连城真是好,好到可媲美和氏璧,可我真爱他,爱到天地日月都无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爱他,当然他有很多好处,身长玉立声音好,懂人情还知世故。可这些都不是充分理由,至少,他不是独一无二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我心里就如三月初晴的野,全是花开的声音,那声音灿烂如阳光般耀眼。
在某个时段,我视他为春天。这么说,俗气了些,可怀春的年纪怎能免俗。那时候,我一直很羡慕那只叫茕茕的白兔,羡慕它一天到晚到处溜达,多好玩。后来我才知道,那白兔不叫茕茕,它东走西顾也不是为了玩。要用比喻,他是醉花阴里那个醉,相见欢里的那个欢,字字句句都落在了点睛处。
他也说我好,因知自己不好,有人说好时,便会心虚,越是心虚偏就越要装出一副他口中的好。于是,他要出门我开路,他要远足我埋单,我所做的都和钱有关,越做越心虚,我不知道自己除了钱还能给他什么,更心虚的是,我本来也没有多少钱。
他对我,始终然,这种然就是我们见了很多次面,每次见面都在重复上次的内容;我们说了许多话,每次说的内容都雷同。上次四月十号见面,他说黄山风景不错,我一看时节,正值当春,于是我们去了黄山。这月二十号见面,他说非洲赞比亚河流域有角马渡河,堪称悲壮,我一看旅游指南,非洲五月也是草长莺飞,我们就去了非洲。也有不然的时候,比如我站在异国星空下感慨世界太大而人生苦短时,他就说会一直陪我。
当然,我告诉他我要给连城当伴娘时他也不然。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参加他的婚礼,我甚至一直拒绝承认他身边有了连城。那天是除夕,我们坐在咖啡厅,他背后是透明的玻璃墙,外面是不时腾空的烟花。我最终达成了愿望,因为我告诉许东阳,他要是不让我当伴娘,我就去当新娘。我还说,就当是还我那么多的机票、车票的钱吧。
于是他们结婚时,我如愿当了伴娘,许东阳给了我大到夸张的红包,厚厚一沓,我用这钱去酒吧买了最贵的酒,喝到半醉,出门看见了陈未未。
陈未未爱一切美女 ------------------------------------------------
我和陈未未也算是厮混了很久,之所以用厮混,是因为我们之间始终处在一种混沌状态,因此,我们达成共识,对外绝不承认彼此有关系。主要也是因为说不清楚。
陈未未不太爱动脑子,所以他常说喜欢简单的女人和简单的生活。何谓简单:就生活而言,最好是天上能掉馅饼,且次次砸到他。就女人而言,最好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种一夜情之后,就要死要活非君不嫁者,他不要;看上去没有后患但来路不明者他也不要—他怕死,怕人家半夜变个蜘蛛精干掉他。当然,如果遇到的是美女,以上条款自动作废,陈未未爱一切美女。
认识陈未未时我刚失恋,我当时正当盛年,长发、细腰、眉眼楚楚,迷恋着许东阳。
那些年,我从国内到国外,从家乡到异乡,所有主题都是为了许东阳。那些年,我只做了两件事:吸引他或忘记他。后来我发现,我人生中只剩两个念头:干掉自己或者干掉他。我虽身在局中,但也知若照此下去,会毁了自己,此时,陈未未出现了。故事就这么开始了,我黄昏出门喝到半醉,碰到了陈未未,醉眼看他面如冠玉、体态风流。那刻我未必动心,却是动了心思。他回头笑,我就跟了去。
楔子(2)
陈未未家住三十二层,电梯行至二十层时出了故障,停了一下,尽管只有一下,但因事发突然,那一下之间,我住了他,等电梯再运行时陈未未在我耳边说:“人生苦短。”我心领神会。他抱我时,月光正好印在地中央,他在月亮中间。
我知道现在说当时是因为醉了才跟了他去有些矫情,可那是真的。我想我当时是把他看成了另一个人。可就当真是那个人,我若是没醉,当时也是断没有心情和胆子跟上去的。那人叫许东阳,他那天结婚。
那夜是怎么给的,现在已忘记,本来以为能记一辈子。一度以为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但最后还是哭了,单是眼睛想哭,心里倒是异常平静,不恨不恼,哭到最后脸都麻木了。我想了想都和他这样了,以后也没法跟别人了,于是就铁了心要跟他了。
何况许东阳已没有了,今天之后他就是连城的了。其实早就是了,今天才宣布,我也得有个归宿吧。
可陈未未拒绝。他伸手递过几张钞票,叫我拿去买衣服,我那刻才知男欢女爱也可如此不堪。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发散衣乱,若关灯,马上就可变为恐怖片女主角。陈未未端坐看我,不语。他除了衣衫不整,丝毫看不出刚才曾和我有过旖旎缠绵。
我没了方向,一时无计。转眼看到窗户,这才想起来,我是在三十多层的高楼上,于是,心一横,便伸手开窗:“你不要我,我就跳下去。”
陈未未不是个好人,但终归不够冷酷,他拦腰抱住了我,答应要了我,我就这样把自己强卖给了他。生活很实际,陈未未几乎不做固定工作,他偶尔写稿,偶尔调酒,做做停停,收入有限,每月除去开销所剩无几。越是没钱越是会花钱,手头从未宽裕过。于是,对我,管住不管吃,出门开销需我承担大部分。但这样于我也是好事,至少我不再总想许东阳。
陈未未事后曾多次问过我:“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你正好出现了。”
要是说到钱,其实我爸还真有点钱,要不是许芳菲,我说什么也得坚持到能分钱的时节。可因为有了许芳菲,我离家出走了。我离家得归功于两个人,许芳菲自是不必说了,还有一个是苏小桃。
苏小桃是个美女 --------------------------------------------------
苏小桃有种泼辣的美,她体态妖娆,容貌艳丽。可惜眼神太过凌厉,因此,整体姿态看着让人感觉有些生硬,但再看之后却又发觉那眼神才是她的妙处,因为有了那眼神,任是苏小桃再怎么妖冶也总还是透着几分不俗。
她是我姐姐,同父异母。
我父亲曾英俊而富有,但仅此而已。他总共结过三次婚,有两个孩子。
苏小桃她妈是我父亲的第一个妻子,印象里那老妇人仪态极佳,花甲之年依然意蕴灼灼。不过,女人再好也抵不住一个“老”字,韶华若老,其他就都不值一提了。在苏小桃她妈四十时,苏小桃他爸离开他妈,娶了我妈,然后生下了我。
我妈没什么特别,但就当年而言,我妈年轻、简单、充满活力,这些就足以对我爸构成诱惑。不过非常遗憾,当我爸老年危机来临时,我妈没能找到办法解决,于是,我父亲为自己找了方法解决—有了第三任妻子。
离婚之后,我妈很快再嫁了,她没有什么谋生能力,再嫁是意料中的事,她在我父亲家的十年,倒也算是不劳作不操心,因此看上去比同龄的女人要年轻得多,她再嫁的人对她很好,她走的时候,我是不肯跟她走,因为我怕走了以后就见不到许东阳了。
楔子(3)
她走了之后,开始还回来找过我几次,但我一直坚持不走,她最终是伤心了,彻底放弃我了。我妈在为人处事方面有时候有种近乎天真的爽直,她从没想过我是因为其他因而不跟她走。她只是单纯觉得我跟她不亲了,不喜欢她了,“妈妈是白养活了你”。我当时尚未成年,也实在没法告诉她,我是因为暗恋了那个男孩而不跟她走的。
从此我妈和我成了路人,她再也没有来过。后来,我良心发现,坐了一夜火车去找她,结果见到的是我继父,他说我妈在坐月子,她生了个男孩,我继父客气而周到,我知道是我妈不想见我,她对人的划分很简单,朋友或者敌人。
苏小桃和我敌对了数年,印象里,她曾不止一次哄我去跳河或是离家出走,我确实不聪明,她稍加颜色我就上当,因此这些事情我基本都做过了,不过还好,我还是顺利长大了。
幸好我没傻一辈子,在某天之后我茅塞顿开,终于知道了一件事:苏小桃她是我姐不错,不过同时她也兼着另一职责,我的天敌。
虽然我没有她美,但我比她高,在确定这点后,我曾对她说:“以后,你再来我,我就揍你。”
我喜欢诚实的人,许芳菲例外。她不仅诚实而且严谨,但我不喜欢她。
许芳菲是个人物 --------------------------------------------------
