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定远大是惊奇,道:“原来如此,我倒不知有这个规矩。”
杨肃观点了点头,又道:“除此之外,少林另有一个规矩,千年来从不接待女客,是以这两名姑娘也不方便进去。”
伍定远哦地一声,他也听闻过少林门规森严,却不知严苛至此。
行到山腰,两人见到一处凉亭,里头站著几个僧人,杨肃观走上前去,自道名号,那几名僧人闻得“杨肃观”三字,赶紧下拜磕头,口称师叔祖,忙不迭的向寺内通报。
伍定远心中一奇,这杨肃观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只怕比自己还小个十岁,怎能有如此高的辈分?心中对这位杨郎中更感敬畏。
两人甫一上山,十来名僧人便快步走出,当前两名和尚,一人年老瘦小,另一人却胖大高壮,杨肃观拱手下拜,道:“肃观见过灵定、灵真两位师兄。”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少林四大金刚到了,连忙拱手见礼。
那身形高大的乃是“虎爪金刚”灵真,说话声若洪钟,只听他大笑道:“杨师弟来得好!不知昆仑山那几只兔崽子可有找你罗唆?他们若还敢阴魂不散,看老子生剥了他们的皮骨!”灵真数月前曾与卓凌昭交过手,一直念念不忘此事。他虽是出家人,但一想起昆仑少林两派间的恩怨,竟然言语粗俗起来,全不像个有道高僧。
杨肃观笑道:“有师兄出手相助,谁敢老虎嘴上拔毛?师兄倒是多虑了。”
灵定面露微笑,道:“杨师弟,我们先到罗汉堂坐坐,方丈师兄现下有客来访,一会儿才有空闲。”
杨肃观闻言一怔,低声问道:“可是寺里有事?”
灵定淡然道:“少林寺与世无争,来者皆是友,师弟不必过虑。”
众人来到罗汉堂,伍定远见众多僧人正在习练武功,有枪有棒,或站或坐,他自知这是少林寺的私密,不可多看,当下低头疾走而过。这罗汉堂向来是少林寺传授本门武艺之处,寺里不论年纪老少,都在罗汉堂待过,灵定位居罗汉堂首座,自是少林寺中数一数二的大高手,杨肃观幼年时也蒙他点拨过武艺,两人甚是熟稔。
众人坐定了,杨肃观便道:“我这趟西去,实有大事待办,此事关乎朝廷气数,需得回寺禀明方丈。”说著将柳昂天吩咐的事情约略提过。
灵定听罢,说道:“杨师弟此去凶险异常,那江充绝不会轻易放你过去,必定派遣无数高手追杀,却要如何抵御?”
杨肃观道:“这便是我回寺的缘由了,还盼师兄念在同门之情,能给肃观一些援手。”
灵定叹了口气,说道:“这几年少林盛名凋零,给人欺侮得好生厉害。想那灵音师弟数十载修炼,现下都给囚在昆仑山,老衲决不容少林子弟再受折辱,只要方丈允可,此次当与师弟同往。”
杨肃观心中一喜,他知道灵定武功高绝,江湖上罕有敌手,只要他能与自己同去西凉,不论遇上大小事情,自能逢凶化吉。
两人说话间,走廊间传来一声佛号,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名隽雅清贵的中年和尚从外走进,伍定远虽是第一次拜访少林,从未见过这名大师,但看他举止非凡,宝相庄严,当是少林方丈,人称四大金刚之首的灵智大师,当下急忙站起。
杨肃观见这僧人来了,当即站起,合十道:“弟子杨肃观,拜见方丈。”
灵智点头微笑,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僧见方丈到来,纷纷与之见礼果不出伍定远所料,这和尚正是少林方丈灵智,只见他不过五十出头,尚比灵定、灵音还小了十来岁,但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威仪,叫人不得不敬重三分。
少林四大金刚,合称“智定音真”,掌门方丈便是灵智,他入寺最晚,但天资聪颖,悟性最高,成就反在其他师兄之上,四十余岁便位居方丈,至今已有十余年。灵智精通典籍,慈悲之心尤重,上任以来力改少林强悍作风,极力遏制门下弟子介入江湖纷争,自己更是不喜与人争斗,是已武功虽高,名气反不如灵定来得大。
灵智见到伍定远时,微微一奇,凝视良久。杨肃观忙道:“这位是弟子的朋友,现下也在柳大人麾下为官。”
灵智点头,忽地伸手过去,细细抚摸伍定远的头顶,伍定远不知少林方丈意欲如何,待要闪避,又怕失礼,只好低头忍耐。杨肃观、灵定等人心下也甚奇怪,但方丈何等尊贵,行事定有他的道理,便也一言不发,静静等候。
过了片刻,灵智方丈拍拍伍定远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庄容道:“施主受惊了,和尚非是无礼,只是见施主面相奇特,当与仙佛有缘,是已冒昧探究。”
伍定远奇道:“我与仙佛有缘?此话怎说?”
灵智道:“和尚方才看过,施主头角峥嵘,三奇盖顶,若非大富大贵,便是佛道中人,可喜可贺。”
伍定远心中甚喜,他不是什么佛道中人,那定是大富大贵了,自己虽没想过日後会有啥美好际遇,但既然方丈嘉言称颂,必有深意,赶忙合十称谢。
灵智微微一笑,道:“施主福缘深厚,远非常人所及,不知自小到大,可曾遇过不可思议之事?”
伍定远回想过去一生,虽不能说是庸庸碌碌,但都在刀头上打滚度日,甚是艰辛,便摇头道:“在下虚度光阴,至今三十有五,仍是平凡。”
灵智淡淡地道:“也许福缘未至,施主不必心急。”
伍定远点头称是,却听杨肃观咳了一声,向灵智方丈道:“弟子有些要紧事,想请方丈相助。”
灵智方丈皱眉道:“方才我在门外便已听说了。可是为了朝廷中的争斗?”
杨肃观颔首道:“方丈所料不错,此次西去,便是为了铲除本朝奸臣江充,还望师兄们成全。”
灵智叹息一声,摇头道:“当今皇帝乃是好斗逞勇之人,别说去掉一个江充,即便尽换内阁大学士,只怕朝政仍是沈苛难起。”
杨肃观的父亲乃是当朝五位大学士之一,他听灵智这般批评,那是连他父亲也牵扯上了,杨肃观心下不悦,转头向灵定道:“适才灵定师兄已经答应了,他说此番有意陪我同去西凉,不知方丈是否放行?”
杨肃观察言观色,他见方丈似乎无意参与朝中斗争,但凭著灵定方才的一席话,便想敲砖定脚,这趟来寺只要能拉得灵定这名大高手同往,便算得大功一件了。
一旁灵真是个莽撞之人,他位居四大金刚之末,但平日却极为暴躁,一听方丈有意推拖,立时大著嗓门,叫道:“***!近年来昆仑山越来越不成话,先是杀害燕陵镖局满门,视我派俗家弟子如猪狗,还把灵音师兄囚禁起来,简直把我们少林弟子当作木头,这还像话吗?只要方丈你一声令下,看我第一个冲进昆仑山,一把火烧光他们的狗巢穴!”
灵定老沈持重,忙道:“师弟卤莽!不可在方丈面前说这些无礼言语!”
灵真嘿嘿冷笑,说道:“灵音师兄给关了好几月,咱们还不派人去救,这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
灵智把这些话听在耳里,如何不知灵真的用意,无非是嘲讽自己软弱谦卑,不敢与敌人冲撞。他淡淡地道:“我辈学佛之人,第一求的是普渡众生,第二求的是修成正果,非到不得已时,决不妄开杀戒。昆仑山势力日大,几次派人挑衅,甚且扣押我派门人,这些我并非不知,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本已修书数封,送交卓掌门,谁知他始终不加理会………”
灵真大声道:“卓凌昭自称『剑神』!怕是把自己真当作神啦!方丈你这样委曲求全,他岂能理会你?”灵真早已不满甚久,此时趁著杨肃观来寺,便趁机发作出来。
灵智轻轻一叹,道:“近日我静观天象,天下必有大变动,不数年间,朝廷将出一大奸臣,只怕比江充更狠,比东厂更辣。所谓一物降一物,奸雄既出,草莽枭雄便要活跃。我看昔年怒苍山反逆蠢蠢欲动,只怕又将乱起。到时两雄相争,生灵涂炭,可怜千千万万的百姓便要落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众人听他没来头的这席话,都是摸不著头脑,彼此互望一眼,杨肃观更是轻轻咳嗽。
灵智方丈不去理会他们,自顾自地道:“近日武林盛传,说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想来天下即将大乱,朝廷政争更要再起,我虽想力挽狂澜,但怕人力有时而穷,到时错估形势,反倒助纣为虐,是已按兵不动,希望能看清时局……”
他还待要说,却听灵定叹了口气,说道:“方丈,你听我一言。”
灵定位居罗汉堂首座,在寺中年月甚久,说话一向极具份量,灵智听他截断话头,倒也不以为忤,便道:“师兄有何高见?”
灵定口宣佛号,说道:“方丈佛法渊深,一向慈悲为怀,不愿四处结仇,自然是天下苍生之福。只是我少林弟子行走武林,不可受人无端轻辱,更不能被人任意打杀。方丈以天下为己任,固是目光远大,但眼下火烧眉毛,方丈若不顾全我寺的威名,他日又如何降妖伏魔?”
灵定这番话说出,众人都是心里暗暗叫好,方丈所说的什么夜观天象云云,未免不著边际,迂腐迷信,难以令人信服,不如灵定所言来得爽快。
灵智听了这番指责,情知无法一意孤行,只得叹了口气,点头道:“师兄所言甚是,我忝为方丈十余年,却不能保住少林令誉,实在有愧。”他眼望灵定,淡淡地道:“你们此去西行,须得小心谨慎,切莫胡乱杀人,多添罪孽。”言下之意,已答应了灵定所求,让他陪同杨肃观前去西凉。众人互望一眼,都是喜不自胜。
杨肃观喜出望外,正要开口称谢,忽见灵智方丈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交给灵定,道:“这里有个约会,师兄此去西凉,回程时不妨代我过去观礼。”
灵定伸手接过帖子,定睛一看,脸上神情大变,竟然站了起来。一旁灵真颇为讶异,忙探头来看,霎时也是一惊。众人见他两人神情如此,都感诧异不已。
杨肃观皱眉道:“是谁做的约会?难不成是卓凌昭下的战帖么?”
