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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_26 孙晓 (现代)
  安道京见了他的神情,吓得浑身发抖,良久说不出话来。
  那厢昆仑众人见大水退潮,纷纷从石壁上跃了下来。卓凌昭脸上神色难看,喃喃自语道:“伍定远已死,少了这引路之人,我们却要如何过去?”
  余人见了这等天地巨变,脸上神色都是难看至极,只有艳婷一人泪眼汪汪,她眼望赤红的湖水,想起伍定远跳湖自尽的豪举,一时却似痴了。
第六卷 一代真龙 第七章 一代真龙海中生
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12196
  
  却说伍定远摔在湖水里,霎时全身火烧般地剧痛,跟着剧痛攻心,他看着自己的身子烂成一团,外皮烂去,内脏心肺竟尔裸露出来,冥海淹来,伍定远双目一痛,眼前一片黑暗,竟也瞎了。
  这样一位捕快,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咑地一声,冰凉的水滴落下,打在伍定远的脸上。
  万籁俱寂中,他如同死尸,一动不动,仰躺在一处水池中。天顶紫光闪烁不定,光芒流动,窜成了两行字:“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正中央闪烁着一个人面蛇身的图样,黑暗中隐隐生辉。
  这里不是冥海,也没有奸臣,只有一片幽暗宁静。
  良久良久,伍定远一声呻吟,终于睁开双眼。他全身困乏,缓缓坐起身子,猛地见到自己肚腹皮肤早已烂去,五脏六腑竟都暴露出来,心脏正自不住跳动,肠胃也在蠕动不休。
  伍定远见了这残酷至极的景象,心下大惊:“我……我当真死了?”霎时放声大叫,惊骇之下,又自晕去。
  一股热气喷上了脸,伍定远给这股热气一激,又再次醒来。
  身周紫光流动,眼前一对炯炯双眸凝视着他,那眸子幽绿森蓝,说不尽的诡异。
  伍定远心下一惊:“阎罗王,阎罗王来了……”
  黑暗中,忽地嘴里被人撬开,跟着喉头灌来苦水,伍定远心中大惊:“孟婆汤!他们要我喝孟婆汤!”想起自己身负仇怨,伍定远纵声大叫:“我不要喝孟婆汤!我要报仇!我做鬼也要报仇!”
  昏沉之际,汁液灌入口中,却让他不得不吞落,汁水入腹,只觉恶臭无比,正想呕出,猛地腹中一痛,那疼痛感从腹中窜出,缓缓上至胸腹,跟着急冲而下,循心、肺、脾、肝、肾五脏而去。剧痛攻心,伍定远乱滚乱叫,全身如火煎熬,痛苦万状中,终于又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伍定远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梦中自己有时回到家乡,有时身在京城,但最多的时候,却是在那燕陵镖局的血案现场。
  梦中他在众多死尸中仓皇走避,一个又一个垂死之人不断伸手出来,只想抓住他的脚踝,伍定远掩面叫道:“不要抓我,我没有办法帮你们,不要抓我啊!”
  忽然之间,无数死尸消失无形,自己身边缓缓亮起,拢在紫光之中,天上好似传下一个声音,低低说道:“伍定远……伍定远……你被上天选中了,伍定远……伍定远……你不能忘了自己的抱负……”
  伍定远茫然望天,喃喃地道:“我的抱负?抱负……”
  忽然之间,伍定远双目睁开,已然醒了过来。
  四下幽深黑暗,全无人声,伍定远一愣:“我在什么地方?”他回头看去,只见远处一片黑沉,不只没见到艳婷,连卓凌昭、江充、安道京等人都不见踪影。想起先前自己坠入冥海,心下忽地一惊:“地狱,这里该不会是地狱吧?”
  念及一众恶徒至今仍好端端活着,自己这个捕头却要掉入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苦难,只觉上苍不公平之至,他心中一悲,抱头痛哭,叫道:“老天爷啊!你的眼生哪儿去了?阎罗王呢?小鬼呢?这里不是十八层地狱么?你们快出来审我啊!”激动之间,只想对天上神佛倾诉心中的不平,竟有些癫狂之态。
  过了良久,只听远处回声不断,却无一人回答自己,伍定远狂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来,才一站起,便觉身上有些寒冷,低下头去,只见自己全身赤裸,正站在一处宽广至极的水池中,但身上完好如初,便连外伤也没一个。
  伍定远呆呆看着自己的身体,想起先前自己内脏都已烂出,心中惊疑不定,想道:“我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着脚下的水池,寻思道:“不管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先把情况搞明白了。”也是他一路受苦受难,早已豁了出去,不管等在前面的是阎王还是小鬼,反正总须见上一面,当下便要走出水池。
  他脚下微微用力,只听轰地一声,水花不起,他竟已飞到了岸上。
  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那水池有三丈长宽,谁知他轻轻一跃,竟能飞过宽广的池面。伍定远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一双赤脚,心道:“我……我是怎么了?我这一跳,便是武林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办到,我……我怎会变得如此了得?”
  略提真气,霎时一阵沸水般的热流从丹田涌出,热烫烫地流经四肢百骸,伍定远大吃一惊,这内力强猛无比,远胜自己过去所练的内功百余倍,一时心下骇然,暗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模样?”
  错愕之中,伍定远回思往事,那时自己本已跳湖自杀,照理早该死在冥海之中,却怎地出现在这个奇妙至极的地方?又怎会变成现下这个奇异模样?他寻思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艳婷呢?卓凌昭呢?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他低头望向水池,见池水色做淡紫,隐隐生出磷光,水池前立着一处石碑,上书“伏羲宝池”四字。
  伍定远寻思道:“原来这池子叫做‘伏羲宝池’,却不知与我身上的古怪内力有何关连。”
  他左右看了一阵,自己身处一座巨大石室之中,室形五角,天顶浑圆,对面石壁上刻着大大的“仁之心”三字,伍定远微微一奇,便往四下石壁看去,霎时只见各面墙上写着“义之肝”、“信之肾”、“智之脾”、“勇之胆”等字,他细细思索:“伏羲宝池,仁义信智勇……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忽见池水隐隐有紫光反照,伍定远抬头看去,蓦地见到洞顶隐隐有着紫光流动,正是“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两行字。
  伍定远一怔:“这不是神鬼亭里的那两行字么?我怎地又见到了?”他张大了嘴,霎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我不是在地狱里,我还活着,而且还是在神机洞中!”
  心念于此,不禁大喜过望,想道:“太好了,我还没死,我还没死!”忍不住手舞足蹈,喜乐异常。
  过了良久,伍定远慢慢宁定下来,他抚摸自己的脸孔,见自己的身体完好如初,喜出望外之余,心中便生出熊熊求生火焰,只想生离此地,逃出众多魔头的毒手。
  伍定远望着远处石门,心道:“我现下若要出洞,定会与江充他们照面,且让我查上一查,看看有无别的出口。”当下恢复了捕快的机警灵敏,便走出室门,想把出口寻找出来。
  走出门外,只见眼前一条长长的甬道,却是一片漆黑,难以辨认方位。
  伍定远皱起眉头,想返身去找火褶之类的物事,赫然之间,只觉甬道慢慢亮了起来。伍定远呆了半晌,心道:“这是怎么回事?怎地黑暗中忽然现出光来?”
  正惊疑间,只觉甬道里越来越亮,一切物事清晰可见,他回头往石门内看去,霎时光芒耀眼,令他双目刺痛难当。伍定远猛地醒悟:“不是光线亮了,是我生了夜眼!”
  他心下惊骇,不知自己的体质还有什么异常之处,一时心中忽生莫名恐惧,就怕自己已经变成妖怪,宛如梦中那只人面蛇身的怪兽般。
  正走间,忽然背后一阵热气喷来,伍定远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去,背后一物昂首吐信,生满金色鳞甲,赫然便是一条活生生的金龙!
  伍定远吓了一跳,此地怪物极多,一见又有妖魔,猛地往前窜去,远远逃开。
  他魂飞天外,奔了一阵,回头看去,却见那条金龙只停留原地,丝毫不见追来。
  伍定远心中惊疑不定,想道:“这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龙么?”
  那日他与卓凌昭在一处湖边探查地形,便曾见过一只丈许长的蛇虫,倒与这怪物有些相似,伍定远想起江充说过的洞中机密,心中好奇之心大盛,眼看那怪物静默不动,他便大着胆子,往前走上两步。
  走到近处,伍定远凝目细看那怪物,只见这怪物约有十丈长短,头做五彩赤红,双目更是粲然生光。看来只要装上两只鹿角,再给六只足爪,便要成了传说的金龙。
  伍定远心下一醒,那羊皮上有记载,说这神机洞中向有四兽镇守,那长右、蚌贼、肥遗都已见过,这怪物定是什么金鳞了。伍定远吞了口唾沫,心想:“我昏迷时有双眸子盯着我看,该不会就是这只妖怪吧?”
  正想间,那大蟒摇晃了一阵,竟快速绝伦地游来,转瞬间便已行到面前。伍定远又惊又怕,当下举脚去踢,想将那蟒蛇吓走。谁知那蟒蛇却只昂首吐信,既不逃走,也不攻击。
  一人一蛇,面面相觑,都是一动不动。伍定远满面惊恐,想道:“这怪物到底要干什么?莫非要吃了我么?”