若无意外,许芳菲就是我父亲的最后一任妻子了,她敏而好学,据说会五国语言,她四肢修长,酷爱运动。我偶尔会想,我那老父亲坐在花园里看许芳菲年轻的身体跳跃时,会有什么感受。尽管这么想不对,但也无所谓了。
我和许芳菲相处不多,或者应该这么说,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间不算太短,但真正接触并不多。
她进门时,我年纪不算太小,但生性愚钝不敏感,对她虽无好感但也无敌意。我爸那会儿也不年轻了,但要说他从此就收心安于家庭,多少有点不实际。因此,许芳菲刚进门那几年一门心思还是放在了我爸身上,早熬粥晚煲汤,时不时还穿个礼服什么的惊艳一下。
后妈的样子早有定论,无非就是那几个,其中白雪公主那个后妈知名度算是最高的了。但想想,她也没什么要求,无非就是要个名头,许芳菲要是只有那个爱好,我想即使魔镜年久失修老眼昏花也一定会说她比我漂亮得多。可她却不图比我漂亮,我不知道她要什么。
她对我不好不坏,分寸掌握极佳。无论我做错了什么,她事后始终只对我爸说过一句话:“我是后妈,我不方便说话。”
严格来说,我从没有看出她要刻意刁难我,她基本是把我当闲置品一样对待。女孩子十几岁,偏巧受不得这种冷清的调子。渐渐地,我竟开始有些怕她了,继而开始讨厌。大概真是处在青春期,喜欢讨厌都不需要理由。
许芳菲能进入我父亲视野,我是始作俑者,她是许东阳的姐姐,蜜色皮肤、四肢修长的许芳菲。
许东阳,是蜜色皮肤、四肢修长的许东阳。
第一章 爱情,缘于和某个人相识(1)
所有人都知道,爱情总是缘于和某个人相识。被爱上,就成了寓言,一举一动都有了含义—他人自以为是的含义。我们都是寓言,我们心里都有个寓言。
苏小桃离不开男人,男人们也爱她。她往那儿一站,肤白眼魅,人面桃花,任见了都春心荡漾,舍不得走开。因此,她也就那么步履轻盈像松鼠似的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更高的树,最终一览众山小。
苏小桃从不失态,记得她不过十六七岁游学归来探亲时,曾有男人在我家门外为她寻死觅活。
当时,门外有个男人大喊爱她,边喊边手拿小刀准备殉情,引得无数路人驻足观望,我家门外生人熟人各抒己见,屋内我也是手忙脚乱。唯独苏小桃镇定自若,完全无视门外喧哗渐盛,自顾自地打扮停当,开门扔出把牛排刀:“你自己那把太小,要死用这把。”
那男人拿起刀,苏小桃说:“你死给我看。”那人想了想,拿刀走向苏小桃,我大惊,起苏小桃往屋里跑,苏小桃甩开我,看着他:“你敢。”
那是夏日,艳阳正盛,苏小桃身穿桃红色旗袍裙,脚蹬同色细高跟,双手抱胸,水色盈盈的容颜里有种从冰天雪地中走出的凛冽,我素来不愿承认她美,但那刻,没人能比她好。那人最后落荒而逃。
“不过是个男人。”苏小桃如是说。
对女人而言,能生生死死悱恻缠绵的也不过就是个男人。换算到具体个案,譬如我和许东阳。曾年少无知,弄得自己悲壮无比,风花雪月的情节里不知怎么生出了成仁取义的心。
我跟着他走了许多路,说了许多话,正以为能一路千山万水走下去,他喊了停,然后他完璧投了连城。那时的连城眉若远山、眼似秋水,不负她连城好名。
成王败寇,我下了决心要和他了断,作决定时自己还颇觉得有几分悲壮,自以为是壮士断腕,可后来,发现那悲壮实在是无味。因为许东阳再也没有联系过我,那悲壮慢慢变成了悲凉,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苏小桃不喜欢我,但常来找我,不知为何,我们都和生母断了联系,其实在我父亲这几段婚姻里,我们母亲都无过错。但很奇怪,我和苏小桃最后都跟了父亲。可以想见,他和我们也不算亲密。因此,苏小桃虽然不喜欢我,可她确实是和我一路走过来的。
可能因为是这样,我和苏小桃之间有种奇怪的吸引,在说话办事时倒是常有默契,我不知道苏小桃在心里是如何看我,但我若有见不得人的心事想倾诉,苏小桃是唯一人选。客观来说,苏小桃对我也很是刻薄,讽刺、挖苦从来都没有少过,可也不知是否因为习惯了,她说什么我都不上心,有些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早就脸了。当然,换个角度来说,苏小桃对我也还可以,至少她从不在我倾诉时打断我。
据她说,有次我睡着了说梦话,在梦里骂她是妖怪,我没承认,但我心里觉得这应该不假。
其实她也烦我,她喝醉了也掐着我脸说:“这个世上要是从来没有你多好,没有你多好。”苏小桃恨我,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我妈做了她后妈,但更多是因为我和我妈都太平常。她实在不甘心,像我妈那样平凡的女人居然能战胜她妈。至于我,她就更不屑了,潜意识里,她大概都认为我不该是女人。因此,她认为我不应该在男人身上获得幸福。
除了苏小桃,就只有陈未未能听我说心事了,和陈未未聊天,但凡说到许东阳,陈未未总当是笑话:“别遗憾了,没说是对的,还给自己留点面子,你以为他真不知道?哈?”
第一章 爱情,缘于和某个人相识(2)
陈未未在品性上未必是上品,但他有两个好处:一是他从不在男女情事上说谎;二是他有副好皮囊,随便他往哪儿一站,哪儿就变得山高水长了。我有时候会想,等若干年后,我们这代人都老成废墟了,陈未未也是大理石做成的废墟。
因为知道陈未未这品性,我有时就格外痛恨他:我自己说点心事,你老下什么评语,尽管我知道他所言不虚。
我从没对许东阳说过我爱他,年幼时,不敢表白;长大后,知道不必表白。男女在一起,想知道、该知道,总会知道。诚如陈未未所说,说不知道只是那个人不想要。那就这样吧,苏小桃都说了,不过是个男人。
苏小桃看上的男人都喜欢她。她喜欢做杂志,就真有人收购了个杂志拿给她做,苏小桃全凭兴趣,活生生把一本时尚杂志做成了三流小报。但也无妨,杂志总是畅销,总有人来捧场,走在街上,在几本赠阅的杂志里总会有一份是苏小桃的。
林春山就这么拿着大把闲钱供苏小桃消遣。我毕业之后,无所事事,苏小桃的杂志社就收留了我,她说随便写,但说和做是两码事,我倒是随便写了,她却绝不会给我随便过,任何一篇稿子,随便一个题目,我不返工三五遍就算是运气好。不过苏小桃有一点好,不白使唤我,她给我的钱绝对比给其他编要多很多。俗话说,人穷志短,我不喜欢受气,但我喜欢钱,两者相衡,我选择钱。
我大学毕业时,因为学习不好专业比较偏,自己找起工作也十分困难。其实苏小桃对我还算是尽心,我考大学时,成绩不好,她还很是花了些人力物力帮我找了个好学校,结果一晃四年,我彻底辜负了她。无奈之下苏小桃发话了,叫我去她那杂志社上班。鉴于我一贯好逸恶劳,苏小桃跟我提了两点要求:一是不许提工资,她给多少算多少;二是不许挑工作,她说写啥就写啥。我想苏小桃总不会饿死我,要是想为难我,大学她都不必供我,因此,就答应了。
苏小桃不知道,我有时候挺羡慕她,尤其是下班太晚陈未未在楼下等我时,暗夜里陈未未随意站着,沉默安稳。那个时候我会觉得,有这么一个人一起过一辈子其实也很好。如果我是苏小桃,我这么想,陈未未就会这么做。
苏小桃从不想和共度一生,如果非要让她说:“那我情愿是你,不过,这不是好主意。何况,你也未必希望那样。”
“我觉得还可以,反正我找不到人。”
“你没那么可怜,女人要真是狠了心,还怕找不到个男人?只是看你怎么选罢了。”
“那万一不小心找了个男人也是狠了心的呢?”
“他们本来就都是狠了心的,这你不用担心,男女之间哪有公平,弱肉强食,强赢。”
“那你觉得我和许东阳,他万一哪天一狠心就从了我,你觉得可能吗?”
“有,但那可真是传说了。珊瑚,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对你而言,这时间它至少可以让你看上许东阳十次。”苏小桃说着自己也笑了,“然后你再被他甩十次。”
“其实这样也好,要真被甩十次,大概就能成传说了。但不知为什么,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许东阳究竟是长什么模样了,我越是认真想,就越是想不起来。”
苏小桃眼神怪异地看了我一眼:“你到底在?”
