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质数的孤独

保罗·乔尔达诺(意)
必读网(http://www.beduu.com)整理
内容简介:
《质数的孤独》是意大利八 后作家、粒子物理学博士保罗·乔尔达诺的处女作,2008年出版后,即获得意大利最高文学奖斯特雷加奖,并迅速成为欧美超级畅销书,迄今在欧洲销量已超过500万册。同名电影于今年9月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
马蒂亚是一个年轻的数学天才,他相信自己是质数中的一个,而中学同学爱丽丝正是他的孪生质数。他们都有痛苦的过往,同样孤独,同样无法拉近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从少年到成年,他们的生命不断交叉,努力消除存在于彼此间障碍,相互影响又彼此分离,就像孪生质数,彼此相近却永远无法靠近。
作者/译者简介:
保罗·乔尔达诺,生于1982年,粒子物理学博士。《质数的孤独》是他的处女作,一经出版,就获得意大利最高文学奖斯特雷加奖。
文铮,北京外国语大学意大利语系副教授,译有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利玛窦书信集》。
正文 作者/译者简介
作者/译者简介:
保罗·乔尔达诺,生于1982年,粒子物理学博士。《质数的孤独》是他的处女作,一经出版,就获得意大利最高文学奖斯特雷加奖。
文铮,北京外国语大学意大利语系副教授,译有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利玛窦书信集》。
正文 名家点评
重要评荐:
《质数的孤独》给人惊奇、亲切和深深的感动,无望的爱情,带读者踏上迷醉的旅程。保罗·乔达诺的写作风格带着绅士的优雅和高贵,却又有毁灭性,通过创造性的语言营造了一个不同以往的故事。一本令人难忘的处女作,让我们期待作者接下来的作品。
--约翰·伯恩,《穿条纹衣服的男孩》作者
保罗·乔尔达诺是描写失落和悲伤的高手。他非常理解并善于展现内心的隐秘。小说的故事很平静,而他强有力的写作和令人难忘的风格令全书变得引人入胜。《质数的孤独》忧伤、阴郁、完美。
  玛丽·派佛,《拯救奥菲利亚》作者
哪样比较孤独?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爱;还是心里爱着一个人,却始终无法向爱靠近?在微凉的秋日里展读《质数的孤独》,眼前仿佛飘来阵阵落叶,令人在掩卷叹息之际,心中也泛起些许萧瑟的凉意。
--台湾作家 彭树君
正文 雪上天使(1)
雪上天使
(一九八三年)

爱丽丝·德拉·罗卡讨厌滑雪学校。她讨厌在圣诞假期也要一大早七点半就起床,她讨厌在吃早餐时父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同时一条腿在餐桌下面焦躁地抖个不停,仿佛在催促她说:“快吃!”她讨厌那条会扎她大腿的羊毛连裤袜,讨厌那双让她手指不能动弹的滑雪手套,讨厌那顶勒住她的面颊、同时又用铁带扣卡住她下巴的头盔,也讨厌那双特别挤脚、让她走起路来像只大猩猩的滑雪靴。
“你到底喝不喝这杯奶?”父亲再一次逼问她。
爱丽丝吞下一大口滚烫的牛奶,牛奶先灼烧了她的舌头,接着就是食道和胃。
“很好,今天让他们看看你是谁。”父亲对她说。
我是谁呢?她想。
接着,她被父亲推到门外,绿色的滑雪服把她包裹得活像木乃伊,滑雪服上缀满赞助商们的徽章和闪着荧光的标识。那时的室外温度是零下十度,太阳就是一个比四周重重雾霭略微灰暗一点的圆盘。当爱丽丝肩扛滑雪板踏入雪中时,她感到那杯牛奶正在胃里翻江倒海。他们都是要自己扛滑雪板的,直到有一天滑出名堂,才会有人替你来扛。
“滑雪板板尖要朝前拿,否则会要别人命的。”父亲对她说。
正文 雪上天使(2)
每个训练季结束的时候,滑雪俱乐部都会送给你一枚镶有小星星的胸针,每一年会多一颗星,从你四岁、身高足以让双腿跨上滑雪缆车座椅开始,直到你年满九岁,能够自己抓住座椅上缆车时为止。先是三颗银星,然后是三颗金的。每年发一枚胸针是为了告诉你,你又进步了一点,离专业的滑雪比赛又近了一步,而这恰恰是最让爱丽丝害怕的事。虽然那时她只有三颗星星,却已经开始担心了。
