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雪中悍刀行》全本

_57 烽火戏诸侯(现代)
汉子哭丧着脸点头,忍着彻骨疼痛咬牙道:“这位公子是明白人!听说这边新来了一位果毅都尉,这不下边那些领兵的当官的,都想着跟新主子表功吗,咱就给撞上了,也算点子背,身手不行,怨不得江湖太深。”
徐凤年轻笑道:“你倒是有觉悟。”
汉子生怕眼前这位带刀小爷一言不合就拿刀子往自己身上抹,赶忙找了个话题,也好转移身体上的疼痛,这他娘的迷药,你***倒是份量再足一些好让老子干脆昏过去啊,汉子因为疼痛而脸色狰狞,眼神略微拘谨小心地问道:“公子可听说这位新上任的果毅都尉?”
徐凤年瞥了一眼院中场景,还是没有看到王大石,皱了皱眉头说道:“皇甫枰,以前是中原青山山庄的二庄主,被北凉铁骑踏平以后,一大窝丧家之犬就成天琢磨着怎么跟北凉王府拼命,后来陆续死得差不多了,几乎要绝了门户,不得不学聪明,不再去跟徐骁和大人物们过意不去,逮着任何一个王府里头的人就会红着眼睛砍下去,三年前就有个穷人家出身的丫鬟回家送银两给爹娘,路上给他们绑了去,等王府人马赶到,小姑娘整个下半身已经见不得人。要是我当时在场……”
说到这里,徐凤年顿了一顿,自嘲一笑,“似乎也不能怎么样了。那位果毅都尉,出卖了最后一拨青山山庄的余孽,给王府通风报信,使得躲了好些年都没死的老庄主与一位亲兄弟,以及二十来位沾亲带故的,都通通被北凉骑兵给砍瓜切菜了,我还听说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入府见着了北凉王,不但被赏赐了几本听潮亭里的武学秘笈,还捞到手一个正五品的果毅都尉,时来运转,应了那句江湖老话,卖什么都不如卖兄弟来得一本万利。”
汉子越听越心惊,忐忑不安问道:“公子消息可真灵通,莫不是与先前那位小将军,一样是官府中人?”
徐凤年笑道:“我现在跟鱼龙帮走得比较近。”
汉子腿部鲜血流得更厉害了,双手死死抓住椅臂,满头冷汗,脸上还是挤出比哭还难看的勉强笑容,恭维道:“公子气宇轩昂,一看就是福气厚重的人,这趟大难不死,必有大成就。”
徐凤年终于看到王大石在楼下院中露面了,鱼龙帮已经死了六七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其中就有那个黄昏时入住客栈在世子殿下脚下吐了一口唾沫的,是地上躺着的最后一具尸体,被一根矛斜刺入胸膛,再被配合娴熟的另外一名骑士拿刀削去脑袋,若说前面几位是凭着一腔热血去拼命,那这个家伙就算是相当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了,毕竟明摆着上前就是死,有了好几具尸体摆在地上作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再跑上去逞匹夫之勇,死得实在不值当,这不他被一矛一刀解决掉的时候,身边除了刘妮蓉其实已经再没有人,好在在客栈门内两腿颤抖了半天的王大石不断拿拳头砸腿,后来甚至给了自己两耳光,
这才终于让两条抖成筛子的腿肯听使唤,大喊着给自己壮胆,半路上捡起一位师兄的佩剑,就冲入阵中,闭着眼睛一顿乱砍,估计是那些杀入客栈的人物觉得好笑,一时间没有急着做掉这个构成不了半点威胁的小子。
刘妮蓉环视一周,除了敌人再无其他人,身后鱼龙帮帮众与她对视后,都低头畏缩着往后退去。
楼上公孙杨射了三十一箭,起先六箭射死了四人,都不是倒马关甲士,后来察觉到没有回旋余地,就开始擒贼先擒王,但接下来所有羽箭都被貂覆额女子豢养的老人以五爪轻松抓住。
公孙杨知道即便这名老者不是金刚境的绝顶高手,也差不远了。
抚摸了一下牛角大弓,然后折断弓弦,这才缓慢下楼,微瘸的他默不作声来到刘妮蓉身后。
始终没有下马的周自如掉转马头,闲散倨傲地连人带马转悠了一圈,居高临下望着一身血迹的刘妮蓉,嘴角扯起一个阴沉弧度,带着莫大的满足和得意。
徐凤年自言自语道:“来了。”
椅子上的汉子没听清楚言语,自顾自小声道:“这位公子,小的前些年抢到手一本泛黄的刀谱,不识字,便去青楼包养了一个识字的清伶整整两月,一个字一个拆开才将那部刀谱记下,公子若是想学,可以带我离开客栈,我慢慢口述给公子。”
徐凤年背对房门,仿佛心不在焉,没有听到汉子提出的诱人条件。
一阵不合时宜的马蹄轰鸣由远及近,在周自如耳中异常刺耳,一直胸有成竹的周大公子脸色微变,扭头望去,黑夜中,一串串火把绵延如山。
不下百骑,突袭而至。
为首一名披甲中年将军,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孔,但看那身甲胄,起码是北凉军中正五品官职的实权将军,这绝对不是倒马关折冲副尉或者垂拱校尉可以冲撞撼动的存在。
更让周自如感到不安的是这名将军身边有一骑,正是倒马关地位仅次于他爹的垂拱校尉韩涛!
纵马长驱直入客栈的韩涛斜眼周自如,冷笑道:“啧啧,周自如,好大的本事,到底在这倒马关,你爹是折冲副尉,还是你是折冲副尉啊?!”