  伍定远缓缓退后,只想趁势离开,谁知他稍一走动,那蟒蛇却又往前游动,伍定远吃了一惊,连忙停下脚来,那蟒蛇却又停步不动,只昂首吐信,对着自己连连晃头。
  伍定远料知有异,当下拱手道:“这位老兄,在下不是有意闯入贵宝地,还请高抬贵手,别再跟着我了。”说着往后退开两步,哪知那金鳞大蟒又游动上前,丝毫不放自己离开,却也不过来攻击,只是摇头晃脑,看那模样,好似要他跟着走。
  伍定远心下起疑,暗道:“这蛇虫有些灵异,莫非有人将它养驯了,用来看守山洞?我可跟去看看。”他咳了一声,缓缓往前跨了一步,那蛇虫彷佛大喜,便转过身去,朝甬道深处移动,伍定远亦步亦趋,跟在那蛇虫之后。
  每当伍定远停下脚来,那蛇也就停步不动,直到伍定远跟上为止,若伍定远掉头跑走,那蛇又追了上来,说什么也不放他离去。
  伍定远越看越是心惊,寻思道:“这蛇聪颖至此,绝非凡物,到底它要带我去见的是什么人?难不成是神仙么?”
  那时江充不停出言恫吓,就是要众人不得深究洞中的秘密,伍定远现下人在洞内,如何不感好奇?想起自己从西凉一路亡命京师,为了羊皮四下奔走,如今终于要找出最后的秘密,忍不住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那蟒蛇行出百余尺,忽地静止不动。伍定远心下一凛,赫见前方一处石室,里头似乎住得有人。他心下一惊,暗道:“这里住得是谁?莫非便是让江充食不落饭、睡不得安的那人么?”
  此处名唤“神机洞”,号称牵连天下气运,四险阻隔,四兽看守,所有神奇难解之处,都与此处石室有关。伍定远想起“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那四句话,忍不住全身发抖。
  伍定远站在洞口,大声道:“有人在吗?在下西凉伍定远,在此拜见前辈!”他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出来,也没人说话答应。
  伍定远此时全身赤裸,不便见人,但总不能这样呆呆站着,他硬着头皮,喊道:“前辈,你再不出来,在下只有贸然进去了!”当下伸手遮掩身体,扭扭捏捏地走向前去。
  踏入室中,只见四下一片空旷,正中一处高台,旁边有处石碑,上刻“女娲天台”四字,台上却摆着一幅巨大的石棺,棺上隐隐有篮光照下,此外别无长物。
  伍定远走上高台,站在石棺之旁,身上也给映成一片湛蓝,宛若蔚蓝海水。他抬头望上,只见洞顶镶着一片琉璃,原来此处的蓝光便是从上头照下的,便如那“伏羲宝池”的紫光一般。
  伍定远低头看着石棺,想道:“这口棺材好生神秘,里头不知装的是什么人?”想要打开棺材,转念又想此地怪异难言,一路走来,每多怪兽埋伏,又是长右,又是肥遗,棺中便有僵尸妖怪躲藏,那也毫不稀奇。
  伍定远摇头苦笑,不敢再去碰那石棺,只得跳下高台,在石室绕行一圈,他看了良久,一不见有人,二不见有物,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发起愁来。自己多年流亡,辛苦倍尝,一切都为那张羊皮而起,好容易九死一生,来到这最后秘密之所在,若还不能找出真相,却叫他如何甘心?他看着棺材,心道:“说不得,只有开棺来看了。”
  虽说要开棺,但此处幽冥可怖,说什么也不能乱来,他先恭恭敬敬地下跪,向石棺喊道:“在下西凉伍定远,只因机缘巧合,冒昧来到此地,绝非有意打扰,还请恕罪则个。”
  他在公门当差,这些鬼神之事自是宁可信其有,虽说当年扬刀立约,豪情万丈,但此时身在玄地,饱经妖怪惊吓,自当执礼甚恭,就怕得罪妖魔一类。
  伍定远磕头一阵,大着胆子,伸手掀开石棺顶盖,棺盖一掀,忙往后一跃,远远避了开来,就怕有什么僵尸鬼怪跳将出来。
  过了许久,不见有任何怪物出来,伍定远松了口气,蹑足走向石棺,大着胆子,缓缓凑过头去。
  一眼望去,只见石棺里空无一人,却只有一袭黄衫。
  伍定远嘘出一口长气,想道:“还好没有怪物。”转念又想:“连这棺材里也没东西,这可要怎么查下去?”一时颇感失望。
  他叹息一声,将那黄衫取出,他全身赤裸,不能没有衣衫蔽体,心道:“说不得了,先借这套衣服一用吧!”想起这衣衫是由棺材里拿出来的,恐怕是死人的寿衣,忍不住心下发毛,但有衣穿总比赤身裸体强些,当下便套了上去。
  伍定远穿上那衣衫,只觉质料轻盈,通体舒适,不由得心下一奇,暗道:“这衣服料子剪裁非凡,那死人身分定是高贵无比,不知是什么来历。”他就着蓝光看去,猛见身上的衣服上头绣着一只五爪金龙,伍定远心下大惊,双手不禁微微发颤。
  这件衣服来头非小,竟是皇帝的龙袍!
  伍定远满面诧异,寻思道:“这……这衣衫是帝王所穿,难道这神机洞是古代陵墓么?可这石棺里的尸身呢?为何又不见了?难道已给盗墓者带走了吗?”
  正自猜想不透,忽觉背后一阵热气喷来,伍定远心下一惊,急急回头,却见那金鳞大蟒朝他游来,兀自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往他咬下。这蟒蛇先前温驯无比,此刻却怎地变得凶猛无比?
  伍定远心下醒悟,想道:“糟了,这蛇定是看守陵墓的守卫,它一见我盗取棺中的东西,便要过来咬我。”
  只见那大蟒已到自己眼前,蛇嘴便往手臂咬上,伍定远大吃一惊,厉声道:“走开!”
  那大蟒却不理会,更是急速向前扑过,上下颚张开,伍定远大吃一惊,眼见不能再拖,右掌一挥,登即劈出。
  只听啪地一响,这掌正中巨蟒腹部,那大蟒登时飞了出去,猛力撞上石壁。
  伍定远见自己掌力大的异常,心下也是骇然,他摇了摇头,随即朝那大蟒走了过去,只见那大蟒兀自在地下扭动,腹部腐蚀出一个大洞,好似被什么毒液浸染般,眼看是不活了。
  伍定远心下一惊,寻思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蟒蛇的肚子怎么烂成这样?”看着自己的右掌,只见掌心隐隐发出一阵紫光,黑暗中倍觉醒目。伍定远心下一惊:“我这手掌上蕴有剧毒!”
  那大蟒中了一掌,尚未死透,它在地下扭动一阵,又朝伍定远游来,一张嘴仍是大大地开着,伍定远想道:“这蟒蛇不怕死么?怎地还来讨打?”他这次不敢卤莽,看着那蟒蛇的大口,忽见它嘴中居然含着一物,似是要交给自己。
  伍定远“啊”地一声,才明白这蟒蛇的用意,原来他不是要来咬死自己,而是有东西要呈递给他。伍定远见这蟒蛇腹部穿洞,已是命在旦夕,心中微有歉疚之感。
  他蹲在地下,接过了蟒蛇口中的物事,只见那物已然破损得厉害,却是一本陈旧破烂的册子。那蟒蛇见伍定远接过东西,似乎甚是喜乐,它游上了伍定远的腿边,将斗大的脑袋搁在伍定远的膝上,眼中似乎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伍定远心中难过,道:“对不住,我出手太重,却把你伤成这样。”
  那蟒蛇吐了吐蛇信,慢慢地僵直身子,竟尔死了。
  伍定远长叹一声,心道:“我此刻武功非同小可,出手时定要留下分寸,否则日后受我掌力的非死即伤,必定杀生太过。”
  他伸出右手,轻抚那蛇虫的脑袋,霎时那大蟒的脑门竟又烂出一个深洞,伍定远大惊,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我的手掌怎会毒成这样?”
  自离“伏羲宝池”以来,先是察觉自己内力雄浑,远在昔日之上,后来发觉自己生出夜眼,现下右手又有掌毒,彷佛妖怪一般。伍定远呆了半晌,已是作声不得,他看着金鳞大蟒的身躯,只觉又痛又怜,当下伸出左手,将它轻轻搬开了。
  伍定远拿起那蟒蛇交给自己的薄薄的册子,心想:“这本书不知是什么来历,可与这神机洞的秘密有关么?”就着洞中的蓝光读去,只见书皮处写着“披罗紫气”四字,似是武功秘笈之名。
  伍定远一惊:“披罗紫气?我右手这般阴毒,便是这披罗紫气么?”他翻开第一页去看,只见此页所载的文字并非练功法门,而是一篇记述,伍定远心知定与洞中奥秘有关,当即小心翼翼,逐字读去。
  “汝先得天符,后取谒语,沥鲜血,投冥海,连过四险四难,天命所归,汝已继吾之志,为一代真龙也。”
  伍定远呆了半晌,想道:“什么一代真龙,这是什么意思?”又往下头翻看,读道:“天道难测,隐讳不明。汝若见此记文,此时业已改朝换代。余虽自命超卓,举世无一抗手,然奸佞炽张,致使亲征锻羽覆没,国家有若危卵。余情不得已,只有封印此洞,暂迎圣驾于此山神机洞中,以待时局平静,日后重登三宝大位。”
  伍定远赫然一惊,寻思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亲征锻羽覆没?皇帝不是好端端的在北京城里享福么?怎地又有什么暂迎圣驾?”他此行受柳昂天之托,意旨在调查羊皮来历,却不知还有这些怪异之事。
  伍定远茫然不解,心道:“不管了,等我离山之后,到时再去问杨郎中好了。”想以杨肃观的渊博,定能查知其中由来。
  又往下读道:“神机洞隐密至极,若无天符指引,世间无人可得其门而入。只防人之心不可无,江充面相非小,隐有三公之相,此人若别有居心,圣上安危可虞也。余为期圣驾平安,遂释放洞中天兽,以图守卫,又于神鬼亭藏下机密,世人若无亭中谒语指引,纵有天符,亦难寻觅圣上踪影。此诚防备之心也。”
  伍定远呆了半晌,心道:“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费尽苦心,到底想要保护谁?难道棺里的人真是皇上?这怎么可能?”
