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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7 陈徒手(当代)
花》,以免引起太大震动,想把毒药一节一节夹在面包里给人吃
了。而陈企霞呢,第二天就把全文通通拿去发表了。
……丁玲觉得我们这个新社会太可怕了,缔造这个新社会的党太可怕了。
(摘自1955年12月30日传达报告记录稿)
1955年定案后,丁玲心境暗淡,逐渐淡出了作协的活动圈子, 摆脱了作协所有的事务性工作。她不时外出体验生活,或者躲在家中写作长篇。
1957年4月鸣放之初,丁玲的情绪不免为外界形势所感染,改变了一度超脱、躲避的态度,直接对中宣部、作协的甄别工作提出意见:
同志们接受中央的委托,就此进行的〖甄别)工作,我必须向同志们表示由衷的感激和信任,并且表示,在我这方面,我将继续尽最大的努力,忍耐着,等待着,用一切办法帮助同志们正
确的、完美的、早日结束这一工作
……对这一工作,同志们的严肃、认真、细致,都是好的, 也十分必要。但严肃、认真、细致,同时也还应该表现在大胆排
除阻力,克服拖拉,迅速结案的上
4 0
如果有人这样提出问题
说:前年的作协党组错误地给丁玲带上反党小集团的帽子的时候,是那样的勇敢,那样的坚决,那样的明确,那样的迅速。可是现在,将近两个整年过去了,纠正错误、平反工作却为什么进行得如此迟缓,这样束手束脚呢?到底有什么难以克服的困难和无法逾越的高墙?是什么原因作怪?什么东西作梗?对这个问题将怎样给予满意的回答呢?我很为难……我只再一次提出,希望快些!快些!再快些!
(摘自丁玲1957年4月26曰致作协党组、中宣部党委信稿)
4月底开始,这封信在作协、中宣部党组织间转悠,最后落到周扬处时,原信上方已写满了四五个人诸如"抓紧甄别"、"快些结束"之类的批示。但到了反右阶段,这封信的下方又写了几条口气强硬的批语,臂如邵荃麟写道:"此信还是4月27日写的,气焰何等逼人!你跟他客气,他就跟你不客气,斗争就是如此,此信保留丁玲档案中。,,
-反右不到半个月,丁玲的右派问题几乎定局,整个作协呈现人人喊打的斗争趋势。8月初,作协总支向中宣部党委汇报会议的进展情况:"会上揭露丁玲曾四处活动,打听情况,寻找可以利用的错误和缺点,进行煽动,丁玲到处对人说她自己是4贫雇农'。丁玲和陈企
曾密谋在今年10月全国第三次文代会向党大举进攻,公开分裂文艺界。丁说:'登报声明,公开退出中国作家协会。、当7月25 日,党组扩大会开始向她们反击时,丁、陈之间密订攻守同盟,丁说
她'准备逆来顺受',企图顽抗。
^1
10月26日下午,中国作协各支部大会一致同意开除丁玲的党籍,建议让她下去参加实际工作锻练。各支部材料中几乎都以这样的模式写道:"丁玲的言行渗透了剥削阶级的意识,而且党不止一次挽救她,这次就必须严肃处理。,'有的支部建议,将丁玲放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改造,甚至有人提出直接送到农垦部的王震将军处管理。
当时,中国作协党组将一份《关于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分子的处理决定》上报中宣部,文中称:"关于丁玲、冯雪峰的作协副主席的职务,拟由作协向主席团建议,采用通讯方式征求作协理事的同
意,解除他们的副主席职务。丁玲等人的其他行政职务及刊物编委等应一律解除。人民代表和作协理事等名义,在下届选举时,另行处
理。作协会员的会籍,可不变动。拟让丁玲等人深入基层生活,改造思想,继续写作。',
12月16日下午,刘白羽代表作协党组先后找艾青、丁玲谈话。刘白羽一见艾青,说话就极为严厉:"你还这样,使人对你失去信心,上次开除丁玲党籍的会,你说你牙痛,没来,非常可惜。,'艾青说:"我就是活到六十岁,也还有十二年,我是算了的。,'刘白羽极为不满地说:"党对丁玲重做安排有二十年的打算,党对你也是这样。要有点思想准备,做农民也要做好农民。',
相比之下,刘白羽与延安时老上级丁玲的谈话就比较缓和。当年
那时一位左联老
人劝丁玲注意:"刘白羽以后会代表周扬办事。,,陈明对此话记得很深,因为这话后来果然被言中了。陈明告诉笔者,反右最厉害的时候,刘白羽碰到丁玲还颇为动情地表示:"怎么事情搞成这样? ,, 丁玲所住的多福巷离作协不远,刘白羽还要派小车把丁玲送回家,丁玲摇头,说:"不要送了。,'
从保存下来的记录稿上看,两人此次说话前后不搭,像是漫不经心的一次闲谈。就是在这样的正式谈话里,一个人的政治命运已经悲剧性地内定了。
丁玲:我自己在家,煤摘得不好,这两天又好了。听说《文艺学习》要与《人民文学》合并。
刘白羽:《文艺学习》摘得好的是评论,现在准备把这一部分摘到《人民文学》去。机关精简百分之五十,放在怀柔、賁化,将来搞一个根据地。你的历史结论还要写一份,讨论时,我参加了,具体工作是张海做的。你现在近况如何?
丁玲:我的检讨我还要看一下,现在黎辛还没给我。我想找你谈谈,听听你的意见。
刘白羽:我也没再看,荃麟同志临走之前谈过,做为大会谈也行。但有些问题,看问题的焦点也不同。其实,很多毛病都是少奇同志谈过的,如何在这个基础上弄得更精练一点。最近报上批判右派的文章你看了没有?