最后一个啊字,很明显的升调。
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时,很多人喜欢如此说话。
周自如低头拱手,眼睛里闪过一抹狠毒,平淡道:“回禀韩校尉,有匪寇与陵州鱼龙帮勾结,小子听到消息,得到折冲副尉的允许,便带兵前来客栈,生怕这伙歹人逃脱。期间若有不妥之处,恳请韩校尉明示,小子甘受责罚。”
一骑缓缓踏入客栈,韩涛主动让开道路,让这名将军有足够的开阔视野。
没法子,身边这位果毅都尉,可是那能够亲自面见大将军并且还得到赏赐的盖世猛人,别跟老子提那些果毅都尉忘恩负义的龌龊往事,屁大的事,放个屁就全过去了!如今皇甫果毅无疑是北凉这一段边境上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韩涛若非在“朝中”有人,根本就搭不上这条线,今天也算周自如父子运气差,撞到刀口子上了,搁在以前,韩涛也就捏着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这对父子势大权重,可今天是果毅都尉巡视边城的日子,韩涛要是能让这个机会从指缝里溜走,干脆把自己爪子剁了算数,还摸个卵的小妾美婢们的白花花胸脯。
万般精心算计,官大一级,位高一阶,就全成了笑话。
周自如敢做敢当,更敢服软认输。
那名果毅都尉看了一眼弯腰低头的周自如,和煦笑道:“周自如是吧,本将虽上任不久,但早已听说你的英名,今日亲眼见到,名不虚传,不错不错。”
韩涛愣了一下。
周自如敏锐捕捉到韩涛眼中的一丝迷惑,心中大定。知道老爹在这位北凉边军的大红人那边,有很大留白可以用黄金白银美人古董去慢慢填补。
这让原本想要抖楼出客栈有人擅杀北凉甲士赵颍川的周自如,心甘情愿哑巴吃黄连,斜瞥了一眼刘妮蓉,以后将她弄到了床上,有的是手法让她生不如死。
果毅都尉在来的路上,已经从韩涛隐晦的三言两语中,略知一二,猜出这名垂拱校尉与鱼龙帮后边的靠山有些交情,丢给韩涛一个眼神,微微一笑后率先离去。
周自如紧随其后。
貂覆额女子一脸不悦,但身旁五爪金黄色的老者在她耳畔低声劝说,这才愤恨离场。
那些向肖锵寻仇来的江湖人,顿时鸟兽散。
雷声大,雨点也不小,但好歹没有让所有人都淋得落汤鸡,但这也愈发衬托出那些死在刘妮蓉面前的鱼龙帮帮众的无辜可怜。
肖锵约莫是没能从后院门逃走,脸色平静来到前院,不轻不重咳嗽一声,让帮众还魂,指挥他们收拾残局,面对刘妮蓉的冷淡眼神,这位二帮主脸不红心不跳。
你一个尚未掌权的小女子,还是老子的徒弟,还能翻了天不成?
刘妮蓉沉默着走回客栈。王大石仍是一脸茫然,跌坐在地上,手脚发软。
二楼。
一直在忍痛拼死积蓄气机的汉子终于退去迷药药劲,以左腿作支撑,起身骤然发力,一个前扑,朝这名年轻公子后背砸去一拳,寻常体魄的武夫,被他得逞,定要七窍流血!
他哪里有什么刀谱,只不过拖延时间罢了,既然这个初入江湖的雏儿不知世道叵测与人心深浅,将偌大一个后背让给自己,爷爷我可就不客气了!
徐凤年衣衫悄不可见地微微一荡。
那名以拳法刚猛著称的武夫肝胆欲裂,发现自己一拳在离这人后背三寸处以后,丝毫不得进入!简直就像撞上了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
天底下肯定有这等境界神通的高手,可他如何能相信就在这座小小客栈内,被自己给遇上?
心知不妙,对敌经验丰富的汉子就要收拳后撤,更恐怖的情绪笼罩全身,汉子发现自己已经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掠去,可身体却是纹丝不动。
眼睁睁看着那名背对自己的公子哥,伸出一手握住腰间悬刀的刀柄,刀鞘朝他胸口“轻轻”一撞。
如山寺敲击晨钟!
他体内气海蓦然炸开。
七窍流血而亡。
徐凤年杀人以后毫无感触,只是想起其中一个江湖。
记得年幼在武库听一名饱经沧桑的守阁奴讲述江湖风云,上了岁数的老人言语风趣,说武林上有一名使刀的英雄某次闯荡江湖,遇到一人,咦,你绰号叫抄刀鬼?我也是耶。
那人笑着说说好巧好巧。
再然后呢?还不是找机会朝对方后背出黑刀子,好教天底下才一个抄刀鬼?
年少世子殿下起先觉得好笑,看不懂老人嘴上的自嘲与眼中的落寞,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老人当年真正绰号便是抄刀鬼,另外一人,曾是他年轻时候相遇的好兄弟,为了兄弟情,老人甚至拒绝了爱慕女子的,默默离开江湖,走遍大江南北,行侠仗义,以后再重逢,才知嫁给兄弟的女子已经抑郁病逝,而那名兄弟则在痛饮以后,一刀差点绞碎他的胸膛,那时才知女子那些年吃了多少苦,兄弟心中又是积了多少嫉妒与恨意。后来,一名江湖儿郎寻到了武库报那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被擒之后,老人竟然跪在世子殿下脚下,乞求网开一面,真相这才浮出水面。徐凤年何等出手阔绰,见老人家情真意切,不仅放了那自取其辱的哥们,还随手丢了两本武库秘笈,再以后?大概是三年以后,老人一次出门散心,就给那小子用秘笈上的剑术削去了脑袋,这中间兴许是老人与那人的默契,一个一心求死,一个矢志报仇,但这桩刺杀让感觉到被戏弄的世子殿下暴跳如雷,一气之下带人抓住那名刺客,临头想起听潮亭里老人的豁达,最终还是咬牙放过。
这种混帐事,如果只是听人当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段子说起,只会觉得荒诞不经,一旦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如何感受?徐凤年见识太多所谓江湖人士的豪迈与腌臜,君子与小人,见过许多北凉王府外豪气万丈的,在北凉王府内跪地求饶的,见过许多与自己素未蒙面就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而很多时候,遇刺的世子殿下才十岁不到,但太多进了王府有机会走到北凉世子跟前的武夫,毫不犹豫便挥下刀剑,最后当然一个个毫无悬念尸体都被丢去喂狗,别人知道江湖的冷酷残忍,大概就像刘妮蓉这般,会很晚,晚到可能是这一生的最后关头,但徐凤年庆幸于他是人屠徐骁的儿子,知道得早,活得也不算短,就这样看似光鲜令人羡慕地活到了今天。
江湖里,很多老实人用将心比心的嘴上道理与人讲道理,别人就用拳头跟你讲道理。你用拳头讲道理,别人又用满嘴仁义道德呱噪你了。
这道理如何讲?
徐凤年只是低头瞧了眼没有出鞘便杀人的春雷刀。
雪中悍刀行7_雪中悍刀行全文免费阅读_第七章 与江湖讲道理更新完毕!