关于许东阳一事,我对苏小桃一直有心结。
当时,我暗恋许东阳很久,在自己左思右想无数时日之后,好容易有了勇气开口。于是便邀请他到我家去玩,想着一天玩下来,总能找个时机表白,话说我甚至花了一个月时间背完了乐府诗词,以备不时之需。可那时毕竟年少,面对男女之事多少有些心虚,于是表白前夜我就找了苏小桃诉说,苏小桃听罢,对我赞赏又鼓励,见她如此支持我,我心大定,于是放心睡觉去了,就等次日表白了。
第一章 爱情,缘于和某个人相识(3)
闹剧就这样开始了,次日,我领着许东阳回家,我们刚踏进家门,苏小桃就上来:“我是珊瑚的姐姐,欢欢啊。”我正感激苏小桃招待周到呢,她接着就指着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子给许东阳介绍:“这是连城。”
连城多美啊,许东阳当时就愣了。我当时虽不谙男女之事,但也看出苗头不对,我企图挽回,但大势已去。
那年我十六,苏小桃二十四,许东阳二十。
自此之后,许东阳就对连城缴械了。我一直怀疑苏小桃是有预谋的,从小到大,苏小桃最大的乐趣就是仗着自己比我大,抢我东西,从洋娃娃到衣服,只要我喜欢的,她都要抢。她不是贪心之人,那些东西她拿走之后多半也是扔了或送人,只要我没有她就高兴了,对许东阳应该亦如是。其实我知道,即使没有连城,许东阳也未必就能和我结同心。
两个人要相爱,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别说是我只背了一本乐府诗词,就是唐诗宋词都是我写的,那也无用。可问题是现在有连城,于是,我很狭隘地就把因归咎到了连城身上。在某个时间段里,我一直在想,要是没有连城,会怎么怎么样。从连城想到苏小桃,我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苏小桃是故意的。我当时就发誓要恨她一辈子。
但苏小桃压根儿就不在乎我想什么,偶尔还要强行在我卷子上签个字冒充家长,要是心情好,家长会她也踊跃去参加。我虽烦她,可又喜欢她去帮我开家长会,我上学时成绩一直不好,她去了回来最多说句:“你太笨了。”但她从不向父母告状。我高考时,她甚至还给我补习过功课,不过最后她放弃了:“算了,朽木。”这样一来二去,我居然也就慢慢适应了和她相安无事。
在我和苏小桃那次关于许东阳的谈话之后没有多久,我竟然在街上看到了许东阳,看见他那一刻,我忽然泪如雨下,我明白了苏小桃的意思:陈未未像许东阳,不在眉目、不在身段,只是相像。我十五岁认识许东阳,二十二岁离开。认识许东阳之前,我以为男女情事不过只是玩笑;许东阳离开之前,我以为念念不忘只是传说。
有些人在我们生命里是穿越时空独立存在的,即使真有沧海桑田,他们依旧遗世独立。
林春山是苏小桃杂志社的投资人,他笑容亲切,为人严谨,爱穿衬衣,且能穿出型。他看上去可以胜任任何人的好丈夫,除了苏小桃。偏偏他不要任何人,只要苏小桃。
在我最绝望时,我曾想过要勾引林春山,女人在年轻时对待感情总会因为无知而变得勇敢。当然,单就身体而言,女人如果非要给,男人当然愿意要。可在这种关系里,男人以身体为终点,女人以身体为起点。林春山和陈未未相比近乎完美,但我知道,如果我面对林春山,站在三十层楼的窗台上,他绝不会伸手我一下,对林春山而言苏小桃是女人,其他女人都是零件。
“陈未未,你真没动过心吗?对女人?哪怕就是因为胸大或是钱多,你真的一个都没碰到过?”碰到许东阳那天晚上回家我问陈未未。
“有,还没点儿前尘往事。”
“她没看上你?”
“看上了,但我跑了。”
“你跑什么?”
“她太年轻,甚至可以说是美好。”
“你怕她醒悟之后不要你了?”
陈未未笑了:“我怕她不醒悟。”
我开始认真考虑我和陈未未的关系,我不能一直这么飘着,我设想了种种可能,结婚、分手、继续厮混到后来我自己都绝望了,我和陈未未之间竟没有一种关系可以长久维系。
第一章 爱情,缘于和某个人相识(4)
陈未未常说:“看我对你多好。”陈未未对女人似乎有种特殊的天赋,他对女人总是很好,那种好是一种下意识。但对他而言,因为已做习惯了,所以对人该温柔的温柔,该体贴的体贴,熟极而致一气呵成做下来,总会让人有种误会:他多少总还是用心了。
我和陈未未初次相识那夜,他在准备驱逐我出境时,还不忘嘱咐我说外面夜凉风大,小心感冒。如果我不是对他认识这么深,也许会在某个恍惚间就爱上他了,要是那样该多好。
大部分时间,如果我没有想起许东阳这个人,我其实很希望就这么和陈未未白头到老。虽说我和他之间还远远没有到心灵相通的地步,可我们身先行了,哪怕只是失身。我心里还是挺看重这件事的,当然,现在不流行被人看了胳膊就割下来这些戏码了。可对我而言,那是我的成人礼,说不在乎,是自欺欺人。
对陈未未来说,世界上的事情都很简单,一个是要不要,一个是给不给,除此之外,他都不考虑。而对我来说,大部分可以如此,只有少部分不能用这个理去解决,比如陈未未和许东阳。自从我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陈未未身上继续某种对许东阳的坚持之后,我就非常看不起自己,双人床三人睡,身体灵魂都不自由。
苏小桃告诉我许东阳回来时,眼角眉梢都透着笑。对苏小桃来说,在女人里她只容忍一种,就是和她有云泥之别,不可同台竞技的。至于其他同类,都是敌人,好男人终归不多,不时刻保持警惕,怎可能在情场立于不败?
不过我是例外,苏小桃之所以不容忍我却并非是因为性别,在她城府尚浅时她常说:“珊瑚,在你妈来之前我从来没有恨过。”她总是拽着我的小辫子说这话,那种疼细碎又尖锐,让人很难忘记。当然,后来她修炼好了,再也不会七情上脸,六欲出口了。可我知道她讨厌我,不论我是男女美丑,只要我是我妈的孩子,她就讨厌我。
我看着苏小桃,心里忽然就酸楚起来,许东阳回来了,回来了又如何,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他,就他无动于衷,他其实从来也没有走远,我只是自己地为牢。
苏小桃看看我,忽然问:“如果能选,许东阳和陈未未你选?”
我苦笑:“你觉得他们会要我?”
许东阳从来就没要过我,就算我陪他去过非洲看羚羊,去过欧洲听唱诗,去过无数他乡,就算我和他在一个帐篷里孤男寡女,在荒山野地同枕共眠,他也没有要过我。
他和连城结婚,连城执意要去巴黎度蜜月,我哭着闹着问苏小桃要了钱,买了他们同班飞机的头等舱,跑上飞机,用报纸盖了脸,听他们从我旁边走过,那是我此生坐过最孤独的航班。下了飞机,我和他们住同一个旅馆,我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欢欣愉悦,最后,我终于没有勇气看下去,自己狼狈不堪地飞了回来,那些傻事也许只有那个年龄才会做,可现在想想,依然心酸。
至于陈未未,我一哭二闹三上吊还得兼养家他才肯对我假以颜色,他给的蜻蜓点水般的好,永远抵消不了现实的真。
我终于见到了许东阳,与午夜梦回或是街头偶遇不同,那些时候,我是在观望,自己唱戏给自己听,那些时候爱恨情仇都太过抽象。现在很真实,他就在对面,因为太真实了,反而让人诚惶诚恐到心虚,不过,我很快知道了这真不是梦,梦没那么冷。
第一章 爱情,缘于和某个人相识(5)
许东阳见我们的目的居然是为了钱,确切地说是来向我和苏小桃要钱。我老爹虽然老了,却不糊涂,他把他那不少的财产都做了安排,许芳菲自然是有不少,可前提是得他死了,然后许芳菲作为遗孀来继承,他若是活着,许芳菲就别想得到分文,我记得当时宣布他这决定时,苏小桃甚至断言许芳菲会为这财产谋财害命。但许芳菲很镇定:“我嫁他本就不为钱。”
至于我和苏小桃,我爸认为在离婚时,我们母亲已得到了合理的赡养费,对我们就不必锦上添花了。不过,人岁数大了心肠可能会变软,不知因为什么因,他前一阵子通知我和苏小桃,说是准备给我们姐妹俩一点补偿,问我们要多少。我们没有当真,随意说多少都要,他什么时候给,我们就什么时候要,知道他真就准备给了,苏小桃则不以为然:“我不要,我不缺。”
但我要,我缺。最后苏小桃说:“也对,不要也是便宜了他,你把我那份也拿来吧,给你总比给别人好。”
因为苏小桃一直坚持,我也就暂时没有去拿钱,现在显然许东阳是从许芳菲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他说他现在很需要钱,既然我和苏小桃不打算要,不如先拿来借给他,虽说是借,但我肯定他不准备还我们。虽是有求于我们,但他表情笃定语气自信,想是早已胜券在握,许东阳面对我总是从容而自信。
“连城家境也不错,何不让她回家拿?”苏小桃替我问了问题。
“也可以拿,但拿了,在她父母面前说话就难免气短,反正你们也不要,那么给我也应该可以吧,是不是?”许东阳看着我。
“你不用问她,她素来是你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苏小桃笑笑,“你对她直接命令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许东阳语气是询问,可那询问里流露出了一丝得意和笃定。是啊,对他,我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可现在他凭什么,凭什么依然对我予以要求,尽管我是铁了心咬了牙,以为能拒绝他。可我还是不敢开口,我知道一开口就全盘皆输。他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他,就凭这一点,他居然就能这样有恃无恐。
我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人竟然是来问我要钱的,我曾铁了心要给他我的人我的心,我全部的青春和人生,而他只要钱。
“你们家还真是一门忠烈,先算计我们家老的,再算计小的。真是好家风。你家还有没有备用的,一次都拿出来吧,一次一点儿多浪费。”苏小桃不无讽刺地说。
“不至于,你太刻薄了。”许东阳回她。
“哦,我忘了,我家也就这几个人,你家就是再有什么也是无用武之地了。”
我没有听下去,站起来走了,这次见面彻底摧毁了我的信念,我没有办法面对他了,我对这次见面本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现在才知道相见真的不如怀念。
见他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许东阳当年之所以愿意选择我作为他的旅伴,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是因为他穷。他当年不过是穷学生一枚,而我再怎么说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对他而言就是个钱包。我们第一次出国办护照时,他说你出去以后一定要跟紧我,我们什么时候都不分开时,我还以为那承诺会是永远,现在想来,那连镜花水月都算不上,真相从来都是出人意料的。
当我和陈未未说我们结婚吧时,陈未未满脸愕然,半天才回了句:“干什么要和我结婚?”