民,人家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1 4
刘白羽:一段时期把创作放一下,到实际中去锻炼改造有必
要。
丁玲:前些时候,我看了少奇同志的书。刘白羽:你可以看些文艺上有关批判修正主义的书。丁玲:最近我想柯庆施,那时他是个傻小子,老实,也经过一些锻炼,因此马列主义也不是从书本上得来的。我过去是满不在乎,实际上是政治幼稚,觉得没关系,这就是没政治。
刘白羽:到下面做工作有好处,能锻炼阶级感惰。我觉得从容点,根本问题是彻底改变。
丁玲:一个人投身于工作中去,就能改变,我想把我的检讨摘一搞。
刘白羽:你也可计划一下,到哪里去,要实事求是,能做到
的。
丁玲:咋天黎辛给我打电话,谈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想摘一搞林业,去伊春搞林业。伊舂是个新城市,房子都有暖气。详细情况请组织上调查一下。我在大连时,给乔木写过一信。他希望我下去做工作。我想还是下去好,这次应下决心。
刘白羽:短期可以,长期还要考虑。原来我们考虑过你的身体,不要太勉强。我们是考虑你和雷蜂的年纪体力问题,要考虑周到一些。这里面有个长远做工作的问题,看你做什么工作。
丁玲:我想撺工业,大工业不行,就搞搞林业工作,我想到伐木场去工作……
刘白羽:陈明怎样?
丁玲:陈明提出哪里艰苦,就到哪里去。我们也有精神准备,分开就分开。
刘白羽:那倒不一定,长期下去还是在一起。我们的意见, 你们还是在一起下去。
丁玲:那时我腰疼,不能下去,另外也想摘我的长篇,现在不摘了。组织上让我到哪里,就到哪里,也不一定安个家。我这样谈是很老实的。〖以前)我母亲来这里,对我没有好处。现在这样倒很好,一下子就会好的。
刘白羽:你先安置好比较能适合于你的地方。既照顾了你, 又能安排下去。到黑龙江不摘林业,也不摘农业。我可以和他们谈谈。伊舂暴否可去,现在都还没有考虑。迟一下,你的意见可以再考虑……如果能联系群众,完全会焕然一新。现在下边变化
很大,条件总比过去好。一下去也会乱,头一年要苦一些,过一时期就会好的。
谈话之中,丁玲突然间喃喃说出:"姚蓬子、冯雪峰管我叫冰
之,左联同志都叫我丁玲。,'这种忆旧让刘白羽诧异不已,最后说了
"要读党报社论,一个作家首先是一个战士"几句就草草结束了谈话。刘白羽还交代,在下去之前,时间好好支配一下,有些批判大会还要参加。丁玲心里明白,这是以罪人之身陪斗。
1958年舂节过后,丁玲爱人陈明作为文化部系统的右派将到北大荒监督劳动。陈明想让作协知道丁玲将一人留京的情况,丁玲不让陈明去作协:"谈有什么用,不求人家怜悯。',夫妇俩商定,陈明先去北大荒,看看气候、环境能否适合丁玲。陈明在农场见到农垦部长王震,陈明说:"作协考虑丁玲的年纪大了,还没有安排,但丁玲想来北大荒,请王震同志跟中央提一下。',
陈明走后,与外界割绝的丁玲陷人空前的孤独苦闷之中。1958 年4月11日上午给邵荃麟、严文井写信,催问组织何时对她安排:
近来我几乎每天都在想要写封信给你们,问一问关于组织上
对我的处理,以及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去参加劳动,获得一个重新
做人、改过自新的起点。但我又想到你们很忙,如果组织上对我
有了决定了,你们会通知我的,我应该静静地等候,但我常常又
觉得很难克制,因此我不得不忍不住要写这封信。
我每时每刻都想着要到入里面去,不管做什么,我可以做任
何工作,也可以参加重劳动,搬砖头,挑土,都行。我只要尽我的力量去做。我感到如果我做了,而这又是人们所须(耱)要的, 就不管什么都行,并且我会多么愉快,尽管时间不长,死了我也会快活的。
去年10月间我就曾经向白羽同志披露过我的感情,说我就
怕一个人在家里。我一直都在竭力读书,写文章,但都压不住我要冲到人里面去的渴望。离开了人,一个人就不须(需)要什么生活了。 一个人失去了政治生命,就等于没有了生命。这几月, 快一年来,我的心所走过的道路的确不是一下能说的清楚的。我错了,过去全错了,我望着我的腐乱的尸体,是非常非常的难过的,而且我在这里变得非常敏感,很容易只要一点点都可以触到我的痛处。我抬不起头来,不是因为我的面子,而是因为我的心。但我努力挣扎,我要经受得住,我也经受了。这是因为我有
希望,也有勇气去赎回这一切,而且相信也有机会,也有可能。我决心什么都不要,全部拿出我所有的全部生命,为人们服务, 胼手胝足,以求补过,以求得我的心安。
世界是这样的美好,社会主义事业的花朵展开得是如此的绚丽,五彩缤纷,时时奏出的是这样高亢激烈的交响曲,?凶涌澎湃,无处不浮泛着欢乐。我实在希望我能把我的力量,我的生命投进这个大熔炉里面去。
我实在希望党,希望你们能帮助我,不管怎样重的处理我都是高兴的。我对所有的、只要是在劳动中的人都是饱含着羡慕的眼光。如果我的问题组织上还须(需)要我等待一个时期,不能很快处理,也不能很快帮助我下去,我也希望你们帮助我战胜我热切要求下去改造的想念。
我写这封信时,的确又是在我感情冲动的时候,如果我能冷静些,我会说的比较理智而委婉,但我的确常常交替的处于感情冲动和冷静的情况之中,我想你们会了解我而且原谅我的。热盼
回示!