大家约好八点半准时在缆车道前集合,因为那时设备才开始启用。爱丽丝的同学们已经到了,他们围成一圈,所有人都像童子军一样穿着同样的制服,由于困倦和寒冷而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们把滑雪杖插在雪地上,另一端死死地夹在胳肢窝底下,整个人就这样戳在那里,双臂垂着,简直就像一群稻草人。他们谁也不想开口说话,尤其是爱丽丝。
父亲在她头盔上重重地敲了两下,好像要把她拍进雪地里似的。
“要展开双臂。记住,重心向前,明白吗?重--心--向--前!”父亲对她说。
重心向前,这个声音在爱丽丝的头脑中回荡着。
父亲走远了,一边走,一边往捧着的双手上哈气,他很快就会回到暖烘烘的家里去看报纸。父亲刚走出两步,就被浓雾吞没了。
爱丽丝故意让滑雪板摔落到地上,这一幕如果让父亲看见,他一定会当着大家的面狠狠地揍她一顿。在把滑雪靴扣在滑雪板上之前,她用一只滑雪杖用力地敲打靴底,以把粘在那里的雪块敲掉。
她已经有点想小便了。她觉得膀胱胀得要命,就像有一颗大头针刺进了肚子里。但今天她仍然不能遂愿,这一点她坚信不疑。
正文 雪上天使(3)
每天早上都是一样。吃完早餐,她就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用力挤呀挤呀,想把所有的尿都排干净。她坐在马桶上拼命地收缩腹部,用力用得直到头痛难忍,仿佛眼珠都要从眼眶中挤出来,就像是把葡萄的果肉从葡萄皮中挤出来那样。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为的是不让父亲听到她用力的声音。她攥紧双拳,用力收缩腹部,想把最后一滴尿也挤出来。
她就这样一直坐在马桶上,直到父亲把洗手间的门敲得震天响,同时高声叫喊:“小姐,难道我们今天又要迟到吗?”
反正再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每当她走到第一架滑雪缆车下面的时候,尿意总会非常强烈,以至于她不得不卸下滑雪板,稍稍靠边一点,蹲在冰凉的雪地上假装系鞋带,其实是在撒尿。她会在夹紧的双腿边堆起一小堆雪,然后把尿撒在裤子里。尿就流在滑雪服里,流在连裤袜里,此时此刻,同伴们都在注视着她,而埃里克,她的教练,会像往常一样说道:“我们等一下爱丽丝。”
这真是一种解脱,每次当那股温热的液体流过她冻僵的双腿时,她都会蹲在那里这么想。
要不是大家在那里盯着我的话,这应该算是一种解脱吧,爱丽丝想。
这迟早会被他们发现的。
迟早我会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黄色的污迹。
那时候他们都会取笑我的,她想。
一位家长走到埃里克身边,问他今天的雾是不是太浓,不宜上山。爱丽丝满怀期待地竖起耳朵,但是埃里克却展示出他那完美的微笑。
“只是这里有雾。”他说,“山顶上的太阳可以晒裂石头。勇敢点,大家上山。”
和爱丽丝同乘一个缆车座椅的是朱丽亚娜,她是爱丽丝爸爸同事的女儿。上山途中她们没说一句话。两个女孩彼此既不喜欢也不讨厌,此时此刻,她们除了都不想出现在这里以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共同点可言了。
正文 雪上天使(4)
爱丽丝和朱丽亚娜的耳畔只有呼啸着掠过弗拉伊特维山顶的风声和吊着她们缆车的钢缆发出的有节奏的金属摩擦声。她们把下巴缩进滑雪服的领子里,用自己呼出的热气来取暖。
只是由于天冷的缘故,其实你真的用不着撒尿,爱丽丝反复告诫自己。
然而,缆车离山顶越近,爱丽丝肚子里的那颗大针就越往肉里扎。弄不好这次会更糟,或许这一回是非尿出来不可了。
别尿啊,这只是天冷的反应,你不用再尿了,刚才已经尿过了,别这样。
一股腐臭的牛奶猛然漾上了爱丽丝的喉头,她忍住恶心又把牛奶咽了回去。这时她想撒尿,想撒尿想得要命。
再过两个支架就到缆车终点站的小屋了。我不用憋很久了,她想。
朱丽亚娜推起缆车座椅的安全杠,两个女孩都把屁股往前挪了挪,准备跳下。当爱丽丝的滑雪板接触到地面时,她用手向后推了一把,以便离开座椅。