第一章 爱情,缘于和某个人相识(6)
“我要名分,陈未未,就你这么个烂人,不学无术,花心胆小,浑身上下有优点吗?你吃穿住用都是我出,都是我养着你,我说结婚就结婚,你还敢问为什么?就是问了为什么,你就能不结婚了吗?你还敢真不要我吗?你以为我是真喜欢你吗?我就是真喜欢,你就能凭这个来欺负我吗?”我对陈未未声色俱厉,这些话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对陈未未说还是在对许东阳说。
我得承认,我被许东阳刺激到了,他凭什么这么看轻我,凭什么认为我就非他不可。我想到走火入魔时,忽然看到陈未未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就决定和他结婚了。我怎么就不能找个男人和我结婚过日子,何况这男人是陈未未,我闲来无事时也曾想过和他一起做个葱花烙大饼。
陈未未跳起来躲到一边:“我不,最多你帮我介绍个能挣钱的工作,我给你钱,我还你,我没欺负过你,我不结婚,你不会发烧了吧?”
我冷笑着看了看陈未未,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扇窗,陈未未一个箭步挡在窗前:“你别吓唬我,若我不答应你,你不会又要跳楼吧?”
我摇头:“我不跳,你去跳。”我冲过去推陈未未,陈未未凄惨地叫了声救命,手忙脚乱地和我搏斗,但他没有料到我会冲过去,加上他背对窗台,被我一阵推搡之后,他上半身被我压在了窗台上呈半悬空状态,陈未未一脸惊恐,大叫了声:“谈判!”
紧接着,我又强行扣留了陈未未的身份证、驾驶证、毕业证等我所知道的所有证件,我告诉他我们结婚后我会还他。不仅如此,我还用水果刀威胁他说出了他父母家的电话和地址,我确定了真实性后告诉他:“你要是敢跑,我就去灭你全家,说,你们家还有什么人,兄弟姐妹?”
陈未未满脸匪夷所思:“没有了,真没有了,你千万不要疯啊,我全家也不容易。”
那个阶段我整个人都处在亢奋之中,我没去上班,苏小桃来电询问,我说我要结婚,叫她不要来打扰我,她说好。
我整天都在家里看着陈未未,同时努力打扫和收拾屋子,为结婚准备。终于,两周后,我准备停当,上陈未未去登记,料他死活不去。
他哭丧着脸:“我算是知道了,只要我在一天,你亡我之心就不死,我就一个要求,我死了你别灭我全家。”说完他慢慢站上了窗台,“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你站这上面啊。”
看着他,我悲从中来:“你死都不愿要我吗?”
“我是被你逼的,我怕死得很啊,要是我不敢跳,你一定要鼓励我啊。”
陈未未居然都不要我,他面对我什么时候还有了宁死不屈的气节了。按说他游手好闲,对女人都快来者不拒了,他竟然都不要我。我们怎么说也同床共枕那么久,到如今,不论真假他竟然拼着不要命也不要我。我怎么会那么不堪,我越想越伤心,终于崩溃了,我把包一扔,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陈未未小心翼翼跳下窗台:“你不逼我结婚了吗?”
我抹了抹眼泪:“我丑吗?”
“好好打扮还可以看。”
“我人品很坏吗?”
陈未未斟酌了一下:“也还好,只要你别老要灭我全家,我觉得还可以。”
我更伤心了:“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以前不要,现在还不要,死都不要。”
“我怕死啊。”
“你怕死为什么都不要啊?”
“我也怕你啊。”
我那场逼婚就这么戏剧性地结束了,陈未未终究没有和我去结婚。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变成那样。那之后我才知道许东阳对我而言绝非是可以随便拿起随便放下之人,我年少那场来得莫名其妙的恋情,成了我今后岁月里一想就伤筋动骨的痛。更奇怪的是陈未未也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着我们之前的生活。
这之后没多久,陈未未说:“你给我找个工作吧。”我说好,于是,陈未未就和我成了同事,每天面对活色生香的苏小桃了。
第二章 等着等着就爱了(1)
男女之间的事情,值不值得大约只有当事人才明白。也可能当事人自己也不明白,就像林春山对苏小桃,也许是情到深处,也许只是习惯,就像是戈多,等着等着,就只有等了。
苏小桃的生日是二月十七日,她素来对这些不感冒,但林春山在意,今年是林春山为苏小桃布置的第八个生日,也是我和陈未未厮混的第三个年头。
客观来说,苏小桃本身很不错,也值得男人午夜梦回时分使劲儿想想,可相较林春山的付出来说,苏小桃几乎是零回报,我一直觉得林春山大概是太富太闲,才会把大把的钞票和时间浪费在苏小桃这里。
但陈未未说不是,陈未未说林春山的钱来得再容易也是真金白银,放到哪里等价交换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犯不着非要给苏小桃,且苏小桃还爱答不理的。至于时间嘛,有钱人的时间也是一去不复返,林春山也是在苏小桃这里把青春都消耗怠尽了,没人会做无用功,所以,林春山自然有他所图,只是不足为外人道而已。
我不认同陈未未,陈未未反问我那是为什么,我说是贱,我说:“古代王公贵胄一掷千金为红颜的故事比比皆是,入戏深了争风吃醋甚至弄到身败名裂的人也有的是,可那花魁要真是一狠了心从了良,和他朝朝暮暮了,你又见有几个多情公子能和那女人白头到老,结局圆满?”
“哦。”陈未未装作恍然大悟,“那这么说,我还是不错。”
我白了他一眼:“咱们俩,是我贱。”
我也问过苏小桃,林春山为什么就这么由着她。我以为苏小桃会说林春山爱她,结果苏小桃说:“因为我值得。”答案简单又干脆。
苏小桃大我八岁,她今年三十三,林春山四十三。
苏小桃可以邀请的人不多,她生活虽然热闹,但人总是冷清。
世上万事可能都有插曲,苏小桃生日当天,林春山的妻子出现了。那女人,四十左右,面目寡,实在难让人说她好不好。
苏小桃跟她从杂志社出去时,我一直盯着她们。
苏小桃见我目不转睛:“一起去?”我马上答应:“好啊。”说完才觉得我应该回答不。
苏小桃笑得花枝乱颤:“走吧。”
那女人叫姚碧玺,她说话嗓音有些干裂,但速度不慢,语调有些刻意为之的柔和:“我本来不想来。”
“那你就别来。”苏小桃直接打断了她。
她说话最后一个音有点拖腔:“但”
“我耐心不好,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所以呢,因为那部分你不必说了,你可以直接说所以”苏小桃双目直视前方。
“我没什么要特别说的,我只是想来看看。”姚碧玺回答。
“看什么?”
“我早就知道你,但一直没过问,我不能生孩子你肯定知道,所以嘛,他在外面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我也理解。”姚碧玺说着,拿出了个D 议,“你看,我们以前还拟过D 议呢。”
苏小桃冷哼了一声:“他做梦还是你做梦。”
“没什么不可能,我本来想你要是能给我们家生个孩子,了他这桩心愿,我也不会亏待你。到时候,你拿钱,我要人,大家都好。”
“合理。”苏小桃很然。
“可现在,你和他在一起很久了,说实话,我也猜到林春山是怎么想的了,你挺漂亮。”
“谢谢。”
“所以,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了,你现在可以自己选择,要么给我们生个孩子,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姚碧玺说完,自己笑了,“其实,找个女人给我们生孩子非常容易,可林春山偏就看上你了,我也就先由着他了。”
第二章 等着等着就爱了(2)
她接着说:“要么,你就和我先生断了,他身上每一分钱都是我的,对我来说,除了生孩子,我不想为你多花一分钱。”
“这些呢,你和我说不着,你但凡能管住你们家男人,我绝不多看他一眼,你要管不住,他来我这里还是去别处我就无能为力了。还有,我不太喜欢看见你,以后要是可能,你还是不要来见我了。”苏小桃说完,不等姚碧玺回话,上我,“珊瑚,走。”
我跟了出去:“苏小桃,你这么嚣张,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小三,时光倒退几十年,对你口诛笔伐都是轻的。”
“我有错,但也不能说她就是好人吧,一码归一码。像她这样能单刀赴会,出来找外面小狐狸精算账的,那是真有胆识。一般女人最多就是在家里找自己男人出出气,何况,你听她说的那些话,又有几句是在情理之中?”