(摘自1958年4月11日丁玲致邵荃麟、严文井信稿)
当时担任作协总支书记、五人整风小组成员的黎辛谈到1958年安置右派的情形:"五人整风小组幵会简单,邵荃麟、刘白羽说的都是周扬的意见,谁敢反对。当时领导上是这么安排,哪儿艰苦就去哪儿改造。郭小川曾当过三五九旅王震的秘书,领导就让郭找王震,让丁玲、艾青去北大荒。郭小川有顾虑,说很久未与王震联系,怕碰钉子。在人们脑里,北大荒是属于艰苦的地方,荒凉得可怜,我当时想,送北大荒,能活命吗? ,, 〈1999年2月3日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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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病天知否
在陈明的印象屮,邵荃麟没有延安整风那一套东西,整丁玲没有张牙舞爪,比较善良::很多领导人不愿见右派,他见了丁玲,还谈了全国政协会议情况,并好心建议丁玲下乡时改一个名字。
从郭小川文革中留下的--份材料来看,当初王震愿意留下艾青, 对要不要丁玲有一些顾虑。郭对王震说,丁玲没地方放。后来刘白羽通过黑龙江省委,设法把厂玲安排到北大荒农场,实际上这些农场还是归属『农垦部管理。
郭小川在另一份材料中也披露,周扬也曾有指示,要把右派安置好,说厂玲年纪大了,可以不离幵北京,在安置时要考虑到以后创作。
郭小川还写道:^ 〔 1957半)反冇斗争前夕或中间,周扬与丁玲一次谈话,我感到周扬凋子很沉痛,好像过去一起战斗过来,有-种惋惜的情绪。,,
1958年6月1日」玲致信邵荃麟,信中写道:"我明天将去农&部接头,可能最近就能走。我决心好好的去开始新的生活和工作, 我必须^慎的、谦虚的.无我的去从事劳动和改造,希望能为建设社会主:义出一份力。在我走之前,我很想^看看你,你觉得你的身体能让我^么?,,
丁玲从农垦部领来,介绍信,上面''/着"由王震部长指示去汤原农场,具体工作到后〖斗:^" : 6月12 9,五十四岁的丁玲在专人陪同下乘火车北上。行^她曾给邵荃麟、刘白羽等写信,问还有何指V,似没有任何^复、.」一玲给作协工作人员留下订书刊的一百元钱, 并希望作协继续赠送夂人民文学》、《收获》。但是,赠送刊物等原
有待遇已经停11、
此时,教育部也已发文,"玲、艾青的作品在文学史教材中将不#介绍,并要指出他们口-动政治面冃,以加强本门课程的战^性。
丁玲刚到密山农呈^招待所住下,中宣部一封急电就追到,让她"'出听^的屮寅部机关党妥书记李之琏的材料。招待所拥挤,小孩吵闹,没有桌椅,丁玲在疲累的情况下写出材料。她意识到,又有人因
"玲的北大荒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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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遭殃,受她牵连的人大概谁也逃不脱大网的追索-
1958年7爿12 「1 ,厂玲从汤原农场向作协党组发出第】4信,
介绍自己住在养鸡场,在孵化室工作:倍屮。/道:"我要极力在这生
活的熔炉甲,,彻底地改变白己.我相^我"以在这吼得到改造 ^
佳木斯农垦局遵照!卩震的指示,决定丁玲在畜牧队体验生活,并参加一定的田间劳动.到了畜牧队后,并没有分配一定的工作.II: V
玲自动参加劳动,形式。I以自由,累了就休息,不-定同年轻人样
作息。一开始定下丁玲的工资待遇为--月二十元,「玲找到政治邠副
主任,表示领取农丁的「资光荣,〖1.1自」的经济情况可以不拿农场的
工资。
陈明告诉笔者,到农场时有不到-三万元的^年稿费存款: 农场的负责干部大都足抗战时期的老丁-部.参加过朝鲜1 ":&岭战役的志愿军"五军转^官兵也分散在农场各队.多^排^、班长她
在7月12 14的信中写逍:"我个人对新的环境和新的生活都感到很愉快,我在这里觉得0巳足一个普通的人.又什么都需要学习和小'如旁人,这样我就生活^很自如.^且不得不谦虚(也是很自然的厂觉得谁对我都有帮助,都是我的先生……他们的作风,勤恳朴素.他
们的集体观念、单纯、乐观、大跃进的十劲等^都使我觉得这^人!^ 还是可爱,而且必须向他们学习,也就很自然的要求把自己的劳力个
部放在甲.面。13此尽^找劳动得很少,^以说还只幵始了 '点点,我也觉得劳动的愉快。住在这吼,在这样7〔氛的周^,人怎么也不能放着双^不动弹,否则真不好意思拿起反(饭)碗来的。'-
第:年4月〗2 1厂玲奉命寄来'份思想汇报。5月30闩周扬阅后有所触动,在原信[-.批道:"荃麟同志-.阅,建议作协派^^丄看一看这一些人,丁身体如不好,可设法另外安置,她年(岁)\± 卨,不要勉强劳动。,,刘卩-〗羽看后,也加了几句话:""玲划在第』〗: ^一原来并没决定她必须下去.下去&她自。要求的另外.她去吋,我同她;炎话,可不,加'芳动,如无丁.作.争取作一部分丁作.:从材料看来,她做这类劳动是不迠力:的。足^由张僖同志去一趟,还^ 根据第五类处理的原则商议安排。,,
这封汇报所述的实情的确是周扬、刘白羽他们在北京预料不到
的:
去年7月初到达农场,分配在畜牧队鸡场孵化室工作,主要工作是参加裣蛋、上蛋、倒盘、出鸡、清除柜子等等,并学习一些孵化技术。8月初孵化工作结束前,便转到畜雏室帮助一个饲养员饲养小鸡,日常工作是喂料,洗水罐,洗饲料布,打扫鸡舍
等。
……到畜牧队后,领导上根据我的体力条件,劳动上没有规定固定指标,在畜雏室、饲料室,劳动时间可以自由一些,单独饲养一部分鸡群时,为数都很少,去年刚到场,我的劳动最很少,经过一个时间的锻炼,对劳动比较习惯,我有意识地逐渐加重了劳动量,但比起其它同志,仍是很少。舂节以后,由于我左臂膜疼痛,只喂养几十只鸡,劳动量更少。
