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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原谅我

_4 文雨(现代)
  桌上的固定电话响铃,刘义打过来的。沈流舒以公司名义正式向警方报案失踪之后,刘义得以名正言顺利用警队资源寻找叶蓝秋。
  现代社会,寻人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是:手机定位。
  现代人用手机方便了自身的同时,也禁锢着自身。
  却不知,下一个使现代人作茧自缚的工具是什么?
  互联网吗?
  也许!
  “要不要警局派人过去?”刘义征询沈流舒的意见。
  “不用,我亲自开车过去。”沈流舒回答的同时,右手,已经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
  有人敲门,沈流舒挂断电话,示意敲门的人进来,是两手空空的唐小华。
  “书呢?”沈流舒问。
  “您太太说,要您亲自去拿,钥匙也在您太太手里。”唐小华很是尴尬。
  沈流舒苦笑,他们夫妻间的事,本不应让外人掺合进来,是他办得鲁莽了。
  “算了,这事我来处理。”
  沈流舒这话说完,照理,唐小华应该出去,但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还有什么事?”沈流舒问。
  “我听人说,叶蓝秋现在跟一个叫杨守诚的男人在一起。”唐小华终于说了出来,但说完之后,不敢看沈流舒的表情。
  沉默片刻之后,唐小华听到沈流舒的声音,“没根据的事,不要乱传。”
  唐小华却是知道,沈流舒所说的没根据的事,已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唐小华出去之后,沈流舒手里的车钥匙,又重新被放回了桌上,安静地,呆着。
  沈流舒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叶蓝秋家门口遇到的男人。
  当时他问起那个男人身份,叶蓝秋的回答是:
  “原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两天,他让我觉得,是惟一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
  惟一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男人,那么,他这个男人在叶蓝秋心里,又算什么?他这连日来的奔走心焦,又是所为何来?
  沈流舒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与此同时,门外的唐小华在问自己,明知莫小渝要求自己转达这条消息是不怀好意,自己却偏偏是心甘情愿往圈套里钻。
  是为了同情莫小渝吗?她对这个老板娘,除了不得不与之的巴结之外,剩下的感情成分,直接划零比较快。
  是为了报复叶蓝秋吗?她必须承认,不知道叶蓝秋的绝症之前,她是嫉妒着叶蓝秋的,嫉妒沈流舒对叶蓝秋的器重和关注。
  但现在的叶蓝秋,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她何苦枉作小人?
  她想做什么?
  唐小华正想着自己的奇异心事,门开了,沈流舒从办公室里出来,脚步有些沉重,但手里,还是拿着车钥匙。
  唐小华抬头看着沈流舒。
  “这两天我不回办公室,有什么事让他们打我手机。”沈流舒吩咐唐小华。
  “是!”唐小华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
  “杨琪那边,你抓紧点。”沈流舒走到她身边,低声吩咐。
  唐小华知道沈流舒这一举动,是为了避免公司其他同事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沈流舒与她之间的距离,第一次,近到触手可及。
  唐小华的耳根,在发热。
  蓦地,她明白了自己隐藏的心事。
  唐小华
  找到杨琪,问联系陈若兮的事情怎么样了。
  杨琪有些为难,说是陈若兮最近跟男朋友出了点问题,脾气特别大。
  “男朋友?你那位杨姓表哥?出什么问题了?”唐小华好奇,多问了一句。
  “什么杨姓表哥,人家有名有姓的,叫杨守诚,是个老实人。”
  杨守诚,这个名字让唐小华心惊肉跳。这世上有两个名词,一个叫巧合,一个叫故意,旁观者常常喜欢“巧合”二字,但在唐小华心里,总本能地把“故意”二字,写得更清晰一些。
  “你表哥是老实人,那问题就出在陈大记者身上了。”唐小华故意说道。
  “要是别的事,我同意。不过,这一次,很难说。”杨琪吞吞吐吐。
  “不会吧,难不成是老实人不老实,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唐小华继续着这个话题,引导杨琪证实自己心中的疑问。
  “黄姐,你上次不是说,叶蓝秋失踪了吗?我怀疑,她现在跟我表哥在一起。”杨琪终于说出来。
  唐小华心中一松,“你怀疑,怎么不打你表哥的电话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照理说,你表哥是老实人,冤枉了老实人可不好。”
  “我打了,表哥的电话要么打不通,要么接通了信号不好,表哥一句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就挂了。”
  “发条短信试试。”
  “怎么发,难不成,我直接问表哥,你是不是跟网络名人叶蓝秋搅合在一起?”
  “傻瓜,还是实习记者呢,问题问得一点技巧也没有。你发条短信过去,就说未来表嫂已经知道他跟一位叫叶蓝秋的网络美女在一起,现在每天以泪洗面,要他赶紧回来。”
  “什么未来表嫂,陈若兮才不是我表嫂呢?再说了,陈若兮那种女人,以泪洗面,骂人的口水洗面还差不多。”杨琪鼻子一哼。
  远处的天空,忽然传出一声闷雷,天,有些要下雨的样子。
  唐小华不由笑着说,“都说是未来表嫂了,天气都能说变就变,结了婚再离婚更不是稀奇的事,未来的事,谁敢说没个变故什么的。”
  杨琪觉得唐小华这话,说到心坎上去了,于是低头按照唐小华所说,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这一次,杨守诚的信息回得很快。
  “叶蓝秋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人,我跟她只是朋友,明天回来来详细解释。”
  “我表哥明天回来。”杨琪说,“过了明天,应该可以把陈若兮约出来了,对了,你们公司打算做什么专题节目,有什么计划?”