第八章 高手
那个叫右松的摸刀稚童,他的江湖只是孩子的江湖,天真以为只要是江湖就会很好,肯定比一串冰糖葫芦要好吃。而少年的江湖,大多如鱼龙帮被人欺负惯了的王大石,心中有一个高不可攀的女子,暗自思暮,身陷险境时,不去多想,只觉得能与她死在一起也就足够。但成年人的江湖,如羊皮裘老头那般兴致所至,在山巅放言“剑来”二字,便能教两拨千余剑飞来,毕竟凤毛麟角。混得惨的,是剑州边境上的青镖韩响马,才入江湖便死得憋屈,绝大多数混得稍好,或者就如东越剑客吕钱塘这般,功成名就,却江湖儿郎江湖死。
韩涛留下几名倒马关武卒与鱼龙帮一起清理残局,毕竟连死带伤有十来号人,并不是一桩小事,如何收尾收得漂亮,很考验韩涛带兵为官的本事,如今不管朝野如何暗流涌动,明面还是天下安定的盛世光景,靠着战场军功获得鲤鱼跃龙门式的晋升,可遇不可求,更多还是那些小算盘里的蝇营狗苟。
鱼龙帮这趟吃了大亏,只不过死里逃生,庆幸远多于悲恸,二帮主肖锵掏了三十两银子给那些兵爷,倒不是说鱼龙帮掏不出更多,只不过这些明摆着是垂拱校尉嫡系心腹的武卒,终究只是没办法一锤定音的小吏,万一胃口被撑大了,以后到了韩涛那边可就不好出手打点了,这里头的权衡计较,鱼龙帮中估计也就老江湖的肖锵拿捏得妥帖准确,刘妮蓉并未拆穿肖锵在楼上的嘴脸,可见一场几乎灭顶之灾的风波后,她瞬间成熟了许多。
徐凤年把那名暴毙的江湖流寇摆回椅子上,做完这勾当,见到刘妮蓉面如寒霜站在门口,徐凤年平静说道:“赵颍川给这人除了下迷药,还有毒药,死了。”
刘妮蓉瞥了一眼椅子上尸体七窍淌出的血迹,是常态的猩红,她讥讽道:“姓徐的,你觉得我会相信?当我是三岁小孩?”
徐凤年知道她在记恨自己的见死不救,笑道:“赵颍川是我杀的,你要如实禀告官府?我若是被抓了砍头,鱼龙帮怎么回陵州跟堂堂从四品的武散官交待?”
刘妮蓉死死盯着这个怎可以如此厚颜无耻的男子,似乎再多看一眼就要污了自己眼睛,转身冷笑道:“你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杀了赵颍川,都算是帮了鱼龙帮,我还不至于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哪怕需要上千两银子摆平这件事,我刘妮蓉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徐凤年站在椅子边上,“多谢刘小姐。”
刘妮蓉跨过门槛时略作停顿,缓缓道:“在我看来,比你肖锵还不如。”
徐凤年只是笑了笑,没有反驳。回到房门被赵颍川撞碎的屋子,见到坐在床沿瑟瑟发抖的王大石,显然还没有从客栈院落的厮杀中缓过神,对一个才踏入江湖的少年来说,今晚血肉横飞的场景实在有些超出承受能力,尤其是那种在官家甲士面前被一边倒屠戮,估计会深刻烙印在少年的心底,一辈子都抹不去。
王大石抬头看了看徐凤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喊了一声徐公子。徐凤年点了点头,继续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从怀中掏出不起眼的刀谱继续钻研,覆甲叠雷在内那博采众长的二十余招刀法,都可在谱上得到印证,刀谱并不拘泥于招式的开创与阐述,字里行间,透着股天下第二王仙芝独有的狮子搏兔君临天下,低头阅读时,轻轻说道:“那包糕点都给我吃了,回头还你。”
受宠若惊的王大石连忙摆手道:“不用还不用还,徐公子见外了。”
徐凤年眼角余光瞥见这少年的拘谨,想到院中提剑对敌的乱砍一通,会心一笑,问道:“你们鱼龙帮刘老帮主内外兼修,炮捶长拳炉火纯青,讲究以理当头以气为主,刚柔并济,怎么到了你这里脚步如此虚浮,是没人传授你入门要领吗?”
王大石生怕给徐公子误会轻视了鱼龙帮的风气,慌张道:“教了教了,只不过我悟性太差,不得要领,师兄他们就很有能耐。”
徐凤年也不揭穿,宗门帮派里大多山头林立,真正上得了台面的武艺本事都要师父口述亲传,否则就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要不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说法就没根脚了,王大石这种谁都可以拿捏的软柿子,谁乐意去花心思栽培,穷学文富学武的老黄历传了好几百年了,真想要在武学上出人头地,靠机缘更靠财力,投贴拜师需要好大一笔礼金,而且数额与师父身手挂钩,拜师以后也并非一劳永逸,还得养师父,逢年过节送礼以外,得有眼力劲儿主动给师父添置各类行头,再者,比武切磋,有个伤筋动骨,吃药养护,又是一笔没个尽头的可怕开销,名门大派为何让人削尖了脑袋进入,除去有名师以外,很大原因是大帮派里提供许多廉价甚至免费的医药调理,再者不缺武伴相互砥砺进步,只要自身苗子好,等于没有后顾之忧,可惜如王大石这般没了爹娘的孤儿,所有积蓄便是帮派里每月发放的那点铜钱,还被师兄们变着花样掏空,如何能让也要养家糊口的师父师叔伯们去正眼看一下?
徐凤年笑道:“不能白吃了你的糕点,我这里有一套武当最简陋的拳法口诀,值不了几个钱,也不存在外传嫌疑,你要是想学,八百来字的口诀,你今晚能记下多少是多少。”
王大石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下,双肩颤抖哽咽道:“求公子教我!”