  他一时不解,只有往下读去:“汝取镇邪天符在先,复又投身冥海于其后,如此大仁大勇,必有天命护身。念此仙佛机缘,尔当自强自发,报效国家,饮女娲天酒,浴伏羲宝池,得仁心、治义肝、发信肾、取智脾、获勇胆。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
  伍定远心下恍然,方知来龙去脉。那神鬼亭中藏有两句谒语,第一句叫做“神胎宝血符天录”,用意在以鲜血洒上羊皮,便能破解洞中各项机关;第二句则叫“一代真龙海中生”,此刻回想起来,原来是要见过谒语的人跳入冥海之中,这才能够破解神机洞中最后一关的秘密,若非如此,洞中的绝世武功决计无法取出。
  伍定远回思当时情景,自己跳海之际,只为一时悲愤,倒也没想过自己这般自杀,却能恰巧解了最后一道难关。
  他心中度测,想来那安排洞中机关的前辈极为重视心性品德,非只在心栈中测度来人的品格,最后还用这超脱生死的法子试炼人心,看来这人定是担忧传人日后为非作歹,这才以此相试,谁知竟给他误打误撞,竟以此获传神功。伍定远轻轻苦笑,摇了摇头,心道:“这真是天意了。也许我真如书上所说,是个有天命护身的人吧。”
  过去无论是圣洁如方丈灵智,还是奸恶如权臣江充,莫不以自己的面相为异,现下回想起来,倒真有些道理。
  他发了好一阵子呆,又想道:“这书上说的什么女娲天酒,伏羲宝池,便是我身上古怪内力的由来么?”
  自己昏迷时,好似被那金鳞灌下苦水,当时还以为是地狱的“孟婆汤”,哪知却是叫做“女娲天酒”的玩意,至于那浸泡身子的冰冷池水,则是什么“伏羲宝池”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心道:“现下我身上的内功,定是卓凌昭朝思暮想的天山武学,这帮奸人无恶不做,算尽机心,却反而让别人捡了个便宜,真是好笑啊!”想起卓凌昭等人必然失望难受,不禁忍俊不禁,霎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伍定远正自大笑,忽见洞中泥沙飕飕而落,竟是被自己的内力所震,连忙收慑心神:“我身在玄境,尚未脱险,可别得意忘形了。”
  他吐纳片刻,便继续翻看册子,读道:“汝身负天命,得传神功,不可或忘真龙之志。圣驾于神机洞一事,天下间只余与江充二人得知,汝万不可外传。此际江充业已叛国,当此国难,尤需竭心尽力,迎吾皇以归京城,使其重登大位,再行仁政,方无愧真龙之名也。”
  再看署名,却不见任何字号,只有一行小字:“此间情事,不可与外人言,否则徒令朝廷动荡祸乱,奸党反而得利,切记!切记!”
  伍定远将那本书细细翻过,只见除这篇记文之外,便是“披罗紫气”的练功法门,他脑中乱成一片,一时无暇细看,便把书本收入怀中。
  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石棺,喃喃自语道:“此际若已改朝换代,则江充业已叛国?这话从何说起?皇上好端端的留在北京,什么时候改朝换代了?”
  他想着想,蓦地心中一惊,想起当今皇帝原称“泯王”,这皇上并非以太子登基,而是先皇武英皇帝的御弟,只因武英皇帝英年早逝,泯王才得继位为帝。伍定远心中醒悟,这才明白这洞中所藏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皇兄,昔年的武英皇帝。
  伍定远心下骇然,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龙袍,寻思道:“我这身衣服,莫非便是武英皇帝所穿的么?这……这又怎么能够?”这武英皇帝早在三十年前便已驾崩,倘若他并未身死,而是躲在此地,想来也过五十岁了。
  他心中惊疑不定,寻思道:“这武英皇帝不是已死在奸人手上了吗?他死了几十年,怎能又跑了出来?这……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要是这人还在人间,却要我们这些臣子怎么办?”
  他越想越慌,便趴到石棺之中,细细察看一番,只见石棺中确无残骸遗骨,除了自己身上的龙袍,实在别无蛛丝马迹。
  伍定远心中忽起轻松之感,心道:“看来这篇记述不尽不实,连个署名都没有,八成是江湖妄人所为。这神机洞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一个活人如何待得上几十年?只怕闷都把他闷死了。”
  他正想哈哈大笑,心中忽有一个声音道:“不对……倘若这篇记述是胡说八道,这世上怎能冒出一张羊皮出来,还惹得江充这些人追杀抢夺?”
  伍定远呆立半晌,心道:“不管怎样,眼下这武英皇帝已然失踪了,他既不在洞里,也不在人间,便跟死了没两样。这样也好,国无二主,他既然死了几十年,便让他随风而逝吧,可别再出来作祟了。”
  伍定远看过上头记载后,心中多少有了谱。想来此处山洞必是千年前的贤人建造而成,只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曾有人将武英皇帝藏在此中,只是这可怜的皇帝多半在洞中生出了什么意外,竟尔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只余下这身龙袍供人凭吊。
  想来武英皇帝若不是给蟒蛇吃掉,便是不小心掉入冥海溶解了,说不定还是因为受不了这洞里的气闷,这才跳湖自杀。
  伍定远叹息一声,当下对着石棺膜拜,道:“前辈在上,非是晚辈不来竭心尽力,这武英皇帝既已消失不见,连尸骨也找不到,却要晚辈如何效忠于他?不论你是何方神圣,还盼你英灵有知,能够原宥则个,晚辈感激不尽。”说着又磕了几个响头。
  伍定远正自下跪祭拜,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声响,伍定远侧耳听去,只觉一个声音低沉,一个声音高亢,好似一男一女在那儿说话,伍定远急急转头,只觉夜眼一闪,似乎飞过了两团灰影,竟是快逾鬼魅。
  伍定远见那两个灰影间夹了个东西,便似尾端相连的两只怪物,他猛地想起南天门上绘的一男一女两个神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心下大骇:“鬼!有鬼来了!”那两个神像人面蛇身,诡异之至,若真要出来作祟,自己如何还能活命?想起梦中齐伯川的怪模怪样,心惊胆跳之余,急急朝甬道奔逃而去。
  跑了一阵,伍定远只觉自己脚下如腾云驾雾,飞快无比,他越奔越是心惊,可又不敢停步,这洞中实在诡异至极,只想早些找到出路离开。
  正害怕间,忽见甬道前端有光芒洒下,伍定远急忙奔向前去,却见甬道顶端一处破洞,约莫二尺见方,伍定远大喜过望,连忙从洞中望出,此时外头已是深夜,满天繁星,尽在天顶,看来只要从此处爬出,定能逃出生天。
  伍定远心下兴奋,只想直接跳出破洞,但这处破损恰在甬道顶端,实在过高,伍定远暗暗忧心,不知自己有否这个能耐上去。
  他回头往阴沉的甬道看去,心中暗暗害怕,就怕人面蛇身的怪物忽然出现,他轻轻吐了口气,运起轻身功夫,双脚奋力在地下一蹬,忽觉身子一轻,竟尔高飞而起,如同大鸟般冲天飞起,直朝洞顶而去。
  伍定远见自己跳跃过高,忍不住“啊”地一声大叫,心下惊骇无比,他想缓住身形,却又不得其法,只觉自己还在袅袅上升,忽然头顶一痛,已然撞上洞顶,跟着轰隆一声,洞顶竟给他撞坍一块。
  伍定远大吃一惊,丹田气浊,当场摔下地来,只跌得全身疼痛不堪。
  他趴在地上,看着洞顶的破孔,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披罗紫气的威力么?”
  直到此时,伍定远方知天山武学的无穷奥秘,自己若不小心运使,只怕未得其利,反蒙其害。他看着洞孔,再次跃起,这次他小心许多,不敢用力过猛,轻轻一纵,身子已然飞起,霎时间便已飘出洞去。这次他虽然有备,不曾撞破什么,但见自己身负如此神功,趋退间如同妖怪一般,还是感到骇然。
  伍定远飞出洞顶,随即落在地下,他朝四方望去,只见自己身处在一处高原上,数里外一片连绵无际的山脉,想来便是天山了。
  此时方值深夜,他上观星辰,看来已近午夜。寒风吹来,空气极尽清新,伍定远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心旷神怡,此刻不管江充也好、卓凌昭也罢,再也没人奈何得了他。
  他看着远处雄奇的山峦,一时心力松弛,倒在地下,痴痴看着天上的银白月轮。
  一片宁静祥和中,伍定远静静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闭上了眼,想道:“怎么办,这羊皮根本不是江充卖国的证物,真只是张宝藏图而已。凭这张东西,要如何推倒江充?我此番大大得罪这帮奸贼,以后该怎么办?柳侯爷保得住我么?”
