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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全本

_37 烽火戏诸侯(现代)
白衣僧人犹豫了一下,沉声说道:“不是我不帮,而是大势所趋,旧西楚根本无法成事,有老太师孙希济里应外合又能如何?真当全天下人都是束手待毙的傻子吗?徐骁顾剑棠没死,六大藩王没死,如今再加上张巨鹿,还有皇宫里那位,曹长卿啊曹长卿,圣贤只说力挽狂澜于即倒,可狂澜已过,大局已定,你又能做什么?莫说是你,便是齐玄帧这等仙人都没用!”
曹官子直起身,怔怔无语,一脸凄凉。
千佛殿外,电闪雷鸣,很快便大雨磅礴。
白衣僧人低头望着曹官子代替徒弟所下的白子,决然不顾,哪里是曹官子滴水不漏的官子?一时间有些戚戚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壶酒是好酒,我只能保证这位西楚小公主不死,其余的,爱莫能助,你如果再得寸进尺,我顶多下山去皇宫要一壶酒还你。”
曹官子再次作揖,洒然转身,走入大雨中。
这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儒家豪气长存。
白衣僧人即便身在释门中,依然有些感伤。
刚要入睡便被雷声惊醒的小和尚赶忙撑了油纸伞跑来,看到师父手中多了一壶酒,再联想到方才那个走出千佛殿的中年书生,纳闷问道:“师父,这酒是那读书先生送你的?”
白衣僧人点了点头1,。
笨南北收起伞,咧嘴笑道:“我撑了一把拿了一把,刚才碰上这位先生,就借了他一把。”
白衣僧人瞪眼道:“借他作甚?牛年马月才能还你!一把伞,可要好些铜板!”
小和尚为难道:“那咋办?我在寺里讲经,大主持也不给我铜钱呐。明天要是东西和师娘问起,就糟糕了。”
白衣僧人无可奈何道:“算了,就说我买酒好了。”
小和尚感激喊道:“师父!”
白衣僧人白眼道:“师父要去一趟寺里藏经阁,躲一躲你师娘,你睡去吧。”
小和尚忐忑道:“师父,要不我还是跟师娘说实话吧?”
白衣僧人站起身,狠狠在这笨徒弟脑门上敲下一板栗,“笨蛋!”
小和尚灿烂一笑。
白衣僧人谆谆教导道:“南北啊,明天师娘生气的话,对你来说最多就是少吃饭多干活,可你师娘心情不好,不总喜欢去山下买些一年也穿不上几次的衣裳,这可都是师父的血汗钱呐。”
小和尚恍然大悟。
白衣僧人笑道:“去吧,睡觉去。”
小和尚嗯了一声,道:“东西怕打雷,我去门外给她念经去。”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光头,这徒弟。
站在千佛殿门口,看到在泥泞中奔跑顾不得雨水的笨南北,白衣僧人呢喃道:“笨南北啊,你有一禅,不负如来不负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楼上肺腑
~bxwx.org< 笔下文学 >-~ 夜幕中,白狐儿脸站在听潮亭三楼外廊,很难相信这座七王中占地规模仅次于燕敕王的北凉王府没有一个主子,不说王妃早逝,摘去大柱国头衔的徐骁远在京师,连那个世子殿下都跑出了北凉,长女徐脂虎还好,嫁人后到底是一瓢泼出去的水,次女徐渭熊夺魁了不以貌取人只以才华评定的胭脂副榜,仍在上阴学宫求学,而北凉王的幼子黄蛮儿徐龙象则在龙虎山修行,这让白狐儿脸偶然偷闲出神时有些哑然自嘲,当初遇到与难民乞丐差不远的徐草包,哪里会想到能有今天的登上武库三楼,原本已经做好与北凉王做买卖的最坏打算,不管如何都要在这听潮亭里遍览群书,后来借徐凤年绣冬春雷双刀,谈不上什么后悔心疼,对他来说,除了留着命练刀,没什么舍不得放不下。
白狐儿脸双手扶在微凉的栏杆上,思绪万千,他与世人一样,以往对打天下打下这座尊荣府邸的徐骁怀有不小成见,只是这一年多呆下来,再回头来看那驼背微瘸的老人,总有些由衷的佩服。
“内外十一夷,敢称兵杖者,立斩之”,“天下疆土,凡日月所照,山河所至,皆为我离阳王朝之臣妾”。
这两句豪言壮语,并不是那些诗坛文豪的纸上谈兵,而是出自因胸无点墨多年被士子诟病的匹夫徐骁之口,更难能可贵的是徐骁几乎做到了!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南宫先生,难得看到你偷懒。”
白狐儿脸身后传来冷清嗓音,略带着笑意。白狐儿脸转身,望着眼前男子,摇头道:“不敢被李军师称作先生。”
“恭喜登上三楼,比我想的要快上一年时间。”
来者正是国士李义山,在那人才辈出策士璀璨的春秋国战中,他仍是最出类拔萃的,当年此人与西蜀人赵广陵并称徐人屠的左膀右臂,左赵右李,大体上是一人谋略一人决断,其中赵广陵又擅长阳谋,李义山侧重阴谋,众多有损阴德的绝户计皆是出自他手,两人合璧,配合得天衣无缝。赵广陵呕血病逝于西蜀国境内,是非功过终是难逃过眼云烟,而李义山留在听潮亭给出北凉王谋划策,只不过看他气色,也是病入膏肓,不像长寿人,确实,当年西蜀破国,顺势灭去数个反复无常的南蛮豪强,正是李义山提出高于车轮者,不管妇孺,皆杀。蜀州至今提及李义山,都可让小儿止啼。这等不计阳福阴德都要建功的人士,怎能活得长久?
白狐儿脸问道:“有一事不解,想请教李军师。”
李义山点点头,微笑道:“请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狐儿脸本就不是客气的人物,径直问道:“北凉王公认是仅是能领兵的将才,而非能将将者的帅才。春秋国战,其余三大名将极少如北凉王这样每逢战阵必身先士卒,西垒壁一战,无疑是史上兵甲最盛的一场巅峰国战,但他仍是把指挥权大胆交由你与那陈芝豹,亲率精锐铁骑直捣黄龙。为何北凉军只能姓徐,而不是其它?”