徐凤年没有出言安慰,任由王大石跪在地上。开始缓缓口述那套拳法秘诀,略作修改,深入浅出,已经将许多生僻晦涩的道教术语都去掉,只撷取可以拿到手就用的口诀,这种做法若是被道门高人看到,一定都要忍不住破口大骂败家子或者捡了芝麻丢西瓜,要知道这套拳术心法可是出自武当掌教洪洗象之口,骑牛的是谁?在世人猜测到底陆这位地神仙到底是兵解还是飞升以后,得知武当山有这么一套口诀,开始疯了一般涌入武当山。
原先武当山按照掌教遗愿,没有将这套拳法束之高阁或者故意删减精华,谁想学便来武当学好了,只不过江湖险恶,人心难料,给清净无争的武当山惹出了诸多祸事,例如一些心狠手辣的武夫在大莲花峰上看了道士们练拳,还不知足,就抓了懂口诀的道士一番拷问,事后抛尸荒野,生怕有所遗漏或者怀疑武当山的气量,杀了一个懂口诀的道士还不放心,连杀数人才下山,这使得痛心疾首的武当山最后不得不自行封山,除了香客烧香,七十二峰一律谢绝江湖访客,如此一来,使得这套拳法口诀成了时下武林最烫手诱人的香饽饽。故而王大石这一跪,跪了一晚,还真不算委屈。
不过徐凤年说得口干舌燥,心法口诀来来回回说了七八遍,王大石才记下了十之五六,看来鱼龙帮对这少年评价的资质鲁钝,没有言过其实,到后来王大石的头越垂越低,生怕徐公子嫌弃他愚蠢,可那公子始终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烦,语气中正平和,娓娓道来,这愈发让少年感到愧疚,到后来,在一句口诀上答复出了纰漏,少年竟然泣不成声,抬头红着眼睛说不学了。
徐凤年哪里是那种没有火气的泥菩萨,他自己本就是过目不忘的天赋,练刀再慢,可是连老剑神李淳罡都不得不说有他当年练剑一半的悟性,要知道李淳罡在及冠之年便已入一品,这之后,除去陆地神仙境界,其余三境,都是在短短五六年中势如破竹,可见徐凤年的根骨能差到哪里去?而世子殿下身边人物,能够走到他身边,显然都已是层层筛选,少有笨蛋蠢人,要说对这资质平平的王大石没有半点郁闷,肯定是自欺欺人,但真正让世子殿下生出怒气的还是少年那句不学了。
徐凤年一个吐纳,缓了缓脸色,不再重复口诀,而是轻声笑道:“这就不学了?那你就等着这辈子都看着刘妮蓉的背影发呆好了。”
少年脸皮单薄,被戳穿心事,一下子红得像武当山那些猴子的屁股,不管如何,气氛一下子倒是轻松起来。
徐凤年让双腿已经失去知觉的王大石站起来做回床沿,期间还搀扶了一把,见他小心翼翼只将半边屁股搁在床上,柔声笑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穷人家出身,没读过书,认不得字,小时候不过就是做些砍柴喂猪的农活,后来接了老爹的家当,做了铁匠,要说有什么过人之处,也就力气比一般人大一些,打铁打了二十年多年,连攒银子娶媳妇都顾不上,王大石你觉得这么个家伙,能有多大的出息?”
王大石一头雾水,不知道徐公子想说什么,在他看来,徐公子不光相貌好,气质更好,肯定是那种江湖人最羡慕的世家身份,这种人,约莫是说任何话都有禅理玄机的,质朴少年也就不敢接下话头。
徐凤年笑道:“就是这么一个人,成了很厉害的剑客。”
世子殿下记起一些往事糗事,自顾自忍俊不禁笑道:“很高的高手。”
王大石看到有一双丹凤眸子的徐公子,第一次露出真诚笑脸,竟然看得痴傻了,满心只觉得这般公子才配得上小姐刘妮蓉。
徐凤年看了眼窗外鱼肚白天色,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公鸡鸣晨了,起身说道:“这套口诀说是武当拳法,其实更侧重于养气养神,并未给出具体的体内气机如何流转,得靠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行琢磨。”
王大石听到这个就又忍不住要下跪感恩。
徐凤年起身打趣道:“莫欺少年穷,少年膝下有黄金。你就别跪了,跪得太多,别说膝下黄金,连铜钱都要给跪跑了。”
王大石站起身,一脸赧颜地挠了挠头。
徐凤年独自走出房间,想去客栈外找些填肚子的早点,前院已经收拾干净,只是一些隐蔽角落还残存昨晚恶战的血迹,出了院门,徐凤年伸了个懒腰,花了八文钱钱买下四个大肉包子,边走边啃,满嘴流油,这等份量的一个肉包,要在江南道那边六文钱都买不下。不知不觉到了旧城遗址的台基那边,嘴角翘起,竟然看到那叫右松的稚童与几个同龄玩伴在台上一起打拳,当然是孩子心性的瞎打一气,嘴上咿咿呀呀哼哼嘿嘿嚷着,脚边上放了各自爹娘缝制的书囊。徐凤年走上台基,蹲在边缘对付第三个肉包子,摸过春雷刀的右松见到徐凤年,赶忙停下折腾,小跑过来,小脸蛋天真烂漫笑着,故意提了提嗓门说道:“大哥哥,昨天回到村里,我跟他们说摸过你的刀,他们都不信呢,说我吹牛!”
徐凤年身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好心替他“洗刷冤屈”,说道:“右松没有吹牛。”
四五个孩子都围在徐凤年身边,对右松打心眼的羡慕,徐凤年眼尖,见到小娃儿右松一直拿眼光去瞥远处站着的一个小女孩,清瘦娇小,衣衫缝补得比右松还要厉害,双手绞扭在背后,她想过来凑热闹却又没胆量,只敢低头望着已经露出脚趾头的破麻鞋。正要对肉包下嘴的徐凤年笑了笑,停下动作,揉了揉肚子无奈道:“一连吃了五六个,吃撑了。这两个丢了可惜,右松,帮大哥哥吃一个?”
右松犹豫了一下,附近一个馋嘴小胖墩可就不客气了,嚷着要吃,徐凤年便递给小胖子一个,右松这才接过另一个,见大哥哥使了个眼色,这孩子会心一笑,双手捧着包子就跑去找青梅竹马的女孩,不知说了什么,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那女孩,最后一人一半吃了起来。徐凤年悄悄朝那边伸了个拇指,右松咧嘴笑了笑。小胖墩几个尝过了两文钱的鲜美-肉包,知道再不去私塾,就要被先生打手板了,呼啦一下拎起书囊跑散了,徐凤年走过到右松和小女孩身边,才看到后者双手十指生满冻疮,爆裂得鲜血淋漓,这样一双小手,若是还要去溪水里洗衣,去山上地里劳作,该是如何的刺痛?