伍定远听到卓凌昭三字,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哪知灵真嘿嘿冷笑,道:“卓凌昭算个什么屁?这人比他强的多了。”众人哦地一声,都是不信,却见灵真夹手抢过师兄手上的帖子,送到了杨肃观手上。
杨肃观低头看去,见署名处却是“华山宁不凡”五个烫金小字。灵真冷笑道:“这是宁不凡送来的帖子!杨师弟,在他面前,卓凌昭那兔崽子又算得什么?你说是么?”灵真之言虽有些夸张,但也不能说是毫无凭据。“常胜八百战,武功天下尊”,这正是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下的名帖,邀请少林僧众前去见证封剑大礼。在这天下第一高手面前,想来卓凌昭也要退让几分。
杨肃观回想那日听张之越的言语,九华山门人也曾受邀前去参加封剑大礼,看来此事已经轰动武林。江湖公推此人为“武功天下第一”,为了这个名头,想来这次宁不凡要归隐,不知会有多少大事生出,多半是腥风血雨不断了。
灵智道:“这位宁掌门定二月初一行『封剑归山』大礼,你们几位路经陕西,便代本寺僧侣过去观礼。”
灵定问道:“这位宁掌门武功正值巅峰,却为何要退隐?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众人也感奇怪,这宁不凡好端端的至尊宝座不坐,却为何要退出江湖?莫非真如灵定所言,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灵智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了。不过听适才来访的华山长老说道,这位宁掌门厌倦江湖争斗的日子,不想再舞刀弄剑,这才起了归隐的想法。倘若所言是真,那可真是大智大慧,可喜可贺啊。”说著口宣佛号,露出神往之情。
灵真听了方丈又来那套谦退言语,当即冷笑道:“太好啦!咱们乾脆也一起退出江湖,一股脑儿把少林寺的招牌拆啦!那更是喜上加喜,大慈大悲哪!”方丈给他这么一顿讥嘲,神色有些难堪,当下低头念佛,恍若不闻。
伍定远坐在一旁,也感尴尬,他本不是少林寺的人,自知听了许多不该外人听闻的话,只得别过头去,假作不知。
堂中一片寂静,只闻远山传来一阵阵钟声,甚是悠扬动听。正宁静间,忽听杨肃观道:“我师何在?我想拜见他老人家。”
灵定微微一奇,不知他何事欲找天绝僧,说道:“不巧的很,师叔还在达摩院闭关,吩咐不得打扰。”
杨肃观叹息一声,道:“师父若知宁不凡退隐,必定觉得可惜,江湖上又少一个对手了。”堂内众僧闻言,人人脸上变色,一齐站起身来,直把伍定远吓了一跳。
众僧凝视著杨肃观,神情甚是复杂,却见杨肃观缓缓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对众僧的骇异视若无睹。
“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江湖上盛传这两句话,说的便是少林寺中武艺最强的几名僧人。所谓“四大金刚”,自是“智定音真”四大神僧,但那“三宝圣”,却不是三人,而是独独一名老僧,此人法号“天绝”,辈分尚且高过四金刚一辈,生平只收过一名弟子,便是杨肃观。
这名神僧武功高极,练有“拳掌剑”三宝,数十年来不出寺门一步,连方丈之尊,等闲也见不到他,乃是少林的镇寺之宝。当日京城之战,杨肃观仅凭着师传绝技“涅盘往生”,便足与卓凌昭放对,做弟子的尚且如此,天绝僧的武艺如何,自是可想而知了。
只是天绝僧武艺虽强,但他二十年前因故受戒,从此不离寺门,如同退隐一般。这些年来,武林中好手辈出,先有“九州剑王”方子敬,后有“天下第一”宁不凡、“昆仑剑神”卓凌昭,代代都有人自称武艺冠绝当世,为免天绝僧再动争竞之念,灵智始终告诫僧侣,莫让这些传言入寺,否则以天绝僧好强好胜的性格,必会再次下山,寻访高手对决,到时江湖又要多增杀业了。
此时杨肃观这般说话,竟要把宁不凡退隐之事告知天绝僧,那是犯了少林寺的大忌讳,众僧不由得脸上变色,便连灵真这般莽撞之人,也感骇异。
灵智道:“杨师弟年岁尚轻,许多事情还不知晓,千万别妄自生事。好容易师叔定下心来,清修佛法,不造杀业,那是何等的大功德?你千万小心了,切莫让他知晓宁不凡封剑之事,到时他若要下山比武,又有谁制他得住?”
杨肃观虽是天绝僧的弟子,但对乃师年轻时的事迹却不甚明了,当下只有连连答允,心下却不以为然。
众人用过斋后,杨肃观推称公务紧急,便即告辞,灵智方丈请便出灵定、灵真两名高僧随行,并交亲手书信一封,请师弟面呈卓凌昭,期望卓凌昭交出杀害燕陵镖局的罪恶元凶,并释放灵音等少林弟子,两家得以修好,共同主持武林公义。临行前再三吩咐,非到必要之时,绝不可妄起干戈,多造杀业。
众人下得山来,韦子壮早已备妥马匹乾粮,带同两名少女守候。他见杨肃观邀得灵定、灵真两大高手同行,心下更是高兴,这行人中同有少林武当的硬底子高手随行,阵容之强,想来当世已无敌手,便算“昆仑十三剑”会集,一样无所畏惧。
众人离了嵩山,各乘骏马,浩浩荡荡地往西凉前去。沿途经各路县城,都在朝廷驿站歇息,每到一处治下,杨肃观都取出兵部令符,地方官员无不千依百顺,好酒好肉的招待。
那艳婷与娟儿则心伤师叔之死,一路都是闷闷不乐,伍定远看在眼里,只有心疼担忧,却也无法可施。
又过十来日,已进陕西省境,韦子壮便道:“此后向西行去,都在江充的势力之内,咱们可得多多小心,最好改走小道。”
灵真扯起嗓门,大声道:“陕西省这般大,怎能说是他一个人的地头?”
韦子壮苦笑道:“这陕西提督不是别人,正是江充的胞弟江翼。此人心狠手辣,贪财好色,人称『江横虎』。江翼不只担任提督一职,尚且兼任总兵,手握雄兵十万,势力庞大无比。我们若是贸然与陕西省辟兵照面,少不得一阵纠纷。”
灵真大声道:“我少林僧行走江湖,从来不怕什么横虎、直虎,还是什么歪歪斜斜、花花绿绿的东西,韦大人要是怕了,自改小道走便是了,我们师兄弟决不会向江充低头!”
灵定见韦子壮脸色难看,深怕师弟这番莽撞言语已然得罪了他,连忙打圆场道:“我们此次西来,一是为了解救灵音师弟,上昆仑山讨回公道;二来是保护肃观师弟,使他平安抵达西凉。依老衲看,我们不宜招惹是非,还是依韦大人所言,改走小路为上。”
灵真也是个老江湖了,如何不知师兄顾全大局的用意,当下不敢违背,只是自顾自地骂道:“江横虎?若要让和尚遇上,把他一身虎骨熬了煎药。”
娟儿听他们连连大骂江充,问道∶“到底这江充是谁?怎么大家都那么讨厌他?”
伍定远嘿地一声,道∶“此人乃是大大的奸臣,举凡有志之士,莫不恨透此人。”
娟儿忙道∶“原来有志之士都讨厌他,那也算我一份好了,不然到时我可孤单得紧,还变成『没志的士』,那多没面子。”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一扫口角的阴霾。
韦子壮一路走来,见艳婷楚楚可怜,娟儿娇憨可爱,早把她们当作是自己的亲人一般,此时听娟儿说话,更有为自己打圆场的用意,心下甚喜,便道∶“多谢两位大师顾全大局,咱们此后便走山路,也好避开官军。”
当下众人商议了,自陕南一路行去,尽皆改行山道小径。寻常人出得远门时,多走阳关大道,就怕小径里遇上了歹人,但杨肃观这行人却恰恰相反,他们武功高手众多,尽是少林武当里的顶尖儿人物,哪怕什么宵小歹徒?反而是怕厂卫官长前来暗害。
七人自走小路之后,果然不见有何江湖人物出没,朝廷官军更是少之又少,一路行来,风光虽不见得明媚,但没人来惹是生非,再恶的风景,也算是好山好水了。后来行到一处小镇,杨肃观更买了两辆马车,供众人路上乘坐,更少掉无数奔波劳苦。
行出半月有馀,时节入了大寒,众人也近凉州,四下不再见到丘陵山脉,极目所望,都是旷野一片。甘肃气候乾燥,此刻虽然酷寒,地下却甚少积雪。夜晚时沙漠里更结了薄薄的冰霜,月色中望去,沙海宛如水晶所就,直是晶莹剔透,彷佛仙境。众人多是中原人士,自不曾见过这些景致,伍定远地头出身,便一路上为众人解说,也好打发无聊时光。
这日众人已到西凉城外,伍定远忽地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杨肃观看在眼里,猜知他顾虑自己逃犯的身分,便道∶“伍兄切莫担心,你现下非但是朝廷的制使,更是柳侯爷的手下爱将,倘若这知府陆清正要为难你,自有我出面担待。”
韦子壮也劝道∶“正是如此,杨大人官拜兵部郎中,有他在此,官场上的那些琐事,还有啥好担忧的?”
却见伍定远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怕那知府找我麻烦。便算找上了我,伍某一条烂命,也没什么值得忧心。”众人听他语气沈重,心下都是一凛。一旁娟儿问道∶“你既然连死也不怕了,还有什么烦心?”
