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国器轻声道:“听说李淳罡就在那北凉世子身边。”
老人手指轻弹剑鞘,鞘内古剑颤鸣,竟然盖过了山风呼啸,偏偏轩辕青锋毫无异样。老人嗤笑道:“李淳罡曾经何等剑仙气概,何时成了北凉的走狗,真是让人大失所望!本想剑池归来便去寻这剑道前辈切磋一番,现在虽说省事了,可不知李淳罡还配不配这柄抱朴剑出鞘!”
轩辕青锋笑眯眯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老头不是第八吗?”
轩辕国器淡然笑道:“丫头别耍激将法,你可知剑道境界一朝倒退,想要再勇猛精进,尤其是李淳罡这个境界的高手,难度比起渡劫飞升都不差?只要不是剑仙一层,你爷爷大可以一战。这第八若是真金白银的第八还好说,如果只是惦念着李淳罡当年无双英姿,才施舍一个名号,就干脆由我来戳破这遮羞布也好,没了木马牛和一条胳膊的昔日剑神败在抱朴剑下,总好过被那些年轻后生当作踏脚石。”
轩辕青锋正要说话,老人摆摆手道:“丫头先去吧,别被吹出个风寒。你那读书读痴了的爹到时候要跟我唠叨个把月。”
轩辕青锋脸色黯然地离开问鼎阁。读书读到痴呆,在武痴扎堆的轩辕世家如何能立足?轩辕青锋行走在阁内,两旁竖起书架,一只纤手在按字首发音排列的秘笈上缓缓抹过,她的眼神呆滞。这些手指摸过的的古香书籍,尽是江湖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笈,她大多都看过,都牢牢记在脑中,因为她知道一旦嫁人,哪怕是招婿入赘,她就不再被允许进入问鼎阁,所以这些年她一直辛苦背诵秘笈内容,一页复一页,一本复一本,希冀着以后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凭仗的男人,去兴盛那一支被书生父亲耗掉锐气的嫡长房,恢复大宗该有的气象。
走出问鼎阁后,轩辕青锋一脸坚毅。
一名照顾轩辕青锋长大的老妪急匆匆跑来,小声说道:“小姐,袁庭山回来了,有重伤不治的兆头。”
轩辕青锋平静问道:“能救?”
老妪摇头道:“寻常手法,必死无疑。”
轩辕青锋呆立当场,魂不守舍。
老妪怜惜道:“小姐,这袁庭山死了便死了,再找一名年轻人悉心栽培就是。”
轩辕青锋嘴唇青白,喃喃道:“没这个机会了。”
她猛然转身,走过阁楼无数书架,来到望江台,扑通一声跪在轩辕国器身后。
养气功夫炉火纯青的老人只是沉默,没有出声询问。
轩辕青锋双手双膝抵在冰凉刺骨的青玉地面上,沉声道:“求爷爷救袁庭山一命!”
轩辕国器说了一句让外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若想有辱人本事,必先有自辱功夫。”
轩辕青锋身躯开始颤抖,越来越剧烈,最终趴在地面上,心如刀绞,抽泣道:“爷爷,老祖宗为何要选中我双修!为什么?!只要爷爷救得了袁庭山,只要袁庭山挡得住老祖宗十刀,青锋就不用去牯牛降了啊!”
轩辕国器摇了摇头。
一名与轩辕国器有七分形似的中年儒士咳嗽着走入望江台,发髻系一方逍遥巾,他一手握有《道德禁雷咒》,一手捂住嘴巴,松手后手掌放在身后,一滩猩红血迹。
轩辕国器微怒道:“敬城,既然你身体不好,就别乱走!”
轩辕敬城苦涩道:“生死有命,认命就好。”
背对父女两人的轩辕国器一挥袖,显然已是怒意颇大。
轩辕敬城将道教书籍换到那手心满是鲜血的手中,紧紧攥住,弯腰,腾出的手想要去搀扶女儿。
轩辕青锋本已手脚无力,此时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力道,狠狠摔掉这位亲生父亲的手,带着愤恨哭腔骂道:“你不配!”
轩辕世家的嫡长孙轩辕敬城面容苦涩,柔声道:“走,你娘替你温了一壶当归酒,去暖暖胃。”
轩辕青锋摇晃着站起身,踉跄走出望江台,留给轩辕敬城一个决绝的凄凉背影。
轩辕国器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提高嗓音斥责道:“你瞧瞧,当年为了迎娶一只人尽可妻的破鞋,你丢光了家族的脸面不说,这些年又了做什么?!”