  唐小华把文件递过去,“我们市场部有个初步的计划书,你好好看看,有什么补充再告诉我。”
  两个人坐在路边的咖啡厅,唐小华喝着咖啡,看人来人往,杨琪低头看计划书。
  计划书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由沈流舒的公司出钱,电视台出人,拍一部以介绍沈流舒公司为内容的专题片。
  杨琪直接翻到计划书最后一页,预算是20万。
  “这个计划我找几个同事就可以做了,不需要通过陈若兮。”
  “必须通过陈若兮,实话说了吧,这种专题片,如果不是为了叶蓝秋,按照我们沈总的一向行事作风,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好大喜功出风头没有经济实惠的事。”
  杨琪模模糊糊猜到了一点,陈若兮是带她入行,可以称之为老师的上司,更同时,是她有可能产生,并且希望产生变数的表嫂。杨琪觉得,无论是知恩图报也好,不吃里扒外也好,当唐小华吐露这个意思是,她是应该在第一时间抬脚走人的,但她留下来,坐在那里,看着唐小华,听她说完所有的话。
  “有一个词,叫媒体暴力,你应该不陌生吧,叶蓝秋的事情,就是件典型的媒体暴力。你不用反驳,你们电视台可以用据传、据说逃避举证责任,我们企业既然这作个正经事来跟你们办,跟你们耗,就不会回避,自然会调查取证。我们沈总的目的,不仅是砸掉你们陈大记者的饭碗,而且还要她身败名裂,在新闻界混不下去。”
  杨琪觉得,唐小华提出的这个结果,超出了她的良心底线,她放下茶杯。
  “对不起……”她准备拒绝。
  “公车事件,叶蓝秋之所以不让座,是因为那一天,她被检查出来,得了绝症。”唐小华抛出重砰炸弹。
  杨琪的手,碰翻了茶杯,茶水在桌上漫延开来,再滴滴嗒嗒滴在木地板上。
  “陈若兮知不知道这事?”杨琪问。
  “陈若兮跟我们沈总的夫人走得很近,叶蓝秋得病的事,在我们公司,是公开的秘密,你说陈若兮会不会知道?”唐小华让杨琪自己推测答案。
  杨琪暂时的沉默来消化这个消息。
  “你愿意让这样一个女人成为你的表嫂,杨守诚的妻子?”唐小华再问。
  “你说,我表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陈若兮做的那些事,才跟叶蓝秋出去的?”
  这个答案,黄小华也想知道。
  “我不认识你表哥,如果象你所说,他是个老实人,好人,做出这种事应该不稀奇。”
  叶蓝秋
  在半夜醒来,身体的疼痛让她醒来,强力止痛药的剂量一天天增加,而作用,却在一天天减小。医生说,止痛药,终有止了不痛的一天。
  今晚,也许,就是这一天了。
  她推开窗,看窗外月朗星稀,明天,又是一个太阳天,那么,清晨,应该会有很好的日出。如果她还有时间,又可以耍赖痴缠杨守诚背她上山看日出。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贪恋日出的美景,但日子一天天过,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贪恋美景,还是,男人的温暖。她原本不是认真的人,更何时日无多,阳光的热度也好,男人的温暖也罢,于她,根本无暇顾忌。
  叶蓝秋吃下最后的止痛药,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杨守诚的房前,她调整一下呼吸,用手轻轻一推,门,无声无息,开了。
  杨守诚对她,从来没防备心,总是,把门敞开。
  她脱下身上的睡衣,月光下,她的裸体洁白柔软,她只是在床边犹豫了片刻,就掀开他的被子,象猫一样,钻了进去。
  她的身体,滚烫似火,紧紧依偎着他的。
  杨守诚从梦中惊醒,却又疑惑,他的梦,还在继续。
  他手足无措。
  叶蓝秋却是微笑着,把他的手,轻轻放在洁白的乳房上。
  “这里,从来没有男人碰过。”叶蓝秋说。
  她的手,抓住他的手,缓慢向下,移动,每到一个地方,她都只说一句。
  “这里,从来没有男人碰过。”
  杨守诚无法思考。
  他的手心滚烫,而她的身体,却似乎,缺少温度。
  “你不想亲我一下吗?”叶蓝秋问,窗外的月光停留在在她的眼波处,流转,是玉一般的温润,泪一般的透明。
  杨守诚说不出拒绝的话,也做不来同意的动作。
  他的大脑,和他的身体在抗争。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你连一个梦也不愿给我吗?”叶蓝秋忽然叹息。
  不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杨守诚似乎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狐狸精?”杨守诚的嘴里,机械地吐出三个字。
  杨守诚少年时,也曾看过《聊斋》之类的鬼怪传奇,也曾听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之类的戏谈,也因此,有过梦中情爱。
  杨守诚梦中的情爱女子,有着叶蓝秋一样白皙的肤质,乌黑的长发,丝般性感的声音,以及,叶蓝秋一样柔顺的身姿。
  叶蓝秋低低浅笑,“是,狐狸精,白天躲在人后,夜晚出来偷欢的狐狸精。”
  她的呼吸,在他的颈边,唇边痴缠,挥之不去。
  她的气息,似乎被捻碎,融入他的身体,甚至,灵魂,再也,拭之不去。
  这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杨守诚睁开眼睛,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口进入房间,与其说是,阳光的舞蹈,不如说是,微细尘土的疯狂。
  他翻身,昨晚的枕边人,已然不在身边。
  他慌忙起身,四处寻找,房东说,叶蓝秋天没亮就离开了。
  他顺着回城的山路追去,叶蓝秋没追到,却碰到不速之客――沈流舒。
  沈流舒一夜没睡。
  他到达的时间,是昨日的黄昏时分,夕阳影里,看到背着叶蓝秋下山的杨守诚,他停住了脚步。
  沈流舒犹豫了整整一个晚上,清晨,他想明白了,治病,终究是第一位,所有其他事,以后再说。
  如果还有“以后”!
  两个男人你看着我,一个愤怒,一个心虚,等着对方先出声。
  房东的儿子跌跌撞撞冲过来。
  “出……出事了,杀人了!后山杀人了!”