徐凤年默不作声,只是蹲着听右松说些村里村外鸡毛蒜皮的事情。这才知道前两年乡里出了一名秀才,约莫是乡野村民眼窝子浅,觉得是顶天大的光耀门楣,右松所在的村子便联手其余两个庄子一起出钱,请了一位决意仕途的举人老夫子来开馆教笔下文学先生清廉严厉,口碑很好,也就蝉联了好几年,一直在这边教书,对于右松这些孩子的爹娘村民来说,望榜及第什么的,遥不可及,想都不敢想,只想着孩子们能识字就很好,右松很骄傲地跟世子殿下笑着说,老夫子说啦,他写的字不错,以后可以让他代老夫子给村里人写春联呢。
这时候,那小女孩儿也跟着笑,柔柔怯怯的,眼眸儿里的神采,如同甘冽山泉。
这时,从倒马关中驰骋出十余骑,甲胄鲜明,看得右松好生崇敬。
马队后头跟着几名在倒马关附近名声很臭的青皮无赖,卖力跟着奔跑。骑队每跑出一段距离,就不得不缓速等待这靠脚力拼命追赶的几人,骑兵们个个面露鄙夷。
小女孩心思细腻,扯了扯右松衣角,指了指村子方向,有些畏惧和担忧。
右松顿时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将书囊交给小女孩,顾不得事后会被老夫子拿板子敲打手心,与世子殿下告辞后,追了上去。
徐凤年低头发现小女孩抓住自己的袖子,笑着点头道:“我马上去。”
第九章 小娘去不去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村子有溪水绕行,便如女子秋波有了灵气,村头鸡鸣才依次响起,便有一名小娘蹲在溪畔浣衣,因为姿势的缘故,凸显得她身段婀娜,木槌一次次轻柔敲打搁在青石上的衣物,不敢如何用力,累了便稍作歇息,伸出一根青葱手指去捋起垂下遮掩眉目的青丝,沾了湿水,便紧贴在额头与脸颊,偶尔出神发呆,望着水中自己面目的倒影,涟漪起,便模糊了。
她嘴角微微勾起,穷苦人家买不起铜镜,这物件对她而言实在华而不实,虽说方圆十里都说她长得好看,可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便真好看了,倒不如称赞右松长得男孩女相有福气,更来得让她开心。她轻呼出一口气,回过神,继续捶打那些泛白稀疏的衣裳,她不敢人多时候来浣洗衣物,尤其是那些贴身的,总觉得羞人,而且村里一些个游手好闲的惫懒汉子,不管是青壮年纪还是上了年数的,都会没脸没皮蹲在溪边上,指指点点,一些村里妇人自然也都不乐意,背后骂她是狐狸精,若是有自家汉子腆着脸在溪边,少不得阴阳怪气刺她几句,她微微叹息,看到一只红绣肚兜儿,约莫是自己那里委实累赘了些,始终撑着,故而比较穿在外头的衣衫,针线都显出让她脸红的稀稀疏疏,小娘赶忙拿木槌敲了几下,想着赶忙洗干净了就去晾在屋里,自嘲笑了笑,不就是两块肉吗,真不知道男子们为何眼光总盯着看,她倒是恨不得生得越小越好。
秀气小娘出嫁前是米脂的闺女,北凉有米脂的婆娘铜陵的汉这么个说法,说的是米脂一方水土养育出来的女子格外灵气,模样周正不说,肌肤还柔滑,她还是少女时,便是米脂那边小有名气的美人胚子了,后来缓缓长开了,嫁到这边,命不好,才过门没多久就克死了男人,村里都知道她公婆两老临死都憋着股恨,只不过有了孙子右松继承香火,死前那几年,虽说没有个好脸色给她,但总算没有说出过太恶毒的言语,她一直觉得对不住夫家,从没有任何怨言,其实再苛刻的村里人,也都知道这个苦命女子的确没有任何对不起老赵家的事,一个本该嫁入有钱人家享福的瘦弱女子,愣是做了许多男子都嫌累的农活,曾经有几个村外流子窜入她院子,偷了挂在竹竿上晾晒的肚兜回去,从没有与人生气过的小娘竟然疯了一般,追到隔壁村子,一副拼命的架势,村里人几个辈分大的老人终于看不下去,喊上各自家里长得结实的晚辈子孙,小半个村子扛着锄头,才算把那事给了解,只记得这女子,死死攥着抹胸肚兜儿坐在地上默默流泪,也不骂人,只是不出声的哭。
这以后,她晒衣物宁肯晚些晒干,也只在家里通风的屋子搭起竿子慢慢晾晒,接下来的岁月,右松就成了她的天,好在那打小没了爹的孩子也争气,连学问很大的老夫子都乐意将一些书籍让孩子带回家,寻常孩子若是敢碰一下老夫子的私藏书籍,一双小手还不得被老夫子打成出笼馒头,村里老人都说以后她可以母凭子贵,会苦尽甘来的。
小娘正将一件一件衣物放入竹篮,蓦地转头,看到站着一位如何都猜想意料不到的男子,站得挺远,而她此时手中正握着绣花素朴的蓝色摺扇型抹胸,唰一下便涨红了俏脸,下意识便狠狠瞪了一眼,这人怎的如此行事放浪,昨日还觉得他保不齐是那世族高门里走出来的游学公子,莫不是半点不知非礼勿视吗!亏得自己还误以为他很有雅士风度!
接下来恼羞成怒的小娘看到那佩刀男子一脸尴尬,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侧过头,让她好将贴身物件藏入竹篮。小娘微微愣了愣,这公子似乎脸红了?这才让她稍稍神情缓和,到底是知羞耻的男子,比起那些总喜欢色迷迷说下作闲言闲语的泼皮无赖,要好一些,只不过他来这村子做什么?小娘慌忙提起竹篮起身放在身后,可能是眼前佩刀公子的撇头让她有了与他正视的胆量,她虽是村野妇人,却也知道富家人家的种种富贵病,那些出手阔绰的商贾子弟,品性未必就比村里无赖更好,这位曾蹲在土坯墙头吃冰糖葫芦而且与右松玩到一块的公子,应该不是坏人,可若他以为自己是那种可以任意勾搭调戏的女子,她就敢扇他一个耳光。
徐凤年缓缓转头,平静道:“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看到右松,就带着他回村子里。”
马蹄声毫无征兆地响起,踏破了小村庄的宁静安详,炊烟依旧袅袅,黄狗吠声跟着四起。
倒马关骑卒骤至,眼神冷漠,在溪畔岸上俯视着身份悬殊的一男一女,没资格骑马的几个青皮流子,对着身披鲜亮伍长甲胄的高大骑士,谄媚邀功道:“军爷,瞧瞧这位小娘子姿色如何,附近十几个村里,就数她最俏了,咱们都喊她许织娘,是个寡妇,她公公婆婆两老家伙也躺棺材里去了,没啥依靠,这些年应该没被野汉子得手过,身子干净得很,保准能让大将军看上眼!”