我参加劳动是为了改造自己,这是党所指示给我的唯一正确的道路,同时既然在劳动岗位上,就一定把能完成劳动任务当着最离的愉快,我希望自己工作得尽可能好些,让群众认识到我虽然犯了错误,是一个右派分子,但因为曾经多年受到党的教育, 因此在改正错误时,能像一个老党员那样受得住考验……我要求自己能够真正把劳动当着天经地义,当着自自然然,当着一种愉快。因为我是一个犯了罪的人,经常对人民对党有一种赎罪的要求,也就愈愿意更多地拿出力量。
……开始劳动的时候,工作虽是轻劳动,而且劳动时间不多,但大半都须(需)要弯腰,腰痛病曾犯过,我有所顾虑,怕腰垮台,像过去那样。不过我克制自己,注意休息,多做腰部活动,努力适应劳动的须(需)要。我帮助打扫鸡舍,每次劳动只一两小时,但比较吃力,经常是汗流浃背,直到腰不能支持时才回宿舍。但我这时都感到愉快,觉得终于我能够做一些比较重的工作了,只有使尽了力量以后的休息,才是真的休息。
原来我是不能挑水,挑煤,挑粪的,但当我单独负责一个鸡
舍时,鸡少,屋子不大,我觉得还须(需)要另外找人帮我做重劳动,那是不好的,也不应该,这样就个人设法,半筐半箧地拉
出去拉回来。在饲料室切菜,因为菜都冻硬了,须(需)要用大切菜刀砍,手臂很吃力,同时老是站着,我的腰也很累,每天晚上混(浑)身疼,两手摟不拢拳头,也伸不直,睡不着觉。我这时没有以为苦,只以为耻,不愿向人说。我每天在满天星辰朔风剌脸的时候,比上班早一个钟头,去饲料室升炉子(炉子常在夜晚灭了,早点升炉子,把火烧得旺,菜好切些)。
……在畜雜室洗饲料布,觉得上边尽是鸡粪,要拿手去搓洗它,太脏……又感到词料布如果洗得不勤,不净,对畜雏不利。这样,在饲养第二代杂交小鸡时,全由我自己去洗,打扫鸡舍时,开始觉得鸡舍味道很大,特别是早展,鸡粪既多,使人无处站脚,铲起来又很费力……把鸡舍打扫得很干净后,心里舒服, 从此也不觉得鸡舍的脏臭了……
丁玲在信的结束处特意提到自己对政治的看法:"针对我过去犯
错误的根本原因,是个人同党的关系位置摆得不对,因此在经过党的
教育以后,我对这个问题特别警慯,我反复反省自己一生的错误,嘴(咀)嚼党屡次给我的教育。我比较经常阅读党报、《红旗》等杂志,和一些领导同志的文章,学习党的政策,从思想上尽力与党靠
栊,一致。我看到整风反右以后,全国工农业、文化教育大跃进的伟
大成就,我深深感到党的宏伟事业与个人的渺小,共产主义的崇高理
想、奇迹般的创造,和资产阶级思想作风的卑鄙丑恶。我体会到个人离开了党,离开了集体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听党的话,依靠着党,才能进步,能为人民做事。只要离开了党,就一事无成,终不免于堕落、毁灭。,'
受周扬指派,中国作协副秘书长张僖于1959年7月赴北大荒了
解厂玲、艾青的改造情况。周扬说,去看一看他们吧,-张僖说'拿作协的信不好使。周扬当即给乇震打电话,要王震开个"路条":张僖到王震处,王震在台历上撕下'张纸写了几个字,并提到要给丁玲适
当安排。
张僖到汤原农场招待所刚放下东西,住在不远处的丁玲闻讯就赶来,进屎打招呼。张僖说:"你先回去,我先跟党委谈一谈。,'
农场党委书记程远哲告诉张僖,党委会对于丁玲摘帽问题意见不一致。张僖当日下午旁听党委会,发现在丁玲问题上大家争论相当激烈,有的委员说丁玲善于用小恩小惠拉拢青年人。
张(海回忆到,当时厂玲在鸦舍剁菜的场景对他刺激很大:
丁玲穿着两排扣午蓝布解放服,站在一个案板前,剁菜很用力气,速度很快。程书记说她一天要干八小时,我对程书记说, 这样不行,将来要垮的,能否用她的长处来教文化课? 丁玲给我
看她浮肿的腿,我一摁就是一个坑。她还说,我挺得住。当时我心里很难过,一个老作家怎么弄成这样?
说实话,没有王震的条子,她当不了教员。她当时与党委一些人关系紧张,程书记也承认意见不一致。那时全国都是极左情绪,农场也是难免存在的。我临走时,两人都比较高兴,因为党委刚宣布给丁玲调换工作。
丁玲的住处很简单,十三四米小房间紧挨鸡舍,一张桌子上
摆着刊物,有一个小柜子和两张凳子。篮子里装着土,种了两筐
土豆。丁玲说,你在北京也可以种,当花来种。
当地气候不好,蚊子晈人厉害,我看见丁玲在屋里用草薰。丁玲说,王胡子对她是关心的。对周扬派我来看她,半信半
疑。我说,周扬不发话,我也来不了,王震也不会写条子的,组
织上对下面还是关心的。
她不问作协的情况,一字不提。
回北京后,我在会上汇报农场意见和丁玲情况。讲到丁玲剁
"玲的北大荒日子
菜,腿都站肿了,一天站八个小时。周扬说,这不好吧。有人说,老太太在下面搞得这么苦。周扬对此没有多说什么。
0999年2月5日口述)
丁玲曾向张僖诉说烦恼的心事:原来较为接近的养鸡场几位姑娘在程书记批评后,不敢与她说话了, 丁.作时各人干各人的,互不理会。厂玲对张僖承认:"从今年1月到4月,精神上很苦闷。,'
】'玲曾问队里支部书〖丄"党对右派分子的政策是否改变呢?为什么大家都不理我。,'转业军人出身的支部书记为人爽直简单,答& 是"我们就是要孤立你"。丁玲想雇-个人洗衣服做饭,党委以"影响不好"、"不合迠"理由予以^绝。】'玲当年4月到佳木斯吋,特地义向地委书记张林池提出同样问题。张林池做了一番解释后,丁玲紧张数月的愤绪才^所缓和;
农场领导向张僖提到,场^々个姓下―的技术员,喜爱文艺,时常拿习作向丁玲请教,后来有-篇作品在《文艺月报》发表,大概经过了玲修改。^农场不远々-个沈阳军〖X下级军官文化学校,丁玲的一个侄子在学校学习,不时带几个青年军宫来看丁玲,春节时还特地赶来拜年。有…次丁玲问他:"你〈入党)转正没有?,'侄子说没冇, 丁玲说:"你以后少来。,'
厂玲为此对张倩^示无奈的态度:"他们几个人要来,我也没办