  沈流舒
  “谁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抓住房东的儿子,他希望,答案不是他心中所想,却不知自己的神情把房东的儿子,十二岁的半大小子,吓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房东过来,把儿子护在身边。
  “别吓坏孩子,好了,有什么事慢慢说,叔叔只是心急,没恶意。”房东哄着儿子。
  小孩躲在父亲身后,说道,“就是住在这里的叶姐姐,她从悬崖上跳下去了,我们全班同学亲眼看到的。就是后山有瀑布的那个悬崖,我们老师想救来着,没抓住。”
  杨守诚呆呆的,犹自恍惚,他无法把昨夜温暖而灵动的人儿,与似乎是转瞬之间死亡联系在一起。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有一种恐怖,正在朝他袭来,无边,也无际。
  沈流舒直直地站立着,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倾斜。这个姿式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冷漠无情的意思,但只有他自己明白,真正的心疼,是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髓,甚至,每一个毛孔,都在剧烈的疼痛,痛得让人无法呼吸。而内心深处,那本应该疼痛的地方,反而,没有了任何感觉,仿佛黑夜里最深的黑,隐藏着几让人疯狂的无限情绪。
  “你这孩子,叶小姐是自己跳下悬崖的,你怎么瞎嚷嚷杀人之类的。”另外一边,房东继续在问着孩子。
  “我们老师说的,他说叶姐姐是什么网络名人,半夜时候被几个山外露营的人认出来了。那些人说什么叶姐姐是狐狸精,人人都可以玩得,玩了也没关系。”小孩儿说道。
  房东连连顿脚,“你们老师也真是,一个体育老师,三五个平常人都不是对手,这种事没遇到也就算了,既然遇上了,怎么不出面管一管。”
  小孩儿说,“我听老师跟人说什么叶姐姐不是好人,她的很多事,在网上都清清楚楚。他以为以叶姐姐的平时为人,不算大事,又赶着回学校带我们出操,就没管。没想到过了不到几个钟头,再带我们这些学生上山的时候,就眼睁睁看到叶姐姐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房东父子说话声音,有些飘忽,但沈流舒抓住了。
  “悬崖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沈流舒的脑筋开始转动,那些情绪,也开始,有了发泄的渠道。
  小孩躲在父亲身后,不敢答应。
  “我知道地方。”杨守诚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出声,只是低头爬山,用最快的速度。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后山,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好事者在绘声绘色讨论甚至夸张抒情,热心者在商量下到悬崖深处,找寻尸首的法子,有同情者或是叹息,或是揉揉眼睛,也许有泪,也许,是风沙迷了眼。
  沈流舒环顾四周,好事者、热心者,甚至同情者都可以说甚众,行动者,找不出一个。
  警察也已经赶到了,一边作询问笔录,一边把找寻尸首的方法正式付诸行动,但讨论来讨论去,无人愿意下去。悬崖太深,旁边有瀑布,太过湿滑是理由之一,警局给人报酬太少,则是理由之二。
  沈流舒在一旁听了几句,说道,“我私人出十万。”
  杨守诚心头一震,排众而上,拾起地上的绳子。
  “我去。”
  一旁,开始有了不满的村民。
  “我不要你的钱。”杨守诚又说了一句。
  警察却是拦住了杨守诚。
  “太危险了,我们正在找本地的药农,他们一会儿就到。”
  “没事,我是建筑师,平时也经常攀崖,也算是受过专业训练。”
  沈流舒乘着人们帮着杨守诚做准备的工夫,走上前来,低声跟他道了声谢。
  “跟你没关系,我跟叶蓝秋是朋友,我应该做的。你要也是叶蓝秋的朋友,就把害她的那些人找出来。”
  杨守诚提醒了沈流舒,他找一旁忙着工作的警察借手机。
  杨守诚很是奇怪,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我的手机没信号。”沈流舒解释。
  “那是山脚,到山顶就可以了。”杨守诚说。
  沈流舒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果然,信号居然是满格。他还没调出电话,打出电话,“叮”的一声,有一条未读短信。
  发信人的名字,让沈流舒强撑着的身体,摇摇欲坠。
  发信人,是叶蓝秋。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两句话:
  “谢谢你多年来的照顾,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陈若兮
  唐小华把话挑明之后,杨琪既躲着唐小华,也同时躲着。
  她年轻,家里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无风无雨,知热知冷长到二十几岁,不喜欢的人很多,恨过人,骂过人,甚至,诅咒过人去死,例如,公车上对她毛手毛脚的公车色狼,下雨天溅了她一身泥水的出租车司机之类。但是,真正设局害一个人,她下不了那个手,即便陈若兮是她不喜欢的人,抢走了她喜欢的杨守诚。
  唐小华交到她手头的那个企划案,她看了又看,又在电视台拿了不少类似的案例对比,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问题。但唐小华却说是这个方案是专门用来对付陈若兮的,她当时很想问唐小华一句,为什么把内情告诉她,为什么不能瞒着她?但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之后,她为自己的卑劣而惊出一身冷汗,难道,她的道德底线,仅仅是不能接受故意害人的结果,而无心之失的害人,特别是为了自己利益的,却是可以原谅的。
  唐小华的计划书被她扔到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底层,她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可心里,还总是惦记着,就象是,揣着一团心火。
  心不在焉的陈若兮注意不到杨琪的心事,莫小渝的态度,更是让她心灰意懒。