伍定远叹息一声,看着漫天黄沙,道∶“自燕陵镖局的案子发生以来,至今已有年馀。我忝为西凉捕头,非但不能将昆仑山凶徒绳之以法,还落得亡命天涯,每回深夜自思,真教人情何以堪?”他握紧双拳,咬牙道:“我……我这回若不能替苦主报仇申冤,我……我死也不瞑目!”说着说,眼眶竟有些红了。
杨肃观劝道∶“伍兄万莫自责,这群人非比寻常,这案子莫说是你扛不起,便是刑部尚书、六部会审,恐怕也是力有未逮。”
伍定远长叹一声,摇头道∶“但愿此番西来,能替柳大人找出有力证物来,盼能推倒江充这个奸臣,也算是为苍生除害了。”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当下伍定远便带同众人进城,他怕陆清正别有居心,若知自己返抵西凉,定会设下阴谋圈套,等着对付众人,便只悄悄入城,没敢惊动当地衙门。
进得城里,只见西凉城不甚宏伟,街上也只三五间客栈,韦子壮皱眉道∶“这西凉城不太热闹,咱们几个外地人一投店,便给人知觉了。”
伍定远道∶“此事不需担忧。大夥儿可到寒舍住上几日,反正我们也不会在此耽搁太久,勉强还能应付一阵。”便引着众人,自往府邸行去。
路上经过一处街道,只听远处一人呼喝连连,道∶“死杂碎!我说你偷东西,你便是贼了,还敢说东说西的!”一人哭道∶“我不是贼啊!不是贼啊!”
众人听得这两人的对答,心下都是一奇,便往声音来处走去,行出数步,便见一名身着捕头服色的官差,手上拿着威武棒胡乱撕打,地下跪了一名摊贩模样的男子,口中呼天喊地的叫疼,四周挤满黑压压的人头,都在议论纷纷。
娟儿提起脚跟观看,眼看那捕头凶恶无比,忍不住皱眉道∶“这捕头怎能当街打人,这世上怎有这样的官儿?”
两旁街坊听得艳婷此言,面色一颤,都是惊骇不已。
娟儿略见讶异,奇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一名老者压下嗓门,悄声道∶“这位姑娘说话可要小心了。这新上任的捕头好不凶狠,才接任一年多,就把百姓整得苦不堪爷言,他说你老子是母的,你老子便要成你娘,整日价作威作福,只会鱼肉乡民。你这话给他听了,准吃不完兜着走。”
艳婷听这捕头如此狂妄,也感骇异,便问伍定远道∶“伍大爷,那捕头你可认识?他以前便这般坏么?”
伍定远面色铁青,冷笑道∶“嘿嘿,这小子以前不过是个丑角,想不到我离开一年,廖化便能做起先锋了。”两名少女心下甚奇,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原来那新任捕头不是别人,正是旧日伍定远的手下阿三,这人是衙门师爷的小舅子,从不曾讨人欢喜,资历既浅,功夫又差,却不知陆清正何以提拔此人。他见阿三作威作福、恶形恶状,只怒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三两拳打死阿三出气。
杨肃观是个明白人,他见伍定远额头青筋冒起,想来他已然按耐不住,只怕旋即就要出手揍人,他往前一靠,伸手往伍定远肩上搭去,低声道∶“咱们走吧,莫要多惹事端。”
伍定远狠狠地往阿三看了一眼,想起这衙门也是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想不到今日风纪却败坏至此,心下甚是不忿,虽给杨肃观拉着,却还不情愿走。杨肃观与韦子壮两人半拖半架,这才把他拉离现场。
众人到了伍定远的旧居,正要开门进去,伍定远抬头一看,赫然见到门上贴着知府的封条,当常烘色惨澹,颤声道:“陆清正,你好厉害啊!”
当年他给人诬告陷害,落个丢官亡命的下场,这也罢了,哪知这陆清正实在狠辣,竟连自己的房子也要查封,众人见他全身发抖,想来真是气得厉害。
伍定远狂怒之中,便要将封条撕下,杨肃观连忙拦住,道:“伍兄不忙!这封条还是留下的好,以免打草惊蛇。”伍定远闻得此言,只有长叹一声,停下手来,众人便自翻墙进去。
是夜众人住得定了,各自商量日后行止,杨肃观道:“眼下咱们兵分两路,我与定远一路,前去查访昔年的案情线索。另请韦护卫与灵定师兄在城里打探,看看是否有人知道当年也先的旧部遗址。”
众人正要答应,忽听灵真大声道:“杨师弟,大夥儿都有事干,你怎么漏了我?”
那灵真听得伍定远与杨肃观一路,韦子壮与灵定一路,事情分派已毕,却独漏他一人,情急之下,便自叫了出来。
灵定知道师弟行止粗鲁,若要进城访查,只怕三言两语间便露出马脚,连忙劝道:“师弟你这几日多歇歇,若要立功,也不忙在这时候。”
灵真大声道:“老子要立什么鸟功?我来此处,只想找卓凌昭那老儿厮杀,谁管什么狗屁功劳了?你们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许把我关在这房里,否则老子明日便回少林!”众人见灵真蛮横起来,都不知如何是好。
杨肃观面色如常,只淡淡一笑,说道:“谁说咱们要把师兄留在此处了?师兄若要出门公干,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灵真哈哈大笑,大声道:“这还像句人话!”
灵定见杨肃观迁就师弟,忙道:“灵真天性粗鲁,杨师弟不必拿他的话当真。”
杨肃观微微一笑,摇了摇手,道:“师兄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说着向艳婷伸手一招,唤道:“艳婷姑娘,请你过来。”
艳婷脸上一红,低声道:“杨大人有何吩咐?”杨肃观微笑道:“姑娘切莫称我为大人,那太也生份了,便叫我大哥好了。”艳婷脸上更红,嚅囓地道:“杨…杨大哥…”
伍定远犹在气愤陆清正的狠毒,但一见艳婷对杨肃观的神情,还是不甚舒坦,急忙转过头去,只做视而不见。那韦子壮却只笑了笑,好似见惯了姑娘家对杨肃观的羞态,却是不以为意。
杨肃观向艳婷微微一笑,跟着朝灵真一指,道:“我这师兄生性好动,怕在房里呆不住,只是咱们此来西疆,不能没有一个居中策应、发号施令的人,在下推来想去,怕要劳烦姑娘担待则个了。”
艳婷惊道:“你……你要我居中策应、发号施令?”
众人也是惊奇不已,忙问道:“杨师弟此言何意?”
灵真一向好大喜功,听这职务如此要紧,却又派给了这小泵娘艳婷,便也留上了神。
杨肃观向众人眨了眨眼,微笑道:“咱们这些时日都在外面奔波,不能没有一人居中号令。只是这人一来要武功高强,见识明白,二来要能定得住心神,牢牢留守此地,这才能掌握大夥儿的行踪,随时出手救援。”说着拿出几枚火炮,交在众人手里,道:“这几日要有什么凶险厮杀,请各位向空放炮,艳婷姑娘见到火焰冲天,自会从府里赶来接应。”
艳婷面色惨白,心中怦怦直跳,一旁灵真却舔了舔嘴,好似大为艳羡。
那韦子壮也是老奸巨猾之辈,一听杨肃观说话,便知他有意戏弄灵真,好激得他自愿留守府内,便佯笑道:“正是。艳婷姑娘武功高超,正该担当这个大任。”
艳婷虽然聪慧,却是个直性人,如何识得破这些机关?急忙摇手道:“这么大的职责,我是不成的……”
杨肃观皱眉道:“连你也不肯,唉…这可如何是好?想这居中接应的人甚是要紧,实在不能没人来干,咱们这几人中以你耐性最好,武功最高,本想只有你能守住此地,哪知你却又不肯,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艳婷一愣,道:“我…我武功最高?”杨肃观不去理她,自对娟儿道:“你师姐不肯,便由姑娘你来吧。我看姑娘定力过人,这居中策应一职,我看是非你莫属。”
艳婷闻言,不由得骇然出声,这娟儿自小猴儿一般,什么时候与“定力”两字扯上边?她正要劝阻,忽见韦子壮向她眨了眨眼,好似要她不要多事。艳婷一脸茫然,只得欲言又止。
娟儿也是个小猾头,情知杨肃观有意说笑,当即笑道:“好啊!我最喜欢当要紧的差了,你放心交给我,想本女侠武功高强,见事机敏,那小小贼子,自然手到擒来!”跟着比手画脚,嘻笑不绝。
杨肃观哈哈大笑,道:“太好了,有九华山的女侠出头,大事定然无忧!”
猛听一人暴喝道:“不成!”众人听得怒喝,连忙回头过去,只见灵真怒目圆睁,大声道:“杨师弟你在搞什么?这么要紧的大事,怎可交给小孩儿办!”
杨肃观皱眉道:“可大夥儿都不愿留在此地啊,只有娟儿姑娘最识大体了。”娟儿装着一张苦脸,叹道:“是啊!只因你杨师弟百般求恳,本女侠才义不容辞,义薄云天一番,唉……大师父你还说东道西,世道不古啊!”众人听她胡言乱语,假作大人模样,无不心中暗笑。
韦子壮也皱眉道:“娟儿说得是。想这居中策应的人要紧无比,我虽然想干,但功夫却差上一大截,唉…还不如娟儿这孩子来得手脚俐落。”
灵真胀红了脸,喝道:“他……他那个的,既然你们都不成,让我来吧!”
杨肃观故做诧异,惊道:“师兄你不是要出门么?现下忽然要你留在此处,岂不太勉强了些?”灵真大声道:“不必废话了,这居中策应一职非同小可,除我灵真的『大力金刚指』外,无人可以担当重任,你们放心去吧!”
杨肃观装得满脸勉强,叹道:“好吧!只是这居中策应之人当得稳坐中枢,可不能擅离职守,否则我等遇险,一时讨不得救兵,那可如何是好?”