^ ,,
张僖对「玲说-些带有批评意味的话:"难道你丁玲一点值得检查的地方都没有?你都对吗?应该好好地在劳动人民的监督下改造思想,应该争取领^帮助。,'张僖肴见房间里有不少刊物,便问她: "有时问看书吗?,,厂玲说:"北京、七海的文艺刊物、《人民" 报》,我经常看。,,
农场^书记也向张倍流^/党委会对侍丁玲不即不离的&杂态度:"过去场^因为对她不放心,没有更多地让她接近群众,没有让她在群众的监腎下么-改造思想。领导上也没有找她谈话,了解她的思想情况,只是把她放在那里随她去,愿意劳动就劳动,也不管她。今后应每月找丁玲谈一次,了解她的情况以便帮助她改造思想。',
张僖回京后在正式报告中,汇总当地领导总的看法:"(丁玲)这个人表面上看来是叫干啥干啥,在劳动中也能挑土,挑鸡粪,切鸡菜等,干比较重的活,但此人并不简单。她原来的那一套还是原封不动,指望她的思想、立场有根本改造是比较困难的。',(摘自张僖
1959年8月20日《给作协党组的报告》〉
作协党组在1959年9月17日给中宣部的汇报中,将丁玲列为
"对被划右派基本不服或完全不服"的第三类中的最后一名,理由是:"在黑龙江合江农垦局汤原农场养鸡场劳动,最初尚尽力参加劳动。后来由于她有拉拢人的企图,许多同志不理她,她就情绪消沉, 质问农场书记,党对右派分子的政策是否变了?说明她的老毛病还没有变。,'
张僖记得,他汇报时,周扬说了几句:"既然群众通不过,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在这年秋天,作协系统有两名右派分子因"表现较好,向党靠拢"而摘帽。
丁玲在农场前几年的处境颇为微妙,面临着许多冷漠性的歧视、监督行为,很难与周围的人们在感情上亲近。对于从京城官场、文坛全身而退的丁玲来说,没有一个从容做人的生存环境,没有一个抬头平视的人性感觉,情感交往上的枯竭比起物资条件的困苦还更可怕, 更使人的情感演变成那种卑微的易碎品。
农场党委程书记在会上批评鸡场姑娘与丁玲过于接近,说"有人劳动观念不强,有些女孩子帮她提水、拿手提包"。丁玲回家哭了一场,说,有问题可以找我谈,在大会上这样讲,够呛。想去场党委谈一谈,走到半路上,丁玲冷静下来后又拐了回去。
党委后来总结说,经过不断敲脑袋并贴了大字报后,鸡场姑娘们才与丁玲接近少了一些。
丁玲刚到农场时非常不适应,多走一点路就觉得疲惫。开始有人帮忙给她提包,过一阵子也就没人敢帮她忙了。鸡场人们注意的是, 她在鸡舍上班时还带了个收音机。刚出京城政治圈子的丁玲一下子难改长期养成的习惯,跟以往一样,需要一个信息的环境环绕着她。她更加关心外面的一举一动,凭着自己的政治经验,内心里暗暗品味公
开报道的政界、文坛瞬息万变的信息。
尽管丁玲再三小心,畜牧队的一些人还是反映她的身上表现了过去的那个官气架子。有一天,丁玲上山提了一个照相机,队里文化水平较高的王进保在后面提包。队里就有人议论:"不管你丁玲过去怎样,你总是犯了错误,应该要求自己严格一些。',还有人说了王进保几句:"你这个勤务员当得很好。,'
在农场头一年,丁玲较少参加职工会、政治课、形势报告会,平时难得出门,出门时还打着当地少见的洋伞。有人就反映,这像从前的大地主似的。
1959年春节农场不少人到她家,有人贴大字报认为不应该向右派分子拜年,丁玲说:"这才冤枉,是他们来参观我,结果倒说成是给我拜年。',丁玲干脆不出家门,对外说是"闭门思过"。最让丁玲担忧的是,每逢星期天有成群结队的人来看她这个"稀罕大右派"。有一次开现场会,大家提出要到丁玲的鸡舍看看。人走后,丁玲哭着说:"这不是看鸡,是看人来了。鸡早就瘟死了,报告早就打上去了,为什么还要叫人来看?,'
到农场不久,丁玲曾热心地向农垦局刘局长表示,有兴趣搞个杂交试验站。获得支持后,她特意到牡丹江买回澳洲黑、九斤黄等鸡种,在返回的火车上细心照料种鸡。但是一场鸡瘟过后,这批鸡竟无法存活,这让丁玲伤感许久。
农场党委办公室行政秘书侯安生夫妇是丁玲的湖南常德老乡,两家常有一些私下来往。在他家里,丁玲才敢说一些她与毛泽东在延安
相识相处的小故事,重点讲了毛泽东给她开介绍信去找萧劲光安排工作的前后经过。
丁玲感慨说道:"过去对一些事情认识,是小孩脾气,幼稚得很。现在体会到自己说话不注意,什么话都说出来。,,
1960年6月30日,汤原农场畜牧场'分场党总支致信中国作协党总支,详细汇报了两年来丁玲各方面表现。这份汇报在作协党组成员屮迅速传阅,与过去不同的是没有人在汇报上作出任何评语。
工作方面:丁调我场劳动改造了有两年之久,当时由于年纪较大,体质不够好,初分配到畜牧队工作,虽是以劳动为主,但身体情况所限,只能作一般的轻微的体力劳动,如在58年夏秋两季帮助孵化室工作,冬季由于气候关系,她的气管炎复发,在
饲料室帮助切青菜。59年的初舂,领导上分配她单独育雏了一
批小鸡,从劳动看来,态度还是老实的。
59年夏季,我场开始职工业余文化教育,指定丁玲担任队的文教。迄今一年,教学成绩还是良好。在教学过程中,群众观点还比较好,除自己把教学任务完成外,还自备了一部分通俗易懂的小书,辅导职工业务学习。除此之外,能配合队的中心工作,开展各种竞赛活动,在大学主席著作中能根据支部指示作一些名词解释。
政治方面:59年夏季之前,支部对丁要求不严,一切政治教育丁参加很少,认为丁主要是劳动改造,故放松了对她的政治教育。在59年夏季接场党委指示,除不该让丁参加的政治活动外,一般政治教育都应参加。从此以后,支部对丁亦抓紧对她的思想教育,丁亦能自动参加一般政治教育。
丁的政治学习从表面看来,还是关心和重视的,仅她本人, 订有《人民曰报》、《黑龙江日报》、《红旗》杂志、《中国画报》等十几种报纸书籍。有时领导到丁的宿舍去,总是看她在看书报。从学习来看还不坏,但没有什么反映。对总路线、大跃