  就在昨天,莫小渝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她改变主意,准备跟沈流舒离婚了。陈若兮诧异,不明白莫小渝为什么就此放过叶蓝秋?莫小渝说她了解沈流舒,生意场上心狠手辣的沈流舒,并不象他外表表现得那样儒雅。更何况,这一次的网络风波,让莫小渝在离婚事件上,占尽了上风,至少可以分去沈流舒一半的身家,不下千万,法官是这样暗示的。但莫小渝没透露的一点是,就在昨天,刘义忽然打电话给她,让她放手。
  刘义说,“叶蓝秋失踪,肯定跟网上的风风雨雨脱不了干系,沈哥已经报了警,万一闹出人命官司来,嫂子是知道沈哥的性子的。嫂子不为自己作想,还得为家里人想想。”
  莫小渝惊出一身冷汗,想起沈流舒劝她签署离婚协议书时的决绝,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就这样罢手,你甘心?”陈若兮问莫小渝地。
  “甘心?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叶蓝秋现在已经身败名裂,长得再漂亮又怎么样,哪里还有正经男人会娶这样的女人进门。”
  “沈流舒呢?”陈若兮问。
  “叶蓝秋跟一个杨守诚的男人鬼混的事,沈流舒已经知道了,以他的性格,会放过叶蓝秋?”莫小渝冷笑。
  莫小渝话里怨气冲天,心里,其实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内幕消息发布到互联网上之后,网络舆论,对叶蓝秋已经是烧杀淫辱千遍万遍了。她知道,如果真象刘义所说,把叶蓝秋逼出个好歹来,她即便不是提刀杀人的那一个,也至少是个帮凶。现如今,在叶蓝秋还在风流快活的时候,让沈流舒来接手收拾残局,结果是杀人还是放火,都与她莫小渝无关了。
  但莫小渝想不到的是,杨守诚三个字,轻描淡写地从她嘴里吐出来,陈若兮的心里,却在隐隐作痛,她无法跟莫小渝坦承,那个正跟叶蓝秋鬼混的杨守诚,正好是她在此之前打算托付终身的男人。
  也许,正如母亲所说,男人,对年轻美貌,永远没有免疫力。
  父亲如此,杨守诚,也如此。
  陈若兮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跟杨守诚分手看后母幸灾乐祸的笑脸,还是睁一眼闭一眼放过杨守诚的不忠,继续之前的结婚计划,哪一样,更容易容忍。
  杨守诚仍然每天一次电话,每次三两句话,都是发誓保证他跟叶蓝秋之间只是普通朋友,但问到什么时候回来,总是一句等到叶蓝秋心情好一些,不会胡思乱想就会回来。
  莫小渝提出罢手,她考虑的则是,罢手,杨守诚不再有守着叶蓝秋的理由,回到她身边。而她,没有了叶蓝秋,可以静下心来作出属于自己的决定。
  还有一点,陈若兮不便明说,心里却明镜似的,网络上的声音,为叶蓝秋辩护的越来越多,特别是有人把叶蓝秋的生活照在网络上发布之后。陈若兮必须承认,那些照片,拍摄得相当好,抓住了叶蓝秋的特质: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至少,占据网络叫骂主流的男人们,面对那样的照片,骂人的气势,少了不止三分。
  网络所谓热点,叫骂声越来越低,就意味着关注度的降低,甚至是偃旗息鼓。
  陈若兮想到杨琪,杨琪是杨守诚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从杨守诚介绍她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对她充满敌意。一开始,她不明所以,待到久了,看清小丫头看杨守诚的眼神,心里也就明白了。那时的她,想着跟杨守诚好好过日子,结婚生子,对着杨琪这个小情敌,好笑之余,也生出几分厌恶防备之心。现在,她得考虑,她跟杨守诚万一结不成婚,帮了杨琪,让杨守诚觉得亏欠于她,于情于理,她都占了优,只有好处没有损失。
  陈若兮找到杨琪。
  “你的三个月试用期快满了,我已经打了转正报告,如果没有大问题,下个月就可以转正。不过你来台里这么久,一直没有单独做过专题节目,转正的理由不是很是充分。这样吧,叶蓝秋事件,也炒作得差不多了,网络上不是说要电视台出面调查核实吗,你就应个景,随便写个报道,最后编个结尾,就说叶蓝秋从原单位辞职,销声匿迹,躲起来忏悔去了。”
  这一次陈若兮真心实意帮着杨琪转正,就目前而言,她有这个能力。
  但杨琪听过之后,想到的却是唐小华的话,心中恼怒之极,却又不便当面发作,应承之后,从抽屉底层拿出那份企划案。
  “对了,有家公司找我们电视台拍一部广告专题片,他们要得急,好象是要参加什么博览会要用的,给的报酬很高,若兮姐,咱们要不要接?”
  陈若兮把企划书接到手里翻了翻,心里有些怀疑,从企划案来看,摆明了是让电视台赚钱,企业吃亏。这样的单,一般是跟企业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资深记者,或是企业跟电视台记者内外勾结,双方吃回扣,才能拿得到,怎么会落到初出茅庐的杨琪手里。
  “就这个企划案来看,这家公司的实力雄厚,给的报酬也很优厚,做当然没问题,不过,这家公司的老板是谁,约出来当面谈谈比较好?”
  “企划书是我一位师姐给我的,我听她说公司的老总姓叶,出差去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临走时把这个工作任务交待给我师姐,要她在她回来之前一定办好。”
  “你师姐?她有没有说要多少回扣?”陈若兮虽是又多问了这一句,心,却是放了下来。
  “20%。”杨琪按唐小华交待的说,手里,捏着一把冷汗。
  “没问题,不过,你跟你师姐说一声,照规矩,所得税由她来承担。”
  杨琪站着不动。
  “怎么了?”陈若兮问。
  “我来台里没多久,拿到这样的项目,知道是说是运气好,不知道的,保不住会说些难听的,还有……”后面的话,杨琪没说下去。
  陈若兮想起年前,有实习生拉来十几万的广告的第二天,成为那家公司老总的情人,在电视台当新闻被议论了近一年的风流韵事,不由失笑。
  “还有,我在台里资格老,广告提成比例高,你的小算盘,也打得蛮精的。合同拿来吧,我签字,当是我做的单,到时候,广告提成一分不少全给你,你拿了钱,请我吃顿饭就当是谢谢我了。真看不出,你还真应了记者行当的老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杨琪
  把合同拿到广告部盖章之后,正想打唐小华的电话告知此事,却不料,唐小华的电话先来了,电话里,唐小华的声音很急,而且不容拒绝,要她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带上摄像机,立刻从电视台出来。还有,不能跟任何人透露。