灵真暴跳如雷,喝道:“你休要看不起我,这几日老子只要离开这大门一步,便是乌龟王八灰孙子!”
杨肃观喜道:“师兄此言当真?”
灵真怒道:“你还怀疑啥?老子说话算话!”说着拍胸连连,就怕旁人不信。
娟儿见灵真落入圈套,当即嘻嘻一笑,便来落井下石,说道:“话可是你说的,连上街溜躂、买个糕饼也不成哦!”
灵真生平最爱甜食,猛听此言,心中大惊,颤声道:“连出门买块糕饼也不成?”
娟儿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道:“不成!”
灵真想起日后的苦日子,面色已成铁青,慌道:“糟了,我这张嘴最会发馋,这下怎么办?”他满脸为难,只想反悔,但见众人神色轻蔑,只有硬生生的忍住了。
娟儿见他害怕,当即冷笑道:“你是堂堂的四大金刚,说话算话,绝不能偷偷出门。日后若想讨块糕饼吃,只有哀求姑娘我了!”
灵真大喜,当下转求娟儿,老佛爷小佛爷的乱叫不休,就怕日后没了糕饼吃。
众人见他这个模样,都是大笑不止,灵定只觉丢脸已至极点,气冲冲地走出房去了。
众人住定下来,这几日便分头行事,杨肃观与伍定远两人负责案情查访,便昼伏夜出,一同在城里打探讯息。
这夜到了三更,两人换上夜行装,便要出门查访。杨肃观问道:“若要找出这羊皮的秘密,伍兄可有什么主意?”伍定远道:“这羊皮是前任知府梁知义找出来的,我想他府中定有什么线索留下,咱们今夜不妨去打探一番。”杨肃观喜道:“定远兄果然是捕头出身,见识大为不凡。”
两人翻上屋顶,伍定远在前引路,便往梁知义故居而去。
当年伍定远调查燕陵镖局的疑案时,未曾查到梁知义的家中,后来听得齐伯川所言,方知这羊皮与梁知府有关,但知晓秘密之后,自己便给陆清正派人追捕,始终未有机会前去查访,此时回到西凉,查访旧日上司的府宅便成了第一件待办要务。
他二人脚步细碎,各自在民房屋顶上飞身跳跃,不多时,便已行到一处大宅之前,杨肃观低头看去,只见这宅子深沈幽暗,想来久无人居。伍定远道:“自从梁知府在任内暴毙之后,他的夫人公子便已搬离此地,这房子已然闲置三年无用了。”
两人脚下一点,便往下跳去。在屋外绕行一圈,见此处确然无人,这才闪身进屋。
进得屋去,只见屋中满是灰尘,但家具桌椅却不曾搬走,不少家当都好端端的留在房中,伍定远低声道:“想不到梁公子走得这般急促,居然连东西也不曾收拾。”杨肃观点头道:“看这个模样,确实如此。”两人各自在屋中上下翻看,四下寻找可疑物事。
正忙碌间,忽听门外有人道:“此处便是梁知府的旧宅了。”跟着有人道:“好!我们进去看看。”杨伍二人大吃一惊,没料到深夜之间有人过来,急忙往书房里闪去,各自找了个角落躲起。
只听脚步声响,一人当前走进,伍杨二人从门板中偷眼望去,只见那人面如重枣,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伍定远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人也来了!”杨肃观也是眉头一皱,显然也没料到会见到这人。
安道京身后跟着三人,伍定远凝目认去,一人生得高头大马,名叫“雷公轰”单国易,一人白净脸皮,唤叫“九尾蛟龙”云三郎,另一人面相不凡,肩宽膀粗,一双浓眉极有威势,却是“蛇鹤双行”郝震湘。
伍定远心道:“连郝震湘也来了,看来安道京对这羊皮是志在必得。”
四人走进屋来,尚未察看,那单国易与云三郎却各拉了张板凳坐下,安道京瞪了他们一眼,沈声道:“你们怎地这般懒?东西都还没开始找,你们却坐了下来,这算是什么?”
两人闻言,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便往房里晃动,东一翻、西一搅,全在敷衍。
安道京怒道:“你们搞什么!傍我好好地干!”云三郎陪笑道:“统领别发这么大火,小的好生地找,一定把那玩意儿找出来。”安道京骂道:“快去了!少在这里贫嘴!”
正责骂间,忽听郝震湘道:“统领大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单凭梁大人手稿这几字,想来很难找它出来。”
安道京叹道:“没法子,咱们江大人亲口下命,说这份手稿很是要紧,万万不能落入旁人手里。不管怎么样,总之是得尽力找。”郝震湘点头道:“原来如此。”
安道京走到书柜之旁,道:“听说梁知府读书甚多,说不定是将那手扎夹在书里。”郝震湘闻言,便走了过去,细细翻动房中藏书。
伍杨二人听了这话,登时心念一动,他二人身在书房,眼看外头四人尚未搜进,便也开始翻动书籍,想先一步将那手稿找出。
两人身子微微一动,声响虽低,却已被郝震湘听见。他哼了一声,道:“房里有东西。”安道京听他这么一说,忙提起内力倾听,果然也已听见低微声响,他向郝震湘使个眼色,低声道:“过去瞧瞧。”
郝震湘不及打话,当下双足一点,便往书房里奔去。杨肃观面色一变,想不到此人内力如此深厚,片刻间便已察觉他们所在,他取出手帕,将脸面一遮,示意伍定远也遮住本来面目。
伍定远才一遮面,两人便听得郝震湘已然奔近,杨肃观举掌向书架推去,只听轰地一声,房中书架登时倒塌,挡在房门之前。
郝震湘奔到门口,见房门已被重重的书架挡住,房里却站着两个蒙面怪客,他冷笑道:“哪来的贼子?三更半夜在此作怪?”他凝力在胸,双掌一推,已将挡在门口的书架震飞,只听轰然大响,偌大的书架撞在墙上,只震得屋顶沙尘飕飕而下,无数书籍在空中四散飞舞。
杨肃观见他武功如此高强,连忙取剑在手,刷地一声,长剑已向郝震湘刺去。郝震湘冷笑道:“好贼子,剑法不弱。”他脚下一扫,将一本书踢了起来,那书势道猛急,直往杨肃观脸上飞去。杨肃观听得风声呼啸,知道书上所附的真力非同小可,若要受实了,只怕会受内伤。他不敢怠慢,眼见书本撞来,急忙往旁一闪,那书啪地一声,撞破了一面窗格,朝院外落去。
郝震湘见杨肃观身法灵动,霎时双掌连挥,劲风到处,地下无数书本随着气流飘起,掌风一送,便朝杨伍二人飞去。
伍定远见势头不好,急忙往地下一滚,闪身躲开。杨肃观不愿输招,他“嘿”地一声,长剑急挥,幻成一个偌大光球,顷刻间已将无数书本斩为两截,郝震湘见他剑法精奇,当即手上加劲,只听呼呼之声不绝于耳,书房里的藏书全成了他手上暗器,一一往杨肃观飞去。
此时安道京已然赶到,他见郝震湘大占上风,一时不忙进去,只在门外掠阵。眼看杨肃观剑光霍霍,一剑挥下,已将一本缮本书斩为两段,那书在空中裂开,跟着有东西飘了出来,赫然是两截纸片。
安道京眼尖,当即叫道:“快!快!就是这玩意儿了!快将那纸片抓起!”郝震湘右手暴长,已将下半截纸片抓住。
杨肃观闻言大喜,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知道那纸片异常要紧,急忙运起小巧身法,旋即往前一扑,身子如飞燕般地掠过半空。手中长剑刺出,已然刺中了从空中落下的上半截纸片。
郝震相喝道:“放手!”双掌画了个半圆,便朝杨肃观击去。杨肃观提起真气,身子在半空一个转折,闪开了郝震湘威猛无畴的双掌,回剑胸前,伸手一抓,将纸片塞入怀里。
安道京按耐不住,举刀冲进,急道:“郝教头!千万别让这两人走了!”
杨肃观见东西到手,不愿再与他们缠斗,猛吸真气,剑光一闪,幻出了七点寒星,便往安道京身前要害点去。安道京识得厉害,连忙闪到一旁。杨肃观见机不可趁,急忙往后退开,当场便要撤走。
郝震湘见他立时便要离开,连忙双手挥舞,右手鹤嘴,左掌穿出,正是“蛇鹤双行”的绝招,猛地掌力一吐,便朝杨肃观胸前袭去,杨肃观见他招数精妙,只怕自己长剑尚未刺出,身子已要重伤,只有举掌在胸,硬挡他这石破天惊的一掌。
只听“轰”地一声大响,两人掌力相撞,杨肃观身子倒飞出去,已然撞破了一面土墙,郝震湘与安道京见四下土石飞舞,烟尘弥漫,看不清眼前景况,不敢贸然上前,各自退后一步,运气戒备。
安道京怕敌人趁机逃脱,忙提气叫道:“来人!快到外头拦截!”那云三郎与单国易早已听到房中异响,此时急急答应一声,便从大门奔出,前去拦阻。
伍定远见杨肃观吃亏,忙趁乱从窗中跳出,眼看他倒在地下,不由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起,低声道:“怎么样?可曾受了内伤?”
杨肃观睁开双眼,微微一笑,道:“不碍事。”说着翻起身来,还剑入鞘。
便在此时,后头有人叫道:“在这儿了!”
只见云三郎提着兵刃,匆匆向他二人奔来,伍定远正要取出银梭御敌,杨肃观却摇了摇头道:“东西到手了,咱们不必硬拼。”
他提气凝力,扶着伍定远的腰间,双脚一点,两人一同跃上屋顶,飞也似的走了。
安道京等人追了出来,却已迟了一步,一时间叹息不已。
郝震湘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沈吟道:“方才那人年纪轻轻,武功却好生了得,不知是何来历。”
安道京皱眉道:“不管他是谁,咱们可得把他揪出来了,不然定会惹来无数麻烦。”说着向郝震湘道:“把纸片给我。”
郝震湘赶忙答应了,依言把纸片交了出来。
安道京道:“这纸片上的文字,你还没看到吧?”