进、人民公社的态度,对目前形势的观点和态度,对当前文艺战线反对修正主义和批判地接受资产阶级文学遗产的看法和态度如
何,没有听到什么反映。因此,对她的观点、立场很难作出结
论。
丁有时也找领导,征求领导对她的意见,由于丁在政治态度上反映问题很少,领导上也只能从工作表现对丁谈些问题。她曾给省委写过些反省检查材料,从检查材料来看,对其过去的错误认识仍是一般,在原则性的具体问题上,戴帽子多,反映思想活
动较少。
丁有时反映时说,我对党和领袖始终是拥护和热爱的,自以为自己最严重的问题是自由主义和骄傲自满。至于立场、观点谈得较少。自从中央对部分右派分子特赦以后,丁对自己的问题有所考虑。丁曾有这样的反映,我愿意很好改造自己,使自己能从(重)回到党和人民的怀抱,为党和人民多作些有益的事,多贡献出一份力量。从这些反映中分析,丁对本人的问题,想征求领导对她的看法。
生活方面:丁的生活看来比较群众化,每天也只是普通的便饭,吃穿比较朴素,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群众观点:对群众比较热情,接近群众比较多,对所担任的文教工作表现耐心,不烦不躁。有个别职工对学习文化认识不
足,丁还能作些思想工作。
(摘自1960年6月30日汇报原稿)
基层党组织对汇报丁玲这样大右派的情况,在摸不清上级意图时,把握不定好坏的尺寸,往往持谨慎小心的态度,时常用一些模糊、中性的语句。在这份汇报中,农场党总支不断地表白所写的材料仅供参考:"由亍总支和支部对丁来我场两年多的思想变化摸得不深透,对她的立杨、观点只能从现象来分析一下。,,"所述情况,仅是厂的一般表现。而她的立场观点、思想活动、对事物认识的态度,很难叙述。由于平时了解不够,观察不周,我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笔者儿次采访了丁玲的爱人陈明,谈到北大荒艰辛的生活场景, 二十多年后他对此依然感慨万分:
我们去北大荒是做了思想准备的,那时订《人民画报》,看到林区图片,觉得有特殊风采。我们特别向往北京青年队杨华他们到北大荒创业。在北京多福巷时,我们一个星期吃一两次粗
粮,就怕以后到乡下不习惯。下来后农场一些人对我们不是很友好,故意孤立我们。我问农垦局的延安老同事老彭:"右派到农场改造,又要孤立我们,这怎么改造?',老彭说,你们跟罗隆基、章伯钧不同。
我要出去修铁路,走前专门做了两个小水桶,便于丁玲一人打水用。邻居女孩子喜欢小水桶,就借着用,场部人看见了,就说替右派打水。那张指责给右派拜年的大字报贴出后,丁玲说, 干吗贴在门口,应该贴在大院,让更多人看到。
老丁养鸡认真,有愣劲。别人不要弱鸡,怕影响成活率。老丁说,我试试看。在坑上用竹席隔开,给鸡喂维他命〔等营养药。剁菜手肿了,指导员说:"右手肿了,还有左手吧……',老丁说:"说对了,战士轻伤不下火线。',
张僂第一次来看我们,说李之琏他们都打成反党集团。我们
心里明白,这实际上是让我们死了心。
冬闲时,我给丁玲准备热水壶,让她拄一个棍去教扫盲课。
她有气管炎,晐嗽,但上课耐心。自编课本,在生产用具上写上
字,实物教学。老丁讲二战故事,连干部都愿意听。畜牧队扫盲成绩很好,最后在食堂举办的展览会上展出大家的作业。我去北京时还买了几十本《为人民服务》小册子,带回来,免得他们去
抄。
后来,我们在北京医院看望住院的作协党组书记邵荃麟,他还对丁玲说:"你扫盲很有成绩,扫盲好。',
农场里排练《刘三姐》,我们从收音机里记下刘三姐与秀才们对歌的歌词,记下来就学,然后老丁帮他们排戏。
我们的生活比较简单^中午有一个半钟头做饭、休息,我桶
炉子炒菜,老丁和面。有时到食堂买馊头。搁一个鸡蛋、细面, 烤一下就是蛋糕。把调料装进小瓶子,在地里拌着凉面吃。晚上顿顿棒子面,放点辣、香油一拌,再吃腌白菜、腌鱼,当地人尝后都说有味道。
60年时生活紧张,有一位王班长吃不饱饭,中午用一小手
帕包了四个小馒头当午饭,眼睛肿成一条缝。我们问指导员: "我们吃得不多,粮食可以支援一些,能不能把购粮本给王班
长?,'指导员说可以。
我们还听说北京供应困难,很多人面有菜色,连林默涵看病都分到黄豆,以补营养。所以我们就托张僂带回一些大蒜回北京,说大家分分,不违反纪律。当时鸡队下蛋少,完成任务不够,我们就把下蛋鸡换给他们。
有一位不识字的农工叫杨风生,在队里赶大车,时常送给我们一些鸭蛋、豆角。有个山东支边青年腿骨折,我们就到医院看望,并送去鸡蛋作营养品。
订了十几种报刊,老丁边吃边翻着看,对文学作品不是很满
意,后来就觉得《解放军文艺》质量尚可。常听收音机重要新
闻,对齐越声音很熟悉,再一个就是听天气预报。
有一年我们回北京治病,农场电影队托我们买发电机。我们
找陈荒煤帮忙,陈荒煤给器材公司写了条子。因农场资金困难, 我们就说不要还钱,也不要向外说。后来农场饭馆有了赚来的钱,电影队长提了一网兜碎钱,我们坚决不要。
跟过去生活几乎断绝,很少与人通信,不打听文艺界的事情。丁玲很爱儿女,但也与儿女没有联系。那一阵子她心里很难受,也很忧伤。她想何必害他们呢,尽量不惹事。
延安的老熟人、同是作协右派分子的李又然给我们写过一封信,向我们要钱。他真是不知道利害关系,不合时宜,互相会惹祸,我们哪里敢回信。
场里有人叫她"丁老",我们说不能这么叫,可人家觉得合适。山东支边靑年的家长说,这么好的教员去哪找?姑娘恋爱的事,老人也叮嘱,听丁老的。我们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努力搞好与群众的关系,朋友越来越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同志对我们说:"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可见,反右扩大化不得人心。