  十几万的摄像机,她这个刚出茅庐的实习记者,借出来的手续繁琐不说,磕坏哪儿,碰掉什么,一律照价赔偿。万一弄丢了,十几万的家什,赔出来,还真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她杨琪卖身。其实,这事,反而应该高兴高兴才对,至少证明了她这个人,比一台十几万的机器值钱。
  杨琪既好气又好笑地安慰着自己的同时,还是陪了笑脸,编了个理由,说是有同学结婚,撒着娇找一位资深记者借了摄像机,到了电视台的楼下,却发现唐小华和一个男人早就开车等着了。
  见了面,唐小华没有了平时的寒喧,先是直接接过杨琪手里的合同,简单八个字,“刘义,警察。杨琪,记者。”算是介绍了两人。杨琪来不及对刘义做出礼节上的招呼,已经唐小华拉上了车,与此同时,刘义发动了车子,车速极快。
  “我们这是急着去哪里?”杨琪隐隐有些不安。
  “出事了,叶蓝秋死了,现在还不清楚是自杀还是谋杀。”唐小华只是说了这一句,不是她有心隐瞒,而是详细情形,电话里的沈流舒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沈流舒让她叫上刘义、杨琪一齐赶过去时的语气,让她心惊不已。对于叶蓝秋的死,她心中,有过一闪而过的愧疚,甚至是绵延至今也许还会继续下去的感伤,但同时,又有一份轻松在里面。叶蓝秋的死,意味着沈流舒和莫小渝这对夫妻,走进了死胡同,而属于她唐小华的机会,来临了。
  杨琪吓得说不出话,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拿起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是陈若兮。她不知如何是好,就把电话拿给唐小华看,等她表态。
  唐小华拿过电话,直接从手机底部抽掉电板,然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想打电话,用这部。”
  “这样……好吗?”杨琪担心就此得罪了陈若兮,她以后在电视台的日子,会不好过。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看陈若兮的脸色了。”唐小华说。
  三个人在午后时分赶到山顶,杨守诚在一名当地药农的协助下,把叶蓝秋的遗体从悬崖下背上来。杨琪素来胆小,见得此景,轻声喊叫一声,差点跪倒在地。几乎是同时,两道谴责的目光扫向她,一道来自沈流舒,一道来自杨守诚,她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尖叫咽下去,同时,也知道,作为一个记者,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她打开摄像机,开始拍摄现场的一切情况,旁观者,当事人,还有,受害者……叶蓝秋的血肉模糊的遗体,几乎辨识不清的遗容,还有,所有一切惨不忍睹,被毫无生气的黑色塑料包裹的过程,杨琪一一忠实记录着。
  唐小华远远地站着,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面对此情此景,流下满脸的泪水。她本来想避开人群,把眼泪擦干,但当她抬头,她的眼神,与沈流舒的相遇,沈流舒脸上的表情,竟是少见的温和,她立时明白过来,便不再掩饰脸上那些已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泪水。
  也正为如此,唐小华得已看清了现场两个男人的截然不同,杨守诚是悲伤,全然的悲伤,他不顾一切地下到悬崖底下三次,将悬崖底下,沾染到叶蓝秋身体气息的一切,哪怕是一片布,一络发,甚至,一根沾上血迹的树枝,他都一一找回来,并且千辛万苦带上来。当他第四次坚持下去的时候,拦住他的,是沈流舒。
  “够了。”沈流舒说。
  “你管不着。”
  “你想死我自然管不着,我只是提醒你,你这样做,并不能为叶蓝秋挽回任何东西。”
  杨守诚冷静下来。
  “你想怎么做?”他问沈流舒,他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怨念,正在疯狂着寻找出路的怨念。
  “替她要债,无论是谁,只要他们欠了叶蓝秋,一分一毫,我都会帮她讨要回来。”沈流舒回答。
  杨守诚
  杨琪找了个机会问沈流舒,新闻要怎么做。
  沈流舒的脸色很不好,说你是陈若兮一手教出来的,会不知道新闻怎么做。
  杨琪知道沈流舒在迁怒,没有放在心上,但不敢再多问一句。她害怕沈流舒这样的人,眼睛比刀子还利,还有,他吩咐唐小华让她做的那些事,她虽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但,终归不是好事。
  杨琪不想与沈流舒为敌。
  杨守诚不同,叶蓝秋的遗体被公安机关的法医带走之后,杨守诚就一个坐在悬崖边发呆,没有人理会他,有的,只是好奇的村民。大概,是在好奇这男人,与死去的女子之间的关系之类。所剩者,是沈流舒的人,刘义在跟警察打听案情,同行之间,打听起来比较方便,再说,刘义也算是接了叶蓝秋失踪的案子,列为参与破案,也不算过。至于唐小华,杨琪也明白过来了,忙着关心沈流舒去了。杨琪有些好笑,这世上,有身家的男人永远不缺乏女人的垂青,更何况,沈流舒也算得上是有副好皮相。
  杨琪关心的人,是杨守诚,她关了摄像机之后,在杨守诚身边找了位置坐下来,不说话。从小一起长大,杨守诚的性格,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其实表哥并不喜欢太过咶噪,强势的女人,陈若兮能够成为表哥的女朋友,于杨琪,是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我和她,昨天晚上在一起。”杨守诚忽然说话了,杨琪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映过来,那声音,真是出自杨守诚。但他却没有看她,眼睛定定看着前方,叶蓝秋跳下去的悬崖。
  “她说她是狐狸精,白天躲在人后,夜晚出来偷欢的狐狸精,她为什么要那样说自己?”
  杨守诚并没要求回答,但杨琪觉得,有必要安慰他。
  “叶蓝秋大概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其实,这样死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杨守诚猛然转过身,眼睛直直瞪着杨琪,吓了杨琪一大跳。
  “什么病痛的折磨,你说什么?”