  眼前情势明白,那羊皮不过是块莫名其妙的神符,绝非王宁、梁知义他们猜想的卖国证物,自也不能藉此推倒奸臣江充。想起自己一年多来奔波劳苦,千里亡命,到底为的是什么呢?眼下身处谜团之中,除了见到一幅空棺,一个空洞,其余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晓得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不禁摇头苦笑。
  他叹息一阵,心道:“既然那羊皮不是什么物证,想来王御史、柳大人都白忙一场了。羊皮既然无用,也无人奈何得了江充这奸臣。我若要继续与他作对,只怕会死得惨不堪言。唉……人生不过百年,眼下我自由自在,何必再回什么京城,不如回西凉去开个店铺,了此残生算了。”一时心灰意冷,只觉气馁无比。此来天山,算是由死到生走了一遭,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尽成转眼云烟,实不足自己挂怀,此刻便有隐退的打算。
  他闭上了眼,正想沉沉睡去,忽地又想到了艳婷,他猛地一惊,坐起身来,寻思道:“不行!这小姑娘还在卓凌昭手中,若要受了玷污,我如何对得起她死去的师叔?”想起艳婷楚楚可怜的神色,更感心惊不已,好似她现在正给人撕裂了衣衫,受那帮无耻淫贼的侮辱。
  伍定远咬牙切齿,仰望天际繁星,心中浮起齐家满门惨死的景象,更感悲愤,他暗自责备自己,想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当年齐伯川死前,你说了什么?你现下斗不过江充,便只想顾着自己逃命么?当年多少人为你出生入死,你只想平安度日,你怎么对得起他们?”他猛地跳了起来,凛然看着群山,大声道:“我不能!我不能!”
  伍定远热血沸腾,心道:“无论如何,这场仗还有得打。便是没了羊皮,咱们还有柳侯爷撑腰,未必便输那奸臣了。”他望着脚下的神机洞,心道:“当今最重要的大事,便是把艳婷那小姑娘救出来,我现下得了‘披罗紫气’,若要回到洞里,偷偷摸摸的抱她逃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轻轻吐纳,更觉体内真气充沛至极,想来只要不正面遇上卓凌昭,便是遇见安道京、钱凌异这些好手,料来自己也还能应付,他心中惧意渐渐淡去,大叫一声,便往破孔跳下。
  伍定远走回洞中,慢慢寻着出路,只听远处有着浪涛声,他心下一喜,知道冥海就在眼前,便急急走出。果见远处赤红的湖水拍打岸边,对岸一片黑暗,看来艳婷、卓凌昭他们便在那儿。
  伍定远望着冥海,正自盘算如何渡湖,便在此时,忽听对岸传来轰然巨响,跟着湖面水花四溅,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伍定远行到高处,极目往对岸看去,霎时惊得呆了。
  只见对岸有一人神色阴沉,正自指挥大炮轰击,那人唇上留着短须,面色阴沉,正是江充,只听他大叫道:“给我轰!把对岸的一切都给我轰烂了!”跟着炮声一响,炸到了湖里,煞那间湖水飞溅,激起了偌大水柱。
  伍定远一惊,心道:“这江充真是疯了,他自己过不来,便要把这一股脑儿的炸烂。”
  却听得一人道:“江大人,你真把对岸炸烂了,却要我如何去拿武林秘笈?”
  那人功力深厚至极,虽在炮声隆隆之中,说话仍是清晰可闻,世间有此功力的屈指可数,伍定远不必去看他的面貌,也知他是“剑神”卓凌昭。
  江充止住了炮手,道:“卓掌门啊!照眼前的情势看,这神机洞太过难搞了,与其让别人进到此间,还不如几炮轰得稀烂,省得便宜了旁人。你说怎么样?”
  卓凌昭叹息一声,道:“这样也好,咱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伍定远站在岸边,霎时听到江充狂笑不止,跟着炮声隆隆,不住地往岸上轰来,轰隆一声大响,炮弹正炸在伍定远身边不远处,岩洞耐不住炮轰,顿时开始崩塌。
  伍定远心下大惊,急忙沿着甬道冲出,只见一路都是崩塌的石块碎屑,满天尘埃中,伍定远飞身窜到那破损处旁,提气一纵,便往上头跃去。
  逃出神机洞,只觉脚下还在震动,他略一停留,便觉地面正在塌陷,只要脚下稍停,便会掉入地下。他惊慌之余,急运轻功飞驰,一路逃难而去。
  奔出数里后,他回头看去,只见整片山头已然陷落,想不到江充的炮火如此猛烈厉害,经此一炸,看来这神机洞已成遗迹,从此不能复现江湖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仰头看去,此时已明月高照,凄清的月光照下,映在冷冷的天山上。伍定远想起日后的无数硬战,心下忽地一馁,只觉疲惫不堪。他猛地摇了摇头,心道:“不行!我绝不能气馁!我已然获传天山里的绝世武功,岂能再有迟疑之心?”
  他运转真气,只觉全身精力弥漫,想到自己武功远胜昔日,不复是当年四处流亡的小小捕头,心中更是一阵激荡。
  最早他接到燕陵镖局的案子,只是拼着一股气血,最后竟尔落到丢官亡命的下场,之后遇上柳昂天、杨肃观等人,在侥幸拾回官职性命之余,便有意重作冯妇,再来干一个奉公守法的朝廷命官,至于那燕陵镖局的案子,自也交给上级办理,不再逞强。也因如此,才会被郝震湘等人讥讽,让他倍感困窘。
  只是天意难测,再加机缘巧合,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练成神功,仗着这身“披罗紫气”的威力,或能再扛起这个大案,为苦主申冤也不一定。
  无论是福是祸,总之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他想到自己武功大进,忍不住哈哈大笑,身影一闪,便往山崖跃下,伍定远仗着精湛无比的内力,一路从悬崖攀缘而下,竟是快若神鹰,势如妖魔。
第六卷 一代真龙 第八章 披罗紫气
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20364
  
  伍定远出得天山,想起与杨肃观等人的约定,要在元宵之夜会集西凉,他进洞已久,早不知时日,只怕错过了与众人会合的时辰,当下急忙起身,连夜赶路而去。
  路上想起艳婷尚在卓凌昭手中,伍定远不禁心情烦忧,不知昆仑山众人是否会对她不利。那艳婷说来不过是个孩子,与昆仑诸人毫无仇怨,只盼卓凌昭念在自己宗师身分上,别去为难她一个小小姑娘。
  行出十来里后,慢慢真气发动,汹涌澎湃,似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体内好像胀得快炸开一般。伍定远提起真气,往前纵出一大步,身子立时飘出两丈远近,他人在半空,又是一个大步跨出,如此接连不息,竟然快逾奔马。
  奔出半个时辰后,竟觉得有些收不住脚,脸上更是劲风扑面,如同刀刮。伍定远心下骇然,只觉体内随时随地都是暖烘烘地,真气可说强韧已极。照这个模样看,只怕自己已有一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这天山密藏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
  路上歇息时,伍定远取出洞中携出的秘笈,细读之下,才知这“披罗紫气”的大威力,远在自己的想像之上,至于那练功法门,更是怪异难言,世间绝无第二套武艺足以相比。
  只见练功总则上写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苦心志,毁其发肤,是已欲成神功真龙,必先五内俱焚,去心、坏肾、破胆,以孕神胎,无肝无脾,则随心所欲矣。”这段话令人目瞪口呆,伍定远虽已熬过种种苦难,读到此处,还是打从心里寒起。
  原来这“披罗紫气”的练功法子怪异奇特,绝不同于世间任何武学,一般练功多由苦练修行而成,不是练内力,便是习拳脚,乃是由内生外,靠的是自己的能耐。但这“披罗紫气”却大大不同,练功者需以种种奇门毒药秘方浸泡,以之改变体质,靠的纯粹是外力,与练功者并无太大关连。
  也是为了转化体质,那开辟山洞的前辈才设下“冥海”一关,让人泡烂肌肤,暴露内脏,好使“伏羲宝池”、“女娲天酒”的效力加大,如此一来,练功者方能“得仁心”、“治义肝”、“发信肾”、“取智脾”、“获勇胆”,以之锻造全身脏腑,终得“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的最高境界了。
  只是这“披罗紫气”并非人人可练,若体质不当,机缘不巧,定会死于半途,非但练不成神功,反为药酒所害。正是为此,那总则上开宗明义地写着:“凡人一生,披金罗紫,皆命也。成此神功,全仗天命。习功者若非四柱同命、抑或三奇盖顶之人,必死无葬身之地。戒慎、戒慎。”
  照此看来,伍定远能成此神功,一半靠的是天生的命数机缘,一半靠的是自己的胆识,若无种种巧合,自己绝无可能破解难关,成为那“一代真龙”了。只是卓凌昭千想万想,却怎么也想不到天山武学竟是这般练法,倘若要他跳湖自尽,恐怕打死也不愿意吧?