李义山望向无人抛饵便永远水面寂静的听潮湖,轻轻笑道:“当年我与赵广陵也争执过这个问题,谁都没说服谁。答案不在我这里,在徐骁徐凤年父子手中,南宫先生大可以继续冷眼旁观。赵广陵这人啊,可惜生在了乱世,否则肯定是治世能臣,不比张巨鹿差。那时候我与他最大的分歧便在以后谁来执掌北凉军,是徐家子孙,还是谁?所以我与徐骁说幸好赵广陵死早了。以他嫉恶如仇以及非黑即白的刚烈性格,不管咱们的世子殿下是真韬晦还是真纨绔,都瞧不顺眼啊。我呢,运筹帷幄制胜千里外,大概是比不上他,但脾气要好上很多,所以才能活得比他长。要不你以为徐凤年那家伙为何三天两头来送酒给我喝?这小子,精明着呢。赵广陵不喜欢这类小聪明,我反而很欣赏,再就是他做军师时,都在军帐内事必躬亲,我比较懒散,所以许多事情都能看在眼中,多知道些世子的心性。这家伙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次因为覆甲女婢赵玉台的事,惹恼了王妃,罚这小子抬臂提着两本书面壁思过,才多大的孩子,能提多久?坚持着不肯认错,又不愿意偷懒,便头顶一本,嘴里咬着一本,这根骨性子,确实与王妃一般无二啊。当然,这点小事,说明不了什么,咱们世子殿下以后能否顺利世袭罔替,接掌三十万铁骑,还不好说。”
白狐儿脸犹豫了一下问道:“就不担心那小人屠?”
李义山怕冷,便是伏天时分,可在这清凉山上听潮亭上,夜中仍是凉风习习,忙提起葫芦酒壶喝了口暖胃,这才喟然叹道:“徐骁似乎不怕,可我却怕得很。连南宫先生这种外人都看出来了,当局对峙的世子殿下与陈芝豹如何不心知肚明?一想到这陈芝豹西垒壁前单骑独行拖死武胜叶白夔的妻女的手段,我不得不怕啊。也许你不知道,陈芝豹剑术不俗,最出彩仍是枪法,比起当年枪仙王绣,也就是他的师父,已经足可并肩。陈芝豹的兵法,素来是力求一击得手,想必兵法以外,不外乎如此了。要知天下事多是身不由己,当年赵广陵与我何尝不与众多心腹暗示徐骁干脆反了?虽说徐骁忍得住,但陈芝豹能否忍下,天晓得。京城那位,这十来年中可是花了大量心思在这里边的。不瞒南宫先生,不是李元婴惜命,只是怕大厦轰塌,对不住那白衣敲鼓的王妃啊。”
白狐儿脸似乎被李义山无形中透露出来的肃杀气息感染,心情有些凝重。
李义山长呼出一口气,仰头喝了口烈酒,哈哈笑道:“今日下楼与南宫先生说这些肺腑之言,无非是希望他日南宫先生登楼顶出听潮亭后,能记着这份淡薄情谊。凤年的小聪明,可都是我这将死之人悉心传授的,南宫先生莫要恼怒这小子的油滑才好,凤年的心性既然相似王妃,自然是不差的。”
白狐儿脸只是点了点头。
李义山却知道已经足够。这个亲眼见过无数硝烟的男人神情恍惚道:“如今太平盛世,不说百姓,便是一些年轻将军都无法想象那种数十万甲士酣战的波澜壮阔了。那样的景象,虽白骨累累,依旧能无数男儿前赴后继。北凉是个好地方,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虽忧亡国而不哀,才算胸襟。只是不知道此生还能否看到凤年领兵驰骋,踏破北莽十三州。”
“风声雨声雷声大江声,还是比不得北凉的马蹄声啊。”
李义山笑着转身离开外廊,白狐儿脸看向这枯瘦背影,百感交集。
白狐儿脸重新望向远方,冷不丁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答应一同出凉州了,恼火这破天荒的情绪,冷哼一声,强行压下。
恢复平静后,白狐儿脸眯起比徐凤年还要好看的桃花眸子,眺望东海方向,咬牙道:“天下第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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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袖如何两青蛇
(今天就一章。)
听说老剑神要传授两袖青蛇,徐凤年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不等他反应过来,李淳罡冷哼道借剑,徐凤年腰间春雷颤鸣不止,下意识要按住这柄古朴短刀不让其脱鞘。
羊皮裘老头嗤笑一声,说道先让你小子见识一番吴家剑冢的御剑上昆仑,一番气机角斗,徐凤年如何能胜过这在听潮亭下闭关多年的老剑神,春雷仍是被老剑神一指牵引,跃向当空。
李淳罡手指一压,春雷下坠,手指复尔一旋,春雷在他身前圆转迅猛,最终形成一圈明亮刀影,不见刀身。
老剑神任由春雷在空中旋转画圈不止,伸手一抓,握住刀柄,古朴春雷刀身上瞬间炸开两道青罡,如同两尾通玄的青蛇萦绕盘旋,老剑神也不提醒徐凤年小心,以刀做剑,剑气凌然,一剑便劈向正琢磨其中御剑门道的徐凤年,剑气游荡,顷刻间直射脸面,徐凤年上次在武当山上,与一名东越皇族出身的大内侍卫对敌,那名刀客用一对蛮锦双刀,最让徐凤年重视羡慕的便是那人独有的拔刀术,眼看青蛇汹涌袭来,灵犀一点通,不知怎么就摸着了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意。
既然青蛇剑气已是避不可避,绣冬便电光火石间拔刀出鞘,一气上黄庭,持刀硬抗下这一条冷冽剑罡,站在坡顶的徐凤年当场被这两条交缠一起的青蛇给推到坡腰高处,地面上尘土飞扬,世子殿下的袖口与鞋子都算是报废,羊皮裘老头儿却是仗势欺人,一剑复一剑,剑气再涨,青罡更浓,徐凤年根本来不及换气,所幸大黄庭四楼可两气生青莲,再扛下一记青蛇出洞,这下子直接从山腰逼退到坡脚。
老剑神眯着眼站在坡顶,问道:“你这拔刀有些小意思,老夫若没看错,是东越皇族的成名手段,从不付诸笔端秘笈,只是口口相传,你小子如何学来的?”