  “叶蓝秋有血癌,活不过两个月。”杨琪的话说出去之后,醒悟过来,表哥对叶蓝秋的病情,一无所知。
  “她没有告诉你?”杨琪愕然。
  “你得意吧你,要不是我病了,十个杨守诚加起来,吹牛拍马也追不上我。”叶蓝秋在他的背上,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杨守诚看着不远处的沈流舒,他低头听刘义跟他说些什么,脸上,是成竹于胸的镇定,不过三五米的地方,站着另一名面容娇好的女子,正看着沈流舒,脸上,是他这个局外人都一眼也看得出的倾慕。他想象着美丽的叶蓝秋站在这位男子身边时的情景,越发理解不了昨夜的温柔和激情。
  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了,杨守诚闭上眼睛,回想昨夜的细节,回想他的身体穿透她的身体时的阻碍,回想她痛极流泪的表情,他站起来,冲到沈流舒面前,对着沈流舒的脸,就是一拳打过去。站在沈流舒身边的刘义猝不及防,但他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杨守诚来不及打第二拳,刘义已经一手将他掀翻在地,另一只手反扣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你发什么疯?”刘义问。
  杨琪这个时候也赶了上来,见刘义压住杨守诚,死命冲上来,推着刘义,嘴里嚷嚷着,“你做什么,你放开我表哥。”
  “叶蓝秋是他害死的,沈流舒你不是男人,你害死叶蓝秋!”杨守诚忽然大声喊道,喊得声嘶力竭。
  挨了一拳的沈流舒本来打算离开,听到这话,转过身来,走了几步,走到杨守诚身边,说道,“刘义,放开他。”
  刘义依言放开。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害死叶蓝秋了。”沈流舒问。
  杨守诚一愣,嘴唇哆嗦了几下,脸涨得通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流舒脸色一变,“怎么,说不出口!”话音未落,也是一拳过去,招呼在杨守诚的脸上,和杨守诚刚才打他的那一拳同出一辙。杨守诚也是不甘示弱,扑上前去还手,两个人你来我往,打成一团。把一旁的杨琪和唐小华看得面面相觑,不得已,唐小华拉了拉刘义,“你看什么热闹,倒是上去跟沈总帮帮忙。”杨琪听了,气得眉头都竖起来了,“怎么,你还想两个打一个不成。”
  刘义摇头,“他们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刘义再看身边这两个女人,也大有一言不合立刻动手的架式,忙悄悄退了几步,闪到一边。
  陈若兮
  技术部把这星期网络新闻点击排行统计放在的桌上,陈若兮拿起一看,“叶蓝秋”这三个字,同有推波助澜,竟然不知不觉跌出前二十。
  “人真是淡忘,上星期还高居三甲,才几天工夫,就开始猫嫌狗憎的。”采编部的记者们感叹。
  “人要真是什么都记得,那才真是没有活路了。”陈若兮一笑置之,吩咐技术部,“有关叶蓝秋的所有新闻,全部从首页撤下来,还有,论坛相关帖子,也不用顶了,顺其自然吧。”
  漩涡中的女主角不出面,也不言语,让那些变着花样一日三骂的网民们渐渐的没了兴致。也是,骂字两张口,一张口当然骂不起来。陈若兮为中文造字的奇妙而失笑。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她下了决定。
  夜晚下班回家,没有杨守诚的家分外冷清,她不习惯,她有些后悔,今天应该留在台里加班的。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陈若兮是有些高兴的,这代表,她还是有些用处的。
  电话是电视台同事打来的。
  “若兮,快看网络新闻。”
  “什么事?”陈若兮边问边开了电脑。
  “叶蓝秋死了?”
  短短五个字,把陈若兮炸得动弹不得。
  “消息……确实吗?”陈若兮不敢看电脑。
  “这个独家,不是你让杨琪负责的吗?现在公安那边,只认杨琪一个,我们谁也拿不到内幕消息。”同事莫名其妙的同时,更有几分恼火。陈若兮醒悟过来,这位同事,正好负责公检法司这条线,杨琪这个独家,有踩过界的嫌疑。
  陈若兮想起了白天,看到杨琪扛着摄像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一动,试着打电话一问究竟,电话一直是忙音。陈若兮也是从实习记者一步步走过来的,知道记者采访时常有不方便接电话的时候,当时的她,还有些许的感慨,感慨杨琪成为正式记者了。
  现在看来,杨琪,早在她感慨之前,就已经是一名真正的记者了。
  网站首页,是署名杨琪的最新评论文章,字字如刀。
  中国古代对付淫妇和不敬长者的媳妇,有一套艺压群芳的国粹,叫做骑木驴,在一根木头上竖起一根木柱,把受刑的女子吊起来,放在木柱顶端,使木柱戳入阴道内,然后放开,让该女身体下坠,直至木柱“自口鼻穿出,常数日方气绝”。据神通广大的网友们调查分析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在公车上不给老人家让座,勾引有妇之夫的淫妇叶蓝秋,必须骑木驴。网友们不仅坐而言,更是起而行,拿了叶蓝秋的照片,绘制鲜血淋漓的《淫妇骑木驴图》,意犹未尽的看客们留下评语:淫荡的代价,做鬼也是做爱的姿式。
  现在,看客们可以快感十足了,叶蓝秋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叶蓝秋之死,是网民们的伟大胜利。四名热血大学生网民目光如炬,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认出叶蓝秋,本着淫妇人人皆可上之的网络精神,维护了网络正义。
  叶蓝秋之死,是看客们的伟大胜利。一名身怀绝技的教师网民本着治病救人的精神,弃高声呼喊“救命!”叶蓝秋不顾而去,进而目睹叶蓝秋从三百米高有悬崖上跳下去,粉身碎骨。
  叶蓝秋之死,是人定胜天的伟大胜利。老天爷已经安排叶蓝秋身患血癌,两个月后行销骨立,受尽疼痛而死。叶蓝秋却用纵身一跃,把死亡时间,提前到今天临晨五点三十二分。
  叶蓝秋,女,生于1979年5月5日,死于2005年9月8日5点32分,年26岁。
  文章下面,是三幅照片,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时间是让座事件当日;一张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叶蓝秋的遗体被抬上警车的照片,时间是今天;最后一张,是一块摔坏的表,时间停留在2005年5月5日5点32分。
  莫小渝
  叶蓝秋死了!
  莫小渝坐在电脑前,忍受着胃里的翻腾,努力消化这个消息。她不开心,她本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的结果会开心的。
  “这篇文章如何?”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问道。
  莫小渝回头,看到沈流舒站在身后。
  “你……怎么会?”她记得沈流舒已经让唐小华还回了这个家的钥匙。
  “不这样,怎么让你放心去跟陈若兮商量计策,我又怎么看得到你留在电脑里的那些大作。”
  沈流舒在笑,莫小渝,却在因为恐怖而发抖。
  “你设计我?一场夫妻,你居然设计我!”
  “莫小渝,你的大脑是不是全由单细胞组成,只记得我设计你,却不记得你自己是怎样在我背后捅刀子的。”
  “我哪有……”莫小渝想否认,但沈流舒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电脑上,似笑非笑,让她否认不了。
  “是又怎么样,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慌忙中,莫小渝总算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沈流舒摇头,“我很对得起你,我惟一对不起的人,是叶蓝秋。”
  莫小渝听到这话,怒极反笑,“你怎么很对得起我了。”
  沈流舒不答这话,在房里找了张舒服的沙发坐下,再端起刚刚泡好的热茶,喝上一口,这才缓缓说道,“有一件事,你们就没有觉得奇怪吗?你跟陈若兮调查叶蓝秋的过往,从小学到中学,无一遗漏,查到叶蓝秋高中跟年青老师有过不伦之恋,大学毕业前夕跟男友分手,这么好炒作的题材,你们竟然只采访了一个无关痛痒,只会卖弄的小学校长,不嫌浪费吗?”