什么太阳能晒裂石头,这里分明是两米以外就看不见人了。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上下左右只有白这一种颜色,就像被一条白色的床单包裹着。这虽然与一片漆黑截然相反,但对于爱丽丝来说却是一样的可怕。
爱丽丝溜到滑雪道的一边,想找一堆新雪来解决一下问题。这时她的肠子里正发出一种像洗碗机运转时发出的声音。她回头望望,已经看不见朱丽亚娜了,这说明朱丽亚娜同样也看不见她。她沿着斜坡向上走了几米,两只滑雪板保持鱼骨形。当初父亲带着她滑雪时,总是要求她保持这种姿势。她每天要在儿童滑道上,上上下下地三四十个来回,上坡的时候用梯式,下滑的时候则用犁式。父亲之所以这样严格地要求她,是因为买一张单独雪道的滑雪通行证要花费很多钱,况且这样做也可以充分锻炼她的双腿。
爱丽丝卸掉滑雪板,又前行了几步,她的滑雪靴已经深深地陷进积雪里,雪一直埋到她的小腿肚子。
正文 雪上天使(5)
她终于坐下了,长舒了一口气,全身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一种惬意的感觉像一股强烈的电流流遍她的全身,最终隐藏在脚趾尖里。[福www哇fval小cn说]
刚才大概是牛奶在作怪,肯定是牛奶。要是坐在这两千多米高的雪地上,屁股一准会被冻僵一半。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至少是从她记事以来,连一次也没发生过。
她排泄到了身上,但不是尿,或者说不只是尿。爱丽丝把屎拉到了身上,就在这个一月里某个上午的九点整。她把屎拉到了内裤里,却没有察觉,至少是在听到埃里克在重重迷雾中的某个地方呼唤她之前没有察觉。
她一跃而起,与此同时感到裤裆里沉甸甸的。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屁股,但厚厚的手套阻碍了她的触觉。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想。
埃里克又在叫她了,但爱丽丝没有答应。只要她在这上面,浓雾就可以把她隐藏起来。现在她可以脱下滑雪服的裤子,用雪把自己擦干净,也可以下去找埃里克,用耳语告诉他出了什么事,她还可以告诉埃里克说自己膝盖疼,必须回到镇上去。当然,她也可以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滑雪,只要注意一直处于队伍的最后就行了。
然而她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不让任何一块肌肉运动,完全把自己置于浓雾的庇护之中。
埃里克第三次喊她的名字,声音更大了。
“也许她已经坐缆车走了,那个冒失鬼。”一个小男孩替她回答道。
爱丽丝听到了一阵议论。有的说:“我们走吧。”有的说:“待在这里好冷啊。”他们就在那下面,只有几米远,没准就在下缆车的地方。声音是会骗人的,一会儿在群山间回荡,一会儿又隐没在雪地里。
正文 雪上天使(6)
“她可真够呛……我们去看看。”埃里克说。
爱丽丝感到那团湿软的东西已经滑落到了大腿上,她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慢慢地从一数到十。数到十以后,她又重头数起,一直数到了二十。四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她抱起滑雪板,把它们一直抱到滑雪道上,琢磨了好一会才弄明白该如何将滑雪板放在与最大坡度线垂直的位置上。在这样的大雾里,你肯定会晕头转向的。
她把滑雪靴套进滑雪板,扣紧带扣,摘下护目镜,往上啐了口吐沫擦了擦,因为镜片已经模糊不清了。[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txt小说下载站 www.fval.cn]
她能够一个人滑到谷底,她根本不用管埃里克在弗拉伊特维峰顶上如何找她。连裤袜里粘着一团粪便的她,若不是不得已,一秒钟也不想待在这里。她脑子里想着下滑的路线。她从来没有一个人下去过,一般他们只会坐缆车下去,然而她本人却在这条滑雪道上滑过几十次了。
她采用犁式动作下滑,开始还比较小心,后来分开的双腿让她渐渐觉得那下面似乎没有那么脏了。就在此前一天,埃里克还在告诫她:“如果再让我看到你用犁式动作转弯,我一准把你的两个脚踝捆在一起。”