徐凤年体内气机翻滚如潮水,一身大黄庭本就刚刚平稳下来,顿时难受得厉害,苦涩道:“以前见过一名东越皇族拔刀一次,算是偷学。”
老剑神点点头,不以为意,只是笑眯眯问道:“休息够了?”
徐凤年当机立断,那叫一个斩钉截铁说道:“还没!”
老剑神哪里是那等好心人,哈哈一笑,手中青蛇再起,来势更凶,不是徐凤年不想避其锋芒,而是完全逃不掉,只能用最笨拙的法子去硬碰硬,所幸李淳罡似乎故意有所留力,每次出手并未下狠手,气焰比起官道上那两条百丈剑罡,而是软刀子割肉,估计是想试一试大黄庭到底能生出多少朵青莲来。徐凤年一咬牙,双脚一沉,身陷泥地,以姑姑传授的剑招覆甲去抗衡这一道青蛇剑罡,
可惜老剑神的剑气何等摧枯拉朽,绣冬被层层剑气大浪拍礁般压弯到不能再弯,砰一声,徐凤年连人带绣冬一起倒飞出去,几个狼狈翻滚,才起身就是下一条青蛇游曳而来,徐凤年拼死再换《敦煌飞剑》中的捧笙对敌,再度被击飞时心神恍惚间有一丝明悟,上乘剑道分御剑与生罡,舍剑意求剑招,故而吴家剑冢称雄,但这有一个瑕疵,剑士修为越是艰深,便越需要一柄神兵,例如吴六鼎出冢便带上了那柄素王。而后者长剑本身只是依托,剑罡才是王道,如以伞以水珠作剑时的李淳罡,已算天下万物皆可剑,只不过真正对上这两袖青蛇,徐凤年才知道李淳罡当年之所以能够剑道登顶,就在于这位老剑神不管御剑还是生罡都相当了得,青蛇游曳,看似直线一掠而来,实则可在气机牵引下肆意扭转方向,驭气精妙至分毫,才有这般大千气象。
老剑神手提春雷,缓缓走下山坡,“小子,还没死啊?”
徐凤年被激起了凶气,打肿脸充胖子笑道:“还没!再来!”
李淳罡一笑置之,轻声道:“胸中小不平,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唯剑能消。徐小子,老夫的木马牛也好,如今到了吴六鼎手上的素王也好,当年你娘亲持有的大凉龙雀也罢,不敢想一剑斩平世道,连想都不敢想,如何能到陆地神仙境界。等你见惯了老夫的两袖青蛇,自会有你的气概,大黄庭才能是你的大黄庭。与人对敌,未战不可思退,老夫今晚教你这个道理,不比两袖青蛇差。”
两丛篝火那边只看到山坡附近剑气冲天,大戟宁峨眉有些担心,想要率领一对白马义从去盯着,但被老道士魏叔阳笑着拦下。
稍稍离远了火堆的宁峨眉小声询问这位九斗米老道,“真人,那位老前辈是李老剑神?”
年近古稀的老道士一脸神往憧憬,似乎记起自己年轻时学那李青胆仗剑青衫行走江湖的轻狂日子,抚须笑道:“正是老剑神啊,如今想起确是做梦一般,不敢想象此生能与这位前辈一同出行,幸莫大焉!”
宁峨眉私下始终是腼腆内敛的好脾气,笑了笑,貌似不知如何继续话题,对他来说,李淳罡只是老辈江湖武夫嘴中的一流陆地神仙,无非是百岁童颜如婴、步履一瞬百里以及剑法俯视天下之类的传言美誉,真碰上了,却是有些措手不及,那羊皮裘老头儿吃相坐姿可实在是有些剑走偏锋啊。尤其是老前辈被武帝城王仙芝折断佩剑木马牛,加上如今不知为何只剩一臂,真是令人忍不住扼腕叹息,在宁峨眉看来,亲眼所见青蛇剑气如此势如破竹,若是双手俱在,会是啥样的光景?
奈何一袖如何两青蛇啊?
魏叔阳似乎看穿宁峨眉心中所想,摇头道:“宁将军,没这么简单。”
大戟宁峨眉没有作声,然后转头看到才在黄昏时分换了崭新服饰的世子殿下一身衣衫褴褛走来,老剑神则悠哉游哉跟在后头,似笑非笑。
徐凤年看离篝火还有一段距离,轻声苦笑道:“老前辈,说是教我两袖青蛇,可哪有你这么个授法,从头到尾都是挨打,连逃都不行。”
李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睛说道:“蠢货,与你说那些大道理有何意义?老夫这成名绝技岂是这般好学的。”
徐凤年嘀咕道:“就是懒,不想说话而已。”
老剑神不怒反笑,嘿嘿道:“确实如此,两袖青蛇说是两袖,且不说那剑罡,剑招便有六十六,一一跟你讲解,老夫得浪费多少口水气力。”
徐凤年摆出一幅就知道是这样的可怜兮兮表情。
老头冷笑道:“小子,别占了姑娘便宜还嫌弃肥瘦,慢慢熬吧,等你真正能一刀破去青蛇,才算在武道上登堂入室了。”
徐凤年苦着脸问道:“听老前辈的意思,是要天天挨打不成?”
李淳罡斜瞥一眼,道:“要不然?”
徐凤年立马谄媚笑道:“这是我天大的福气,世人烧香拜佛都求不来!”
李淳罡盯着世子殿下那张脸庞,神情古怪,然后一脚踢在徐凤年屁股上,看着踉跄的背影,笑道:“你小子长得确是人模狗样。你床上本事如何?还不滚去拿那靖安王妃练练手!”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让你不练剑
被踹了一脚的徐凤年满头雾水道:“练手?”