  伍定远看着那本“披罗紫气”,自知若是依法习练,便能将真气越练越强,招式越练越精。只是他那条泛紫的右臂却仍不听使唤,运使真力时更会泛出一股磷磷紫光,隐隐有着剧烈无比的毒性,这伤是给地底怪蛇咬出来的,书上不曾详载,只不知是否会妨害自己练功。
  伍定远看着自己的右臂,心道:“我这手臂上的毒伤好生厉害,不知毒性是否还在?会否伤了我的身子?”他皱眉苦思,颇为担忧,但既然身上毫无中毒之象,行止举动时更有神清气爽之感,也就不再理会了。
  伍定远急于与杨肃观等人会合,便连夜赶路,直奔了几个时辰,只见天际渐渐泛白,清晨的沙地上结了淡淡的冰霜,放眼望去,偌大的平原都拢在破晓的浓雾中,倍觉朦胧。此时他已奔出两个多时辰,但仍感精神奕奕,丝毫不觉疲累,脚下更如腾云驾雾,风雷电掣之际,身周景致无不倒飞而过,恐怕比世间最快的千里马,都还要再快十来倍。
  又行了一阵,隐隐约约见到前方有一处牌楼,极目望去,只见牌楼上题了有字,见是“玉门关”。
  伍定远心下一惊,暗道:“我这一夜居然赶了几百里路?这怎么可能?”
  他去时被昆仑山高手押在车中,足足乘了十余日的车马才抵达天山,谁知回程时仅用了区区一晚,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心中的骇异直是难以言喻。他呆了半晌,这才朝关内行去。
  伍定远走到关隘不远处,自知身穿龙袍,决计不能贸然入关,当下便摸入一旁的民家,想要偷出衣衫换上,谁知才走到门口,便给一名挑水老汉撞个正着。
  伍定远正要闪开,却见那老者吓得魂飞天外,惊声道:“这……这是皇帝啊!”当场下跪道:“小民叩见皇上!”
  伍定远骇然失笑,道:“我……我不是皇帝……”
  那老汉往两旁张望一眼,低声道:“原来皇上是微服……那个龙袍出巡,皇上放心,小民不会出去乱说的……”
  伍定远尴尬一笑,道:“我……我真的不是……”
  那老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些我都懂,我不会说出去的。”说着又道:“皇上是来找乐子的,还是走失了什么妃子啊?”
  伍定远心道:“看来遇上了个怪人,我可赶紧脱身才是。”他轻咳一声,道:“我……我是来借衣服的。”
  那老汉哦地一声,道:“原来皇上嫌龙袍穿起来难受,想要换一身衣衫穿啊!”
  伍定远喜道:“正是,老汉可有衣物借我。”
  那老汉心道:“难得遇上皇帝,总要敲个竹杠才是。”当下道:“借是没什么难的,可老头我总要有个回报。”
  伍定远眉头一皱,道:“老兄要啥样的回报?”
  那老汉心道:“老子我一不会读书,二不会做官,难得遇到皇帝,还是讨个皇亲国戚的身分好了。”当即阴侧侧地道:“我家有个闺女,三十岁还嫁不出去,拜托皇上了。”
  伍定远心下一惊,忙道:“这怎么使得?你可别乱来。”谁知那老汉已然喊了起来:“桂花啊!别睡啦!有大事啊!你快起来看啊!”他喊了一阵,只见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冲了出来,揉着眼道:“爹,什么事啊?有小偷么?”
  那老汉指着伍定远,大叫道:“皇上来啦!”
  伍定远见那女子血盆大口,虽不至青面獠牙的惨状,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无盐,只吓得屁滚尿流,全身冷汗狂冒。天幸那女子见了伍定远,只是上下打量几眼,一脸狐疑地道:“这人看起来笨头笨脑的,真的是皇上么?该不会是戏台上的戏子逃班了吧?”
  伍定远心中一宽,想道:“好险!这女子对我没意思。看来可以借件衣服穿了。”
  谁知那老汉道:“自古皇帝都是长得一幅笨样子,不然怎么当皇帝?你快别啰唆了,快上去跪拜啊!”
  那女子咕哝一声,便自向前跪倒,口中乱叫道:“民女桂花,参见万岁爷。”
  那老汉拉住伍定远,笑道:“皇上快来歇息,你俩好过以后,我便是国丈了……”说着将伍定远拉进卧房里,便要替他宽衣解带。
  眼看那女子已然冲进铺被,跟着裂开血盆大口,对伍定远媚笑道:“看万岁爷傻头傻脑,身子骨却是强壮,来!让臣妾好好服侍你吧!保管你销魂蚀骨,马上忘了三千佳丽啦!”
  饶他伍定远练成盖世神功,闻到那女子口中的大蒜气味,又见了她的海碗大嘴,此刻也是两腿飕飕发抖,他大叫一声,猛地点中那老汉的穴道,跟着开始扒他身上衣衫,那老汉惊道:“皇上怎么了?莫非不爱闺女爱老汉?”
  伍定远虎吼一声,也将自己的龙袍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结实强壮的筋肉。
  一旁那闺女大怒道:“你这兔子,枉自练了一身铁打筋骨,谁知不是男人!”说着便要冲来撕打。
  那老汉喝道:“桂花不要乱来!”跟着陪笑道:“皇上爱这调调也成,老汉虽老,却还是老而弥坚,您要上下左右都成,便是前后翻转,老汉也可以搏命一试……”他还待要说,只见伍定远已然抱着他的衣衫,疯狂飞奔而去。
  经此一事,伍定远更加明白天有二日的可怕,倘若武英皇帝仍在人世,不免引起天地偌大的纷争,天幸此人已死,否则不知要惹出多少祸患。
  伍定远穿好衣衫,此时方在黎明,来往行旅不多,玉门关守军尚未开城,伍定远行到关下,左右探看,想找条进关的方便之路,正看间,忽听后头一人喝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在此地徘徊?”伍定远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军官带着十来名小卒,正对着自己戟指喝问,想来这些人是在此地巡逻的守军。
  伍定远抱拳陪笑道:“在下是西域回来的客商,只因赶路赶得迟了,没想到误了进城的时光,是已在此逗留。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小可早些进城。”
  那军官冷冷地道:“原来你想要进城啊!随我来!”
  伍定远忙道:“多谢军爷。”便随那军官行去。走不到三步,两旁军士忽然伸手将他架住,另一名小卒更伸手入怀,在他身上掏掏摸摸。
  伍定远惊道:“在下是寻常百姓良民,大人此举何意?”
  那军官狞笑道:“我管你是谁?便是皇帝老儿来此,也要交上一百两白银,这叫做过关性命钱哪!若不是咱们日日夜夜在此看守,你们这些该死的老百姓哪来的好日子过?”
  伍定远心中暗暗叫苦,他先前落在昆仑山手中,身上物事早已被人搜走,此刻身无分文,却要他如何行使贿赂?
  众小卒搜了一阵,说道:“这人身上没有银两,只有他***一本书!”说着递给那军官,伍定远心中暗暗叫苦,那书不是平常的物事,乃是天山中带出的“披罗紫气”,自己一身武艺全着落在上头,岂可任人拿走?
  他正自盘算对策,只见那军官已将书本接过,骂道:“死穷酸,连一两银子也没有,居然还敢自称是生意人,老子看你定是敌国的奸细!”说着往书皮看了一眼,又骂道:“披罗紫气?老子披你奶奶个头!要带书也带本图文并茂的玩意儿,这算是什么狗屎!”大怒之下,便要把书本撕破。
  伍定远忙道:“这书是要紧东西,大人万万撕不得!”
  那军官狞笑道:“死东西,还敢啰唆!”说着用力一扯,便要将书本撕开。
  伍定远大喝一声,两手使劲,猛地往后一振,那两名小卒原本拉住了他的臂膀,只听轰地一声,两人的身子如同烂稻草般,远远地飞了出去,跟着脑袋撞在墙上,有如烂泥般地瘫在地下。
  那军官一惊,喝道:“大胆狂徒,你胆敢拒捕!”抽出腰刀,便往伍定远脑门砍落,伍定远见他这招凶狠劲急,心道:“你不过是要些银钱,与我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出手就是杀招?”
  他有意教训那军官,当下落手也不容情,一招“开门见山”,右拳猛往那军官鼻梁打去,这招拳法甚是常见,便是小孩也识得,那军官骂道:“死小子!”跟着侧头躲开,谁知一股劲风刮来,味道腥臭无比,那军官气息一滞,颈子竟然动弹不得,伍定远的拳头便从那人脸颊擦过,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那军官滚倒在地,呼号不已。
  伍定远冷冷地道:“你莫作死,快快站起来吧!”那军官只在地下打滚,哀号不断,一旁小兵见状,吓得四下乱窜,各自逃命去了。
  伍定远眉头一皱,将那军官揪起,却见他已然一动不动,伍定远抡起拳头,作势欲挥,喝道:“大胆贪官,你快快带我进关!”却见那军官的脑袋只剩下了一半,余下的一边已然烂去,有如被强酸腐蚀一般,连头骨都露出来了,伍定远大吃一惊,心道:“又来了!我这拳不过是轻轻一打,怎能有这般威力生出?”