埃里克并不喜欢她,这一点她敢肯定。在埃里克眼里,她就是个窝囊废。而到头来,事实证明了他的看法。埃里克也不喜欢她的父亲,因为每天上完课,她父亲总会缠着埃里克没完没了地问问题,什么我们家爱丽丝表现如何啊,我们进步了没有啊,我们能不能当冠军啊,什么时候能参加比赛啊,这个那个的喋喋不休。埃里克总是死盯住她父亲肩膀上的某一点,回答“是”或“不是”,要么就会回以一连串的“嗯”。
透过沾满水雾的护目镜,爱丽丝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像电视上叠加的画面,她下滑的速度极慢,除了滑雪板板尖以外,什么都分辨不清。只有当脚下出现新雪的时候,她才会意识到,是该拐弯的时候了。
正文 雪上天使(7)
她哼起一支歌来,为的是至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还时不时地用手套抹一下鼻子下面,擦掉流出的鼻涕。
提高重心,插下滑雪杖,然后转弯,双脚支撑。现在重心向前,明白吗?“重--心--向--前”,仿佛有人在提醒她,一会儿是埃里克,一会儿又是她父亲。
要是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暴跳如雷,就像只野兽一样,所以她必须编一套谎话,编一个能站住脚的故事,既不能有破绽,又不能自相矛盾。她做梦也不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父亲。是大雾,对,有了,把一切都归咎于大雾。她正跟着同伴们在大回转雪道上滑行,这时她的滑雪通行证从滑雪服上掉了下来。噢,不行,滑雪通行证没有从任何人身上飞走过,只有白痴才会弄丢它。那我们就说是围巾吧,她的围巾被风吹走了,于是她返回了一段去捡围巾,但同伴们都没有等她,她叫了他们几百遍,却没人回应,他们都消失在了大雾里,所以她才下去找他们。
那后来你为什么没有重新上去呢?父亲会这样问她的。
对呀,为什么呢?要考虑到这一点的话,还是说丢了滑雪通行证比较好。她之所以没有再上去,是因为她没有滑雪通行证,|福哇小說@下載站|看缆车的人就不让她上了。
爱丽丝笑了笑,对这个故事很满意,这简直是天衣无缝,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脏了。那团东西终于不再往下掉了。
或许已经冻上了吧,她想。
要是成功的话,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她将可以在电视机前度过。她会冲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脚上趿拉着她的毛绒拖鞋。如果他把眼睛从滑雪板上稍稍抬起那么一点,只要一点点点,就完全可以看见那个写着“滑雪道封闭”字样的桔黄色警示牌,那样的话,她将会一整天都处于温暖之中。她父亲总是告诫她要学会看路。要是她记得在有新雪的地方身体重心不能向前,要是几天前埃里克帮她调整好滑雪板上的带扣,要是她父亲再坚决一点地对埃里克说,爱丽丝的体重已经有二十八公斤了,这个带扣是不是太紧了呢?……现在也不会出事。
正文 雪上天使(8)
这个跳台并不是很高,只有几米的落差,下落时也就刚能使人感到胃里和脚下同时一空。紧接着,爱丽丝已经脸朝下趴在了雪地上,两只滑雪板飞落下来,笔直地插在雪里,幸好刚才它们只伤到了她的一条腓骨。
她真的没感到疼。说实话,她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雪灌进了她的围巾和头盔,接触到了她的皮肤,有些灼痛。
她最先能动弹的是两只胳膊。在她更小的时候,每当醒来时发现下雪,父亲就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带她下楼。他们一直走到院子中央,手拉手,一起数一、二、三,然后一起凭借重力向后倒下。这时父亲会说:“现在你当天使。”于是爱丽丝就上下挥动双臂,当她再起来时,会发现自己在白雪上刻画下的轮廓,正像是一个张开双臂的天使的身影。