老剑神讥笑道:“要不然还能真刀真枪操练那靖安王妃?你小子舍得大黄庭?”
皮厚如徐凤年仍然是有些赧颜,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走近了篝火在鱼幼薇身边坐下,宁峨眉单手提些金黄流油的烤肉走来,分别递给世子殿下和老剑神,饥肠辘辘的徐凤年撕咬着野味,玩笑道:“宁将军一起坐下,咱们一起沾沾老剑神的仙气。”
卸甲却仍背负短戟行囊的宁峨眉坐下后,笑脸腼腆,这名武典将军长得凶神恶相,嗓音与性格却是截然相反。徐凤年看着吃相文雅的宁将军,莫名其妙大笑起来,篝火一大堆人都面面相觑,徐凤年轻声对宁峨眉问道:“沙场对阵厮杀,一些大将猛汉都喜欢喊些‘贼子拿命来’或是‘取你狗头’的豪言壮语,宁将军,可是你这种软绵绵的说话语气,咋办?我这段时间总好奇这个。”
宁峨眉粗旷脸庞映着火光,瞧不清楚是否脸红,挠挠头笑道:“刚做上校尉时,也想学兵书上那些骁勇善战的前辈在阵前喊话,后来一次跟大将军并肩作战,做先锋将去陷阵,刚瞎嚷嚷了一句,就被大将军喊住给狠狠骂了一顿,说耍大戟就耍大戟,废什么话,况且还跟娘们打嗝一般,气势甚至比不得汉子放个响屁,大将军训斥说别给北凉军丢脸。这以后我阵上就再不敢喊话了,杀人便杀人,只是杀人。”
“就知道你要被徐骁骂得狗血淋头。”徐凤年捧腹大笑,他此时的破烂形象比起三年游历的乞丐装扮好不到哪里去,哈哈大笑的时候手里拎甩着烤肉,看得不远处靖安王妃有些神情恍惚。靖安王赵衡不需说,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道貌岸然,连世子赵珣也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刁钻作风,大到房间装饰,小到腰间佩玉,皆是珍品,与俗气两字绝对无缘。徐凤年瞄了一眼裴王妃后,对狼吞虎咽的李淳罡笑道:“老前辈,宁将军的戟法如何?称得上炉火纯青?”
听到这话宁峨眉立马坐立不安,果不其然,最是毒舌的羊皮裘老头儿吐出一块骨头,笑道:“炉火纯青?那空手夺戟的王明寅该是超凡入圣了吧,怎么还是才排在天下第十一?你小子,想要让老夫指点这家伙戟法就直说,别来弯弯肠子。”
徐凤年笑道:“求老前辈不吝赐教。”
老剑神不耐烦道:“以后有心情再说。”
徐凤年见大戟宁峨眉这汉子只是沉溺于震撼惊喜中,悄悄伸腿踢了一下,后者身躯一震,抱拳道:“宁峨眉谢过老剑神。”
李老头瞪眼道:“什么老剑神,认了邓太阿是新剑神不成?一日没有与这后辈交手过,老夫仍是这百年江湖的剑神。”
宁峨眉满心惶恐,他哪里能摸透李淳罡的心性脾气,只得求助望向世子殿下。徐凤年摆摆手,示意宁峨眉先行离开,刚想打个圆场,无意间瞥见小泥人捧着本书在那里擦眼泪,纤细肩头一颤一颤,伸过头依稀看清那本-< 笔下文学 >-名,哑然失笑,竟是王初冬的《头场雪》,只是不知读到第几卷了。徐凤年坐过去,轻轻抢过,扫了一眼,看书页,姜泥已经在看结尾,估计是在为那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伤春悲秋,不等小泥人发飙,就识趣将书还给她,调侃道:“都是些虚构的故事,都能读出眼泪来?天底下无数痴男怨女都为这书洒了几万斤泪水了,不多你这一点。”
姜泥死死捧着那本《头场雪》,泪眼婆娑,哽咽骂道:“以为谁都像你这种铁石心肠吗!”
李淳罡凑热闹说道:“老夫得空儿瞥了几眼,书中情爱倒还好,倒是这王东厢的诗,真是好,追摹先贤,深谙正诗的金石气韵。不过有几篇有失水准,不知跟谁学来的坏习惯,大段大段生搬老庄易三玄,尤其是从佛经上剥捉下来的一些生僻词汇,要老夫来评,便是生了禅病。不过春秋国战以后,士子逃禅几十万,因此也不能说就是这位王东厢才气不足,只是顺应时势罢了。”
突然,徐凤年与老头儿极为默契地大眼瞪小眼,看得旁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这两家伙同时笑容古怪,只是李淳罡笑意中多了几丝慨然唏嘘。两人再同时一叹,连姜泥都忍不住收拾情绪,好奇嘀咕这两家伙是怎么了。她自然不知道老剑神那个李青胆的别号是出自一位大家闺秀的赠诗,那位女子与王东厢一般无二,在当时士林文坛上亦是诗豪一般的奇葩,可她一生中最出彩的华章,皆是在为爱慕的李淳罡所写。可惜李淳罡心无旁骛,极情于浩浩剑道,年轻时候全然不顾儿女情长,多少女子为此黯然神伤,至死不得安心两字。
在这件事情上,徐凤年与李淳罡,何其相似?