轩辕敬城平静道:“读书。”
“读春秋大义。”
“读道教无为。”
“读佛门慈悲。”
轩辕敬城一字一字说来,不温不火,语气极缓。确实,不是温吞脾气,如何消受得下这二十来年的白眼打压,其余两房已经是在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可这个读书人始终不发一言,只是看书。
“敬城要让老祖宗知道,他所谓的三教贯通,狗屁不通。”
轩辕敬城走到栏杆旁,与轩辕国器并肩而站。
轩辕国器气恼得眉毛抖起,恨不得一巴掌就把这个不成材却魔障的儿子给拍死。
轩辕敬城笑了,握紧《道德禁雷咒》,鲜血愈发渗入页面,说道:“既然成不了长生真人……”
“住嘴!大逆不道的东西!”
轩辕国器一巴掌摔在儿子脸上,甩袖儿走。
显然要是让这名中年书生继续说下去,只会更加语不惊人死不休。
被扇了一记耳光的轩辕敬城无动于衷,眺望龙虎。
照理说以轩辕国器的手劲,即便有所内敛,轩辕敬城脸上痕迹也绝无可能转瞬即逝。
等到问鼎阁空无一人时,他丢出那本《道德禁雷咒》,身形一跃过栏。
飞出了牯牛大岗,直扑龙王江水面。
坠落半空时,脚尖踩在书籍上,斜向前横空而掠,如鹰如隼。
世间真人近在咫尺不得识。
轩辕敬城逍遥飘过龙王江,脚尖在岸上落地第一下,炸出一个大坑,第二步稍小,第三步再次之,接连七步,步步踏坑,宛如莲花绽放。
一步一莲花,步步生莲。
七步以后,地面上已是尘土丝毫不扬。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上人上山
(第三章。)
“世子殿下名利一说,颇有见地。读书人若沽名钓誉,看似轻利,其实与商贾无异。”
“清流名士,玄谈误国,此士非士。家中捧经书,笑看门外冻死骨,这般读书确实不是读书,只是在读无礼无仁无义的无字天书罢了。”
“徽山轩辕敬城替亦师亦友的知章荀平,为世子殿下上坟祭酒一拜。”
“轩辕敬城代襄樊儒生王阳明为北凉王帮其剔除奸佞传,再作一拜。”
“轩辕敬城最后为天下寒士为北凉王一拜!”
徐凤年瞪大眼睛,看着迎面走来的青衫文士,根本不知道这家伙刚才在偷听,更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气机流转。相距三十步时,自称轩辕敬城的男子连续三次躬身弯腰,直腰后便不再前行。蹲在世子殿下身边拣选山楂慕容梧竹听到轩辕二字后,山楂掉了一地。慕容桐皇稍显镇定,但手指关节发青,泄漏了内心的恐慌,对他们姐弟来说,牯牛大岗上的轩辕族人,不是那独享陆地清福的江湖散仙,而是将剑州玩弄于鼓掌的魔头。可慕容桐皇仍然将试图攥住徐凤年袖子的姐姐狠狠拉开,几乎算是搀扶着她站起身,走到远处,看似是不愿被殃及池鱼,但徐凤年与慕容桐皇两人嘴角在分开后几乎同时勾起,显然心有灵犀。
轩辕世家既然有人做出头鸟,不守反攻,明知徐凤年身份,竟然敢主动下徽山来龙虎,即便是那个声名狼藉的轩辕敬城,徐凤年都不敢有任何松懈,此人恭敬三拜,事出无常必有妖,握住双刀起身后,瞥见黄蛮儿与青鸟都靠近,呈现犄角之势,笑问道:“先生这三拜惊天地泣鬼神,小子愧不敢当。只是不知先生敢不敢在牯牛大岗上做出这般行径?”
轩辕敬城平淡道:“若说有何不敢,世子殿下似乎不信。若说不敢,世子殿下是否就要当场拔刀。”
徐凤年盯着这个轩辕家族沦为笑柄的嫡长孙,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想再让他故弄玄虚,一脸不耐烦说道:“说吧,找我到底何事。假如不是看在你与荀先生有交情的份上,我与你废话什么。”
轩辕敬城直指要害,平心静气道:“殿下可知为何小女轩辕青锋当初在吴州要与你过不去?”