为首在倒马关也算一名小官的骑士见到这名素衣小娘后,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心想以前怎么没听到柳溪村有这么个一枝野花,若是早点得知,哪里轮得到别人出手!
只不过既然错过,再想偷偷下手掳走就难如登天了,昨晚韩校尉连夜喊了连他在内几名心腹挑灯密议,垂拱校尉说果毅都尉皇甫将军大驾光临倒马关,没几个暖被窝的娘们太不像话,招待不再,怪罪下来,谁都扛不住。韩涛嘴上说是不敢拿青楼里的庸脂俗粉去糊弄皇甫将军,可他们几个心知肚明其实这边最大窑子里的两位当红头牌,正被韩校尉瞒着家里母老虎偷偷包养在一栋小宅子里呢,韩校尉舍不得,又不敢拿次等妓女来孝敬果毅都尉,生怕成了死对头折冲副尉的把柄,便计上心来,要他们找两个身世干净的良家小娘子,说是花重金请到倒马关,可他们哪里不懂得里头的腻味,不过是抢人罢了,事后打赏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封口,就算不错了。
当大官的动动嘴,做小吏的可不就是跑断腿,夜里找的两个姑娘,一个韩校尉都没瞧上眼,说是这张脸蛋儿丢到青楼里一年都挣不到几两碎银,另外一个倒是姿色还不错,还是个未曾破瓜的雏儿,韩校尉又说这个哭得死去活来的黄花闺女不会伺候人,二话不说让人给带到私宅里去,让他们几个焦头烂额办正事的差点憋出内伤,天亮时分,觉着再拖下去韩校尉就得,其中一名袍泽就说干脆让镇上的混子带路,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周边村子里能不能撞大运找到一个能让果毅都尉吃下嘴的小娘子,嘿,还真他娘的给误打误撞了,眼下这个提篮子亭亭玉立在溪畔的小妇人,粗看并不惊艳,可瞧多了几眼,就咂摸出滋味了,用那些酸秀才穷书生的话说就是肌肤胜雪吹弹可破啊,那小腰,那胸脯,都是一绝啊。伍长骑士吞了吞口水,知道这趟不会白走了!
骑士丢给卑贱无赖们事先说好的一袋子,弯下腰,眼睛盯在小娘身上,轻声询问身边几个不入流的货色:“得有个由头才好,倒马关将士向来爱民如子,可不会与百姓为难。”
一个青皮眼珠子转头,小声笑道:“军爷放心,这个简单,这许织娘经常去镇上买些碎绸小缎,回家刺绣香包,再拿去集市上贩卖,军爷就说倒马关有将军夫人小姐,想要她入府刺绣。这个说法如何?”
伍长眼睛一亮,不得不正眼看了下这个青皮,破天荒拍了拍肩膀,啧啧道:“不错不错,你小子有点小聪明,叫什么?这趟差事若是妥了,以后跟着我混,在倒马关这里任你吃香喝辣,只管报上本官的名号,看谁敢收你的钱!”
那得了一大笔横财还得富贵的无赖激动万分,颤声道:“军爷,小的叫张顺,军爷喊我顺子就行!”
看到军爷朝小溪那边扭了扭脖子,张顺润了润嗓子,狠狠瞧了一眼那个自己每晚上都奢望着搂在怀里亵玩的小妇人,让你端架子,老子得不到你的身子,也绝不让你有清白日子过,你不是为了贞节牌坊,连许多桩家境殷实人家主动找上门的婚事都拒绝了吗,老子知道你这个小娘们傲气,偏不让你身子和名声清清白白,等到被那个天大的军爷果毅都尉玩过了你,你还有什么脸皮和心气继续装贞洁烈妇?嘿,到时候老子再好生折腾你,岂不是与大将军都成了一起做过那种事儿的连襟兄弟?只是不知道等轮到老子,得是第几手了,看情形,身边几位个个眼神跟豺狼一般的军爷,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一肚子坏水的张顺悄悄努了努嘴,伸手抹去口水,大声嚷道:“许清,倒马关有位将军夫人请你去刺绣,赏银……”
伍长骑士自作主张轻声说道:“二十两。”
张顺立马顺竿子往上爬,以施舍语气拉长嗓子说道:“二十两!你一年到头也挣不了这么多,还不赶紧跟军爷一起回倒马关?!耽误了将军夫人,你吃罪得起吗?!”
张顺贼心暗起,尽量语调平静道:“那篮子衣物,我替你拿回家就行。”
马背上的军爷伍长皱了皱眉头,如何不知道这张顺的龌龊心思,但他还是没有出声。他知道让底下人心甘情愿办事,当一条不光会摇尾巴还能替主子咬人的走狗,光靠官威压着是不行的,若是不给点额外甜头,个个油滑吝啬,你能如何?
徐凤年这时才知道她叫许清。
只是这个简简单单姓名里的清字,在这个世道,是不是过于沉重了点?
小娘许清咬着嘴唇,她背后小溪才及膝高度,哪怕投水,又淹得死谁?她摇头道:“我不去!”
伍长与身边骑士都面无表情,显然预料到会是这个回答,没有急于施压,一个孤苦伶仃的孀女,如何在与十余铁骑以及与整个倒马关的抗争中胜出?
张顺怒不可遏道:“许清,你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老子把你打晕了扛去倒马关!”
许清抬起手臂,手里有一根敲衣的实心木槌。
十余骑卒见到这个小妇人如此倔犟得,哈哈大笑。
张顺愤恨这个不识抬举的娘们让自己丢人,捋起袖子就要去溪边让她知道拳头轻重,当然不会真用死力去打她,揩揩油也好的嘛。
“娘,不要去!”