老剑神呢喃感伤道:“这王东厢小丫头有大仙气啊,一本《头场雪》早就将世间百态给说穷尽了,便是老夫这等早先自诩天下第一散淡汉子的家伙,看了这书以后被当头以喝,才知闲散清淡是假,什么狗屁风流的高谈雄辩虱手扪,什么自诩风骨的嶙峋更见此支离,里子里恐怕仍是逃不过那一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回头再思量齐玄帧那句临别赠言,说是只要在山下,便要被道祖两指方寸间的一纸灵符给拘下来,不管如何都逃不出去。”
李淳罡抬起手,接过世子殿下丢过来的一只酒囊,狠狠灌了一口,胸中闷气一扫而空,笑问道:“作者作书时的心思,旁人怎得知。你下次再看到那被封作王东厢的小女娃,替老夫问个问题,她小小年纪,足不出户,怎能借书中一泼皮无赖之口道出天下万般难事皆可在女子大腿上办妥的警世妙语。”
徐凤年点了点头。他读《头场雪》不多,但身边似乎所有人都身陷其中不可自拔,大姐与姜泥同样是掬了无数把同情泪,连那臭名满北凉的死党李瀚林都太阳打西边出来地泛起心酸,加上第一次见面便在读《头场雪》的靖安王妃,王东厢的书迷可谓数不胜数,难怪被誉作千人读来《头雪》千种雪,看来是要抽空好好欣赏一遍。徐凤年低头嚼着肉,鱼幼薇轻声提醒,说车厢里还余下一套洁净衣衫,徐凤年嗯了一声,抬头说道:“接下来的日子你与魏爷爷一起描绘那四具甲胄的符箓纹路,我可能不太能得闲了。”
鱼幼薇将尖尖的下巴垫在白雪慵懒的武媚娘身子上,柔声道:“好的。”
徐凤年有些愧疚说道:“有没有被白天的厮杀吓到?”
鱼幼薇笑着摇了摇头。徐凤年立即露出狐狸尾巴,嘿嘿道:“我的刀法架子是不是很有大家风范?”
鱼幼薇妩媚白了一眼。就坐在徐凤年身边小心翼翼护着《头场雪》的姜泥则冷哼一声,很不捧场。
徐凤年伸指一弹,将一粒不知是蚊蝇还是飞蛾的虫子弹到小泥人脸颊上,力道不轻不重,接连弹了好几只,嘴上取笑道:“让你诋毁本世子铁石心肠,让你这懒货不练剑。”
可怜可悲小泥人脸颊生疼,张牙舞爪一脸愤怒。
老剑神撇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徐凤年见好就收,逗了一通拿自己没辙的小泥人,就起身去青鸟所在的车厢,舒羞与杨青风在马车附近谨慎守护。徐凤年挥手示意两人退下,登车弯腰走进车厢,动作温柔地将青鸟抱在怀中,闭上眼睛缓缓吐纳,大黄庭最高一层楼,可以在体内孕育出青莲一百零八朵,一窍一穴都与天机暗合,世人嘴里形容做人刚正的顶天立地,用来比喻大黄庭最是合适。既要奉天承运,还得紧接地气,才是天道真人。
李淳罡添了几块木柴丢入篝火堆,看着闷闷不乐的姜泥,试探性问道:“要不练练剑?”
姜泥脸色犹豫,一张俊俏脸蛋被火光照映得绝美绝伦,她实在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西楚皇帝本就是英俊倜傥的风流人物,皇后更是春秋历史中风华绝代的美人,广陵王曾经公然放话要收了皇后做婢妾,西垒壁硝烟才刚落下,广陵王就已经派遣使者去找大将军徐骁,只要后者肯交出西楚皇后给他做禁脔宠物,他可以答应不惜将麾下六千大魏武卒送给徐骁,不曾想徐骁答应是答应了,入了皇宫后,却只是给那身份尊荣的尤物丢下一丈白绫。
老剑神压低声音说道:“小泥人,老夫真正压箱的本领,都还藏着掖着呢,本来是想留着对付王仙芝和邓太阿的,只要你要想学,老夫肯定倾囊相授。”
姜泥平静道:“学字就好了。”
再次被这妮子内伤到的李淳罡唉声叹息,继续一边喝酒一边对付烤肉。还真别说,跟那世子殿下在一起,就这点最舒服,衣来伸手谈不上,反正身上这件羊皮裘就挺合身,但饭来张口很不容易啊,以往行走江湖,世人只看到他这剑神一剑如何恢弘霸气,哪里清楚剑道上的敌手对付起来轻松,自己的五脏庙却难伺候,尤其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寻觅野味倒好说,可亲自动手烤肉实在麻烦。天下无敌又怎样,就不需要吃喝拉撒了?就不要放屁了?老剑神环视一周,对那一脸崇敬神色望向自己的九斗米道士瞪了一眼,看什么看,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这般跟怀春少女的姿态,老夫脸上有花还是有银子啊?李淳罡心中叹气,看来看去,还是姜泥最合心意,至于那小子嘛,马马虎虎算是顺眼。
裴王妃跟着鱼幼薇一同起身,悄悄问道:“接下来马队要去哪里?”
鱼幼薇平淡道:“不出意外是直接奔赴江南道了。”
裴王妃正要说话,为老不尊的羊皮裘老头儿就丢了块烤肉骨头在她衣裳遮掩不住风情的圆滚臀部上,啧啧笑道:“晚上小心点,那小子总偷看你这儿。对了,方才他还跟老夫说要让你摆足了诸多姿势,什么观音坐莲啊,老汉推车啊,老树盘根啊,烧鹅抱月啊,反正老夫听不太懂,不知道你这位靖安王妃懂不懂。估摸着十八般武艺都演练完毕,怎么都该天亮了,要不明早老夫喊你们吃早饭?或者好人做到底,晚点送些宵夜给你俩?”
裴南苇连死的心都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在山上,你到江南
~bxwx.org< 笔下文学 >-~ 两禅寺的经阁库藏经典无数,由连绵十六楼组成,仍是有许多孤本典籍放不下,这里虽不是禁地,只不过没烧香的地方,香客在这佛门圣地也不敢擅自行走,就显得这一块人迹寥寥,只有一些寺中僧人来去匆匆,要么借书要么还书。因此今日一行三人显得格外扎眼醒目,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拎着一名身披特殊讲僧袈裟的小和尚耳朵,少妇不停叨叨叨,可怜小和尚被拧着耳朵训斥,见着了寺中和尚,仍要去行礼客套寒暄,那些个和尚中不乏有慧字辈的得道高僧,都是花甲古稀的岁数了,见到这时常给他们授课说法的年轻小和尚,也都会十分恭谨地合掌行礼,只不过老僧们见到这幅场景,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至于那些寺里小辈的和尚,胆子稍小些的,就红着脸对少妇与和尚身后的一位姑娘咧嘴笑笑,胆子略大的,就停下脚步跟上几步,喊上一声师娘,更多是跟那同龄人的姑娘套近乎,可惜小姑娘爱理不理,嫌烦了,就瞪眼恼火道:“去去去,大白天的聚这么多颗光头点灯给谁看呐?”