  原来方才那拳这么一擦,居然已将这名军官活生生的毒死,另两名小卒给他手臂力道一震,也已撞墙而死。伍定远暗暗心惊,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然高不可测,日后出手之时,可要留下三分余地,否则定会杀生太过。
  忽听后头无数军士叫喊道:“奸细在这里,快把他抓起来。”却是方才散逃的兵卒引人过来。
  伍定远不愿与之缠斗,他看着城墙,心道:“以我此时的武功,说不定可以一举越过这座城墙。”当下伸足出去,奋力往墙上一点,只听碰地一声大响,墙上的砖石竟给他一脚踢瘫,陷出一个深洞来。
  伍定远心下骇异,他放轻脚步,只用了二成真力,轻轻地往墙上轻轻一点,饶是如此,身子还是飘飘凌空,猛往城上飞去。待到力尽之时,伍定远伸脚再点,又往上飞去五丈有余,已如幽灵般飘上城头。
  下头军士见他武功高强若斯,都已惊得呆了,众人抬头仰看,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城上守军见伍定远飘身上来,更是吓得屁滚尿流,纷纷惨叫,霎时四散奔逃,跑得无影无踪。
  伍定远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头,不禁微微摇头叹息,想不到这西疆第一等的关隘要塞,军纪竟然败坏至此,守军更是不堪一击。
  他飞身下关,便往西凉方向急奔,路上找人问了,此时已是正月十七,他与杨肃观等人约好十五相见,虽然马不停蹄的赶路,还是晚了两日。伍定远心知他们必是朝华山而去,倒也不感心急,只是艳婷还在江充一干人手里,倒是件麻烦事,眼看一时无法与杨秦等人会合,索性便缓缓而行,也好打量情势。
  又行了两日,已近凉州城郊,伍定远身子虽不疲累,却已又饥又渴。他见到一旁有间客店,连忙抢进,跟着要了两张面饼,一壶白酒,便即张口大嚼。他这几日都在路上采摘野果,不曾好好吃上一餐,这顿饭只吃得香甜无比,不一会儿,便已吃干喝尽。
  伍定远舔了舔嘴,还想再要些吃食,忽地想起囊中羞涩,金银都给昆仑山搜去了,却是一文钱也无,他面色一变,寻思道:“这可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吃白食么?”转念又想道:“我旧日是此地的捕快,便赊他一顿,那也算不上什么。”当下又要小二送上吃喝的来。
  一旁掌柜的见他伸手往怀中一摸,跟着脸上变色,已然看出他身无分文,谁知他还大声叫道:“小二,给我切盘牛肉来,再加两张面饼。”
  那小二答应一声,从后厨送上菜肴,那掌柜冷笑一声,将小二拦在道中,喝道:“慢点送!”他哼了一声,往伍定远这桌走来,冷笑道:“这位客倌,咱们是小本生意,请您先结了帐,会了钞,这再吃喝不迟。”
  伍定远道:“我今日手头有些不便,回头再补给你。”
  那掌柜道:“客倌啊,莫说我们小气,你手头既然不便,为何又来吃食?小店向来有个规矩,从不施舍乞丐。还请你赶紧付钱吧!”
  伍定远听他说得难听,当下面色一沉,道:“我旧日是西凉城的捕快,朋友旧识不计其数,绝不会在此白吃白喝,你只管送上菜肴,我回头便送钱过来。”
  这种自吹自擂的说话,那掌柜一日里怕没听上百回,当下笑骂道:“你若是西凉捕快,我还是甘肃的提督哩!我管你是官是民,有钱便是大爷,没钱便别来吃喝,休在我这里赊上一顿半顿的。”
  伍定远给他数落一顿,不禁面色尴尬,寻思道:“现下我身无分文,却要如何会钞,难不成大摇大摆的走开么?”
  昔日里他最是痛恨这种白吃白喝的勾当,若有下属干了这等恶行,他定会重重责罚,此时他虽已不是捕快,却也不愿坏了自己昔日的规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掌柜道:“这位大爷,方才您吃的酒饭共是一钱银子,请您快快付吧!”
  伍定远伸手掏摸,却良久摸不出半文钱来,只见那掌柜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伍定远把心一横,暗道:“说不得了,今日权做一回流氓。”
  他正要转身逃走,忽见一名女子走了过来,塞了只金元宝在那掌柜的手里,娇笑道:“十两黄金给你做饭钱,这够了么?”
  其时金贵银贱,这十两黄金足足抵得上三百两白银,那掌柜的大喜道:“够了!够了!便买下我这间小店,那也是绰绰有余!”
  伍定远颇为讶异,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媚眼流波,娇笑横媚,却是那女魔头百花仙子,伍定远猛见此女,一时心下大骇,当场跳了起来。
  忽然一人举刀架住他的脖子,冷笑道:“你乖乖坐下,咱们等了你好久。”这声音说不出的难听冷峻,却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伍定远依言坐倒,偷眼望去,只见九幽道人、番僧罗摩什等人各站一旁,约计有十来名好手。
  远处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两名汉子,一人满脸的精明强悍,脸上蓄着短须,正是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另一人身材修长,满脸斯文气味儿,却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眼看卓凌昭与江充低头饮酒,见了伍定远,面上神色一如平常,似乎早已料到他会生离神机洞。
  只见众人穿着寻常商贾客商的服饰,装做了百姓的模样,但脸上却有倦容,想来众人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才在区区两日内赶到凉州。
  伍定远心下只是叫苦连天,怪自己没能小心谨慎,进店时不曾察看可疑人等,终于还是着了道儿。
  卓凌昭笑道:“伍制使命大啊!那冥海这般毒性,居然没伤你一点皮毛,天山的神功当真了得啊。”言语间却是无比艳羡。
  江充也是一叹,道:“命好运好身好,到老荣昌。伍制使果然是三奇盖顶之人,了得,了得,真个成了‘一代真龙’哪。”
  伍定远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极为讶异,但转念一想,江充既能看出自己面相的特异处,对天山的武学渊源定然详熟,自能说破自己的武功来历了。
  伍定远也是老江湖了,眼下虽强敌在侧,但自己有“披罗紫气”护身,那也不必示弱。他想探听艳婷的消息,当下微微一笑,道:“托两位大人的福,在下才侥幸逃过一死。说来还要多谢两位。”
  此话镇静异常,全不同伍定远往日愁眉苦脸的模样,众人都是一奇,不知他既已落入敌人掌握,居然能泰然若此?实叫人惊疑不定。
  江充双眉一轩,大笑道:“伍制使说的是,若不是咱们有缘,伍制使也不会因祸得福,获传一身神功了。说来大家正是一家人哪!”只听他哈哈大笑,又道:“只是咱们两家这般亲近,兄弟若没金银使唤,怎不吩咐一声?哥哥我什么没有,便是孔方兄最多。”他使了个眼色,一名好手连忙取出两只重重的金元宝,送到伍定远的面前。
  伍定远知道他们有意拉拢自己,便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大人若是有意款待在下,何不把我颈上的刀子撤下。”
  此时安道京兀自举刀架着他,听得此言,便要将兵刃收起,孰知江充摇了摇头,道:“天山传人,号为‘一代真龙’,我与你同席共饮,便与猛兽同寝无异,岂能不防。”安道京闻言,刀子又是一紧。
  却听卓凌昭道:“你们只管放开他,有我在此,天下间无人伤得江大人。”这几句话说来豪气干云,众人都是为之动容,看来卓凌昭自负绝学在身,根本没把伍定远看在眼下。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掌门既然这般说了,你们可以退下啦!”
  安道京嘀咕一声,喃喃自语道:“***,这般神气。”
  却听昆仑山那桌有人喝道:“安道京,你嘴里不干不净的放什么屁?”
  伍定远见两方人马仍然不睦,当即微微一笑,道:“安统领还是这么惹人厌啊?”
  安道京哼了一声,却不打话,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九幽道人对掌柜小二喝道:“你们快快送上酒菜。”
  几名伙计连忙端出几盆热炒,抢上服侍。
  罗摩什低声向众人道:“咱们有要事相商,把闲杂人等都请出去了。”
  百花仙子闻言,立时大剌剌地走到门口,朗声道:“大家听好了,这间店我们要了,闲杂人等,一律滚开!”
  店中客人登即哗然,这客店恰在入关要道上,来往客人甚是众多,如何能一举赶光?一名挑夫忿忿不平,登时走了上来,怒道:“婆娘干么这般横行霸道的?叫你相好的出来,我可不打女人家!”
  伍定远知道胡媚儿手段毒辣,不禁叹息一声,知道这挑夫立时要糟。
  果听胡媚儿哼了一声,霎时一个耳光打去,已将那人满口牙齿打落,跟着一脚踢出,将他骨溜溜地踢出店门,锦衣卫好手见店内客人兀自不走,喝道:“看什么?你们找死么?”
  一众客人见这几人满脸横肉,手中还提着明晃晃的家伙,当即惊叫连连,赶忙冲出客店,没一个敢留,偌大的客店便空了下来。
  锦衣卫众人哈哈大笑,都觉爽快,便在此时,只听角落中传来一声轻咳,众人转头看去,却见一人身穿斗篷,头缠白布,身着异国服色,正独自坐在角落,低头饮酒。
  胡媚儿见那人停留不走,喝道:“你这人好不识相,快快给我滚了!”
  那人低头不语,好似聋了一般。伍定远见他的服饰打扮,想来是个西域人士,听不懂汉语,便只一笑,道:“这人听不懂中国话,你向他大吼大叫,这不是白费功夫么?”
  胡媚儿呸地一声,道:“人话听不懂,暗器总看得懂了吧!我就是要他滚!”她举起银针,正待掷出,却听江充道:“仙姑别伤人!既然这人是个外国人士,想来碍不到事,就放他过去吧。”
  胡媚儿皱眉道:“江大人在此饮酒,如何能被外人打扰?”
  江充笑道:“不打紧,咱们人在西凉,不比在京城的时候,排场小些无妨。只要这人听不懂汉话,那便不碍事。”
  安道京赞叹一声,称颂道:“大人果然气度非凡,从来不与升斗小民计较。”这安道京果然了得,随时随地都能生出大堆马屁,想来江充与他一块儿行走,定是乐趣无穷。
  江充哈哈大笑,他喝了杯酒,向伍定远上下打量几眼,道:“怎么样啊!当个一代真龙,滋味可是如何?”