郝震湘心下一惊,忙道:“属下忙着追敌,哪有工夫去看。”
安道京松了一口气,他往纸上一瞄,脸色登时惨白,道:“没错,便是这张玩意儿了。”他紧闭双眼,就怕多看一眼,跟着把口一张,便将那纸片吞落肚中。
众人见他行径如此怪异,忍不住骇异出声。
却说杨肃观与伍定远两人提气直奔,一路逃回屋里,旋即惊动了灵定等人,众人走出房来,只见杨肃观面色苍白,盘膝坐在炕上,已在运气疗伤。
灵定走上前去,伸手贴住杨肃观背心,将浑厚纯正的内力输了过去。片刻之后,只见杨肃观面色转红,体内郁闷之气大减。
这灵定功力确实深厚,不到一柱香时分,便将杨肃观的内伤压住,想来伤势已无大碍,韦子壮、伍定远等人在一旁观看,无不感到佩服。
灵定问道:“是什么人有此功力,居然将你打成这样?”杨肃观道:“是一名锦衣卫士,只不知是何来历。”
伍定远忙道:“这人是锦衣卫中的枪棒教头,姓郝,双名震湘,旧日里是刑部的总教习。便是他把杨肃观伤成这样的。”众人听说这人是锦衣卫的枪棒教头,心下都是一凛,看来安道京此次是势在必得,连这等好手也请出来了。
杨肃观笑道:“不论如何,我这掌都没有白挨。”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半截纸片,在众人面前一招。
韦子壮奇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杨肃观道:“这纸片是从梁知义的府中夺出来的,据说是他生前的手稿。想来很是要紧。”
众人都甚感兴奋,忙道:“快点读来听听了。”
杨肃观点了点头,就着烛火读去,念道;“君子之道,首重天德,其上曰义,其下曰法……”看来这纸条所载,都是梁知义平日读书时所做的眉批。这梁知府文采飞扬,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众人哪有心思理会,只听得气闷无比。伍定远叹道;“看来这纸片全无用处了。”
杨肃观却不理会众人,自往下读去。他念着念,忽地读到一行蝇头小字,却记在眉批之旁。杨肃观精神一振,知道这行字必有来历,忙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专心聆听,跟着朗声道:“余经访查玉门关兵卒得知,江充于十五载内二赴天山,其因不详。景泰五年三月,江贼自率军五万,分二路前赴天山,仅馀二万人得还,馀皆失踪。另景泰十年六月,再率三万人前赴天山,惨馀三千人还。”
伍定远甚感讶异,奇道:“江充连着两次出兵天山,他是去干什么的?莫非去抓也先可汗么?”
杨肃观摇了摇头,低头往纸片看去,又道:“据老卒所传,江贼多年寻访一人未果,是以甘冒生死之险,屡犯难关。盖其人非同小可,牵连天下气运,若其未死,江贼寝食难安矣。吾问其人来历,老卒示以姓氏,吾闻言大笑,此人已逝多年,焉能还在人世?又,其人若在人间,天地纲常岂不乱矣?满朝群臣,却又何以自处?故此事绝不可信,当误传所致……”
灵定沈吟道:“这人到底是谁,怎会如此了得?”
伍定远心下焦急,催促道:“这人究竟是谁,快往下看吧!”
杨肃观举起纸条,摇头道:“纸片到此便已断裂,下头的文字瞧不见了。”
众人啊地一声,甚感失望。
伍定远皱眉道:“到底梁大人所言是什么意思,真叫人猜想不透。”
杨肃观道:“照字面上来看,天山里定有什么要紧人物,却叫江充日夜悬心。”
韦子壮问道:“难道这人也与羊皮有关么?”
杨肃观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这手稿出自梁大人的手,必来有些来历。咱们这几日可得多多留神。”
众人又谈说一阵,只是猜想不透,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天已大明,便各自回房小憩片刻。
(待续)明日请看第四回、武勇煞金
第四卷 神鬼亭外 第四章 武勇煞金
2007-1-2 16:20:00 本章字数:19676
之後的几日,众人便在西凉一带打探讯息,访查地界。杨肃观与伍定远找出当年的界碑,与羊皮所绘的地线一一核对,只是一来也先早已灭亡,多数界碑荒芜湮灭,很难做出比对;二来那红线位置怪异,照地形观察,有些红线深入国境,画到了中国的山岭河川之内,也先可汗便拿下这些土地,也是无险可守,著实不合常理,再看几处红线画得比往昔界碑还要偏西,更不合卖国内情。两人看了几日,都感茫然。
伍定远摇头道:“照梁大人奏章所载,江充该当割地千里才是,可这红线实在太怪,实在很难看出道理,这可怎么办?”
杨肃观叹道:“不管这许多了,先找人把羊皮上的文字通译一遍,再做论断吧!”
杨肃观、伍定远这边毫无进展,韦子壮那边却已打听出也先旧部的讯息,众人回到府中商议,韦子壮道:“据城里的老人说,十余年前有一批人归化我朝,现下都聚居在三十里外的一处小镇上,这些人牧羊维生,留著胡人的习气,说不定便是也先的遗民,咱们明日就过去瞧瞧吧!”
杨肃观等人闻言大喜,第二日早,韦子壮便带同众人,一齐朝那小镇前去。灵真这几日都死守房中,听得要让他出门,喜得冲天跳起,众人见他这幅模样,一时都觉好笑。
行到午间,已然来到那处市镇,韦子壮问明了去路,知道此地回人都聚居在镇西,众人便前去探访。行不多时,果见道旁无数帐篷,居民穿著大异汉人,杨肃观知晓回语,便取出羊皮,向当地居民询问,连问了几人,众回民面目茫然,竟无一人识得上头文字。
正发愁间,一名汉子走来张望,他看了一阵,忽用汉语道:“几位爷台打中原来的吧?”
众人陡然间听到汉话,都是为之一喜。韦子壮却甚警觉,他见这人商贩打扮,满脸江湖风尘,别是江充派来的奸细,当下眯著眼道:“兄台有何指教?”说话间暗凝功力,神态大有敌意。
那汉子见他面有忧色,便自一笑,道:“这位大爷别多心,我也是个汉人,只因祖上落脚於此,便一直住在此地了。难得见同胞到来,便来关心则个,倒没别的用意。”
杨肃观走上前去,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哥这般好心,在下先谢过了。只不知大哥可曾识得此地的耆宿长老,能否为我等引荐一番?”
那人哈哈一笑,道:“你们要找长老么?遇上了我,那可真是找对人了。”
他见众人满面狐疑,颇有不信之色,忙解释道:“不是我自夸,家父年过八旬,过去曾随先皇大战葫芦谷,要说通晓典故,方圆百里内,怕没人比他更强了。”
杨肃观听得“葫芦谷”三字,心下立时一凛,想到柳昂天说过的御驾亲征一事,他与伍定远对望一眼,便道:“烦请大哥带个路,让我们得以拜见令尊,也好示上敬意。”说著深深一揖,掏出百两银票,往那人手上一塞,道:“年节将至,咱们仓促之间拜访,无以为敬,还请大哥笑纳。”
那汉子大笑摇头,将银票还了回去,道:“家父最爱数说年轻时的英勇事迹,你们肯来,他高兴都来不及了,怎好收你的银子呢!”
众人见他豪迈爽快,颇有边疆豪杰之风,对他更加敬重。
当下那汉子便带领众人,往村内行去。那部落甚是简陋,四处都是布屋帐篷,想来当地生活必定困苦。
走不多时,行到一处篷屋,那汉子掀开布幔,大声道:“爹爹!有远客来了!”他连著大喊了几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来啦!来啦!”
那汉子回头向杨肃观等人一笑,道:“我爹爹年岁大了,有些耳背,非这般喊叫,不然听不见说话。”
帐内缓缓行出一名老汉,只见他身材高大壮硕,虽然痀偻著身子,还是比常人高了半个头,众人心下一凛,想道:“看这老人年轻时,定是战场上的一名勇将,他儿子倒没有吹嘘。”
那老汉朝杨肃观等人望了一眼,向那汉子道:“就是这几人要见我?”那汉子粗著嗓门道:“就是他们!他们是打中原来的,有事要问爹爹!”
那老汉哈哈大笑,道:“早不来,晚不来,却等老头子行将就木才来。真他***!”众人给他这么一顿胡乱数说,都觉尴尬,杨肃观忙道:“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现下来拜访老丈,也不算晚了。”
那老汉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听你说话有礼,是读书人吧!”灵真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大声道:“告诉你吧!我杨师弟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耳听灵真便要说出身分,杨肃观急忙拦住,道:“在下是生意人,刚巧来西疆做些买卖,这才路过贵宝地。”
那老汉将信将疑,低头细细看著杨肃观身上打扮,忽地往後倒退一步,惊道:“好小子,你是兵部的人!”众人闻言大惊,都没料到一个村间老汉,竟能看破杨肃观的来历。
那老汉指著杨肃观的腰间,大声道:“你快说,这令牌是哪儿来的!”