爱丽丝又在雪地上做了回天使,别无他求,只是想证明自己还活着。她能把头转向一侧,也能呼吸了,尽管她觉得吸进的空气并没有到达它们该去的地方。她奇怪地感觉到自己无法支配双腿的运动,更奇怪的是,她觉得腿没有了。
她试图爬起来,但是做不到。
如果不是这么大的雾,山上早就有人看见她了--山谷底部一个扁平的绿点,几步开外的地方,春天的时候会淌过一条小溪,天气乍暖,那里就会长出野草莓,只要你有耐心等,它们会甜得像糖果一样,一天的工夫就能采满整整一篮。
爱丽丝高呼救命,但她微弱的声音完全被大雾吞噬了。她再一次试着爬起来,至少是转个身也行,但却一动也不能动。
她父亲曾经告诉她,被冻死的人,在完蛋前的片刻会感觉浑身燥热难忍,想脱掉衣服,因此所有冻死的人被发现时都只穿着内裤。这下可惨了,她的内裤可是脏的。
她连手指也开始失去知觉了。她摘下一只手套,往里面呼热气,然后握紧拳头伸进去取暖,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这个滑稽的动作交替地进行了两三遍。
正文 雪上天使(9)
父亲经常对她说,你肢体的末端是会背叛你的,脚趾、手指、鼻子,还有耳朵。心脏竭尽全力地为自己保留血液,而让身体的其余部分冻僵。
爱丽丝想象着她的手指变成了蓝紫色,接着双臂和双腿也慢慢地变了颜色。她想着心脏的跳动会越来越有力,尽力为自己保留住所有剩余的热量。她会变得非常僵硬,假如有一匹狼路过这里,踩在她的一只胳膊上,那这只胳膊就会轻而易举地被踩断。
他们也许正在找我。
天晓得这里到底有没有狼。
我的手指已经失去知觉了。
我要是没喝那杯牛奶就好了。
重心向前,她想。
不是吧,狼都去冬眠了。
埃里克会气死的。
那些比赛我才不想参加呢。
别说傻话了,你非常清楚,狼是不会冬眠的。
她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没有逻辑了,而且循环往复。太阳慢慢地沉到了卡贝尔通峰的后面,假装自己消失了。群山的阴影已经延伸到了爱丽丝的背上,四周的浓雾也化作了一团漆黑。
正文 阿基米德定律(1)
阿基米德定律
(一九八四年)
2
当这对双胞胎兄妹还很小的时候,妹妹米凯拉就经常闯祸,比如让自己和学步车一起摔下楼梯,或是把一粒豌豆塞进鼻孔,然后不得不被带到急诊室,让大夫用一种专门的镊子把豌豆夹出来。他们的父亲总是跑到早一步出生的马蒂亚身边对他说,妈妈的子宫太小了,简直装不下他们两个。
“天晓得你们在妈妈肚子里是怎么淘气的,”父亲说,“我知道,你肯定是使劲踢了你妹妹几脚,才对她造成了某些严重的伤害。”
说罢,父亲笑了,即使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他把米凯拉举到半空,然后把她稚嫩的脸蛋贴在了自己的络腮胡子上。
马蒂亚从下面看着这一幕,也跟着笑,任由爸爸的一番话渗透到他的心里,但他并没有真正地理解。他让这番话沉淀在胃的深处,形成一层又厚又黏的东西,就像那些陈年葡萄酒所产生的沉淀物一样。
当米凯拉二十七个月大的时候,爸爸的大笑一下变成了勉强的微笑,因为她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即便像“妈妈”、“巴巴”、“觉觉”、“汪汪”这样的词。她发出的那些断断续续的咿呀声彷佛是从一个孤寂而又荒凉的地方传来的,每次爸爸听了都会不寒而栗。
米凯拉五岁半的时候,一位戴着厚眼镜的儿童口语专家在她面前放了一个用三合板做的立方体,立方体上面挖了四种不同形状的洞,有星形、圆形、正方形和三角形,还有一些与这些洞形状一致的彩色积木,以放入相应的洞里。
米凯拉惊讶地看着这个东西。
“星星放在哪儿呢,米凯拉?”口语专家问道。
米凯拉低头看着这件玩具,却什么也没碰。女医生把星星放在了她的手里。
正文 阿基米德定律(2)
她们下到一楼,从出售点心和饮料的自动售货机前经过。学生们乱七八糟地排着队,有些人还把牛仔裤口袋里的硬币弄得哗哗乱响。
“总之,你要做出决定。”薇奥拉说。
爱丽丝原地转了一圈,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四周。
“那边那个我看挺可爱的。”她指着远处两个靠近窗子的男孩说。那两个人站得很近,既没有讲话,也没有看着对方。
“哪一个呀?”薇奥拉问,“那个缠着绷带的,还是旁边的那个?”