一路跑得灰尘扑面的稚童不知摔了多少跤,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这个顽皮却孝顺的稚童带着哭腔,拼命对他娘摇头,穷苦孩子,多少会早些知道世事的辛酸。
张顺狞笑道:“许清,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你若是忤逆了军爷们,他们宰相肚里好撑船,不与你一个寡妇计较,可张顺我就要跟你儿子好好交情交情了!”
张顺说完小跑向孩子,六七岁的孩子如何斗得过正值壮年的泼皮无赖,被箍在张顺怀里,孩子张嘴咬了一口张顺手臂,带出血来,被气急败坏的张顺拿手臂掐住他脖子,竟是要有勒死稚童的迹象。
小娘依然没有哭出声,转过身放下竹篮,擦去眼泪,这才转头平淡道:“我去。”我的qt房间开通了!烽火戏诸侯官方qt房间号[1655]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第十章 春雷不动幽州动
徐凤年走到有一手好刺绣的小娘身边,提起竹篮,交到她手上,拦在她身前,看着那些打着北凉铁骑旗号的倒马关武卒,笑了笑,缓缓说道:“各位军爷,我是嫂子许清的远房亲戚,来往边关和陵州,也算挣了些银子,身上有一百多两,若是军爷不嫌弃,都可以拿去喝酒。【。org!//只求高抬贵手一个,别让我嫂子去将军府,毕竟嫂子是驿卒遗孀,这事儿再清清白白,将军夫人再体恤百姓,可若是传出去,对嫂子对北凉边关名声都不好。”
一百两白银?张顺都忘了禁锢怀里的小兔崽子,全是碎银的话,都能在桌上堆成一小座银山了,全部折换成的铜钱的话,那还不得把眼睛都给刺瞎喽?!没见过世面的苦人家,对富贵,都不知道何谓富可敌国或者富埒王侯,远不如腰缠万贯来得琅琅上口和直观形象,千文为一贯,一百两银子,那就是足足一百贯,其实银贵铜贱,起码能换到手一百零几贯,张顺心想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奢望不就是出门行走,能挂个十几二十贯在身上晃荡吗?吃饭喝酒就摘下铜钱丢到桌上,那叫一个豪爽,回了家,再搂着两个体娇腰细臀肥的娘们暖炕头,这人生也就没多余念想了。
张顺目瞪口呆望向那横空出世的年轻男子,长得人模狗样,的确像是不缺钱的公子哥,都他娘让他眼红地佩上刀了,贱民别说腰间悬刀闹市行走,许多衣衫着色都有条条框框拘束着。
可是奇了怪了,许清这小娘们何时有了个出手动辄一百两银子的富裕亲戚?该不会是那种偷偷摸摸在庄稼地里翻滚的姘头吧?张顺脑袋瓜转动,琢磨着煮熟的鸭子可不能从锅里飞走,这一百两银子从那小白脸兜里掏出来,板上钉钉跟他没有屁的关系,许清一旦不去倒马关,没有被那果毅都尉在身下,那他唾手可得的飞黄腾达就成了一泡屎,还惹了一身腥,附近几个村子大多沾亲带故,虽说没谁能把他怎么样,可免不了背地里被戳脊梁骨,关键是就没可能尝一尝许织娘的味道。
决不允许自己功亏一篑的张顺阴笑道:“亲戚?我怎么听说你小子是垂涎许清身子的外乡人,别仗着有点小钱就敢跟咱们倒马关的军爷们较劲,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名魁梧伍长对于张顺编排的脏水不感兴趣,也不信,只不过这名年轻刀客打开天窗说亮话后,其中一个消息让人颇为头疼,这小娘死鬼丈夫生前竟有驿卒的身份?千万可别是幽州那边的阵亡士卒,这幽州三天两头跟北莽蛮子厮杀,上头对这两州殉国士卒的身后抚恤把关极严,也不是说伍长没办法抢人,一个发狠也就抢了,只不过万一惹来上吊投井的闹剧,少不得花银子去跟方方面面擦屁股,村子这边得压下,县府官衙那边也得通气。
这还是其次,如果让韩校尉觉得办事不力,以后如何争得过其余那些酒桌上称兄道弟,一个转身便不遗余力挖坑陷害的袍泽同僚,如何顺顺当当升官发财揽银子?
见在倒马关可以横着走的军爷都犹豫不决起来,张顺狗急跳墙了,指着那对溪畔狗男女骂道:“许清,你男人不过是咱们锦州闹出天大笑话的驿卒,被驿马甩下马背给踩踏致死,说出去都丢倒马关爷们的脸!你还有脸面去领那份抚恤银子,我呸!老子要是县府里当差的,别说七八两,七八文钱都不给你!现在公公婆婆进土里躺着了,就以为没人拦着你找野汉子了?我猜是不是你亲手害死两老家伙啊?你这种娘们,比窑子里那些好歹卖身挣力气汗水钱的婊子还不如,就该游街示众,骑木驴浸猪笼!”
稚童魔障了一般去撕咬张顺,哭喊道:“我爹是英雄!不许你骂我娘!”
张顺烦躁,一把将这兔崽子推摔在地上,骂道:“都不知道你是谁的种!还英雄,你爹是戴了绿帽的狗熊!连匹马都管不住,能管得住你那娘?”
小娘咬破了嘴唇,满嘴鲜血,泪眼朦胧,却狠下心对右松大声说道:“不许哭!”
满腹委屈的孩子愣了愣,竟然果真安静下来。
伍长如释重负,既然是本州境内的驿卒,而且似乎连战场阵亡都称不上,就是周自如这些有心人想要捅破天都没那本钱。当兵当到他这个位置,谁没几个心眼,锦州倒马关因为地理位置内陷向北凉缘故,北蛮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杀入这个大口袋,没有战事已经十几年,既然不需要提着脑袋去跟莽子搏命,那锦绣前程如何而来,总不能等着天下掉馅饼,可不就是做这些不太光彩的事情去讨韩涛这些大人物的欢心吗,这名伍长记得前些年上司遇到韩校尉东窗事发,被出身士族的母老虎给听说了金屋藏娇,上司二话不说就上去顶缸,将那名小娇-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了家,自己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娘们洗干净香喷喷地等着韩校尉宠幸,还得他亲自去把门望风,伍长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这不韩校尉玩腻了那名女子,就给上司去邻居县城谋求了一份美差,上司偶尔衣锦还乡,还能跟韩校尉把酒言欢。
这就是为官的学问啊,伍长如何能不服气?