小和尚们笑着一哄而散,不忘回头偷看几眼姑娘。
一直使劲拧小和尚耳朵的少妇气呼呼道:“南北,你倒是讲义气!要不是老娘让咱闺女出马,你得多久才把你师父供出来?说,你师父躲在经阁做什么,这回又收到哪个山下狐狸精的情书了?!”
不得不垫着脚尖走路的小和尚苦着脸说道:“师娘,真没有啊,师父真是在钻研佛经呢,这几年哪次大方丈交给我那些信,我不都赶紧主动交给师娘啦。”
少妇笑道:“放屁,哪次不是先被东西截下来,你们两个屁大的孩子在那里偷看?有啥好看的,不就是拐弯抹角的表达仰慕啊爱慕啊相思啊,这些娘们,也不知道害羞,跟一个和尚谈情说爱!”
这三位,当然就是东西姑娘,小和尚笨南北,和两禅寺十分出名的母老虎师娘了。
东西终于出来打抱不平,“娘,你还嫁给一个和尚了呢。”
少妇对待自己闺女十分和颜悦色,加重了拧耳朵的力道,转头却是柔声道:“闺女啊,这哪能一样,娘这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哩,你爹祸害娘一个女子,就够了。”
笨南北赶紧表忠心说道:“师娘大善,功德无量!”
少妇听了马屁后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再一拧,哼哼笑道:“好你个南北,越来越跟你师父一样油头滑脑了,下山两趟就知道见风转舵的道理啦?这还了得!闺女,以后小心点。”
小和尚欲哭无泪。
完了,估计接下来半个月都得顿顿半碗米饭了。
唉,算了,就当省下的铜板给东西下山买好看衣衫吧。
到了一栋经楼前,少妇终于放过小和尚,一声怒喊,不输给佛门狮子吼,“李当心!”
小和尚怯生生道:“师娘,师父说过僧不言名道不言寿。”
少妇没理睬,东西没好气道:“闭嘴。”
少妇才喊完,嗖一下,一名白衣僧人就以屁滚尿流的姿态窜出那栋巍峨阁楼,来到少妇面前,笑呵呵道:“媳妇,走累了没,给敲敲腿?”
若是外人在场,定要认为以这女子一路行来表现出的蛮横,肯定要好生拾掇一番白衣僧人才会罢休,但真见着了自己男人,她却是轻柔说道:“不累呢,只是好几天没见着你,有点想你啦。”
本名原来是李当心的白衣僧人笑容醉人,也不说话。
既然有她,天下无禅。
东西姑娘老气横秋地摇头晃脑走开,小和尚笨南北跟在她身后,轻声问道:“下棋去?”
正寻思着去哪位方丈那里讨瓜果解馋的东西姑娘皱眉道:“你不是要给几位释字辈的老和尚讲那啥顿渐品吗?”
小和尚看着天热,东西鬓角的发丝都紧紧贴在脸颊上了,有些心疼,说道:“还有一个时辰呢,要不找个地方乘凉去?”
东西却只是心不在焉说道:“徐凤年怎么还没有来咱们家的寺里玩啊?”
小和尚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毛遂自荐道:“要不我跟师父说一声,让我下山去找找徐凤年?给他带个路?”
东西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这个笨南北,唉,前些年笨南北还比自己矮上半个脑袋呢,怎么一下子就长高了这么多?走到一栋经阁檐下的阴凉外廊,坐在栏杆上,托着腮帮说道:“笨南北,你这么笨,以后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啊?”
笨南北虽然一直被这一家三口骂笨,事实上怎么看都是他在照顾这三个懒散家伙嘛,可他却只是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脸上神情比寺中**十岁释字辈老和尚问他佛经歧义时还要严肃,似乎终于想通了,笑道:“没事啊,只要你开心就好,你看师父和师娘,多恩爱,以后你肯定也要这样。东西,你放心好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说话算话的,以后肯定要送你一盒最好最贵胭脂的啊。舍利子呢,大概买得起啦。”
东西姑娘转头啪一下拍在小和尚光头上,“你还真要成佛烧出舍利子啊,笨不笨!”
笨南北傻傻一笑。
是挺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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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青州以后,马不停蹄直奔江南道,世子殿下总算没有再惹是生非,也没有以死明志的官场忠臣跳出来触霉头,更没有用性命赚名声的江湖好汉拦路,主要是徐凤年除了路经各地索要了一些地理志外,顾不上游山玩水,整个豫州不起波澜地一穿而过。
这些时日中,较少住在大城里的闹市通衢,要么是荒郊野岭宿营,要么就是一些北凉军旧部的城外私宅,众人每晚都要见到青罡冲斗牛,世子殿下离去时往往是衣衫整洁,回来时就满身尘土衣不蔽体,在队伍中地位显得不尴不尬的靖安王妃在被世子殿下得知精通丹青后,就让她跟着魏叔阳鱼幼薇一同绘制符将红甲的图纹,作为补偿,就不需要她去做些仆役女婢做的卑微杂活,如今裴王妃身穿朴素至极的木钗布衣,非但没有折损她胭脂评美人的韵味,反而平添了几分穿戴凤冠霞衣时注定见不着的雅致风情。
出青州过豫州达泱州,从头到尾,从金玉辉煌跌入泥泞尘埃的靖安王妃都定力极佳地没有试图逃走,这大概也与凤字营骁骑的行军严密有关。
行驶过了青泱两州交界的唐宋郡,离那江南道湖亭郡便只隔着一个雄宝郡,车厢中世子殿下掀起帘子,与凉雍不同,这边入乡随俗,驿道将槐树换成了杨柳,一眼望去,满目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柔和绿意,只是江南风景如画,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民风终究是远不如贫瘠之地的北凉那样彪悍尚武,凉州那里连女子都擅骑马射箭,王府中不要说剑术超群的徐渭熊,徐脂虎一样可以弓马娴熟,前些年据说一位出身北凉官宦的女子出嫁江南,与夫君游历山水,遇见一伙剪径蟊贼,男人躲起来泣不成声,竟是她亲自上阵抽刀,传为笑谈。
徐凤年放下帘子,一脸讥笑说道:“君子六艺,这里的男人射御两项估计还不比不上我们北凉的女子,可笑。本世子倒要见识见识这帮舞文弄墨功夫号称天下一流的江南道德君子!”