“那你要是不招惹林春山,这女人就是母夜叉转世她也不会为难你,要是没有林春山,你们两个女人,能认识,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招风引蝶,惹祸上身。”
“你这算是真正义呢还是对人不对事?”苏小桃半是调侃半是认真,“何况我这事还不知道是在招惹呢?”
这事不是好事,做都不是。可苏小桃有一点好处,无论她做什么事都是光明正大,因为她太过理直气壮,我就常有种错觉:她没错。久而久之,我在潜意识里就认定这事她没错。
后来苏小桃也对我说了些姚碧玺和林春山的事,他们之间也真是难说是非。数年前林春山还年轻,算是一表人才,是有些才华,加上气盛,自然是想要出人头地了,可惜时运不济,每每总和机会失之交臂。这时,姚碧玺出现了,他虽然对姚碧玺没有多少心思,但奈何人家家底好,又看上了他,几番权衡之后,林春山一咬牙就从了她,甩了自己中意的姑娘。那姑娘和林春山也是交往很久,双方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林春山这一下,姑娘差点被气疯了,后来好像是去世了,因不明。据说林春山得知后,当时也颇有段痛不欲生的时日,但思量之后,几番周折,还是和姚碧玺一路走了下来。林春山以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之后,自己就能走上人生的康庄之路了。
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结婚了很久他才知道,姚碧玺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在国外留学时玩高了,结果失去了生育能力,这才肯屈尊下嫁给林春山这个穷小子。结婚后,她家都瞒着这件事,直到后来时间长了,瞒不下去,才说了。林春山这下是深觉委屈大了,但姚碧玺家早知这事不能瞒一辈子,因此婚前就和林春山签了婚前D 议,按D 议规定要是林春山离婚,女方婚前财产他一分都没有。林春山结婚时也确实是想和姚碧玺好好过一辈子的,哪里想过离婚,因此没有想就签了D 议。加上他结婚这些年也确实在姚碧玺家那份产业上尽了不少心,净身出户肯定不甘心,姚碧玺也是看准了他这点,就这么耗上了。
至于他现在和苏小桃耗着,多少也有想让苏小桃给他生个孩子的想法。但苏小桃岂是等闲女人,且不说林春山给不了她名分,就是能给,苏小桃也未必稀罕。那就只剩钱了,苏小桃若想要钱,林春山绝不是她唯一的来源,结果年复一年,眼看苏小桃就这么年华老去,林春山关于孩子的计划日渐无望。到如今,走,舍不得,钱财感情都付出了不少;留,又不值得,就这么欲走还留,结果却是姚碧玺熬不住浮出水面了。
事后,苏小桃对林春山说:“把你们家院门关好再来找我。”林春山笑着应了,但这事多少影响了苏小桃的心情,她因此过了个无趣的生日,生日宴会结束后,林春山送她回家,问她感想,她总结:“好好一出戏,演砸了。”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1)
许东阳吃定我,是因为我爱他,至少,我以为自己爱他。陈未未迷恋苏小桃只是因为她美,任四月诱惑他也只是因为他帅。事情就这么简单,尽管大家都说以色事人不能长久,可也不能否认,食色是件愉快的事情。
习惯很可怕,当我把电话号码拨出去时,我才发现我拨的是许东阳的电话。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晚上反复拨打他的电话,当然我没有摁通话键。摁着摁着,就成了习惯。只是这次,我摁了通话键,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下意识还是无意识。
对许东阳,我始终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对他的感情,有时候想想,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舍不得放弃他这个人,还是舍不得放弃我那些年的感情。
听筒里忽然传出声音时,我有些诧异,我来以为他会换个号码,电话里传出了声音,他在叫我名字,我不能不说话了:“真尴尬,我以为不会通,怎么就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你在家吗?”
“是啊,闲得无聊,阴天下雨无事打着玩,我没事找你,再见。”
“别挂,我们谈谈。”
“我不会去家里给你拿钱,你怎么谈我也不会去。”
“我们谈谈,你等我。”
我挂了电话,心里没来由涌起一阵伤感,我这是在干什么?我和许东阳已没有关系了,所有一切都在往前走,我却执意做一个刻舟求剑的傻子。
许东阳很快来了,陈未未很识趣:“我回避。”
我说不用,我不准备让许东阳上来。
那天月好风好,我那梦中情人从远处飞奔而来,站在夜色中要和我诉衷肠,可不知为什么,我很想哭。
“珊瑚,我只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许东阳长叹了口气,“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那天我本意不是那样。但,你知道,很久没见了,我有些心绪不宁,所以,我不单是想借钱,我也想见见你。”
“是,想见我,可你终归还是想要钱,是不是?”
“珊瑚,我不想解释,我也有难处,我今天来,不是为钱,真的不是,我真是想来和你说清楚。”
“说清楚你要钱只是幌子,其实你就是想和我说说话、叙叙旧?”我说。
“是。”许东阳毫无退意,“我就是这个意思。”
“是吗?你这么说,我真感动,你不就是想听我说这个吗?我感动,可我不会去给你拿钱,你明白了吗?”我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和他再有任何纠葛,我输不起。
许东阳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他走了两步,低声说:“我其实换过了一两次电话号码,每次我都通知了所有人,叫他们用新号码和我联系。但这个号码我一直保留着,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来告诉你,所以我想,我留着,万一你哪天想找我,还能找到我,我很怕你我之间就从此没了联系。你知道吗,这个号码只有你一个人会用,所以,电话一响,我就知道是你。”
我还是崩溃了,情话对女人来说再甜都不腻,再多都不够,尤其是许东阳对我说。此时此刻许东阳这些话对我而言如同千古神器新出炉,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尽管我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他我,他是在我。可还是投降了,我又一次全军覆没。
我到苏小桃家让她写了D 议,告诉我爸把那些钱转给我,然后又跑回来告诉许东阳我都办好了,钱明天就能到账。我去时,苏小桃正和林春山甜蜜恩爱着,她衣冠不整地边给我写条子,边问:“见许东阳了吧?”
我说没有,我说是自己忽然想通了。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2)
苏小桃大笑:“得了,你自己再怎么能想通,也不至于半夜三更穿个拖鞋来和我说这事情。”
我拿了字条直接去了父亲家告诉他我要钱,三十万为下限。我那老父亲对我这一举动表示了极大的诧异,但他还是答应了,我留下了银行卡信息。我做这些时,许芳菲在旁边双手抱胸,冷眼相看,面无表情。
等我要出门回去时,我爸终于忍不住了:“怎么要得这么急?”
“嗯,急用。”
不待我解释,许芳菲适时说了句:“女生外向。”
许芳菲评价我时永远是言简意赅,我记得上次她评价我好像也是四个字:女生男相。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否要去看看许东阳的手机,看我是否真是那个唯一,可到最后,在看到许东阳那一瞬间我决定不再去看了。此时此刻这事无论真假都和他无关,我只是自己想要个安慰罢了。看了又如何,即使是真,我所能做也只有这些,倘若是假,他想要的我都已给,那就算了,权当是酒后失身,不必当真。我似乎和陈未未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必当真,结论是:不想失身,干嘛要喝酒。
许东阳还在楼下,听我说事情办妥之后,他没说话,我明白我又做傻事了。我明白,不用等到明天,就在今夜,片刻温暖之后,他会转身,他依然是人家的丈夫,我不过是他情感旅程上的一个战利品,一个在他失意时可以用来证明自己魅力的女人而已。我都知道,可我不能也不想抗拒,有些东西付出过就永远拿不回来了。
我回家时才发现没带钥匙,陈未未睡眠极好,任门铃震天响他也没听见,我在门外坐到天亮,天亮后他神清气爽地出门去上班,一开门,看见我吃惊不小:“你们没有去开房吗?”
陈未未一贯是贪生怕死之人,指望他为了什么事情奋不顾身基本都是幻想。
但如果苏小桃是病毒,陈未未倒是可以有视死如归的气魄。等我发现让陈未未近距离接触苏小桃是个错误时,已来不及了,我觉察时,陈未未已表现出了所有被感染后的临床症状,脸红、躁动、发呆、话多、神不守舍,只要苏小桃在,陈未未就要把这些全都演练一遍。
我对陈未未没有刻骨铭心的感情,也没有准备同他天长地久,我和他无非就是两个陌生旅人荒野巧遇,起点不同终点不似,可路途太长,走久了难免寂寞,大家就结伴一程。走着走着有人到站,就停下,剩的人继续走,途中也会有新旅伴。要说感情我们自然是有,但仅限于这旅途,这未知或者长达一生,抑或是稍纵即逝的旅途。
因此他如果要走,任何时候和任何人都可以,但苏小桃除外。这是我唯一的底线,尽管我没有什么理由。不过事情往往如此,你觉得自己能容忍某事一万种可能里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情况,但最终出现在你面前的情况往往就是唯一你不能容忍的那种。这点古有明训: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因此严正警告了陈未未,但陈未未颇为不以为然:“你还有底线?”