徐凤年眼神冰冷,说道:“我是陵州士子,负笈游学至锦州倒马关,你们若想抢人,我不还手,大可以从我尸体上跨过,只不过事后我所在家族诘难起来,两个小小从六品折冲副尉垂拱校尉坐镇的倒马关,我自信还摆平不了!”
伍长与在百姓眼中精悍无匹的骑兵们,都不约而同皱了皱眉头,伍长轻轻疑惑语气地哦了一声,恶狠狠盯着这个三番五次让一桩美事变得不美的王八蛋,负笈游学?你他娘的明明佩着刀!但伍长眼力不差,依稀看得出这名佩刀男子那份气度,跟倒马关头号公子哥周自如,太像了,一般人就算打肿脸充胖子故意一掷千金,也装不出这份镇静从容,这让他有种投鼠忌器的束手束脚。骑兵伍长揉了揉手臂,视线终于不再在许织娘身上逗留,望着这个自称士族子弟的年轻人,脸色阴沉。
战马打着响鼻,间歇响起不耐烦地铁蹄踩地,声音不大,在这宁静的村头溪畔,夹杂着几声犬吠鸡鸣,却是异常的惊心动魄。
张顺整颗心都悬着,不上不下,难受。才说人家那长相俊逸到让他抓狂的佩刀青年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风水轮流转,年轻人抖楼出士子身份后,就该他提心吊胆了,倒马关军爷如果和气生财,拿了银子便退去,他一个只会偷鸡摸狗只敢为恶乡里的泼皮,怎么去跟一个士子争风吃醋,到时候就是身上掉几层皮的事情了。张顺再也不敢去挑衅那公子哥,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伍长,大气都不敢喘。
徐凤年转头,看到小娘伸出两根手指拉着他的袖口,她使劲摇了摇头,眼神坚毅。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将她重新拉回身后,然后松开手,只是谁都不曾察觉的不知不觉中,他的左手缓缓地按在左腰侧的春雷刀上。
唯有小娘,约莫是女子的直觉敏锐,仿佛觉得有了种玄妙的气息变幻。
就像是,在村子石板铺就的空地上晒麦子,每逢要下雨,她便要与村民们一同急急忙忙去收起麦子,老天爷那会儿,便给人一种窒息的沉闷感,若是再打几个雷,就更吓人了。
当张顺看到马背上的伍长眼睛里闪过一抹阴毒,他就知道今天这事情是他赌对了,可怜那狗屁的陵州士子则是彻彻底底赌输了,输得血本无归,说不定连小命都得搭进去!
身后骑兵与带头的伍长朝夕相处,放个屁闻一闻就知道伍长今天晚饭吃了啥,看到伍长开始缓慢抽刀,身后今日出行一样只佩一柄北凉刀的骑兵则浮现狰狞脸色。
十余柄北凉刀惊人的动作一致,缓缓出鞘。
张顺等几个青皮吓得连裤裆里那条腿三条腿一起发软。
要杀人了?
他们不过是既没被放过血也没给人放过血的市井无赖村野流氓,真要近距离亲眼看到杀人的场景,估计都得吓晕过去。
这一刻,徐凤年眼神凉透。
溪畔传来一声古怪的清澈声响,可是竟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物品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但小娘那一刻,感受到了一股刺骨寒意,她瞪大那双好看的眸子,发现士族公子后背的衣衫,好似浪花一般起了一阵细微涟漪,层层叠叠,推进,继而铺散,再消失。
春雷已出鞘一寸。
但迅速被压回刀鞘!
徐凤年死死按住刀柄,深呼吸一口。
不到己身必死,不得出鞘。佛门有闭口禅,五百年一遇的剑道大才李淳罡在入天象以后,曾关闭剑鞘整整六年,一剑不出,才练出了那剑意浑厚的一剑开天门!
徐凤年看到那名伍长抽刀后,去拉缰绳,准备冲锋。
徐凤年伸出手臂,拦下不要命前冲的小娘。他看着这队骑兵,语调刻板生硬说道:“你回去倒马关,跟果毅都尉皇甫枰说一声,有个佩春雷刀的人在这里。我给他一柱香时间来这里。”
才开始奔跑的十余匹战马在伍长勒紧缰绳后,瞬间停下。
伍长不是傻子,一个自称陵州游学士子并且还敢直呼果毅都尉名讳的年轻人,真是只在那里垂死挣扎的装腔作势?
前程固然重要,可性命还是更重一些吧。
这世道不怕一万,还真就怕那万一。
万一这年轻人果真与皇甫枰将军相识,不说相熟,只是有那么个点头之交,就足够让他们这些只能在倒马关耀武扬威的吃上一大壶!万一这佩刀公子哥真是陵州有些地位人望的士族出身,到时候韩校尉推卸责任,谁来背黑锅?陵州离幽州是有些距离,可一个士族不计后果倾力而为,扳不倒从六品的韩校尉,他这个亲手沾血的伍长,如何是好?不过,最关键的是眼前强出头的年轻人,真的配得上这些个“万一”吗?
伍长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权衡利弊。
徐凤年眯起丹凤眸子道:“两柱香。已经过了一些时候了,到时候皇甫枰暴怒,可就没谁能替你消灾。”
伍长吐出一口浊气,停马收刀,招手吩咐一名骑兵回倒马关韩校尉那边禀告这里的状况。
他当然要带人盯着这里,两柱香后,如果确定这小子是故弄玄虚,他就要亲手剁死这个折了自己颜面的家伙。
是剁,不是砍。
倒马关。
没有换上一身舒适绸缎衣衫的果毅都尉早早起来站在城头,事实上他自出凉州以后,除了睡觉,就没有一次在外人面前卸甲。
世人都知道他皇甫枰用家族几十条命来换取现在的荣华富贵。
只知道当年傲立江湖的偌大一个青山山庄,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和那个哑巴儿子两人,他兄长连子女四人一起以谋逆大罪被割去脑袋。
却不知道皇甫枰腹有韬略,曾经有着为君王了却天下事的野心和志向。
只知道他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在北凉王面前匍匐在地,才求来了一个正四品将军和三本秘笈,却不知道三本秘笈是他背叛家族应得的,但那个果毅都尉,则是一名公子哥言笑晏晏插了一句,就像是随手一丢了根骨头,算是施舍给他这条老狗的。
豪门走狗一摇尾,胜过寒门士子读遍万卷书。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