车厢内除了身体好转的女婢青鸟,读书的竟是靖安王妃而非姜泥,好像小泥人这段时间跟世子殿下怄气,连挣钱的大事都不做了,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这辛苦活儿就由裴王妃代劳,她本就是出自顶尖士族,自小便浸淫于琴棋书画,读书时檀口轻启,大珠小珠落玉盘,相当悦耳,世子殿下就很喜欢在她念书时盯着那张樱桃小嘴儿,所幸看归看,再没有如何动手动脚,否则靖安王妃指不定就要做贞洁烈妇一回,来一出咬舌自尽。
裴王妃这两天在读《头场雪》,比起前些天的密典秘笈,要顺心许多,只不过她可以清晰感受到进入泱州以后,这个北凉世子就隐约透着股桀骜戾气,就像说到道德君子四字时,双手握刀,杀机重重,以至于连她这种不懂武学的门外汉都遍体生出凉意。
徐凤年转头面朝青鸟,神色柔和了许多,俯身帮她将一缕青丝捋顺到耳后,微笑道:“别急,再过些一旬半月,你就能走路了。”
靠着车壁的青鸟低头轻声道:“听老剑神说公子把两颗龙虎山金丹都挥霍在小婢身上了。”
徐凤年拿手指在她光洁额头弹了一下,打趣道:“挥霍?谁他娘告诉你是挥霍的,站出来,看本世子不砍他十刀八刀!”
青鸟抬头红着眼睛不说话。
徐凤年双手撑开嘴巴鼻子,做了个猪头鬼脸,瓮声瓮气说了个《头场雪》里的俏皮笑话,“大师兄大师兄,不好啦,师父又被妖精抓走啦。大师兄大师兄,不好啦,母妖精又被师父拐骗回来啦。”
青鸟哭着笑起来,双手紧紧攥紧裙摆。
徐凤年见她心情好了些,这才松开手,开心笑道:“两颗龙虎山金丹也值不了几个钱嘛,本世子就是银子多黄金多家产多,会在意这个?”
青鸟柔声道:“可是这金丹,花钱买不来啊。”
徐凤年伸手捏着青鸟脸颊,轻轻拧着,教训道:“再胡思乱想就随便找个游侠儿把你嫁出去,本世子才不管他是不是长得歪瓜劣枣,你怕不怕?”
在梧桐苑里就数她性子最冷的青鸟罕见甜甜一笑,“不怕。”
徐凤年假装懊恼,作势要打,“本世子连杀手锏都用出来了,这都不怕?这可如何是好!”
青鸟轻轻笑道:“什么游侠儿,都一枪刺死。”
裴南苇听得主仆二人的对话,直冒寒气。这些日子里与唯一能说上话的鱼幼薇以及那九斗米老道士一同绘制图谱,只言片语中知晓了一点这符将红甲人的恐怖,而眼前只是被王明寅重伤却没有输给红甲傀儡的青衣女婢,一杆枪挥洒得何等威武,她无法想象明明是体态纤柔的女子,为何能学得那般至刚至猛的枪法。
徐凤年见靖安王妃怔怔出神,忘了读书,提起绣冬刀鞘就拍在她大腿上,裴王妃大腿一阵火辣生疼,只敢怒目相向,继续愤懑读书,咬字重了许多。徐凤年扶着青鸟躺下休息,驾车的杨青风沉声说道:“殿下,岔路口有三辆马车抢道。”
徐凤年一挑眉头,“这还需要说?与前头领路的袁校尉说一声,撞了。”
裴王妃马上听到外头一顿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一些人操着泱州口音骂骂咧咧,然后就是嘶声哀嚎。不用想都知道那帮泱州人士吃了哑巴大亏,瞬间没了动静,世子殿下所乘的马车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徐凤年冷笑道:“北凉外边的读书人说我们教化粗鄙风俗不堪,除了裤裆里那根棒槌就只是一根棒槌了,***,本世子这趟就让这帮王八蛋知道他们连一根棒槌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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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喝喝喝
临近湖亭郡城阳春城,在车厢内徐凤年与裴王妃下棋就有些布局凌乱了,裴王妃的棋力原先与世子殿下不相伯仲,今天接连两把都轻松胜出,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他,心想是莫非近乡情怯?就因为那个惹出泼天非议以至于连京城大内都震动的大姐徐脂虎?
靖安王妃也算是出身豪门,对于门第内的手足相残兄弟倾轧习以为常,少有真正和谐融洽的家族。***对于那位江南道最出风头的寡妇,裴王妃也只是道听途说,前不久才被一位隔壁江心郡的世家女子扇了一记耳光,这名才女独创地骂以破烂香炉一说,香炉多孔,隐喻荡妇,这个说法不曾见于任何书籍,让两郡士子回过神后纷纷拍案叫绝,一时间江南道徐香炉的说法愈演愈烈,尤其是江南道世族高阀内那帮对徐脂虎素来厌恶的贵妇闺秀们,平日里闲谈三句不离香炉,说不出的通体舒泰大快人心。
徐凤年投子认输后,这次没有提出复局,而是离开车厢,跃上通体雪白的西域名驹,这匹良驹曾是北凉边境上野马群的王者,无疑是世间体格最出类拔萃的重型马。
世子殿下对身后策马缓行的校尉袁猛说道:“与宁将军说一声,一同入城。”
袁猛神情一动,悄悄咧嘴笑了笑,寻常情况下凤字营都保持一里地距离,今日世子殿下既然要拉开架势,他自然高兴,身为一百白马义从的头头,青州芦苇荡战役,虽说没有侮辱北凉军的死战不退,但世子殿下表现出那般铁血悍勇,凤字营却只是伤亡惨重,帮不上什么忙,总有点于大局无益的鸡肋嫌疑,这段时日袁猛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总想着能出口恶气。此时机会不就来了?掉转马头,快马狂奔而去,见到手臂痊愈后再度提戟的宁峨眉,沉声道:“宁将军,殿下有令,一同入城!”