徐凤年握紧左手春雷。
力求左手刀一击毙命。不去徽山寻你们蛇鼠一窝的轩辕的晦气,还敢下山来挑衅本世子?轩辕家族里何时出了一名忧国忧民的读书人?
徐凤年轻轻呵气,体内气机如大江涌动,嘴上微笑道:“先生请说。”
轩辕敬城语调平缓道:“你长得与一人很像,形似才四五,神似却有八九……”
徐凤年春雷炸出,一瞬便到轩辕敬城身前,脱胎于枪仙王绣的成名绝技霸王卸甲,春雷劈下,将从轩辕敬城脖颈入,从腰间出,一刀得逞,就要斜向拦腰斩断。
轩辕敬城皱了皱眉头,左脚不动,右脚脚尖一旋,在地上画出一个半圆,左手捧书负于背后,右手伸出惨白双指捏住春雷,顺着徐凤年凌冽刀势向下卸去劲道,这名中年书生咦了一声,略有讶异。
书生握刀的那支袖口无风却飘荡。
徐凤年转动刀锋,轩辕敬城松手向后退去,脚尖交错轻点,身形说不出的轻灵飘逸,继续说道:“而这人,是青锋她娘亲心中一直放不下的男子。若非这男子病逝,她绝不会嫁入徽山。青锋的书法丹青都是与她娘亲学的。有一幅画像,悬挂了二十年,青锋在灯市上看到你后,难免无理失态,望殿下海涵。”
徐凤年大踏步前行,春雷直直刺鲸。
轩辕敬城左手提书敲击春雷,将其荡开。
徐凤年右手绣冬刚要出鞘,一忍再忍的轩辕敬城冷哼一声,身形骤然上前,一手按在徐凤年肩膀上,轻轻一推,徐凤年被迫身体一转,但绣冬刀还是趁势拔出,斜撩而起。
是拔山的架势!
轩辕敬城冷笑道:“不知进退,好蛮横的世子殿下!”
徐凤年莫名其妙地收刀,春雷绣冬双双归鞘。因为黄蛮儿
笑道:“上次知章城外上坟,看到有几只酒杯,都是先生你的?”
轩辕敬城落寞点头,问道:“为何临时收刀?”
徐凤年指了指蹲在远处的黄蛮儿,笑道:“我弟弟知道别人有没有恶意。”
轩辕敬城百感交集道:“生而金刚境。”
徐凤年纳闷道:“冒昧问一句,先生明明是武道高人,为何在牯牛大岗落到那般境地?”
轩辕敬城平静道出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青锋她娘亲与轩辕大磐双修,以此来报复我。如今这位老祖宗要再让青锋入牯牛降。”
轩辕敬城的嗓音平稳,并未刻意遮丑而小声。
慕容桐皇和慕容梧竹面面相觑。
饶是脸皮厚如徐凤年也目瞪口呆,被震撼得无以复加,天底下还有这般喜欢吃窝边草的老不羞?那可是嫡长孙的媳妇啊,最后连曾孙女都不放过?宁肯错杀不肯错放吗?相比这个耸人听闻的内幕,试图掳走慕容双璧实在是不值一提。
轩辕敬城苦涩道:“这位老祖宗,倒不是耽于美色,实在是欲证长生真人境界,走了条旁门左道。”
徐凤年骂道:“放你娘的屁,道门房中术也好,密宗欢喜双修也罢,轩辕敬城你还是男人?”
轩辕敬城淡然道:“我二十年学尽徽山问鼎阁秘笈功法。”
“我走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岔路。”
“不惧一死。”
“但求母女平安。”
轩辕敬城缓缓说来,咳嗽了几声,捂住嘴,血迹猩红,触目惊心。
徐凤年跟不上这位病泱泱书生那羚羊挂角的思维,问道:“你能与轩辕大磐死战一场?听说这老怪物实力彪悍得很。”
轩辕敬城手中道教典籍早已染红,放于背后,淡笑看着徐凤年说道:“可以。”
“他要证大长生,我便让他见识一番。只是我得来的长生真人境界,并不是真长生,因此胜负在五五之间。”
“只是我死后,母女如何办?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一直在等世子殿下。”
“今日来见殿下,殿下的第一刀极好,且不说刀法有成,出刀更是狠辣。轩辕敬城恳请殿下出手相助。”
“天底下只有殿下救得了她们母女。”
徐凤年一惊再惊。
轩辕敬城自顾自说道:“轩辕大磐一死,徽山也就我父亲轩辕国器,与我弟弟轩辕敬宣,称得上麻烦,这两人再死,殿下只要保得住青锋性命,大可以将她当作牵线傀儡,掌控牯牛大岗。”
徐凤年问道:“这事不是你们轩辕世家在给我下套子?”