场里放电影,总有人替我们占位子,高声叫我们过去坐下。电影放完了,人群也散了。我们踏着雪原,搀扶着往家去,从哈尔滨来的铁路客车像火龙一样在我们身边跑过去……
0999年1月15日、1月19日口述)
据农场党委书记程远哲后来向作协党委王翔云、高铮介绍,由于场内冻结资金,丁玲自己掏钱在北京买了急需的一个发电机和一些电影放映机零件,回来时对农场说:"我的钱也是国家给我的,我不要了。,,这件事经过党委研究予以淡化处理,没向干部群众宣布,群众根本不知内情。
农场党委宣传部长张鹏记得,丁玲、陈明为买机器花费了二千五
百元。
令农场党委注意的是,「'玲一次也没有向场党委请求摘帽,她都是^信直接寄到北京。按党委人士的说法,头几年,她与党组织联系不是很密切,不爱接近人3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很少向支部谈思想问题和过去错误问题,以致农场很多人〈包括党委组织部长、宣传部长)都不知丁陈反党集团^竟搞些什么名堂,甚至有人误以为丁陈集团的"陈"指的是陈明。党委一些人称之为"思想不见面"。偶尔她会漏出几句,如对统计助理员赵发明说:"我犯错误,是经常讲怪话。',又说:"陈明成为右派,是吃了我的亏了。不然,不会成为右派。,,
农垦部副部长萧克来时,厂玲讲到自己的问题:"自己走错了道路。,,
农场党委组织部长于义反映,丁玲不愿把自己的问题暴露给下边的同志们,她对农场的人说过:"我的问题,是中央解决。,'
丁玲1960年以后就时常到书I己、场长家中走走,但说话还是慎
丌玲的北大荒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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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当教员时能自己出钱找教材,细致辅导学员作业。她教课的这…-队被公认为文化学习最好的一个队,学得也比较巩固,队里文盲较少。在开展倶乐部文娱活动时,她总是事先擦玻璃,扫地,提水。有些人到她家去,她买点高级糖果来招待。
农场党委副书记宫据阁提到丁玲的细心,每次对职工讲时事之前,怕出毛病,她就先杷内容向支部汇报下。队里开会,谈到某某人工作不好时,^玲也捉「-些意见。事后说:"有时我又想说,又不想说,因为地位不问,'
在宫振阁的印象中,」'玲说话极为谨慎,警惕性很高,平时愿意接触文化稃度高、爱说话的人^
有一回让她讲《实践论》、《矛盾论》,她不敢讲,特意找到畜牧队队长张正延说:"我就是在这方^犯错误的,有些问题不敢发挥,怕说错了。 ,' ^
丁玲对外面的世界还是未能忘怀,也从多种渠道得知外界变化。有一次她像讲故事似的讲道:"大跃进时,广东有个地委书记,对于省委决定,在会上是4好好好',0去根本没听这-套。结果,他那个地方生活搞得很好。现在屮央知道了,还是挺信任他的。,'
农垦局和作协得知丁玲讲的这个故事内容,颇感惊讶,不知她从何打听到的。不过幸力没有人去追究,毕竟那已是全国生活困难、政治较为宽松的特殊时期,
据陈明介绍,〗959年王震到丫佳木斯,见到丁玲、陈明时说: "今年有一些人摘帽,没有你(丁),也没有你(陈)。,,丁玲说:
"我们还是锻炼一段时问为好。,,】960年拟开第三次文代会,文联、作协开出了出席人会的名单,丁玲作为戴帽右派理事列入另册名#"第一名,毛泽东签阅了这份名单。
张僖回忆了当时周扬从北戴河打111话的场景:
文代会前,周扬的秘书露菲让我去弓弦胡同周扬家接电话。我去了后,在北戴河的周扬用内部红机子告我:"毛主席让右派代表人物参加文代会。你去农场一趟,让丁玲来,劝她来一趟为好。跟农场党委讲清楚,不要阻碍。',周扬是执行者,我也是执
行者。0999年3月2日口述)
张僖特地又去汤原农场通知参加文代会之事,他清楚地记得,丁玲听后愣了一下,很高兴。张僖谈话中还表示:"作协准备摘帽子, 不可能全摘,也不可能一个不摘。,'
张僖问程远哲书记:"丁玲的群众关系怎么样?去年的事今年怎么样?你们有何想法?',程远哲又开了一次党委会,还是有人不同意摘帽。
给张僖留下印象的是,那年北京市面上非常困难,而丁玲这里还有东西可吃,家里养了鸡,农场还开了小卖部、小饭馆。丁玲想请到饭馆吃饭,张僖赶紧婉谢。
开会通知中说可来可不来,丁玲与陈明商量后认为,干吗不回去,还要争取讲话。回北京后,丁玲在文代会上见到了许多熟人,怎么与人打招呼颇费心思,她的举动、状态让与会者时时关注。她在大会发言后特意问周扬意见如何,周扬说:"有两种意见,有说好的, 也有说不好的。',
陈明告诉笔者:"丁玲回来后介绍,开会中周扬带着女儿周密, 在众人面前很亲热地握着丁玲的手。个别谈话时,丁玲无意中说:
4我这个人不善于斗争。,周扬说:'你还不善于斗争?你56年、57 年斗得多厉害……,拍合影时,田间刚好站在她前边,丁玲拍他一下肩膀,田间不敢打招呼,躲到另外一边。丁玲回来后说,田间胆子小。,,
据老作家林斤澜回忆,作协在文代会期间曾开了一个小型座谈会,丁玲来到会场时没人搭理,刘白羽铁板着脸说话。休息时只有老舍一点都不怕,走近丁玲,大声问道:"身体好吗? ,, 丁玲赶紧笑着站起来应答。散会后去公共汽车站的路上,沈从文追上去要跟丁玲说话,但丁玲有意回避,不愿交谈。〖1999年1月26日口述)
文代会结束后,周扬找到张僖说,在会上见到丁玲,还想找她再
聊聊,但到中宣部不好。张僖说,那就到文联大楼四〇八号我的办公
室谈。10月5日丁玲一早来到办公室,张僖马上通知周扬,几分钟后周扬坐车赶到。张僖泡上茶,说:"你们两位聊聊,我去办事。" 张僖透露,事后没有打听谈话内容,但两人交谈两个小时,出门时表情都比较轻松。张僖感觉到,两人原本紧张的关系,到了丁玲受难几年后能否有些松动呢?