“那个缠着绷带的。”
薇奥拉瞪着爱丽丝,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两片海水。
“你疯了!”她说,“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爱丽丝摇了摇头。
“那人用一把刀扎进自己手里,而且是故意的,就在学校里。”
爱丽丝耸了耸肩。
“我倒觉得他挺有意思。”她说。
“有意思?他可是个心理变态!和这种人交往,你会被切成小块塞进冷藏柜里的。”
正文 阿基米德定律(3)
“这个东西要放在哪儿呢,米凯拉?”她问道。
米凯拉东张西望,不知该看哪里。接着她把那个黄色五角星的一个角塞进了嘴里,开始咬了起来。儿童口语专家把她的手从嘴边拉了下来,第三次重复了那个问题。
“天啊!米凯拉,照医生的话去做!”父亲高声吼道,他再也无法安静地坐在那个大家要求他坐的地方。
“巴洛西诺先生,拜托您。”女医生温和地说,“要让孩子有自己的时间。”
米凯拉利用了她自己的时间,足足有一分钟。然后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一声既可能是出于高兴,又可能是出于绝望,随即她坚定地把星星放在了正方形的洞里。
直到小学三年级,这对双胞胎还没有收到过班上任何同学的邀请,去参加他们的生日聚会。妈妈对此已有察觉,早打算为这对双胞胎举办一个生日聚会,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在餐桌上,巴洛西诺先生否决了这个提议,他说:“看在上帝的分上,阿黛莱,现在这样已经够让人头疼了!”马蒂亚长舒了一口气,而米凯拉已经是第十次弄掉她的叉子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后来,在一月的一个早上,里卡尔多·佩洛蒂,一个满头红发、嘴唇厚得像狒狒的男孩来到马蒂亚的座位前。
“嘿,我妈妈说你也可以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他眼睛望着黑板,一口气说完。
“还有她。”他指指米凯拉,又补充了一句。米凯拉正细心地把她的桌面当作床单一样抚平。
马蒂亚的脸因激动而变得麻木。他连忙道谢,但里卡尔多却已经如释重负般地走开了。
双胞胎的妈妈马上进入了兴奋状态,带着他们两个去贝纳通买新衣服。他们一连转了三家玩具店,但每一次阿黛莱都不是十分满意。
“里卡尔多有什么爱好?这个他会喜欢吗?”她一边掂着一盒一千五百片的拼图,一边问马蒂亚。
“我怎么知道?”儿子回答她说。
正文 阿基米德定律(4)
“他毕竟是你的朋友啊!你应该很清楚他喜欢什么样的玩具。”
马蒂亚并不认为里卡尔多是他的朋友,但这件事他无法向母亲解释清楚。他只是耸了耸肩。
最后,阿黛莱决定买一个乐高牌的宇宙飞船,那是玩具部里包装最大、也最贵的玩具。
“妈妈,这个太大了啦!”儿子反对道。
“胡说!你们是两个人,你们不想在朋友面前没面子吧。”
马蒂亚非常清楚,不管有没有乐高,他们都会没有面子。只要和米凯拉在一起,就不可能有面子。他也非常清楚,里卡尔多邀请他们去参加生日聚会,只是因为他父母要求他这么做。到时候米凯拉一定会一直缠着他,还会把橙汁打翻,洒在身上,然后开始小声地哭泣,就像平常她累的时候那样。
“妈妈,”他犹豫地开口说。
阿黛莱正在手袋里找钱包。
“啊?”
马蒂亚吸了一口气。
“米凯拉非要参加生日聚会不可吗?”
阿黛莱猛然停住手,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的眼睛。马蒂亚的脸颊滚烫,准备着要挨一记耳光,但结果却没有挨上。
“她当然要去。”母亲只说了这么一句,问题就算解决了。
他们可以自己去里卡尔多家,只要走上十分钟的路。三点刚到,阿黛莱就把这对双胞胎推出了家门。
“快点,否则就迟到了。记住要谢谢人家的父母。”阿黛莱嘱咐道。
正文 阿基米德定律(5)
在去里卡尔多家的路上,马蒂亚的思绪被乐高积木模块发出的沙沙声所覆盖,这些模块在盒子里摇来晃去,就像一股小小的海潮,撞击着纸盒的四壁,一会儿撞到盒盖,一会儿又撞到盒底。在他背后几米远的地方,米凯拉跌跌撞撞地迈着步子,双脚趟着粘在柏油路面上的烂树叶,空气凝滞而寒冷。
到时候她会把所有的薯片都洒在地上的,马蒂亚想。
她会抱着球不给任何人的,就像在学校里一样,马蒂亚想。
他看着这个双胞胎妹妹,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和一样颜色的头发,但她的大脑却笨得该扔掉,他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厌恶情绪。他牵着妹妹的手过马路,因为那里车子开得飞快。就在过马路的时候,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念头。
他放开了妹妹那只戴着小羊毛手套的手,但他紧接着又想,这样做不对。
当他们沿着公园走的时候,他又一次改变了主意,他说服自己,这样做是不会被发现的。
只不过几个钟头而已,他想,而且仅此一次。
他突然改变了方向,从后面抓住米凯拉的一只胳膊,走进公园。草地上的小草被夜晚的霜露打得湿湿的。米凯拉在他身后小跑着,她那双崭新的白色麂皮靴陷在泥里,变得脏兮兮的。
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冷的天气,谁也不想来这儿散步。这对双胞胎来到一个树木丛生的地方,这里设有三张木桌和一个户外烧烤用的架子。他们以前曾经在这里吃过午餐,有一天上午,老师还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捡干枯的落叶,然后回去裁成难看的餐桌摆饰,作为圣诞礼物送给爷爷奶奶。
“米凯拉,你听好,”马蒂亚说,“你在听我说话吗?”