身披黑色重铠的大戟宁峨眉点点头,拉下面甲,冷峻非凡,卜字铁戟朝阳春城一指,猛地一夹马腹,率领凤字营轻骑一同加速前奔。
尘土飞扬。
官道上所有马车行人听着让人胸闷的铁骑声,都脸色发白地移到两侧,让这队气焰彪炳的轻骑一冲而过。
徐凤年在雄宝郡几乎没有如何停驻,快马加鞭,比预期早了两天到达这号称天下地肺所在的阳春城,此城地脉最宜牡丹生长,故而王朝十大贡品牡丹中前三甲中才会魏紫姚黄出阳春,徐凤年望着愈近愈显高大的城墙,一言不发。
城门卫卒与拿路引入城的商贾百姓都不约而同望向这位白袍公子哥,乖乖,这匹马可了不得,是天马不成?阳春城大大小小官老爷都没这样的坐骑吧?见多识广的门卒眼力要比常人好上一些,光是这匹马就比那些个将军还要气派啊,不出错应是泱州最拔尖的那一撮大世家子了,等会儿按规矩索要路引的时候得好生陪着笑才行,要是这位小爷是个出手阔绰的主,能丢些碎银赏赐更好。
可当几个卫卒听着雷鸣铁骑声,看到一队旗帜不明的陌生骁骑冲刺而来,顿时神情凝重起来,一人赶忙去报知城门小尉,其余人等都喝斥老百姓暂停出入城门,六七名城门卫卒等闲杂人等都闪避到两旁城墙下后,这才迫于职责所在,色厉内荏战战兢兢地持矛挡路,其中一位身材在江南道男子中算是魁梧的伍长有权佩刀,上前两步,烈日下,他吞了口水,润了润被这老天爷折腾得冒火的干燥嗓子,刚想喊话,骑兵中穿着配制皆与泱州甲士大有不同的一名大戟将军就冲至城门口,八十斤大戟往伍长肩膀上一搁,并未如何发力,那身形不算疲弱的伍长就一个踉跄。
这名黑甲黑马如同杀神的外地将军冷声道:“让开!”
两股发抖的伍长颤声道:“大将军,外地军旅入城,需出示虎符与兵部公文。”
大将军,原本在离阳王朝内只有寥寥不到十位功勋武将的尊称,屈指可数,除了龙骧、骠骑、辅国在内六大固定武官头衔,皆是正二品,其余能被称作大将军的武将更是凤毛麟角,如刚被摘去大柱国的人屠徐骁,如虚衔上柱国的春秋名将顾剑棠。只不过在北凉以外的地方上,只要是个七品以上的武官将校,都乐意被手下私下阿谀一声大将军。但在公开场合,一旦公然称呼官职不称的大将军,很容易生出是非,可见这名湖亭郡小卒是真怕了这名来历不明的雄伟武将,娘咧,他能不怕吗,这家伙手中提着的可是大戟啊,武将提戟,王朝号称甲士百万,敢耍大戟的能有几人?!
徐凤年抬头看了一眼城头上篆体写就的阳春城三字,抿起嘴唇,一骑冲入。
才在内城树下荫凉不划钱喝了半壶酒的城门小校忙不迭跑来,看到这棘手情形,酒意退散得一干二净,强行阻拦是不用想,心中只想着尽量斡旋拖延时间,等到官府里得到消息,就不需要他这小吏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个东西了,他刚要出声,一物横空掠来,气势如惊虹贯日,斜插入在他身前青石板地面中,轰然作响,是一根军伍战阵上极为罕见的乌黑大戟!他只要再上前一步,就要被这大戟刺出个大窟窿,他吓得呆若木鸡,愣神的功夫,白马白袍的公子哥已经骑过城门,接着是两辆马车堂而皇之紧随其后,那名笼罩于黑甲中的将军驱马缓行,经过小尉身边时抽出卜字大戟。
轻骑洞穿城门。
百余柄造型冷清弧美的制式刀出鞘后在门孔内照耀刺眼。
无人敢动。
直到这支擅闯阳春城城门的骑队不见踪影,大气不敢出的所有人才总算如释重负,城门附近大开眼界的百姓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本州哪家的公子哥才会如此跋扈行事。泱州自古出豪门,若不是一场春秋不义战,压下了泱州江左集团的风头,青州那这些年才小人得志的青党算个什么东西,江南道内前朝曾“八相佐宋”的湖亭卢氏、四世三公的江心庾氏、谈玄冠天下的伯柃袁氏与姑幕许氏,都是只树当年十大世族的一流门阀,国战导致“十去九空”的惨剧以后,这四大家族跟着韬光养晦起来,但因泱泱大州得名的泱州底蕴远非青州能够媲美。
去年青州便有郡守的公子想要迎娶庾氏的一名跛脚女子做正妻,仍被拒绝,庾氏直言那郡守家族是不入品的寒门,若是结成姻亲,与人嫁牲畜何异?可那寒窗苦读出一条坦荡仕途做了一方封疆大吏的青州郡守只是悻悻然,对这份侮辱并没有任何反驳。阳春城百姓们板着手指数了半天,都没猜出这公子哥到底是谁,江南道四大家族中似乎不曾听说有这般蛮横无礼的世家子嘛。
入城后,舒羞驱马加速跟上世子殿下,一脸小心翼翼说道:“殿下,李老前辈说肚子饿了,想在前头那家酒楼吃些东西。”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舒展后点头道:“也好。舒羞,等下你问下去卢府的路。”
世子殿下一行人下马入了酒楼,凤字营则在路旁停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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