轩辕敬城摇头道:“不是。”
徐凤年无可奈何,摇头说道:“要真如你所说,让我出手不难,但你必须帮忙除掉轩辕国器和轩辕敬宣中的某一个,否则只有一个无依无靠的轩辕青锋,就想蛇吞象,太吃力了。”
轩辕敬城毫不犹豫道:“好。我上山先杀轩辕敬宣。”
徐凤年无言以对。
这男人,是彻底疯了?
轩辕敬城遥望那座藏青色的牯牛大岗,喃喃道:“我来了。”
这位山上人,上山杀人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坐山观虎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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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与天师府对峙的牯牛大岗还真不是一般的鱼龙混杂啊。
独享陆地清福?
徐凤年坐回山坡,用春雷在地上写了几个名字,随口询问身边的慕容桐皇,“你觉得轩辕敬城的话能信几分?”
慕容桐皇毫不遮掩冷笑道:“即便轩辕敬城是真的是二十年苦心孤诣忍辱负重,难保这个疯子不会对殿下出手。杀掉轩辕大磐和轩辕敬宣,此人九死一生都不想,必死无疑。可剑道宗师轩辕国器坐镇徽山,数百年根基,岂是殿下一百骑兵可以轻易镇压?引虎驱虎,不如两虎相斗,我就不信轩辕敬城身为轩辕大宗嫡子,二十年里没有几手不为人知的布局,一旦殿下出了意外,死在牯牛大岗,北凉只会迁怒于徽山,那对母女趁乱入了江湖,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轩辕敬城若真有诚意,三拜殿下和自曝丑闻算得了什么,让轩辕青锋来做人质还差强人意。”
徐凤年点头道:“轩辕敬城要与家族反目大概是真事。”
徐凤年感慨道:“二十年证得旁门长生,以一己之力掀翻数百年的基业,怎么听着让人脊梁骨发冷。”
慕容桐皇就有一对卧蚕眉,只是平时媚气多于英气,此时翘起,笑意更显幸灾乐祸,道:“轩辕世家早就该分崩离析,死绝了才好!”
徐凤年接过黄蛮儿递过来的山楂,盘膝而坐,就将山楂兜在袍子上,拈了一颗丢进嘴里,对慕容桐皇摆摆手道:“先别忙着说气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算半个局外人,我们不急着上山,你随便说说,看能否拎出一些蛛丝马迹。不管怎么莫名其妙云遮雾绕,归根结底就两条路,上山,不上山。”
慕容桐皇点头道:“上山,殿下得承担不小的风险,这恐怕也是轩辕敬城能够忍到现在的初衷,不等到有强大外力可以凭借的机会,他未必肯与家族撕破脸皮,否则以徽山的家底,除非是齐玄帧这样的陆地神仙才可以来去如履平地,轩辕敬城显然还不至于强悍如此,鹬蚌相争,那对母女坐收渔翁之利,徽山对殿下而言毕竟只是鸡肋。其实殿下不上山才好,或者说缓一缓上山,由着轩辕敬城拼了全部实力,明的暗的都浮出水面了,相信到时候徽山也已元气大伤,只不过这时想再要浑水摸鱼,获利远不如冒险上山为轩辕敬城压阵。”
徐凤年总是吃不完山楂,因为差不多才吃完一颗,黄蛮儿早已小心翼翼拿袖子擦完一捧了。徐凤年拿春雷抹去地上胡乱写出的字迹,丢给姐弟两人一些山楂,笑道:“上山,咱们还得早点上山!”
慕容桐皇皱眉道:“为何?”
徐凤年起身望向牯牛大岗,轻声道:“看打架。”
慕容桐皇小心翼翼试探性问道:“殿下嗜好武学?”