  莫小渝心中一动,沈流舒提到的这两个人两桩事,当初,她跟陈若兮一致认为是一举击溃叶蓝秋的死穴所在,也花费大量的精力却寻找过,但他们找来找去,连名姓都是众说纷纭,当事人,更是无影无踪,就好象在这世上平空消失一样。
  “你把那两个人怎么办了?”不知不觉,她问了出来。
  沈流舒失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杀人凶手?象你跟陈若兮一样?”
  “我跟陈若兮怎么是杀人凶手了?”
  “不说陈若兮,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处理她。还是先来说说我们,从认识到结婚,有八年了吧,那你想不想知道,十年前我是什么人,做哪一行?我避而不谈,我父母也在你面前遮遮掩掩。你不是一直好奇吗?这些年你装聋作哑,是不是猜到这个过去,必定是我不为人所知的阴暗面,揭开了,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你跟陈若兮两个联手,治死了叶蓝秋……”
  “我没有!”莫小渝大声反驳这一指控。
  “莫小渝,你是不是想用整夜的时间跟我争论这个问题,一场夫妻,你自然知道,耐心一直是我的长处。”
  莫小渝打了个寒噤,沈流舒在告诉她,不管她如何否认,辩白,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沈流舒那里,已经坐实了她的罪名。
  莫小渝沉默不语。
  沈流舒继续说,“十年前,我还不是沈流舒,只是一所中学的年青老师,他的班上,有一位女学生,父亲因为白血病去世,这位年轻老师同情这位女学生,安慰她,帮她补习功课。女学生很美丽,美丽的女人从来都离不开流言的骚扰。很快,学校有了流言蜚语。这位老师年轻气盛,不堪流言,辞职离开了学校,远走他乡。一年之后,他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正是由于他的一气离去,使得所有污水全部泼向这位女学生,女学生的母亲,也因此加重病情去世。”
  沈流舒看着莫小渝,“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吧,说出那个女学生的名字?”
  莫小渝不敢再看沈流舒,她自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很久之后,她鼓足勇气。
  “你要怎么对付我都没关系,陈若兮她是无辜的,她,也很可怜,你放过她好不好?”
  沈流舒冷笑,“我进门的第一句话,就问过你喜不喜欢那篇文章,署名杨琪的那篇文章。实话说了吧,文章是我写的。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骑木驴这个典故?野史记载骑过木驴最有名的人,是金瓶梅里一位叫王婆的媒人,媒婆媒体,一字只差,做出的事居然也有八九分相似,结局要是差别大了,岂不是对不住‘媒体’这两个字!”
  刘义
  深夜十二点的时候,打电话给沈流舒。
  “警方找到了那四个大学生。”
  “怎样?”
  “他们承认那天早晨认出叶蓝秋之后,想起网络上的传言,一时鬼迷了心窍,上前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拉扯了几下,但叶蓝秋警告过他们之后,他们也没有继续纠缠。他们交待还说,他们离开的时候,叶蓝秋还好好的。”
  “好好的,好好的人怎么会跳崖?”
  刘义很是为难,他明白沈流舒的心情,叶蓝秋死了,他心里那一口气,不找几个人发泄,是无论如何也平不下来的。
  “这几个大学生,也确实是太不象话,好好的书不读,旷课跑到荒山野岭来看什么日出,毛都没长全,就开始对女生动手动脚了,以后还了得。当地公安局的意思,按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来办,刑事拘留两个月。”
  这个结果,显然不能令沈流舒满意。
  “四个大学生,年满18岁了没有?”沈流舒问。
  刘义一听这话,立时明白沈流舒下一步想做的事,未满18岁,按照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不能公开姓名照片了,过了18岁,是没有类似的限制了。
  “两个20,一个21,另一个刚满18,这么大的人,又读了这么多书,要说,也该懂点道理,明辨点是非了,还不知天高地厚,要是我儿子,我非打他个满地找牙不可。但,沈哥,真有必要把事做这么绝吗?他们以后还要出社会做事,还有父母家人。再说,当地公安方面,已经考虑到这次事件后果的严重性,已经从重量刑了,刑事拘留二个月出来,这几个娇生惯养的大学生,跟那些好狠斗勇的小混混关在一起,怎么也得脱层皮。现在学校方面还没表态,但不管怎样,处分是肯定的,大学学籍也不一定保得住,这几个学生,前途肯定是大受影响。”
  刘义好说歹说,想为这四个大学生求情,他在拘留所见过这几个大学生,一看就知,都是平日里在家里对父母,在学校里对同学横惯了,实则没见过大风大浪,这一次的事情,其中有一个,都吓得尿裤子了,让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叶小姐出事,一开始是一些人别有用心,又被媒体利用了恶意炒作,这些才是祸根,四个大学生,其实也是受害者,沈哥……”刘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也是受害者?很好啊,受害者不多,媒体又怎会反省,媒体后面的黑手,怎么浮得出水面。”
  沈流舒一席话,听得刘义呆若木鸡。
  挂断刘义的电话之后,沈流舒拨通杨琪的电话。
  “明天早晨,我想在网络上看到那四个大学生的姓名,电话,就读学校、专业、班级名称,尤其不能忘记,他们四个的清晰照。”
  沈流舒的意思,要让这四个大学生走到哪里都能让人认出来。
  沈流舒在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吗?