杨肃观低头往腰间看去,见那兵部的令牌好端端地挂在上头,却不曾取下。此地偏远荒芜,居民多是蛮夷,丝毫不懂中国文物,事先便没取下,没料到竟有人能认出令牌来历。他自知不能再有隐瞒,便坦然道:“老丈好眼力,一眼便看出我的身分,在下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拜见老丈。”
那老汉又惊又恐,道:“你真是兵部的人,我……我已经离开军旅多年了,你……你难道要抓我回去?”说话语声颤抖,全不似先前的豪爽,那汉子也感害怕,父子两人挤在一起,都在飕飕发抖。
杨肃观不知他父子为何惊恐,忙道:“两位切莫担忧,在下此次来到此地,纯为调查一件旧案而来,绝无他意。”伍定远见那父子仍感恐惧,也插话道:“是啊!咱们初次相见,老丈的公子若不自道身分,咱们连老丈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怎能是专程来拿人的?”伍定远是捕头出身,最是明了犯案之人的心事,三言两语,便已说得那老汉连连点头。
那老汉松了口气,道:“这般最好。我年岁已老,经不起折腾了。”说著抹抹脸上汗水,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
那汉子咳了一声,压低嗓门道:“老实向各位说吧!当年家父的上司曾犯下重罪,成了朝廷钦犯,家父虽然定居此地多年,还是怕朝廷的人马过来抓他,是以方才有些失态。尚请莫怪。”
伍定远听得这话,忙道:“老兄说的朝廷钦犯,可是当年的征西大都督武德侯么?”那老汉跳了起来,惊道:“你也知道他?”
伍定远向杨肃观看了一眼,两人微微颔首,知道找对了人。
伍定远低声道:“老丈既然追随过武德侯,定与也先可汗交过手,是也不是?”
那老汉原本担心受怕,一听“也先可汗”四字,猛地用力点头,双目发出精光,大声道:“那当然!我与大都督出生入死,和也先这番贼打了十多年的仗,他那帮强盗便是化成飞灰,我一眼便能认出。”
杨伍两人闻言大喜,杨肃观朝篷屋一指,向那汉子道:“这位大哥,我有件重要东西要给令尊一观,不知可否借屋一用?”那汉子点了点头,道:“诸位莫要客气,尽管进来。”说著伸手肃客,引著众人入内。
那汉子甫一走进,杨肃观便向韦子壮等人吩咐道:“请韦护卫、两位师兄到帐外守卫,千万别让闲杂人等走近。”三人答应一声,便自行到帐外守护。
那艳婷也甚乖觉,自知杨肃观与伍定远有大事商量,便道:“这里头有些气闷,我们师姊妹就不进去了。”说著自带娟儿出去。
帐中只余几人对坐,却是杨肃观、伍定远、那老汉与他儿子四人。诸人方一坐定,杨肃观便从怀中取出羊皮,交到那老汉手上,道:“老丈可识得上头的文字?”
那老汉手持羊皮,反覆端详,伍定远与杨肃观二人心头都是怦怦直跳,就怕他说出个“不”字,那这次西疆之行,可就一无所获了。
过了半晌,那老汉迟疑道:“也先的文字不是很难懂,大致与回回文差不了太多,但这皮上的文字看起来实在不像,我也不知是不是也先文。”
杨肃观长叹一声,扼腕道:“这可糟了,连老丈也不认得这文字,这可如何是好?”
那老汉沈吟良久,喃喃地道:“这文字很奇怪,不过我好像看过类似模样的东西……”
伍定远忙道:“老丈若有主意,便请说吧。”
那老汉皱眉道:“以前咱大都督随身带著一柄剑,那剑鞘上的文字,好像与这羊皮有些相似,都是这样歪歪曲曲,一个又一个圈儿,我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杨肃观听他说话太怪,不禁皱起眉头,那大都督武德侯早已死去多时,若要找他出来询问详情,不如把这羊皮一把烧掉算了,伍定远见他面色郁闷,忙问道:“这位老丈,除你之外,当今天下还有谁能识得也先的文字?可否引荐几人给我们认识?”
那老汉低低叹了口气,道:“煞金,说不定煞金大人看得懂……”
杨肃观听得“煞金”二字,不知是何方神圣,急问道:“煞金?他是什么人?”
那老汉望著地下,却是欲言又止。良久良久,终於摇了摇头,叹道:“也先死了,大都督死了,当年的英雄豪杰,都成了过往云烟。嘿嘿……连咱们煞金大人也投效敌国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呢?”他闷闷不乐,发了一会呆,迳自在帐内角落躺下,跟著闭上了眼。
杨肃观与伍定远叫了几声,那老汉却全不理睬,只自顾自地睡了。
那汉子见自己父亲无礼,歉然道:“对不住,我爹爹向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一向就是这个脾气,请两位自便吧!”杨伍二人长叹一声,只得起身离帐。
众人离了帐篷,那汉子一路送了出来,杨肃观问道:“方才令尊提到『煞金』,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只不知这人是谁?”那汉子奇道:“你不识得『煞金』?”伍定远见他神色有异,忙道:“恕我俩孤陋寡闻,还请直说。”
那汉子笑道:“说起这煞金来,方圆百里内,可说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煞金』在回话里的意思,便是天下第一武勇英雄,乃是号称打遍西域无敌手的大将军。只因他经常命人接济此地汉民,深得众人爱戴,此地百姓都当他活佛一样。”说著朝路旁帐篷一指,道:“你们进去看看,便是这户人家,也供奉著此人。”
伍定远与杨肃观探头望去,果见一张画像贴在帐上,下头供奉著羊奶乾肉,看来此地居民真把这“煞金”当活菩萨来拜。伍定远见这画像上这人长须及胸,神威凛凛,背後还绑了两把长刀,模样颇不平凡。
顿时之间,伍定远心中忽起异样之感,似乎这“煞金”的样貌有些不对头。杨肃观见他双眉挑起,好似看出什么来了,便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
伍定远心思急转,一时却也理不出头绪,便道:“没什么,我只是见他这般容貌,好似天将军一般,这才多看了两眼。”杨肃观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便与那汉子挥手作别。
二人离了蓬屋,与众人会合,娟儿见他二人神色郁郁,奇道:“怎么啦?没问出来么?”杨肃观摇头道:“恐怕这回是白来了。”
韦子壮道:“到底这羊皮是怎么回事,怎能如此怪异?”杨肃观摇头叹息,道:“我看除了江充之外,没人知道这羊皮的秘密了。”众人心下沮丧,只得回去镇上。
行到小镇,已是下午,众人一日未食,早已饿了,便想找间客栈歇息。只见一名夥计站在店门口,见到众人走来,大声吆喝道:“几位客倌快点进来!小店的红烧牛肉远近驰名,乃是甘肃一绝哪!”此时虽近年节,但此地回民聚居,习俗不同於中土,便大过年时,生意也是照做不误。
韦子壮见这夥计目光涣散,下盘虚浮,显然毫无武功,便放下心来,问道:“我们这里有两位师父,素菜可有得吃?”夥计忙不迭地道:“有哪!敖近宝来寺的斋菜全是小店包办,什么菜式我们不会?包君满意,包君满意!”韦子壮点头,要夥计给配了两桌菜色,一荤一素,七人各自分桌吃食。
过不多时,夥计送上香喷喷的菜肴,众人正待要吃,韦子壮忽道:“且慢!”拿出了银针,每盘菜肴都先以银针试过,待见菜肴无毒,这才放心。
杨肃观问道:“这家店可有怪异之处?”韦子壮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担心江充派人过来作怪,这才多加一道提防。”众人想起百花仙子狠毒的手段,无不称是。
灵真身材胖大,此时早已饿得前心贴後背,一见菜肴无毒,赶忙取过筷子,夹了素斋便吃,边吃边赞:“好味道!比咱们少林的素斋还强得多!”
娟儿见他这幅贪嘴吃相,不禁笑道:“本以为和尚都是瘦瘦的老头子,整天只晓得敲木鱼、念弥陀。真要见了大师父,那才算是开了眼界。”
灵真一边大嚼,囫囵道:“小姑娘懂什么?和尚我真饿时,只要火一上来,连供品都先吃光了,还怕怎么地!便佛祖责怪,我也喊声『一佛出世,二佛涅盘,爷爷肚饿,算我最大』,却又怎地?”
娟儿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灵真嘴中塞满食物,大声道:“怎么你们还不吃?可别叫和尚我全吃完啦!”灵定见师弟举止粗俗,说话无礼,一时甚是生气,当下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片刻之间,灵真已连尽三大碗饭,仍觉不足,吃著吃,忽觉手掌微痒,便伸出左手搔挠,但口中仍是大嚼,不以为异。看来便是老天爷猛打三个霹雳,他还是照嚼不误。
众人莞尔微笑,却不忙著动筷,自去谈论来日行止。
灵定问道;“杨师弟,咱们此来西凉,却落得一无所获,你要怎么向上司交代?”
杨肃观沈思半晌,道:“临走前我曾与侯爷商议,侯爷说这羊皮乃是江充出卖朝廷的证物,上头画的是地图国界。可我们此行查访,却全然找不出其中奥秘。我看这羊皮恐与传言不同,未必真是什么卖国物证,须得再行研究一番。”
韦子壮沈吟道:“这羊皮倘若不是江充卖国的证物,却怎会惹来大批武林好手抢夺?那江充、刘敬又何必这般重视这块羊皮?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么?”韦子壮此言甚是有理,倘若羊皮与江充无关,根本不是什么卖国物证,他又何必劳师动众,派遣大队人马抢夺?
杨肃观摇头道:“那倒也未必。我曾与仲海研究过这块羊皮,照仲海所说,我朝与也先之间的疆界,不过是一片荒漠,上头土地毫无用处,当年江充若要以这片荒芜土地换得性命,恐难取信可汗。照此看来,梁知义与王宁他们的说法未必可信。这羊皮定然另有古怪。”
灵定叹道:“这羊皮倘若什么都不是,岂不叫我们空跑一趟?”
杨肃观道:“这倒不怕。我听那老汉说了一个名字,唤做『煞金』,
说不定这人知晓羊皮的来历。我看该从此人著手。”他见伍定远始终沈默不语,便问道:“伍制使,你说是么?”