和米凯拉说话时,必须要时刻确定她那条窄窄的沟通渠道是打开的。马蒂亚等妹妹点了一下头。
“好的,我现在要离开一会儿,好吗?不过不会太久,只有半个钟头而已。”他解释道。
正文 阿基米德定律(6)
他根本没打算说实话,因为对米凯拉而言,半个钟头和一整天并没有多大区别。 “你坐在这里等我。”他对妹妹说。
米凯拉一脸严肃地看着哥哥,什么也没回答,因为她根本不会回答。她也没有做出任何真正听懂的表情,不过她的眼睛却亮了一下,后来马蒂亚一生都不能忘记那个眼神,每当想起它就会感到恐惧。
“你好,马蒂亚!”里卡尔多·佩洛蒂的妈妈打开门迎接他,“你妹妹呢?”
“她发烧了。”马蒂亚撒谎说,“但不严重”。
“噢,真遗憾。” 里卡尔多妈妈说,但没有显出丝毫遗憾的样子。她闪开路,让马蒂亚进去。
当房间挤满了小朋友的时候,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戴着塑料红鼻头和一顶小丑的圆顶礼帽,带领大家玩蒙着眼睛贴驴尾巴的游戏,游戏规则是把你的眼睛蒙上,而你要把一条尾巴贴在纸上画着的驴身上。马蒂亚赢得了第一份奖品--满满一大把糖果,但这是因为他从眼罩下面偷看了。大家叫喊着起哄,说他耍赖,而他则满心羞愧地把糖塞进了口袋。
当天色暗下来之后,小丑打扮的小伙子把灯关上,让大家围坐成一圈,开始讲一个恐怖故事,他还把一只开着的手电筒放在下巴上。
马蒂亚觉得那个故事并不怎么吓人,倒是那张以那种方式照亮的脸更加可怕。从下面射出的光线让那张脸变得通红,还形成了一些让人害怕的阴影。马蒂亚望着窗外,好让目光避开那个小丑。他想起了米凯拉。其实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她,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想到妹妹独自一人在树林中,一边等他,一边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小手揉搓着小脸,好让自己暖和一点。
他站起身来,就在这时,里卡尔多的妈妈捧着插满点燃蜡烛的蛋糕走进了这个漆黑的房间,所有人都鼓起掌来,一半是因为那个故事,一半是因为这个蛋糕。
“我该走了。”他对里卡尔多的妈妈说,还没等她把蛋糕放在桌子上。
“现在吗?可是要切蛋糕了呢!”
正文 阿基米德定律(7)
“对,就是现在,我得走了。”
铁栅栏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他开始跑了起来。
他跑进公园,只跑出十几步,路灯微弱的光线就让他无法看清那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了。在他留下米凯拉的那片树林里,光秃秃的树枝在夜空的映衬下只是一些更加黑暗的划痕。只要从远处望过去,马蒂亚就能肯定,他的妹妹已经不在那里了,这种预感既清晰,又无法说清楚。
他在离那条长椅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直到几个钟头之前米凯拉还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弄坏自己的大衣。他站在那里,仔细地听着,直到呼吸平缓下来,仿佛妹妹会随时从哪棵大树后面冒出来,嘴里“咕咕”地学着鸟叫,迈着她那歪歪斜斜的脚步,朝他飞跑过来。
马蒂亚高喊着米凯拉的名字,却被自己的喊声吓了一跳,于是降低了呼唤的声音。他走近那些木头桌子,把一只手放在米凯拉曾经坐过的地方,这里已经与周围的一切一样冰冷了。
她可能是觉得无聊,自己回家[福 哇小說下載站]去了,他想。
可是她根本不认识回家[福 哇小說下載站]的路啊,而且她也不会自己过马路。
马蒂亚看着眼前这个消失在黑暗中的公园,不知道走到哪里是个头,他不想继续走下去了,却别无选择。他沿着小路走了整整十分钟,直到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这时他哭了起来,同时还咳个不停。
“米凯拉,你真是个傻瓜!”他小声说,“一个弱智的傻瓜!妈妈跟你说过几千遍,要是迷路了候就待在原地别动……可是你根本一点都不明白……一点点都不明白。”
正文 阿基米德定律(8)
他登上一个缓坡,来到一条河边,河水把公园一分为二。这条河的名字父亲告诉过他很多次,但马蒂亚怎么也想不起来。水面上映着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微光,这一点波光在他湿润的双眼中摇曳。
他走近河岸,感觉米凯拉在他附近。她喜欢水。妈妈经常讲起他们小的时候,给他们两个一起洗澡,米凯拉在水里总是像疯子一样地尖叫,因为她不想出来,即使水都凉了。一个星期天,爸爸带他们到河边,或许就是这里,教他们如何用扁平的石头打水漂。爸爸正讲到要利用手腕的力量让石头旋转起来的时候,米凯拉已经跑到前面,一下掉进及腰深的河水里,幸好爸爸及时拉住了她的胳膊。爸爸打了她一记耳光,米凯拉就开始哭,然后三个人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家。