若他只这样也就罢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如果需要在我和苏小桃间作选择,那苏小桃是当仁不让的正确答案。但现在是A、B、C、D四个答案,陈未未大笔一挥A、B、C,然后就停了,显而易见我是那D。
现在的情况就是,苏小桃在时,他是苏小桃身边那只小羔羊,等着苏小桃的小皮鞭;苏小桃不在时,他便化身为春天里翩翩起舞的小蜜蜂,飞来飞去采花忙,独独不落我家这个花枝。在众多佳丽中,陈未未和任四月走得最近。以陈未未的一贯作派可以想见任四月肯定是姿色不俗。有多么不俗呢?举例来说,我们出版社在出版大厦二十层,我们坐电梯时,常会听到如下议论:“听说《风潮》有个叫任四月的长得不错?”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3)
“是,我上次见过,你中午稍微晚点出来吃饭,有时候就能看到。”
任四月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化妆,伴着办公室此起彼伏的电脑开机声,她一手捏着面包往嘴里放,一手拔眉毛打腮红配合得井井有条,等到大家± 里的茶叶不再舞蹈了,她也就收拾停当了。任四月年轻,个子高、身材辣,有足够的资本永远虚掩衬衣上的前三颗纽扣。无论秋冬,衣服基本没有穿到肩膀以上的,夏天更是全身心地演绎着什么叫若隐若现。陈未未也是识趣,该吹口哨、该搂肩、该看胸的时候样样都不落,成天里和任四月眉来眼去笑声不断。
陈未未和任四月也算是有些渊源,那年杂志社招新人,苏小桃让我帮她看看,我上班时没心情看,便拿了资料晚上回家看。资料在那里,我还没看,陈未未先看了,当我看时,他在旁边没少发表意见,那个文字不好这个简历不好,等我看到任四月那份简历时,陈未未又说了:“这个好,五官端正。”
我笑:“来找编还要看五官端正不端正?”
陈未未也笑:“五官端正,文字容易好。”
我当时也懒,想着陈未未品位也不俗,就向苏小桃推荐了任四月。苏小桃本就对这些事不是太看重,也就录取了任四月。等到陈未未来杂志社上班了,他一下就找到了任四月,热情之极:“知道吗,你可算是我录取的。”
那场面有几分宝玉黛玉初相见的感觉,人虽是初见,心却是熟的。我看他们的样子,还以为陈未未能和任四月掀起点什么风浪,知苏小桃不动声色就将女主角抢了过去。
任四月有点好处,不论她和陈未未间有多么亲密,她绝不敌视苏小桃。她知道自己是,同为女人同是上品,任四月是美人,苏小桃是尤物。
正当陈未未和任四月渐入佳境准备享齐人之福时,苏小桃不知怎么有了新想法,她把自己办公室靠外的那面砖墙砸了,换上了玻璃墙,那玻璃是单面透光。我很狭隘,总想她大概是年纪大了,开始有些怪癖了。到目前为止,这玻璃最显著的作用就是让陈未未变成君子了,而我成了危墙,任四月亦然。
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希望是任四月领走陈未未,对我而言,只要不是苏小桃,陈未未是跟世界小姐还是跟环卫大妈走对我都毫无区别。
但现在苏小桃那单面玻璃如同照妖镜般把陈未未彻底镇住了,陈未未现在是既稳重又安静,眼看着和任四月就从柳暗花明走到山穷水尽了。陈未未时刻正襟危坐,手眼不离电脑那方寸之地,其姿态直逼柳下惠。
至于任四月,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多少有些看上陈未未了。任四月年轻,陈未未这么个知情解意的俊俏少年郎对她无疑很有吸引力。我既然留不住陈未未,那我就设法成全任四月吧。何况,陈未未对任四月多少也有些另眼相看。至于苏小桃,他有林春山,就是没有林春山,她也有的是预备役,她不少一个陈未未。
可话说回来,我再不要求陈未未对我一往情深,可他总是视我为无物,多少也有些伤我自尊,我性别那一栏好歹也写着女。
正当我为陈未未之事郁闷时,许东阳发了邮件告诉我钱到位了,我很想问数目到底是多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陈未未看出了我有心事,他说他可以在这件事上给我点建议。
我一口回绝了:“就你,除了吃喝玩乐女人,你还会什么?不听。”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4)
“还是听吧,这些事,都是异曲同工,听不听?”
细想之下,他这话也不无道理,何况又不要钱,不听白不听:“听。”
“其实你想知道他拿了多少就尽管去问,准保你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你想,他这回不说,你下次就不会给了。”
“没有下次了。”
“你听我说完啊。”陈未未瞪了我一眼,“这是你想的,他并不知道你下次不给,何况想是一回事,事到临头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你现在就去约他,他肯定答应,而且一定会表达深深的感激之情。这个时候,你要有什么要求,他基本都能答应,你可以试一下,不要浪费机会,这是有时效性的。”
“我对他没要求。”
“有啊,怎么没有,比如说开房啊。”这是陈未未最喜欢的话题之一,“你尽管要,就当他是报答你了,男人怎么就不能以身相许,他肯定不会拒绝。”
“陈未未。”我有些哭笑不得,陈未未就有这个本事,每次不管在说什么事情,他最后总能总结到床笫之间去。
“你还能有其他合理建议吗?”
“这还不合理啊?你去试试就知道了。”他凑过来,“我不你,我真不你。”
陈未未的话对我产生了作用,我约了许东阳,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我约了他在酒店的咖啡厅见面。
一切都很顺利,我到时,许东阳已在等我了。
“谢谢你。”
“不客气。”
说完这两句,我们沉默了很久。其实根本不用说,男女间那点事,爱不爱,想不想,走哪步做什么事,又不知道呢?
正沉默着,电话忽然响了,是陈未未,他说:“别忘了开房啊。”说完笑着挂了电话。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陈未未的话,我忽然想试试他:“我在楼上订了房间,要不要去休息下。”
许东阳很干脆:“好。”
这回答让我悲喜交加。我现在早就不吝啬区区身体了,一夜买欢对我来说也未尝不可,何况现在我买得起他,可我真要这样吗?但凡世上事,能买到总还是好的,现在我能买他,买他芙蓉帐内一夜春宵,买他一夜情深似海,买一夜时光,买我们一夜露水情缘,是他太贵还是我真贱?然后呢,然后我要怎么办?我开始后悔这么问他了,事情完全偏离了我的初衷,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我到底有什么初衷。可至少我并没有真打算就这么和他赤裸相见,我只是想见见他,试试他而已,我把事情办砸了。
我忽然为难起来,这情景倒让我不知所措了,像是自己给自己下了套,现在的我是去开房心里不是滋味,不开房也为难。刚才那一腔热情立刻就冷却了。我现在也只有看许东阳要怎么样了,我是没了主意。偏巧许东阳那日心情很好,一点儿都不着急,不紧不慢,一副任我宰割的样子。
我正左思右想,一转头,就看见了陈未未,不止他,还有社里的其他人。我喜出望外,大喊了声:“陈未未。”
我敢肯定他听见了,但他表情不改,目不斜视,眼看就要过去了。我情急之下又喊了声:“陈未未,你站住。”我用力之大,可算是声嘶力竭。这下,他就是听不见,其他人也都听见了,大家齐齐朝我这边看过来。陈未未见状,只有慢慢踱步过来:“叫我?”
“你说呢?”
“有事?”陈未未一脸不情愿,那表情简直是欠揍。若是换了平时,我肯定不会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但今天形势不同,我说什么也要先借他让自己下个台。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5)
“没事,打个招呼。”我不便多说。
陈未未人品一般,好在还不算愚钝,他像是也明白了我的意图,转身对着许东阳笑了笑:“你好。”
许东阳和他点了点头。
陈未未紧接着对我说:“你去不去?”
许东阳稍有诧异:“你有事情?”我正要回答陈未未却先说了:“没什么大事,今天是社里周年庆,这不,公家出钱包了这儿的酒吧,今晚准备大闹呢。”
他说完,我回头看了看许东阳,他笑笑:“没关系,你忙吧。”他说完准备付账,看样子,是要走了。我本该松口气,但他现在真要走,我又舍不得了,就这么结束了吗?我又矛盾起来。
许东阳像是看出来了,他收拾完毕没有立刻走,而是稍微在我旁边顿了顿:“来日方长。”我这才如释重负,这么说,我和他还有以后。
看他背影渐远,我问陈未未:“你说,他不会误会我和你了吧?”
陈未未皱了皱眉头:“这话问反了吧,现在你不是应该问我会不会误会你和他吗?”