徐凤年自嘲道:“贪生怕死而已。当然,也有打小就想着行侠仗义英雄救美的念头作祟。”
慕容桐皇别过头,一脸忍俊不禁。行侠仗义这四个字谁来说都可以,偏偏让整座江湖都在马蹄声下瑟瑟发抖的人屠嫡长子来说出口,份外荒唐。徐凤年笑道:“想笑就笑好了。”
慕容桐皇虽说卸下一些心防,但还没胆子在世子殿下面前放肆,当然没敢出声取笑。徐凤年拍拍黄蛮儿脑袋,“走,去徽山,谁拦路,你就撕了他!”
黄蛮儿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神瞬间绽放光采。
徐凤年转头对青鸟说道:“去逍遥观和老剑神以及凤字营说一声,还有你最好带上刹那枪。我们在青龙溪那边会合。这次咱们玩一次大的,顺道提醒一声老天师赵希抟,龙虎山最好别掺和进来,轩辕敬城邀请我们上山的事情,可以跟老天师解释解释,让他知道这是徽山的家事,不是本世子要捣乱给轩辕世家来下马威什么的。”
青鸟挽着竹篮,点头道:“晓得了。”
逍遥观泥墙墙头上,赵老道伸长脖子望向那个踏江而去的中年儒生,啧啧称奇。羊皮裘李淳罡冷笑道:“老夫真心瞧不明白这世道了,当初不说天象,指玄境界便可稳居天下前十,如今倒好,指玄境就跟路边大白菜一样不值钱,敢情当下行走江湖,不是金刚境就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了?”
才堪堪摸着指玄境门槛的赵希抟赧颜道:“李老哥这话说笑了,这三十年江湖的确与前三十年不太一样,天才与怪胎都出了不少,可也不至于金刚多如狗指玄满地走,只不过世子殿下出门游历,与平常人闯荡江湖自然不同,若徐凤年不是北凉王的儿子,是一个能世袭罔替的世子殿下,又岂能遇上吴六鼎拦江?岂会碰上第十一的王明寅?更不会才到龙虎山就被忍辱负重的轩辕敬城找上门了。不是这个江湖变幻太快,委实是李老哥你跟着的这小子太惹眼啊。没些斤两本事的江湖人士,哪敢来北凉世子面前自取其辱?不说李老哥,这一百精锐凤字营可就够一大壶喝的了,小鱼小虾,早就给一巴掌拍死。”
李淳罡冷哼一声,道:“这飘下牯牛大岗的轩辕敬城是怎么回事,你所谓的长生真人境界又是怎么搞的?”
老天师捋了捋颌下胡须,眯眼道:“这后生啊,苦命,很有才华的,但身为轩辕长房长孙,偏偏不走武道。下山考取功名时,爱上了个不懂知恩图报的江湖女子,那女子出身不好,性子却执拗,大概是不甘心被带上徽山,轩辕大磐瞅准机会,软硬兼施就给双修上了,至于这里头有没有轩辕大磐逼得孙子奋发习武的心思,天晓得。这二三十年,轩辕大磐潜心修行欢喜禅和房中术,十分百无禁忌,龙虎山这边都有几名黄冠遭了毒手,不过那几名道姑也奇怪,事后一声不吭,反而主动在牯牛降那边安心做鼎炉,也算轩辕大磐驭人的本事了得,嘿,这老王八年轻的时候就讨女人的喜欢,手腕那是越老越厉害。我听说这两年看上了轩辕敬城的女儿轩辕青锋,估计这次终于过了轩辕敬城的底线,不再忍气吞声,但轩辕敬城如何成为长生真人,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小子二十年来常到天师府借书看,有借有还,与我那心比天高的侄子赵丹坪关系一直不错,难不成看书也能看着看着就能成了真人?真稀奇,回头我得问问赵丹坪。”
老剑神讥笑道:“观他气海翻涌,便是倒行逆施的求死路数,不值一提。”
老天师惋惜道:“这小子若是不这般急于求成,那块石碑上的陆地清福就名副其实了。”
老剑神呸了一口,道:“再不求死,拿命来换取境界,难道还眼睁睁看着女儿入了轩辕大磐那老畜生的嘴?”
赵希抟双手插袖,不停唉声叹气,愁眉苦脸道:“李老哥,你说世子殿下会不会接过这烫手山芋?”