  杨琪觉得这样的举动,跟叶蓝秋事件出来之后,有人在网络上公布叶蓝秋的电话号码、照片,有任何本质区别。
  杨琪对沈流舒的要求,保持沉默。
  “如果你不做,我自然会找别的人来做,叶蓝秋这个专题,资料都在我这里,也不是非你不可,多的是人等着做,你可以回去继续跟陈若兮,做你的实习记者。”沈流舒说。
  沈流舒提供给杨琪的选择,是死路一条。陈若兮那里,从唐小华抽出她的手机垫板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反目成仇了。
  一边是死路一条,一边是康庄大道,两条道路之间,没有宽深的鸿沟,只有一个度的把握,要跨过去,要偏一下,其实,是容易之极的事。
  杨守诚
  回到家,出乎意料,陈若兮在等着他,看到他鼻青脸肿,只是稍稍皱眉,却什么也没问。
  杨守诚走过去,拖了把椅子坐下,陈若兮看着他。
  “你想跟我分手。”陈若兮说。
  杨守诚猝不及防,慌乱中不知说什么好。
  “没关系,你的东西我帮你收拾好了,放在门后的柜子里。还有,我们联名户头里的钱,我取走了一半,银行卡给你放在旅行包内袋里,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点一下。”陈若兮说话的时候,没抬头,继续低头看电脑。
  “那些钱,你留着……”
  “还是算清楚比较好。”陈若兮打断杨守诚,“我现在工资比你高,再说分手是我先提出来的,那些钱一人一半,你还吃亏了。这样吧,你说个数,我补给你。”
  “不用。”杨守诚连连摆手,“提出分手是我不对,是我对不住你……”
  “够了,杨守诚!”陈若兮再一次打断杨守诚,怦地一声合上电脑,“你没有对不住我,是你提出结婚,我没答应,我们一拍两散,就这么简单。还有这个季度的房租是我交的,现在你可以拿上你的东西离开这所房子了。”
  陈若兮的态度,让杨守诚没得选择,他起身,走到门后,打开旅行包,从内袋里把存折拿出来,放在桌上。
  “我这些钱,要不是你帮我存着,早不知花到哪里去了。前段时间伯母来过电话,想在县城买套房子养老,你那点钱哪里够用……”
  “我妈打电话找你要钱?”有一团火,在陈若兮心里燃烧,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都已经被那心火所吞噬了。
  “若兮,如果……”杨守诚想说,如果他们按原计划结了婚,就是一家人,找他要钱,也是分内之事。
  “这些钱,当我借你的。”陈若兮说,她现在,有不得不用钱的理由。
  杨守诚提上行李离开之后,陈若兮一直崩紧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她果然没看错,杨守诚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只可惜,托付终身的人,不是她,她已经,身陷泥沼。
  杨琪那篇评论文章一出,旁人看热闹,看愤怒,她这个媒体人,却是看结局,看这个结局,由哪一个来承担。她还来不及想明白,台长已经把她叫进了办公室,问广告部的那笔帐是怎么回事?她一头雾水,直到台长把杨琪拿来,却是由她签字的合同拿出来,她还是一头雾水。
  “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姓叶,叫叶蓝秋。董事长姓沈,叫沈流舒。”台长说。
  陈若兮明白,她这是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了。
  “我没收过这家公司一分钱。”她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刚问了财务方面,合同签订的当天,他们就把20万合同金额全数打到了电视台的帐号。”
  陈若兮无从辩驳。
  “这家公司的告状信已经递到了省委宣传部,说你利用叶蓝秋事件敲诈勒索,他们不得已才签了那份广告拍摄合同。在此之前他们不敢声张,是因为顾忌叶蓝秋的名声,现在叶蓝秋死了,他们无论如何要找回这个公道,过几天,上面会派人下来彻查此事,你把工作交待一下,积极配合上面的调查。”
  杨琪
  在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位演艺明星的专访。
  “是的,在此之前我一直是B角,做了五年的B角。那一次,A角忽发肠胃炎进了医院,大家都急得不行。我就主动跑去对导演说,我上……”
  这样的励志故事过于老套,杨琪换了一个频道,体育台,某运动明星正在接受采访。
  “是的,一开始,教练组并没打算让我上场,但作为职业运动员,我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了热身。场上情况瞬息万变,主力受伤之后,教练把眼光投向了我……”
  现在的电视越来越没看头了,现在的明星们说话,越来越Ctrl+C,Ctrl+V了,门口传来敲门声,杨琪乘此机会关掉电视机,打开门,杨守诚站在门口,大大的两个旅行包放在脚边。
  杨琪惊讶之余,习惯性看钟,晚上十点。
  “怎么这个时候来?”
  杨守诚脸一红,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若兮要跟我分手,把我赶出来了,本来打算回公司宿舍,才走到门口,看到同屋的同事跟他女朋友正开门进去,他那个女朋友是外地的,难得来一趟,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又提了行李往回走,打算找住的地方,你住得近,刚才经过你家楼下,见你这里还亮着灯……”
  “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杨守诚说了一堆,杨琪只听得一句,杨守诚跟陈若兮分手了。
  “不……不用,不方便,我把行李放你这里就行了,提着这么重的行李找住的地方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现在素不相识的男女还流行同居,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更何况我们还是亲威。再说,我这里的房租还是你出的呢。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客厅让给你,明天我帮你去买个舒服的沙发床。……对了,你饿不饿,要不,我帮你下个面吧,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不用你帮忙,你看电视吧。”也不等杨守诚答应,杨琪已经象只轻快的小蝴蝶一样在屋里忙前忙后了。
  杨守诚无意识地按着电视遥控,十点是最健康的睡觉时间,也是晚间新闻播放的时间。陈若兮曾经开玩笑说,晚间新闻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播放,就是让人做梦也忘不了。
  今天晚间新闻的头条是:谁逼死了叶蓝秋?
  选项有三:
  1.疾病;
  2.四个误信网络传言的大学生;
  3.见死不救的中学体育老师;
  3.其它。
  屏幕下方有一行小字,请积极参与调查,移动电话发送手机短信XX到XXXX,联通用户发送手机短信XX到XXXX,手机短信每条一元。
  杨琪端着面从厨房出来。
  “你们电视台连死人也不放过吗?”杨守诚愤怒了。
  杨琪低头,把面放在杨守诚面前,把筷子递到他手里。
  “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杨琪轻声说。
  杨守诚的愤怒,打在了棉花上。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你连正式记者都不是,电视台的这些事,你也作不了主。”
  “表哥,我已经转正了,昨天。”杨琪告诉杨守诚这个好消息。
  杨守诚一怔。
  “这还多亏了若兮姐帮忙,我的转正报告,是她帮着打的。”
  杨守诚
  情人死了,女朋友分手了,说起来都是大事,都是改变人生的大事,却只能按原计划销假上班。原来,日复一日的工作,才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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