  伍定远心下一凛,道:“江大人此言何意?”
  江充微笑道:“你既然渡过冥海,岂能空手而返?想来定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啊?”
  伍定远寻思道:“这世间只三人知晓这神机洞的秘密,一人是我,一人是卓凌昭,还一人便是这奸臣了。想以这秘密的重大,他必定把我当成眼中钉,我可要小心应付。”他装作讶异的模样,只是哦地一声,问道:“什么秘密啊?江大人的话怎么这般难懂?”
  江充何等厉害,见伍定远神情微微一变,已知他掌握了神机洞的奥秘,当下轻咳一声,道:“伍制使,你知道了也好,不知道也罢,可你定要懂做人的道理,否则脑袋再多,也不够人家砍。”
  伍定远哦了一声,道:“什么道理,还请江大人明说。”
  江充嘿嘿一笑,森然道:“有些话该说,便用唱的也成。有些话不该说,那是杀了脑袋,也不能哼出一个字,这就叫做‘守口如瓶’,你懂了么?”
  伍定远心道:“这江充好生厉害,方才我不过皱了眉头,他便已看出我心里有鬼。且让我探探他的底。”他轻咳一声,道:“江大人,我这人没别的好处,一向想说便说,想做便做,那才是正人君子所为。若有人要我藏头露尾,不免让我全身难过,成了无耻小人。”
  江充给他这么一顶撞,脸上黄气一闪,森然道:“伍制使,你真要与我为敌么?”
  伍定远冷冷地道:“伍某人行走天下,不曾与谁有仇,从来只是奉公守法,大人若行得正,坐得端,伍某如何敢得罪?”
  那时伍定远在神机洞中不惜跳湖自尽,也不愿受卓凌昭的恩情,此刻他已练成天山里的“披罗紫气”,更万无低头之理,当下出口便不容让。
  江充大怒,正要说话,卓凌昭却微微一笑,插口道:“伍制使说话这般嚣张,想来是仗着天山里绝世武功吧?不如本座与你讨教几招,也好让伍制使消消火气,怎么样啊?”
  伍定远心下一惊,这卓凌昭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自己的武艺虽已非往日可比,但与这剑神较量,岂同寻常?实不知自己能否挡下卓凌昭的惊天一击,当即沉默不语。
  江充哼了一声,道:“当了一代真龙,眼界大概也高了。不过伍制使啊,你倘若记性不坏,应该还记得在京城时,我曾参你一本么吧?”
  伍定远吃了一惊,登时想起何大人到柳府查问自己的往事。他双眉一皱,寻思道:“听这奸臣说来,定有无耻阴谋要对付我。倘若真的与他为敌,只怕他日后定会想尽办法对付于我,我即便逃出此地,又有什么平安可言?”这奸臣害人之法不只一端,日后三番两头的找碴,每日里参个伍定远一本两本,只怕会给整得死去活来,只要在朝为官的一日,那是再高的武功也没用的。心念及此,面色已成惨白。
  江充见他面露忧色,料来已怕了自己,便笑道:“你别那么怕我,我江充也不会存心找你麻烦。只要你好好的答应了两件事,从此你我两家不会再来相害。你说好不好啊?”
  伍定远料知对方财大势大,高手众多,即便有柳昂天护住自己,也不见得讨好,当即哼了一声,道:“阁下有什么要求,一块儿说出来吧。”
  江充笑道:“第一件事再简单不过了,你把嘴闭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那一切都好谈了。”
  伍定远心下了然,他知道江充有所忌惮,深怕武英皇帝在神机洞中待过的秘密外传,自己若要大肆渲染,不免引起朝中人士议论。当即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伍定远做得是皇上的臣子,当然是效忠皇上。这张嘴只挑利于国家的事说,绝不会胡言乱语。”
  他这话倒不是讨好江充,先皇死于神机洞之事甚为隐密,岂能任人议论,自己若一个不小心,将这些情事外传,非但会引人侧目,恐怕还会引来朝廷动荡,那创制神机洞的前辈高人也曾以此嘱咐,要他不得胡乱外传秘密,伍定远心念于此,自是少提为妙。
  江充喜道:“懂事!懂事!”
  伍定远不愿过分示弱,掉了面子,当即道:“话虽然这般说,但伍某对那些专进谗言,整日里污蔑圣聪的人么,我可一个也容不下眼里。”
  江充大笑不止,说道:“没错!我老早就看东厂的刘敬不顺眼了,说得好!说得好!”
  伍定远见他轻而易举的转了话头,心下也暗自钦佩他的口才机智,他清了清嗓子,道:“江大人,你要交代的第二件事呢?不妨说来听听吧?”
  江充嘿嘿一笑,道:“伍制使,这第二件事非同小可,我江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只要此事一日不明,我可是吃不落饭的。”
  伍定远心道:“看他这个模样,这第二件事定非小可,我得小心了。”他轻咳一声,道:“大人有话便说,不必多言其他。”
  江充双眉一轩,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只听他森然道:“伍制使,你见到‘他’了么?”
  伍定远听了这莫名其妙的“他”,登时悚然一惊,心道:“好啊!他在问武英皇帝的事!”
  旁人不知什么“他”不“他”的,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卓凌昭面色一变,知道江充在逼问关系国运的大事。
  江充见伍定远神情如此紧张,料知他情急之下,定会胡言乱语,当下冷笑道:“伍制使啊!我江充做人最是公道,绝不会白问你的。只要你能老老实实地把回答我,我马上给你顿甜的吃。”说着伸手一挥,道:“都带上来了!”
  只见一名将领从旁走来,拿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里头装着厚厚一叠银票。
  江充笑道:“这盆是甜的,一张银票一百两,共是一千张,整整十万两白银在这里。”
  众人见到这般巨大的数目,忍不住惊叹出声。那安道京更是唾沫横流的模样。只见江充伸手一推,将银票送到了伍定远面前,道:“只要你说出你在神机洞中的所见所闻,这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嘿嘿,就是你伍定远的囊中物了。”
  伍定远向来奉公守法,廉洁自重,但此时见到这厚厚的一叠银票,却也不禁怦然心动,他一年的饷银不过是二百四十两银子,若要赚到这十万两白银,那可要整整五百年的功夫,如何不让他心中惊叹。
  伍定远虽非道学君子,但也知这帮匪人的钱财来源肮脏,不是受人贿赂,便是中饱私囊,万万取之不得,便咳了一声,道:“江大人此举是白费工夫了。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伍定远不是什么贪财的人,你不必以此相挟。”
  江充冷笑道:“哦!不爱甜头吗?那吃点苦头如何?”跟着挥了挥手,道:“把苦的端来了!”
  伍定远一愣,心道:“什么苦的?”一旁锦衣卫众人答应一声,过不多时,只见一名少女给押了出来,却是艳婷。
  伍定远又惊又喜,当即叫道:“艳婷姑娘!”艳婷也是大喜,叫道:“伍大爷!天可怜见,你……你总算没事!”她满面泪水,便要往伍定远扑来,一名卫士将她拦腰抱住,喝道:“别动!”
  伍定远见艳婷给人抱在怀里,不禁惊叫道:“你们别伤她!”
  江充何等厉害,在天山察言观色一阵,便知伍定远对这女子有情,他冷冷一笑,道:“伍制使,苦的来啦!你若是一个回答不慎,跟我吹牛皮、卖关子,嘿嘿,这儿十来个壮汉,人人都是虎狼之性,放着黄花大闺女在这儿,你知道意思吧?”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你少来威胁我!”
  江充笑了笑,登即使了个眼色。安道京笑道:“伍制使,看好了!”只听刷地一声,他的“九转刀”已然出鞘,当场削下艳婷肩头的一片衣服,他刀法俐落,没伤到分毫皮肉,饶是如此,艳婷已吓得尖声大叫,伍定远魂不附体。
  江充笑道:“伍制使,少点废话,多点正经生意,知道了么?”只见角落里的那名酒客身子一颤,似乎颇为骇异于眼前的逼供情状。店中掌柜见了这群凶神恶煞,更早早躲到后厨去了,没半个敢出来问上一句。
  伍定远咬住了牙,沉声道:“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江充笑了笑,替伍定远斟上了酒,道:“以前朝廷有个人,名叫武德侯,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伍定远哪管他说东道西,只摇了摇头,随口道:“没听过。”
  江充脸上闪过一阵狡猾的神色,笑道:“你没听过也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你懂么?”伍定远心下不忿,但眼前形势禁格,只有点了点头。
  江充道:“这武德侯是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所谓忠臣孝子的气节,在这人身上是一点也看不到。这人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意图不轨,当年在玉门关外谋害了先皇,这你晓得么?”
  伍定远凝视着艳婷,只见她甚是害怕,眼神中满是泪水,当即道:“大人有话快说,我还有事要办!”
  一旁安道京跳了出来,喝道:“大人说话,你给我专心点听!”便要往艳婷身上出刀,这江充却是十足十的厉害角色,他见伍定远神思不属,不住望着艳婷,便伸手拦住安道京,笑道:“想来这椅子太硬,却教我们伍制使坐不住。来人,请这位姑娘坐过去了。”命人搬过椅子,让艳婷坐在伍定远身边。
  艳婷甫一坐下,登时抱住了伍定远,哭出了声。伍定远大喜,低声道:“姑娘别怕,我们一会儿定可平安脱身。”艳婷抽抽咿咿地道:“我本以为你死了,还好老天有眼,没让你死在那鬼洞里……”
  伍定远正要回话,却听江充哈哈大笑,道:“伍制使,这下椅子舒服多了吧!”