李淳罡毫不犹豫道:“废话,起码是一场指玄对指玄的拼死对决,说不定就是天象之间的巅峰大战,那小子会不去?”
赵希抟还是叹气道:“这么一来,江东轩辕就真的要起码三十年内一蹶不振了。”
李淳罡冷笑道:“轩辕与剑池本就与吴家剑冢差了好几层境界的家底,当年吴家剑魁尽出,九剑破万骑,那才是真风采,轩辕和剑池算什么东西!能与吴家剑冢并肩?都是江湖上那些趋炎附势的王八蛋瞎吹捧出来的。”
看到青鸟提着一竹篮山楂走向逍遥观,老剑神问道:“等下你去不去徽山?”
老天师苦着脸打哈哈道:“老道身体不太舒服。”
李淳罡飘下墙头,不屑道:“你这个老娘们还有天葵月事?”
赵希抟瞪眼,却不敢反驳。
李淳罡落井下石道:“不怕你徒弟吃亏?”
老道顿时来了精神气,喜逐颜开道:“我这徒儿吃不了亏,不是老道说大话,要伤到黄蛮儿,天师府加上牯牛大岗,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但若说要杀我这徒儿,嘿,龙虎山兴许有一两位,徽山那边啊,没!”(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指玄对指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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牯牛大岗上建筑极有讲究,等级森严,规矩繁琐,例如长房大宗所在的后庭,便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迎面宴厅一间,朱红细漆,雕花紫檀,脊兽腾飞堂壁悬大匾壶天永冬四字,前有天井后有花园,东西厢房上有楼,天井置有一只半人高的琉璃大缸,盛水数千斤,植有**株莲花,亭亭玉立,可见根须,十几尾肥硕红鲤悠游其间时值初秋,红墙绿瓦间,黄叶铺满檐下的青石地砖,无人打扫,透着股冷冷清清一名华美宫装的妇人站在琉璃鱼缸前,端着一盏小瓷碗,抛撒饵料到缸内,引来红鲤欢快游曳,她体态雍容,神情慵懒一名高大健壮的华服男子径直走入庭院,妇人身边的一名丫鬟赶忙低下眉目,不敢正视中年男子双手搭在红玛瑙腰带边缘上,看人习惯性给人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感觉,哪怕到了这座庭院,应该喊眼前那妇人一声嫂子,他仍然丝毫不肯收敛气焰,抬起一手挥了挥,将那名眼睛只盯着脚尖的丫鬟驱走,也不知这名低眉顺眼的丫鬟如何看到男人挥手动作,她如获大赦地跑向大门,经过男子身边时,被一巴掌狠狠拍在翘臀上,惊吓得面无人色容颜冷艳的妇人对此无动于衷,依旧喂食鲤鱼中年男子走到琉璃缸前,伸出两根手指抚摸着光滑缸壁,微笑道:“嫂子,咱们孤男寡女的,不做些什么吗?”
妇人凝视着一尾尾无忧无虑的鲜红鲤鱼,冷淡道:“轩辕敬宣,你就不怕吞了我这饺子,把你舌头连着心肝脏脾肾都一起给烫没了?”
被妇人直呼名字的男子不以为意道:“嫂子深居简出,自然有所不知老祖宗这回出关后,有意将家主位置托付给我,也怪不得嫂子不知此事,嫂子与老祖宗也有些时日不曾双修了?”
男子掌心贴在琉璃鱼缸上,骤然发力,十几尾鲤鱼与莲花根茎一同被拉扯到缸壁这边,死死粘住,不得动弹,他弯腰看着垂死挣扎的那些鲤鱼,微笑道:“轩辕敬宣对嫂子垂涎已久,这在徽山早就是路人皆知,等我名正言顺接管这座牯牛大岗,老祖宗岂会在意一只上了年纪的破旧鼎炉我那个书呆子的大哥把你当仙子供奉起来,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分明是半点不懂女人心思,那些圣贤书都白读了,女子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一旦尝过了久旱逢甘霖的滋味,哪里耐得住寂寞,你说是不是,嫂子?”