参加文代会以后,丁玲一回农场,就向总场领导汇报,说这次会议对她教育很大,感触很深,觉得自己是个有罪的人,党还这样关怀她。
当时正值夺秋大战,丁玲主动编排专刊,及时表扬好人好事,能完成领导上交给的任务。但据农场党委组织部1960年11月22曰致作协人事室的信函所称:44 (此次回来)工作积极性不如以前,上班迟下班早,情绪消沉,对摘帽子有考虑。陈明曾向场党委宣传部干事说:'我们早承认输了,为什么还不摘掉帽子。,这话虽是陈明说的,但很大程度是丁玲思想的反映。她在我场两年多来,从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思想,究竟对自己的错误认识如何,对我党的重大问题及当前批判修正主义持何观点均不表示己见。,'
1961年时又摘了一批右派帽子,其中包括陈明。农垦局打电话委托农场程远哲书记到家中通知说:"老陈摘了帽子啦。',陈明急忙问:"没说到老丁?"来人说:"没有通知。,,丁玲在一旁说道:"我再接受一段考验,也好。',
程远哲书记后来对作协党委调查者王翔云、髙铮回忆道:"组织上给陈明摘帽子,没给丁玲摘。什么理由我也不知道,叫我找他们谈话。我是这样讲的:'你的问题严重,牵扯到国际影响。你们集团八个人,错误有轻有重,改造也不一样,有快些的,有慢些的。,我是这样笼统讲的,问他们有什么意见,丁玲就问:'没摘帽子是什么理由?有没有文件?,表面说是给她指明缺点好改正,实际是想摸底。我说:'你没摘帽子,没有什么材料。,在说话时,她又说:'我的问题主要是同周扬同志的关系问题。,当时我说4不是关系问题, 陈明就赶紧说:'是和党的关系问题。,"
丁玲还对场长薛枫说过:"我不是反中央,也不是反毛主席,主要是和当时搞运动的人联系起来,和周扬搞不好才犯了错误。',
她到佳木斯见了王震回来后,对畜牧队支部书记李志功说:"陈沂摘帽子了。,'又说:"我去年不希望摘,我们足一个集团,有那么多人没摘,我不可能摘。今年希望摘,孙悟空的金箍咒带着不好受。,,
她又感伤地对李志功说:"我是个头头,不会摘的。决定不在我,是在中央。,,
王震托人传话说:"告诉老丁,要认真改造自己。',丁玲表示: "我的问题不是一个人,而是-个集团^我也不着急,要很好改造自
己0
王震说过,对」'玲生活上要照顾,政治上要严格,出了问题我负
责。
陈明告诉笔者:"那时我摘了帽,在丁玲面前就尽量避免剌激她。,,
陈明记得,干.漠请他们判佳木斯来看电影,陪着他们坐大沙发, I可那些局长们都坐在后边。土震举办舞会,请丁玲、陈明参加,在场者都知道这是部长的客人。丁玲没跳,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
1961年1月中旬,王震以寻找斯诺借去的长征地图为由,把丁玲、陈明叫到北京。那天王锾披着军大衣走进办公室,拖着布鞋露着脚后跟。王震一句不提地图之事,只说"帮你们解决问题"。
丁玲、陈明-'到北京,就给邵荃麟、郭小川写信:"我和陈明已丁-昨晚到了北京,很'想去看看你们,不知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现住农垦部招待所,办公厅、秘书处就可以联系到。,,1月20 0, 邵荃麟在信上批^:"请文井同志问一下周扬同志,如周扬同志同意接谈,文井同忐''I -起接谈,否则由白羽或文井找她一谈。,,如何与丁玲谈摘帽问题,-下子成了作协领导层棘手的难题。
丄震督促下面给丁玲摘帽,报告-直打到屮央。王震对丁玲表示:"你的问题我负责到底了。',后来严文井把实情告诉来访的陈明:"农场申请了,局用.同意,农垦部也同意,中宣部也点头了,送到上面,一平衡丁玲就拉下了。,'
知道自己再次无法摘帽,厂玲为了表态,于1962年3月3曰致信刘白羽;
舂节前陈明回场后,知道你正患感冒,当时即想写信给你,,. 却因忙着畜牧队的春节演出,抽不出时间,春节后我们又到双鸭山林区去了。前几天又忙着研究全年队里工作和筹备党代会的演出节目,因此这封信拖到现在才写。想来你一定早已恢复健康了,近几年来你的身体常常不很好,希望多加保重!
关于我的问题,和你对我的意见,陈明也转告我了……我没有任何意见,虽然有过一些难过,但一想到个人的进步,离党对我的希望还很远,成绩与罪过也不可能相比。如果因为许多人都解决了问题,脱了帽子,而自己就自卑自弃,这是违反党和同志们的希望的。我既然已下定决心,又下来了三四年,在生活上、在思想上都努过力,怎么能再经不起这一点考验呢?请你们放心!我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并且希望常得到你们的指导!
我的身体还好,虽然脊柱增殖发展了,腰背容易疼痛,但这不是医疗问题,在农场常常有什么活动还是比较好的。如果严重了,须(需)要治疗时,即时回北京找医生。
今年农场为了增加生产,体制上有个变动,精简机关和人
员,各队的文化教员全部取消了,只有我仍是畜牧队的文化教员。但以后,学习的事也不会多,就帮助干点别的。陈明也调到畜牧队当统计,他学习一门新的业务也很好。今年北大荒很暖和,舂播可以提早……工作会更紧张起来,这里的生活,总是这样吸引人和使人留恋的。
(摘自丁玲原信稿)
丁玲曾跟王震提出,希望能给一些创作条件。王震说,开全国农垦局长会议时,我去打一声招呼。
这一段时间里,丁玲在农场没有参加什么体力劳动,主要担任文化教员的工作,并根据上级部门的意见,每天有半天时间进行创作。丁玲曾提出到其他较好的队里去看看,为将来创作准备条件。她设想过,如果有条件,有可能,在摘掉帽子之后,继续完成自己没写完的作品。
她对支部书记李志功讲过:"我是尽了力量,能写多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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