伍定远自从见了这“煞金”的画像以来,心中一直有个古怪念头,好似觉得煞金有些特别之处,但又捉摸不定。此时杨肃观向他说话,方才醒觉,他嗯了一声,却也没回话。
杨肃观见他眉头紧锁,料知有异,便问道:“伍制使,你好似有些心神不宁,可是这『煞金』真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伍定远低下头去,沈思半晌,道:“这煞金看起来有些面熟。”
众人大喜,忙道:“莫非你识得他?”伍定远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听过一个朋友的转述,这才觉得此人有些特异。”
杨郎中哦地一声,问道:“朋友?他是谁?”伍定远叹息一声,黯然道:“他便是燕陵镖局的最後遗孤,齐伯川。”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伍定远叹道:“这『煞金』识不识得羊皮的文字,我是不知,但我方才见到此人的画像,反覆推想当年齐少镖头的一番话,恐怕这『煞金』与托镖之人有关。”
杨肃观精神大振,忙道:“伍制使请说。”
伍定远道:“这燕陵镖局一案之所以难破,关键便在找不到托镖之人。当年我从齐少镖头口中得知,那托镖客人约莫五十来岁,长须及胸,背後还绑了两柄长刀,齐总镖头更以『使三刀的』相称。那时我听得这人模样不凡,便暗暗留上了神……”他话尚未说完,杨肃观已是一惊,道:“你说那托镖之人背後还绑了两柄长刀,这……这煞金不也这样么?”
伍定远点了点头,道:“没错,我看了『煞金』的画像,一见他背後绑著两柄长刀,再加须长及胸,岁数也约莫五十好几,实在太像那托镖之人,才有了这番联想。”他是捕快出身,自来把细,果然见人所不能见。
杨肃观大喜,点头道:“伍制使所言甚是。当年那羊皮是价值十万两白银的重镖,若不是帖木儿汗国的大将,谁付得起这等价码?”
韦子壮沈吟道:“听你们这么说来,莫非这『煞金』就是托镖之人?可他与梁知府有何关连?”
伍定远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知,咱们只有详加查访,先把这『煞金』找出来,一切再从长计议吧!”杨肃观点头道:“正该如此。反正仲海奉命护驾和番,我们两路人马不妨早些会合,到时自能入得帖木儿汗国,找到『煞金』了。”众人纷纷称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兴高采烈,灵真却只顾著吃,丝毫不加理会。
吃了半晌,已然酒足饭饱。他打了个饱嗝,正要伸手剔牙,忽见右掌有些异样,他低头细看,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手背上窝著一只小小的蜘蛛,色做木黄,正不住吸血,却不知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须臾之间,灵真的手掌已然自黑转肿,由肿转痛,如同泡进墨水一般,可见蜘毒何等厉害。灵真惊骇恶心,无以复加,当场大叫一声,一抖手,急急将那毒虫摔落在地,跟著一脚踏死,大声喊道:“大家小心,这菜里被人下毒了!”
其余几人原本聚拢说话,忽听灵真忽地大叫,急忙转头,待见了灵真的手掌,都是惊骇出声。韦子壮大惊道:“怎地会这样?方才我才用银针试过,这酒菜都是乾净的东西啊!”
灵定心下领悟,将筷桶翻倒,里头跌出十来双筷子,众人一奇,不知他此举何意,灵定喝道:“大家看!”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每只木筷上都攀著一只小小的蜘蛛,那蜘蛛生作木色,与木筷颜色极为近似,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数十只蜘蛛见了光,受了惊吓,登时满桌乱爬,娟儿惊叫一声,急忙起身相避。
韦子壮举脚上桌,连踩了几下,把众蛛尽皆踩死,忙道:“这店有些古怪,大夥儿千万小心,别碰店里的东西!”
伍定远见那夥计兀自呆在一旁,当下哼地一声,一个箭步跃去,将他一把扣住,喝道:“你为何下毒害我们?快快招来!”
那夥计吓得直打哆嗦,忙道:“大爷您错怪小人了!我们……我们从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此时情况紧急,只要拖延片刻,灵真便有性命之忧。伍定远想起张之越的死,如何容得那夥计推搪?他手上用力,将那夥计拉到身前,喝道:“还敢狡赖!你看看那位师父,给你们毒成什么样子?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大爷便要了你的狗命!”他运功加劲,内力到处,那夥计登时疼痛起来,连连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那夥计一叫,立时惊动了店里的其他客人,众人聚拢围观,纷纷叫道:“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的?这般毒打一个夥计!”都有不平之意。
韦子壮忙道:“诸位客倌,这间客栈下毒害人,是间黑店,眼下已然害了咱们的一个朋友,我们得讨个公道回来!”一名客人骂道:“放屁!我打小就在这里吃饭,什么时候出过毛病?你这几个外乡人,准是想吃白食!在这里胡乱搅和!”十来名看热闹的客人跟著起哄,各自大叫起来。
伍定远见灵真的右手越肿越大,只怕迁延疗伤的时机,他不去理会旁人,冷冷地对夥计道:“小子你若不把解药交出,休怪我下手不容情了!”说著指上运劲,只把那夥计的手骨捏得喀啦作响。
那夥计给捏得疼痛不堪,只是痛得大叫,正惨嚎间,忽然头一偏,凄厉叫声从中断绝,霎时间软倒在地,已然昏晕过去。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这小子昏了,咱们先把掌柜的找出来。”说著运功推拿,将那夥计救醒。谁知推拿良久,那夥计仍是直挺挺的不动,竟如死了一样。
伍定远心中犯疑,忙将那夥计的脸面扳过来,伸手探他鼻息,只见那夥计面色发黑,已然莫名其妙的死了。伍定远看了众人一眼,低声道:“大家小心,他也中毒了。”众人闻言,忍不住大吃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就怕给人暗算。
旁观客人见出事了,纷纷大叫道:“出人命啦!贼子杀人啦!咱们赶快报官啊!”言语之间,却把伍定远等人当成了凶手。
此时已要过年,店中客人本都在喝酒划拳,喜气洋洋,待见店中有人惨死,不由得大为惊骇,一时间乱成一片。
伍定远放脱那夥计,喝道:“你们不要胡乱嚷嚷!这夥计是给人毒死的!”
他话声未毕,忽觉背上微微一痛,好像被蜜蜂叮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只见同伴们睁眼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转头,伍定远正觉奇怪,猛听艳婷叫道:“小心!”
伍定远回头望去,只见店里客人大叫大嚷,有人向他扔了张板凳,伍定远想要闪避,猛地一阵头晕传来,天悬地转之下,扑倒在地。
艳婷惊叫一声,正要将伍定远扶起,灵定眼尖,急忙拦住她,说道:“先别碰他,他好像中毒了!”他借过艳婷的配剑,刷地一声,已将伍定远背上的衣衫割破,他剑上造诣大为不凡,虽然裂衣破衫,却丝毫没伤到皮肉。
众人急看伍定远背後,只见一只斑斓蜈蚣咬住了他背上的一块肉,正自努力啮啃,却把伍定远当成了美味食料。两名少女见了这恶心模样,不禁尖声惊叫,吓出一身冷汗。
灵定举剑过去,想将那毒虫挑起,谁知那虫啮咬甚猛,只牢牢地咬在肉里,灵定长叹一声,口宣佛号,长剑抖动,登将那毒虫戳死,脚尖一点,将伍定远的身子翻了过来。众人急看他的脸色,只见他面泛黑气,便与那夥计无二,恐怕已是命在旦夕。
艳婷又惊又怕,正要说话,忽然之间,那夥计的尸身下钻出十来条蜈蚣,在店里四下爬动,艳婷俏脸惨白,急急往後退开,韦子壮深怕毒虫害人,冲上前去,两三脚便都踩死了。
此时己方已有两人不明不白地中毒,无数旁观的客人却还在那里大喊大叫,都把他们一行人当成歹徒,杨肃观虽然老练,却也难以找到下手之人,眼看过不多时,官府的人马便要赶到,到时便连脱身也难。
杨肃观召来韦子壮,低声道:“据我猜想,这些毒虫必是有人驯养,放在店里害人,只怕下毒之人还在此处,劳烦你和灵定大师保护伤者,我这就去揪他出来!”
韦子壮答应一声,便与灵定一同守护伤者,店内客人不住丢些木椅板凳过来,都给两人轻描淡写的挡开。杨肃观则躲在角落,冷眼细观,便要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找出那下毒之人。
杨肃观正自观看,忽见几个莽撞之徒大声叫嚷,却是朝著自己冲来,似想将他一把抓住。杨肃观“嘿”地一声,长剑出鞘,运起“菩提三十三天剑”的无上心法,瞬间点出七七四十九点寒星,便朝那十来个客人飞去。
艳婷见那几名客人性命堪虞,不禁惊骇出声,正要出言拦阻,一旁韦子壮已向她摇了摇手,低声道:“你放心,杨郎中出手有分寸。”
杨肃观身为朝廷命官,行事向来稳重,现下他出招攻敌,意不在伤人,而是在逼出那下毒者。照他料想,这下毒之人身怀武艺,行止定与常人大不相同,只要性命危急之际,必会闪躲逃避,露出原形,届时定然无法逃脱他的法眼。
长剑闪过,这群客人连眼皮都还来不及眨,只觉剑光一闪,胸口一凉,众人讶异之间,纷纷低头望向胸口,待见衣衫已被割破,又看杨肃观手中白晃晃的家伙,不禁吓得大叫,霎时魂飞魄散,急急往门外奔去。有人被杀也好,谋财害命也好,全不关自己的事了。
杨肃观眼尖,适才长剑攻出,店中客人大多浑然不觉,却只有一人斜身闪过,显然身怀武功,但一来店中客人太多,二来剑出之际不过刹那,很难看清那人的面貌,一时却也找之不著。
正看间,忽见一人低头掩面而过,状似惊惶,但胸口衣衫却丝毫未破,杨肃观心念一动,喝道:“哪里走!”跟著剑光一闪,已将那人圈住。
那人大惊道:“壮士饶命!小人只是路过的客人,与你无怨无仇,你千万别杀我啊!”