“你误会什么,你什么不知道?这主意还不是你出的?”我白了他一眼。
“这主意真是个好主意,就是你自己执行不利,白瞎了。”
“嗯,那你说他应该不会误会咱们俩吧?”我追问。
“不会,不会。”陈未未应声,“咱们本来就是那么回事,有什么误会?你也别着急,他会回头来找你,他也就那几下子。”
“你又知道了。”
“不知道。你放心,他一般不误会我。”陈未未耸了耸肩膀,“你到底参加庆祝不,我要去了。”
“当然去。”
其实,我不该参加这庆祝,我当时心里是一团乱麻,到了酒吧我除了喝酒之外什么都不想干,看见都烦,想啥啥不对。结果喝着喝着我就喝多了,我一回头,发现苏小桃和陈未未两人正握住了一个酒± ,我揉了揉眼睛,结果那不是幻象。
陈未未、苏小桃正做执手相望状,这边厢是陈未未色迷心窍双眼迷离,那边厢则是苏小桃笑颜如花两腮绯红,我脑子轰一声,小宇宙爆发了,真是酒壮怂人胆,我一下就跳起来站在沙发上喊了起来:“你们给我放手,马上、立刻!陈未未,我告诉你,你不许对苏小桃有想法,你只要敢乱动,我就一手灭你一手灭她,绝不客气。还有你,苏小桃,不许摸陈未未。”我说着说着就发现林春山也在,我一时间有些纳闷,他怎么不管?他没有看见么?他没看见,我都说了,他还能没看见吗?
“林春山,你没看见他俩调情吗?苏小桃归你管啊,你怎么不管呀?”林春山遥遥对我做了个敬酒的姿势,摇了摇头。
我正纳闷林春山这是在唱哪一出,忽然觉得有人在拽我:“下来,发什么酒疯。”我一看,是陈未未已舍了苏小桃直奔我而来了。
苏小桃站在地没动,只是换了个姿势重新坐好,看来她是预备当个好观众了。
“你走开。”我一手推着陈未未,一边对苏小桃喊:“苏小桃,你说,你们是不是有奸情了?”
苏小桃头一偏:“你说呢?”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听着,苏小桃你不许勾引陈未未,陈未未你也不许勾搭苏小桃。”
陈未未再次我:“无缘无故你发什么疯?”
“不是无缘无故,我告诉你,陈未未,苏小桃都快欺负我一辈子了。告诉你,我上小学,她仗着比我大,天天揪我头发,我离家出走,说出走多么好,不用读书写作业,都管不着。我一听,动心了,傻乎乎就真出走了,家里都闹天了,她也不说我在哪里,最后我被警察送回去,你知道我爸差点打死我吗?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6)
“我上中学了,看上了许东阳,咬牙切齿下了决心准备表白,知我前脚把许东阳领回家,她后脚就找了个女的来捣乱,偏巧那女人又还真是貌美如花。这下好了,许东阳少不事,立马就投降了,可怜我那表白始终没见过天日。
“那我就暗恋吧,你是不暗恋不知暗恋苦。我苦着苦着,终于熬到上了大学,终于有了机会出头,我想着也许能有个新的开始,哪曾想,我和人家还没手呢,苏小桃就穿着蕾丝睡衣直接软玉温香晕倒在他怀里了,结果不说你也知道。这下好了,我就陷在许东阳这大坑里彻底出不来了。现在又是你,总之一句话,我和她势不两立。”猛然间,我想起了许多旧恨,而今又添了陈未未这个新仇,我怎能不激动。
陈未未连带抱把我弄出酒吧,我一路挣扎着说话,出了不少汗,等被他弄出酒吧,风一吹,清醒了些。陈未未蹲在我旁边,点了根烟:“酒醉三分醒,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也没说别人,全是自我批评。”
陈未未站起来:“都是你自己吗?苏小桃不是人吗?这种事,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打昏你,省得你丢人显眼。”
“为个苏小桃,你至于和我急吗?而且—”我知道现在说这话很不明智,但我还是说了:“我不,我不能让你俩在一起,即使你打晕我,我也要管,你跟都可以,就是不能跟她。”
“那随便你,我没工夫侍候你。”陈未未扔了烟,“你回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我看了看表,“很晚了,我一个人。”
“你体力好得很,就是碰到个把歹徒你也完全能为民除害,我还有事。”陈未未说完,转头回了酒吧。
我自己站着想了一会儿,虽然我脑子还有些迷糊,但我还是想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能让陈未未回去,他们干柴烈火若是没我监督着,一旦烧起来了就晚了,何况还有任四月那小妖。主意一定,我连忙转身跑回酒吧,我刚跑到门口,就觉得有个人把我推了出来,我不看也知道是陈未未,陈未未那晚大发神威,连带拽把我塞到车里,一路狂奔回了家。
我在车上就睡着了,被喊醒下车上楼时都是迷迷糊糊,到家之后我一觉就睡到了天亮,醒时发现陈未未躺我旁边抽烟,表情阴沉。我慢慢回想起了昨晚那场闹剧,就悄悄闭上了眼睛没敢动。我才摆好姿势,就听陈未未说:“别装了,敢作敢当嘛。”
我假装睡着没听见,陈未未没理我,下床穿了衣服,回手一抽把被子从我身上掀掉:“起来。”
我磨磨蹭蹭站起来,冲他悻悻一笑,他面无表情:“穿衣服上班。”
“今天就不去了吧。”
“去。”
我平时常觉得陈未未太过嬉皮笑脸,但现在我发现他要是真一本正起来我也有点儿不适应。我一路心里七上八下,酒劲儿过后我也着实后悔,我不后悔声讨苏小桃,我是后悔把自己那点小破心事全都说了,我昨天真是疯了。
我们按时到了办公室,陈未未出了电梯丝毫没有停留,大步流星走向编部,伸手推开了门,开门那声哗啦真是听得我心里一激灵,我心里叹息了一声,一咬牙闭着眼跟在后面进去了。
进了门,我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开电脑、擦桌子、倒水。整个过程我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我不敢看。等一切都料理好之后,苏小桃也到了,瞟了我一下,就从我身边走到里间去了,看她若无其事,我也就松了口气。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7)
也好,她最好不提,她要不提,别人肯定就不会提,我就当没发生过。他们肯定会在背后议论,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不让我知道,说不说能怎么样。我那一上午想了很多借口安慰自己,没想到还挺有用,等到那天结束时,我心里已不那么郁闷了。所以说,生活想要美好,有时就得自欺欺人。
在开车来上班的路上,陈未未问了个问题:“你和苏小桃既然彼此讨厌,那何苦又要在一起。”
“你也不喜欢我,还不是和我在一起。”我说。
“那能一样吗?”
“差不多。”我说,“真差不多。”
我一度不相信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确实再也没人提起,连苏小桃都没有提起。时间稍长我也就释怀了,世上之事总是这样,你自己以为是性命攸关、千钧一发的时刻,对他人来说,不过是冗长人生里无足轻重的一个片断。
不过也有反过来的时候,比如高明亮的事。在对待工作上我一直很不积极,因有很多,主要来说有两点,首先,我很难在苏小桃手下做出发奋的姿态来讨她欢心,而且我认为,我即使努力她也不会喜欢我。其次,我对文字不敏感,其实严格来说,我对一切可以归属到艺术范畴的东西,譬如说对文学、音乐、美术等都不敏感。因此,理所当然我不太会鉴赏也不太会创作所谓的文字作品,哪怕是工作稿子。
好在现在网络发达,每次苏小桃定了选题之后,我就拿着题目到网上一搜,就有很多素材可以使用了,我只需要把这些材料稍加提炼或整理就可以了。最近由于出了很多事,就导致了我更不在状态,因此我最近交的稿子都是直接3 的,反正世界那么大,没会注意到这种小杂志上有些什么小文章。后来我发现,世界真是很大,但针对个人而言其实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天高海阔也是有限度的,浅海鱼永远都不知道深海来那么黑。
当苏小桃叫我自己去解决关于稿件侵权的纠纷时,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知道你一直很懒,也没天分,你3 东西我都知道,之前一直没有说你,是觉得就是说了你也只能这样,但你现在连3 都不会3 了吗?”苏小桃一边说一边扔了几本杂志过来,“你自己看看,一字不落,更过分的是你居然这么多期都只3 一个人的,这也就算了,可这些都已是杂志发表过的东西,你连3 都不认真,你这脑子真是个摆设。”
“那现在呢?”我问苏小桃,“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办?”
“现在,你自己去和作者联系,人家电话已打过来了,问我们预备打官司还是要怎样?你自己搞定。”
我想了想:“这些事我不在行,要不你去,回来扣我钱。要不赔他们钱,那作者无非是想炒作嘛,打官司也不怕啊,我们也能提高知名度,再说,我们杂志也不怎么赚钱。”我其实也是理亏,可要真让我自己去,我能怎么办,现在只有先赖着苏小桃了。
苏小桃霍一下站起来:“都是他们的错,你没错,那你就更应该去教育他们。还有,说杂志不赚钱,你以为卖得多少和赢利有关吗?你大概从来没想过广告有什么用吧?”