妇人被如此言辞羞辱,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望着几乎窒息濒死的鲤鱼,淡然嘲笑道:“轩辕敬宣,你猴急什么,等哪天做成了轩辕家主再来渲泄胸闷也不迟对了,可曾记得六年前你去南疆办事?嫂子凑巧在牯牛降大床上见到了你那位忠贞不渝的妻子,可是狐媚得十分厉害她初入徽山,天天骂我失德荡妇,这几年,你不奇怪她为何闭嘴了?不妨与你明说好了,是嫂子怜她寂寞,与其花费力气骂人,还不如留着力气去床上伺候人,嫂子这才大发慈悲恳请老祖宗雨露均沾于她”
轩辕敬宣脸色阴沉,停顿片刻,手心离开琉璃缸壁,根茎倾斜莲花的齐齐折断,十几条鲤鱼鲜血从鱼鳞丝丝渗出,浮尸水面,轩辕敬宣连着说了三个好字,狞笑道:“轩辕敬城这个大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没想到还是嫂子有心机,知道耍些小手腕来报复,如此最好,今天我就扛着嫂子回去,倒要看看长房大宗有还有谁能跟嫂子这般有骨气或者轩辕敬城干脆就在这里与大嫂肆意欢愉一番?听闻嫂子对着一幅画像相思成疾,稍后我不介意将那画像挂在床头助兴,嫂子,如何,敬宣是不是比大哥要风花雪月熟谙情趣多了?”
妇人平静望向鲜血弥漫的鱼缸,微笑道:“与轩辕敬城比较,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轩辕敬宣问道:“等下嫂子在床上可要使出浑身解数才好,女子十八般武艺”
“轩辕敬宣,你畜生不如”
门口传来一声怒喝
轩辕敬宣听到熟悉嗓音后,懒得转身,放纵笑道:“青锋,听说你器重的那个姓袁的杂种,已经半死不活,所以你娘今日下场,就是你几年后的遭遇,叔叔有这个耐心等到那一天甚至叔叔会其想,到了花甲之年,是不是青锋都有妙龄的女儿了?以往不懂那石碑上独享陆地清福六字是个什么意思,如今才懂这等福气,真正是神仙才能享受”
轩辕青锋站在门口,指甲刺入手心
看到女儿,妇人眼中终于闪过一抹慌乱,冷声道:“青锋,离开这里”
轩辕敬宣啧啧笑道:“真是母女情深,感人肺腑”
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轻轻响起
轩辕敬宣愕然,缓缓转身,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一个身影,下意识中略有惊吓,但随即被自己的一丝恐慌给逗笑,就站在琉璃大缸边上肆无忌惮地捧腹大笑起来,之所以讶异,那是因为轩辕敬宣知道谁都可以踏足这座大宗内庭,唯独门口那名男子不行而那人恰好便是轩辕敬宣身后妇人的丈夫,这是何等荒诞不经的事实?当初风华正茂的妻子宁肯与老祖宗双修,致使嫡长房沦为笑柄,宁愿二十年对着一幅泛黄的画像发呆,也不愿正眼看一眼丈夫,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几乎笑出眼泪的轩辕敬宣伸手擦了擦眼角,眼神阴森他想起儿时兄弟三人,站在问鼎阁望江台,一起踮起脚跟趴在栏杆上的温馨场景,清晰记得大哥说要做名垂千古的治国文臣,二哥说要重振家族威名,要胜过那吴家剑冢,而轩辕敬宣则扬言要做王仙芝那样的武夫,什么龙虎山真人都一拳砸成肉饼,兄弟三人,那时还是亲如手足,只是长大后三人的前程便南辕北辙,二哥轩辕经意为人处世有大将风范,玲珑八面,吸纳了许多股不可小觑的江湖力量,而轩辕敬宣自己是在武道一途上高歌猛进,至今已是即将一脚踏入宗师境界,未来成就,比起父亲轩辕国器,只高不低,但那位大哥呢,老祖宗给予那么大的期望,赠予那么多资源,仍是一个扶不起来的废物,与人说话只会唯唯诺诺,与人争执只会一退再退,在崇力尚武的轩辕世家,要武痴轩辕敬宣如何去尊敬一个从不碰刀剑棍棒、只会捧几两重书籍的长兄?