杨肃观手中长剑一颤,从他颈旁削过,冷冷地道:“你别装疯卖傻,快快把解药交出!”那人吓得傻了,丝毫不敢还手,只是磕头讨饶。
杨肃观见他模样卑贱,不像假装,心下暗道:“我可千万别卤莽了,待我试他一试!”长剑一闪,便向那人头颈部位刺去。
那人见眼前寒光闪动,只“啊”地大叫,双手捂面,束手待死。杨肃观见他神态如此,忙将长剑刺向一旁,心道:“看来这人真的不会武艺,绝非作假。”自来武功高强之人,任凭你武功多高、拳脚多俐落,仗得全是一双招子,这人却在危急时刻紧闭双目,想来真是不会分毫武功。
杨肃观沈吟片刻,料来自己确实找错了人,便道:“你起来吧!放你过去了。”那人磕头连连,千恩万谢,忙朝店外奔出。杨肃观转头往店里看去,眼见还有几名客人躲在桌下,不住飕飕发抖,说不定下毒之人便在其中。
杨肃观沈声道:“你们几人都站出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那几名客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犹疑不出。杨肃观正要上前,忽听灵定叫道:“小心暗器!”杨肃观不即细想,身形斗地拔高三尺,只听背後风声劲急,跟著“哆哆”之声连响,一旁的照壁竟插满了蓝澄澄的银针。
杨肃观身在半空,急忙回头看去,只见刚才出店的那人满脸狞笑,不知何时,竟又溜回店里,杨肃观冷笑一声,原来下毒之人便是此人,没想自己竟然给这人骗了过去,若非他武功颇有根柢,岂不早已尸横就地?
正气恼间,只见那人十指扣满了银针,显然又要发出暗器。杨肃观何等手段,如何容他再度造次?身形不及落地,清啸一声,便在半空中拔剑出鞘,对著那人疾斩而下。
那人见杨肃观变招如此之快,也是骇异,暗器居然来不及出手,便往门外退出。一旁韦子壮大喝一声:“往哪走!”身形一晃,後发先至,已然拦在门前。
那人腹背受敌,情势大为不妙,杨肃观喝道:“快快将解药交出,我们饶你一命!”那人骂道:“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也没有东西给你们!”
韦子壮伸掌出去,往那人後心拍落,那人斜身避开,一个回踢,往韦子壮胸口踹去,韦子壮笑道:“来得好!”运起内劲,伸指在那人腿上一点,已将他穴道封住,那人浑身酸麻,摔倒在地。
韦子壮一脚踩住那人胸口,喝道:“把解药拿出来!”那人冷笑一声,全不理睬。
韦子壮冷笑道:“在我面前耍狠,有你受的了。”伸指往那人腋下一点,一股真气透体而入,那人登时浑身麻痒,大笑起来。
韦子壮淡淡地道:“我不必把你千刀万剐,只要替你呵呵痒,你这小子就乖得很了。”
那人痒得在地下打滚,连下唇都咬破了,看来韦子壮逼供却有独到之处,瞬间便把那人整得要死不活。
韦子壮沈声道:“你把解药交出,我便替你解穴止痒,如何?”那人笑声不止,眼角都流出泪来了,喘道:“我没有……解药………”韦子壮摇头叹息,说道:“那我可没法子帮你了。”便要转身离去,任凭那人活活笑死。
那人大笑声中,说道:“我………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哈哈……”韦子壮双目一亮,道:“那解药在何处?”那人道:“在……哈哈……在我师父那里……哈哈……”
韦子壮心下一凛,急问道:“你师父是谁?”
那人正要说话,忽然一道细小的蓝光闪过,那人身体一颤,喉头上立时见血,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便自死去。众人见了这暗器来势狠毒,无不大惊,纷纷戒备。
猛听窗外碰地一声大响,一人飞身入店,众人急看,却是一名美貌女子,正是那日见过的“百花仙子”胡媚儿,只见她身穿杏黄色的道袍,手中多了只拂尘,眉宇间露出一股淡淡的煞气,正自冷峭地望向众人。
杨肃观面色一变,与灵定互望一眼,都知道正主儿来了。
两名少女见“百花仙子”到来,想起师叔命丧在她的手中,登时冲了上去,神色愤恨不已。
艳婷悲声道:“又是你!看我为师叔报仇!”抽出配剑,便要上前拼命,娟儿虽然武功低微,也是眼中含泪,举剑在手。
韦子壮深怕她们莽撞出手,反而中了暗算,连忙拦在她们身前,低声道:“两位姑娘稍安勿躁,别急著出手。”艳婷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狠狠地盯著“百花仙子”,一双妙目尽是悲愤。
百花仙子微微一笑,说道:“我那不成器的徒儿真没出息,居然在那里哼哼哎哎,一时看不习惯,便将他解脱了。”韦子壮冷笑道:“都说虎毒不弑子,百花仙子的毒功果真了得,连禽兽也要退让三分。”
“百花仙子”名唤胡媚儿,生性最是霸道阴毒,一听韦子壮出言讥讽,便朝他瞪了一眼,眼中满是憎恨怨毒之意。
灵定听说这“百花仙子”行事狠毒,前几日便曾辣手害死九华山的张之越,哪知现下又连害了伍定远与灵真二人。他不容此女再行作孽,当下提起内力,真气鼓汤,往前走上一步,合十道:“老衲少林灵定,请女施主速速交出解药,不然伤者延误解救时机,施主罪孽又更重一层了。”说著两手成圆,随时便要发掌伤敌。
杨肃观见师兄出手,便对韦子壮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不约而同地走上两步,与灵定分立三方,三大高手鼎足而立,将这“百花仙子”团团合围。
一旁艳婷提剑在手,此时她有如一只小小豹子,不住的磨爪等待,随时伺机出手。她外貌温柔,性子却甚是刚毅,向能沈著忍耐,只盼能亲手报得师门大仇。艳婷武功不高,可这幅模样却不敢让人小看,韦子壮怕她贸然出手,忙对她连使眼色,要她稍安勿躁。
这胡媚儿浑身是毒,暗器阴险,寻常江湖人物与她敌对,往往连一招也走不上,便不明不白的死在她手中,再加上她颇有智计,是以这几年正派人物屡次围捕,却都给她从容逃走,这次三大高手联手围攻,已是志在必得,不管胡媚儿多大的本领,多坏的心机,终要手到擒来。
胡媚儿见自己处境极是不利,却是不以为意。只见她淡淡一笑,反往武功最强的灵定走近了两步,媚笑道:“你们三个大男人欺侮我一个弱女子,若要传将出去,大师不怕江湖上笑话吗?”灵定铁著一张脸,向韦子壮、杨肃观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沈声道:“女施主也算是一代宗师,老衲以一对一,这总成了吧。”
胡媚儿微微一笑,说道:“想你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和尚,净找我一个小小弱女子的麻烦,还说不是笑话?”
眼前虽然强敌环伺,她说话语音仍是娇羞柔嫩,媚态无限。众人见她白腻的肌肤上带著淡淡的红晕,心中都想:“这女子虽然妖异,其实倒也算是个美女。”
胡媚儿见场中几名男子喉头微微滚动,料知他们都为自己的美色所震慑,当下更是浅浅一笑,露出了万锺风情。
娟儿见她兀自卖弄风骚,当场大叫一声,骂道:“老妖妇比谁都奸恶,却还装得弱不经风!你这丑妖婆、老贼妇!世上没女子比你更丑恶了!”
那日张之越只为了几句话得罪她,便落得惨死的下场,娟儿心中忿恨,自是破口大骂。
胡媚儿气愤至极,大怒道:“小丫头,早知那日便让你死了乾净,省得今日在这罗唆!”一道银光飞出,正是她的成名暗器“追魂针”,便往娟儿喉头射去。
灵定身为罗汉堂首座,哪容她再次得手,当下断喝一声,呼地一掌拍出,掌风所及,那银针立时转向,射到地下去了。
这掌功力深厚,竟能用无形无质的掌风逼开小小一枚银针,所蕴内力可说雄浑无比,旁观众人无不又惊又佩,暗道:“少林寺领袖群伦,果然非同小可!”
韦子壮自知害死胡媚儿的徒儿,两人间的仇恨已然结下,便想趁著人多势众,一举了结这段怨仇。当下道:“大师稍待片刻,让我来教训这个妖妇!”
灵定尚未答话,韦子壮已单足高举,右掌向後提起,呼地一声,全身旋转,飞足向胡媚儿踢去,这招正是“武当鹤点头十三式”,乃是擒拿敌手的绝招。
胡媚儿见他这腿势道刚烈,便往後头让开,韦子壮不容她有所喘息,右足甫一落地,左足便穿插踢出,抢攻连连,丝毫不落下风。
胡媚儿虽给他接连抢攻,不过仗著轻身工夫了得,倒也不见得慌张。她掠了掠额头发丝,兀自好整以暇,娇笑道:“韦大护卫啊!你便要找姑娘动手,迟早轮得到你,却又何必这般猴急?莫非是怕人家少林寺盖过你武当山的风头啊!”
这挑拨言语一出,灵定脸上便即闪过一阵阴影,韦子壮也是颇感尴尬,竟然停下手来。胡媚儿则哈哈大笑,颇见欢欣。
原来这少林寺与武当山之间颇有嫌隙,自武当开派祖师张三丰以降,至今已达百年之久,江湖上可说是人尽皆知。虽说两派间的交情日益好转,但此刻猛给胡媚儿一阵挑拨离间,还是令人感到难堪狼狈。
韦子壮大吼一声,喝道:“贼贱人!休在那里指东道西,手下见真章吧!”他怕灵定真以为他别有所图,当下呼喝连连,拳脚并出,更见杀气。胡媚儿冷笑一声,身子一侧,已让过韦子壮的攻招。
眼看胡媚儿不敢正面抵挡,韦子壮双手一张,使个“鹤展翅”,快速绝伦地往胡媚儿上身十三处穴道点去,这招由外往内,双手如同合抱。
胡媚儿见这招大是轻薄,不禁俏脸生晕,骂道:“亏你自称名门出身,却专出这等淫秽招式,也不知你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龌龊念头,真是卑鄙无聊!”她哼了一声,身影闪动,便要窜出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