苏小桃说完,扔了张纸在桌上:“电话在这儿,你自己去搞定,我不怕打官司,何况这种小官司。但在这件事上,我不会为你花一分钱,如果你处理不好,我可以直接开除你,你自己做事要自己负责。”
“苏小桃,你干吗老针对我,你帮我一下怎么了?”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8)
“我也没有少帮你,是你自己不争气。”苏小桃拿起包,走了。
我在苏小桃办公室站了会儿刚要走,电话响了,我鬼使神差地竟然去接了,电话恰好是那个自以为是的某著名专栏作家打来的,那男人笔名是红颜泪。说是要知道关于侵权案件的答复,我也来不及想,就依着苏小桃的口吻约了他下午见面。挂了电话,我想,见了他要是叫他红先生不知他作何感想,明明是个男人,起这么个笔名,莫非他我正浮想联翩,陈未未进来了,见我:“你怎么在这儿?”
“你进来干什么?”我警觉起来。
“她东西忘拿了。”
陈未未用眼睛在桌上扫了一下,找到了个蓝牙耳机,他把耳机拿在手里就要走。我快走一步,挡在他前面:“我那事你都知道了吧,下午陪我去见那个小作者怎么样?”
“不,我有事,我看你精神挺好,我就不跟你去锦上添花了。”
“你有事,是和苏小桃去办吗?”我没让开门。
“先管好你自己吧。”陈未未扒开我,疾步走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自己晃晃悠悠去了约定地点,先见面再说,说不定我轻松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呢。约定地点是个露天咖啡厅,在公园里。时值盛夏下午两点,骄阳似火,我到了之后,眼光四下一扫,整个咖啡厅空无一人,我看了看表,确认自己没有来早,那么就是那人迟到了。也好,我挑了个阴影重的地方坐下,想着可以方便先看到来人。哪知,他迟到得太久了,等着等着,百无聊赖之下我竟然在夏日午后睡着了。
我醒时,对面已有人坐定,正喝着咖啡冷眼看我。我定睛一看,也颇有些意外,此人应该就是电话中那位红颜泪先生了,他长得是不好不坏,大众脸一张,肤色黑黄,极瘦,若说独有特征那就该是他的脸较常人宽些,颧骨高些,但都在正常范围内,不会在审美上引起人的反感。但他居然穿的是件玫红色的绸子上衣,怎么看怎么别扭。我对他笑了笑,我的笑自然是不如苏小桃那么活色生香,但传达个亲切友好还是绰绰有余的,本以为他怎么也得回个礼,大家有个好开局,以后事情就好办些。不过我失算了,他对我毫无反应,两眼盯着我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此种情况下,我决定速战速决:“关于稿子,的确是我们工作失误,我们承认侵权,对此我很抱歉,我们也有诚意解决问题,那么—”我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以笔名称呼他,因为我不知道他本名,“红颜泪先生,你看是我们付稿费,然后刊登道歉启事呢?还是重新更正作者呢?或者是你有更合理的解决方法,不论是什么方法,我们都会在能力所及范围内配合你解决此事。”
他听完,半天问了句:“你是苏珊(苏小桃笔名)?”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不过想来是他不认识苏小桃,我说是应也无大° ,先解决了再说。我挺直了背,点了点头,姿态矜持。
“不,你不是,据我所知,苏珊不是你这样。”
我有些尴尬了,苏小桃真该死,她这是弄了个什么怪物来啊:“不全是,不过,这件事我可以全权代她负责。”
“那么,你是投资人?”
我更尴尬了,同时也很气愤,你说你要钱就说要钱,要打官司就说打官司,你管我是啊。我摇摇头:“这事我能够处理,保证不损害你一点利益,你放心。”
他微笑了一下:“我叫高明亮,我不太习惯有人叫我红先生,而且以前也没人会这么叫。我只是随便一问,你来解决也可以。我猜,她是你姐姐吧。”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9)
他说是猜,不过语气神态都十分笃定,看样子是什么都知道。听他这么一说,我倒真是大吃一惊。我和苏小桃之间本来就很避讳说这层关系,知道我们这关系的也就只有几个人。现在他这么说出来,我竟仿佛是被人窥见隐私。
“那,你好,高先生。”我小心地问,“关于我和苏小桃?”
“哦,那倒没什么,我随便猜的,也可能不是。”他说。
“不可能,你随便街上找俩女人就猜她们是姐妹母女吗?”
“我真是猜测,你们不是随便的两个人,你们的面目有几分相似。”
“哈哈。”我笑了两声,“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好的赞美,你说信不信?”
“我们不是来谈这个问题的吧。”见我不信,他显然也不打算多作解释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发觉我有点偏题了,其实知道就知道了,也没什么,姐姐妹妹这关系又没有什么不能见人。那我就和他说说正题:“那关于侵权,你有什么意见?”
“你可能误会我了,我本就没打算要追究,我不过是想找个机会认识一下苏珊,现在看来是不能如愿了,那么”他停下来看着我。
我从来没有那么机敏过,可这次简直是冰雪聪明:“她要来,但临时有事,可没关系,我会安排,就这周末,晚上,还在这儿,她肯定会来。”
他点点头:“那好。”然后站起来准备走了。
我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你下次能不能穿个深色衣服,我觉得可能会更好,当然,你现在也很好。”我没有把握苏小桃一定会来,但我可以努力,可要是她来了,看见这么个鲜艳的生物,肯定是要拂袖而去的,我可不能冒这个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个嘛,没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我点头陪笑。
“周末见。”
我居然这么轻易就把这事解决了,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苏小桃真是小看我了。不过,我并不相信那高明亮仅仅因为猜测就能知道我和苏小桃是姐妹,不说我和苏小桃并无多少相似之处,就是有,他一个既没有见过苏小桃又是初次见我的人也不可能发现。
苏小桃在圈子里也算是红人,有不少人觊觎她,人数之众虽不能说如过之鲫,但随手一捞总还是有三两个,此人想来也属此例。我不介意他熟悉苏小桃,苏小桃本来就是拿来给人熟的,但他知道我和苏小桃之间那点联系还是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让苏小桃答应见他,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其他比如我爸过生日,叫我喊上苏小桃一起去。苏小桃直接就把我回绝了:“我不去,要去早去了,你自己解决。”
苏小桃说话办事向来算数,她说不去自然就是不去,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平心而论,我不介意打什么官司,只要不让我赔钱,其他判决我都接受。就是让我赔钱,我也没有,我就不信能为了这点事就把我生吞活剥了。可苏小桃的态度还是让我介意,她这显然是在找我茬子,我决定这次无论如何要把这事解决好,让她看看,这世上没比强多少。
我和陈未未商量:“你给我出个主意。”
“没有。”陈未未回绝我时从来都不含蓄。
“你什么意思啊你。”
“没什么意思啊,我是没有主意。”
“陈未未,算你狠啊,你和苏小桃立场还真一致。”
陈未未“哼”了一声,转身洗澡去了。我听着水声,想着我现在要是关了水阀,满身泡的陈未未会不会就屈服了,就给我出个主意了呢?但万一要是馊主意呢?算了,陈未未不可靠,他满身泡时出的主意就更不可靠了,思量之后,我放弃了向陈未未求救的想法。
第三章 食色是件愉快事(10)
苏小桃同时拒绝了我两件事。见高明亮是一件,另一件是许芳菲过生日我爸叫我们回去。
苏小桃说:“怎么那么多人喜欢过生日,我向来就不喜欢这一套,何况是那女人过生日,我去干什么,你真要去?”
“要去,长辈嘛。而且,那女人是把我妈PK掉的,和你妈没什么关系,我都不介意,你就更不用介意了呀。”
“长辈,算了,以前怎么没见你去,你是拿人手短,钱都收了,不去不行。”
苏小桃说的是实情,我总不能前脚拿钱后脚就脸,就去一次好了,就一次。
“哎,对了,你不问问许东阳去不去?”
许东阳当然要去,他年年去,这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去。他和许芳菲看上去比我和苏小桃还要生分,若说是姐弟情深去捧场显然说不通,要说是为我爸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也可以说是为钱,可我爸再有钱、再空虚,那钱也断是不会给他的。
想归想,不管我怎么想我爸、许芳菲以及许东阳等人,但确如苏小桃所说,我拿人手短。要是许芳菲叫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但这次是我爸叫,且措辞婉转:“爸爸老了,想多看看你。”血浓于水果然是真理,我和我爸平素也很是疏远,十年八年不见也未必会想,但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感动了,想哭了,要不是苏小桃一直盯着我,我估计我真能哭。看我眼圈泛红,苏小桃冷笑:“虚情假意。”
我不是虚情假意,那刻我真的想我爸了。我离家也是多年,上次为了给许东阳拿钱回去时,我就发现他明显老了。当然,他的心思依然够用,可身体是真老了。仔细想想,他对我也算不错,我在家那会儿吃穿住用一样也没有亏了我,到后来,我妈走了,他也是乐意养我,这点他倒比我妈还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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