咳嗽过后,中年儒生仍未走入庭院,捂住嘴巴含糊说道:“敬宣,你应该再等等的,可惜你从小就没什么耐性,这样不好”
轩辕敬宣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才止住笑,就又忍不住大笑出声,双手搭在玛瑙腰带上,直视这位身体孱弱多病的长兄轩辕敬城,说道:“大哥,你说我该等什么?等你靠一肚子仁义道德去当家主?等我侄女去牯牛降当采阴补阳的可怜鼎炉?还是等耐心耗光了的父亲再次给你们嫡长房撑腰?大哥啊大哥,你要知道我以往虽说言语上占一占嫂子的便宜,可你到底是我大哥,长兄为父,敬宣还不至于真的如何对嫂子不敬,谁让咱们兄弟三人都是敬字辈?”
轩辕敬城松开手,点头道:“你接着说”
轩辕敬宣嘿嘿道:“我忍了很多年,实在是不想再忍了大哥,你知道我受了老祖宗点拨,辅以丹药填充气海,这时是什么境界吗?”
中年书生平淡道:“跳过金刚,初入指玄”
轩辕青锋脸色剧变
脸色常年惨白的书生缓缓道:“可你知道这种拔苗助长的境界,是无根之木,对武道长远并无裨益”
轩辕敬宣揉了揉肚子,讥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真是诚心诚意,让我醍醐灌顶啊我肚子都笑疼了”
轩辕敬城转头看了一眼牯牛降大雪坪方向,轻声呢喃道:“冬季大雪,徽山才会干净些咱们这个家,实在是太脏了”
轩辕青锋伸出手,示意娘亲走出庭院,远离那个晋升指玄境的叔叔
但妇人纹丝不动
她从不会主动走近那个男人
中年书生深深凝视着她,微微一笑,说不出道不明的豁达释然
从不踏足这座院子的他竟然破天荒走过门槛
她和轩辕青锋俱是恍惚呆滞
轩辕敬宣还是不以为然的倨傲表情,冷笑道:“大哥,怎的,要拿书本敲打我?”
轩辕敬城摇头道:“徽山不破不得立,轩辕大磐早就将徽山带上一条岔路,今日就由我来拨回正途”
“若说武学天赋,你便是加上轩辕敬意都比不上我”
“你是指玄,我便以指玄杀你”
中年书生说话不急不缓,宽博青衫双袖飘逸而动,母女二人只看到这个与世无争了一辈子的男人径直走向轩辕敬宣
看似慢行,却眨眼便至轩辕敬宣眼前
明明已是指玄境的轩辕敬宣瞪大眼睛
中年书生单手握住他脖子,一行再行,穿过琉璃大缸,在后庭大门后,书生停步,轩辕敬宣被丢入屋内
身体在空中炸裂
七窍微微流血的中年书生转身,似乎想要伸手去触碰妻子,但终究没有这个勇气,走到院门口与女儿擦肩而过时,柔声道:“青锋,以后就由你照顾你娘了”
妇人猛然喊道:“轩辕敬城,你要去哪里”
中年书生继续前行,温言笑道:“去牯牛降大雪坪”
“把这个家扫地扫干净了,你们便真正自由了”
“圣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可惜轩辕敬城这辈子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轩辕敬城不后悔当年娶你”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象对天象
死了。
屋内的轩辕敬宣死得不能再死了,便是那传说中的陆地神仙,气海炸裂全身经脉,都活不下来。
屋外妇人怔怔望着碎了一地的琉璃大缸,十几尾红鲤掩映在莲花翠绿枝叶中,方才两人一瞬穿过,刀切一般穿过大缸,几千斤水倾泻而出,湿了她的丝绸绣鞋。天凉好个秋,秋风秋意秋寒,由脚底冷遍了她的全身。
轩辕青锋瘫软靠在门上,一直被长辈誉为每逢大事必有静气的她也丧失了思考能力,头脑一片空白,叔叔轩辕敬宣不管如何品行不端,终归是货真价实的顶尖武夫,几十年按部就班,扎实锻就了一副金刚体魄,在徽山公认只在老祖宗和“三尺青锋怀抱仙气”的轩辕国器两人之下,更自称已然迈入玄而又玄的指玄境界,便是才入指玄,根基仍是不稳固又如何,指玄啊,江湖别称武林,到了指玄,才算真正成为屹立武林的一棵参天大树,道门真人便有望飞升,释门活佛即可化身舍利,三教以外的武道散人们则是更加生猛霸气,以力证道,不假外力,纯粹以肉身抗衡天威大劫,想一想就让人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