  伍定远脸上略红,道:“大人有话请说。”口气顿时松了许多。
  这江充果然厉害,一眼便能看出旁人心里的需求想法,若非如此,天下这般多的豪杰,却怎会一一顺服于他?
  江充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伍制使何必脸红呢?”
  他见伍定远面色一沉,知道他甚是脸嫩,便转过话头,道:“说起这武德侯嘛,这人真是朝廷的麻烦,好容易把他全家抄斩了,谁知这人还是阴魂不散,定要跟我作对,唉……说起来,这人还算是你半个师父哪!”
  伍定远虽然心神不属,一双眼尽瞅着艳婷的小脸,此时听了这话,仍是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道:“什么?我的半个师父?”
  江充笑道:“你当天山的绝世武功是从何而来的?那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伍定远见卓凌昭脸露钦羡之色,顿时醒悟,他颤声道:“这位武德侯,便是他创出神机洞的武学么?”他过去也曾柳昂天提过这位明臣,却万万没料到他竟与自己身上的武功有关,心下自感诧异。
  江充笑道:“果然是捕快出身,说起话来还挺聪明的。”
  伍定远想起柳昂天转述这位名臣的种种事迹,不由得茫然出神,怔怔地道:“这位武德侯,莫非他并没有死……”
  卓凌昭插口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他早已死了。”
  伍定远嗯了一声,虽知这位前辈当如柳昂天所言,早已不在人世,听了卓凌昭这么一说,心下仍感一阵怅然。
  江充笑道:“你好像很失望啊?小朋友,这人要还活着,天下恐怕要死一大半的人,他可是当世第一大魔星啊,你却遗憾个什么劲儿?”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大人到底要知道什么,赶快吩咐吧。”
  江充笑道:“武德侯这个王八蛋,死后还留了几个难题出来,又是什么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又是什么绝世武功,神机鬼洞,成日里就想引人往那洞里钻,想我们卓掌门这么高明的武学见识,也差点中了这人的挑拨离间,就可知其他凡夫俗子如何妄想了。”
  卓凌昭脸上青气一闪,沉声道:“江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向来自高自大,岂容旁人出言侮辱,此时便出声质问。
  江充拍了拍卓凌昭的肩头,笑道:“卓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到那洞里不过是要找出武功相若的高手,好来切磋一番,哪会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卓掌门,你说是么?”
  卓凌昭抬头望天,不发一言,看来着实不悦。
  江充不再理他,自对伍定远道:“说这么一大堆,其实不过是要告诉你一句话,你在天山里的所见所闻,全是胡乱杜撰的一派胡言,万万不该传出去,这你懂了么?”
  伍定远嘿嘿干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想道:“他越是这般说,越是显得心虚,看来这奸臣虽然了得,那神机洞还是让他怕得要命。”
  江充笑了笑,低声道:“伍制使啊!你倒说说,你进了神机洞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你见到‘他’了么?”
  这问题已是第二回问出,仍是让伍定远心头大震,知道这重头戏已然上演了。他轻咳一声,道:“见到了如何,没见到又如何?”
  江充森然道:“见到了就该死,没见到么,哼哼,那是最好不过了。”
  伍定远见他神情变得阴森无比,饶他武艺初成,心下也是震惊不已,寻思道:“传我披罗紫气的前辈也曾在书上交代,要我决计不可将秘密外传,否则定有奇祸,看江充紧张成这个德行,这秘密定是异常了得,说什么我也不能漏口风。”心念及此,便缓缓地道:“老实说吧,我没见到什么人。江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江充面色一沉,道:“当真没见到人?”
  伍定远摇头道:“我要是见到这人,那是何等重大的事,如何还有闲情在小客店里吃食?”这话甚是有力,登让江充放心不少。
  江充提声道:“说得好。只是此人的尸骨呢?你没见到人,总会见到尸骨。你倒说说,那尸骨呢?”
  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看来武英皇帝真的在那洞里待过一阵,不然以江充的精明,决计不会这般紧张。”
  江充见他低头沉思,忽地厉声道:“姓伍的,你给我说,他的尸骨呢?”艳婷见他须发俱张的恐吓神态,只吓得花容失色,一时惊叫出声。
  伍定远却甚是镇静,他只摇了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见到。”
  江充喝道:“此话当真!”言语间极尽恐吓。
  伍定远冷笑道:“江大人!你不必这般说话,你爱信便信,我又能如何?”
  安道京喝道:“大胆!在江大人面前还敢贫嘴!”
  一刀削出,猛向伍定远胸前砍去,眼见安道京这刀来得好不劲急,伍定远此时手无寸铁,慌忙间只有探出右手,便往胸前挡去,只听剥地一声,刀锋已然刺中伍定远的手腕。
  刀锋隐没,看来入肉甚深。艳婷尖叫一声,叫道:“伍大爷!你的手……”大惊之下,便要过来察看伤势。伍定远也是心下惨然,暗道:“我这条右手要废了。”
  江充怒道:“安统领,谁教你下手这般重!”
  安道京陪笑道:“是……是他自己伸手来挡的,这可不能怪我……”
  说话间,猛听喀啦一声响,那安道京的钢刀不知怎地,边缘竟已裂成碎片,全数断在地下,伍定远的手腕却丝毫不见半滴鲜血。众人见得这个异状,都是骇然出声。
  安道京大吃一惊,他提起刀锋一看,却见刀身已然破损,缺口处更像是给火烧溶一般,黏糊糊地溶成一团。安道京揉了揉眼睛,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邪术?”
  伍定远自己也是惊骇异常,他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右掌,只见手掌除了色做深紫,其他也无异状,不知怎会变得刀枪不入。
  众人骇异之间,只听卓凌昭冷冷地道:“好一个‘披罗紫气’啊,不愧称为天山武学,当世第一阴损的武功。”
  伍定远听他叫破自己的武功来历,心下甚是惊讶,只呆呆地看着卓凌昭,一时无语。
  那厢江充却甚为烦恼,他见伍定远完好,便不再理会。只见他来回抚摸自己的五官,叹道:“这……洞里没有人影,也没有尸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凌昭端起酒杯,轻啜一口,道:“反正炮火打去,便天大的秘密也要湮灭了,江大人何必忧虑呢?”
  江充摇了摇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唉……总之我没亲眼见了尸首,心里就是放不下。”
  卓凌昭见江充烦忧,当即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江大人不必这般折腾自己,来,咱们喝一杯吧!”
  江充取过酒杯,忽地长叹一声,怔怔地道:“我江充怎地这般劳碌命啊!朝廷那帮混帐,整日里就是想尽办法除掉我。打昔年的反逆算起,直到今日的刘敬、柳昂天,哪个不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不然明反,不然暗杀,全不知我忠君爱民的苦心。唉!我为何如此歹命啊!”说着一饮而尽,卓凌昭等人都陪了一杯。
  伍定远心下暗骂道:“这狗官还有良心么?自己不知害了多少人,却还在怨天尤人。”
  江充放下酒杯,见伍定远神色不忿,怒目望向自己,便道:“看伍制使这般神色,似乎也想喝上一杯啊?来人,给斟上了酒。”一旁安道京抢了上来,为两人各倒一杯。
  江充举杯向他一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上回我诚心邀你一起共事,今日藉这一杯水酒,从此化解敌意,戮力报国。你说好么?”
  伍定远见他笑吟吟地,一幅老奸巨猾的模样,登想起这些年所见的不平事,他心下一横,当场将酒水洒在地下,大声道:“谁要化解敌意?你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杀了多少人?你看看这世间给你整成什么模样?官不官,民不民,每人都只想捞好处,害人害己,无一为善!你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你羞也不羞!”
  众人听他疾言厉色的数说,都是大怒,纷纷抽出家伙,只等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击杀。一旁艳婷见他当面顶撞江充,也是吓得花容失色。
  谁知江充不怒反笑,只听他拍了拍手,笑道:“好一个伍制使啊!这番话说得真是精彩至极。这是柳昂天教你说的吗?”
  伍定远戟指骂道:“天下间的好汉,谁不知你便是万恶渊薮,你若还有羞耻之心,赶紧退隐了吧!别在那里害民了!”
  江充微笑道:“万恶渊薮?这太也抬举我了吧?伍制使啊,是非黑白绝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真要把烂帐翻开,朝中没人讨得了好。实在告诉你吧,当朝大臣中我还算是个好人,这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伍定远哼了一声,不愿理会。
  江充摇头道:“看你这样子,八成还在错怪好人。不过来日方长,我慢慢劝你不迟。”
  伍定远听他有意押解自己,当下急转念头,寻思道:“等会儿定要找个法子,速速带着艳婷姑娘逃走。否则落入这群贼人手里,沦落到为虎作伥,那可生不如死了。”
  江充叹了一声,举起酒杯,慢慢饮尽。他舒了一口长气,道:“说了这许多,咱们也该付帐了。掌柜的,过来吧!”
  那掌柜连忙奔来,陪笑道:“大爷要走啦!可还吃得尽兴?”
  江充笑道:“吃得尽兴,聊得也尽兴。你这店不坏,我日后还会来光临光临。”说着取出一只重重的金元宝,扔给那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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