一个场景像一股强烈的电流猛然穿过马蒂亚的大脑:米凯拉拿着一根小树枝拨弄着自己映在水面上的倒影,然后像一袋土豆一样滚进河里。
他在离岸边半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累极了。他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看见了那片还要持续好几个钟头的黑暗。
他开始注视着黝黑发亮的河面,再一次努力回想这条河的名字,但这一次还是想不起来。他把双手插进冰冷的泥土里,河边的湿气已经让泥土变得十分柔软。他发现了一块玻璃瓶子的碎片,那是某个狂欢夜后遗留下来的利器。当他第一次把碎玻璃刺进手里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疼,或许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接着他开始把玻璃碎片在肉里左右旋转,让它扎得更深,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水面。他期待着米凯拉会随时浮出水面,与此同时他反问自己,为什么有些东西能浮在水面上,而有些东西就不行。
正文 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1)
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
(一九九一年)
7
第二天十点课间的时候,她们在学校里转来转去,准备为爱丽丝找个男朋友。薇奥拉打发掉嘉达她们几个,说要和爱丽丝去办点事,于是那三个女孩看着薇奥拉和她的新朋友手牵手地走出了教室。
薇奥拉已经把一切都策划好了,只等下周六的生日聚会一到,计划就会成功,现在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男孩。她们经过走廊的时候,薇奥拉指着一个个的男生对爱丽丝说:“看他的屁股,真是不错,干那种事肯定行。”
爱丽丝紧张地笑着,不知该如何决定。她的脑子里清晰而又不安地映现出一幅画面,当一个男孩把手伸进她的T恤衫时将会发现,在那些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衣服下面,只有一堆肥肉和松弛的皮肤。
此时她们正倚在三楼那道防火梯的栏杆上,看着那些在院子里踢球的男生,那只黄色的足球似乎快没气了。
“特里维罗怎么样?”薇奥拉问她。
“我不认识他。”
“你怎么能不认识他呢?他读高中五年级,曾和我姐姐划过赛艇。大家都在传他那些有意思的事。”
“都说什么了?”
薇奥拉做出一个手势,比划出某一长度,然后大笑起来,享受着这种暗示给别人带来的困惑。爱丽丝感到自己的脸臊得发烫,同时又把握十足地感觉到,她的孤独岁月真的要结束了。
正文 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2)
她们下到一楼,从出售点心和饮料的自动售货机前经过。学生们乱七八糟地排着队,有些人还把牛仔裤口袋里的硬币弄得哗哗乱响。
“总之,你要做出决定。”薇奥拉说。
爱丽丝原地转了一圈,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四周。
“那边那个我看挺可爱的。”她指着远处两个靠近窗子的男孩说。那两个人站得很近,既没有讲话,也没有看着对方。
“哪一个呀?”薇奥拉问,“那个缠着绷带的,还是旁边的那个?”
“那个缠着绷带的。”
薇奥拉瞪着爱丽丝,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两片海水。
“你疯了!”她说,“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爱丽丝摇了摇头。
“那人用一把刀扎进自己手里,而且是故意的,就在学校里。”
爱丽丝耸了耸肩。
“我倒觉得他挺有意思。”她说。
“有意思?他可是个心理变态!和这种人交往,你会被切成小块塞进冷藏柜里的。”
爱丽丝笑了,仍然看着那个手上缠着绷带的男孩。在他耷拉着脑袋的姿势中,隐藏着某种东西,使爱丽丝产生与他接近的欲望。她想走过去托起他的下巴对他说:“看着我,我在这里!”
“你真的确定?”薇奥拉问她。
正文 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3)
“是的!”爱丽丝说。
薇奥拉耸了耸肩。
“好吧,我们走!”她说。
她拉起爱丽丝的手,拽着她径直向那两个站在窗边的男生走了过去。
15
爱丽丝和马蒂亚之间的一些问题是别人先发现的,他们有所察觉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他们牵着手走进客厅,脸上没有笑容,视线的轨迹也不一样,他们的身体像是通过胳膊与手指的接触而彼此相互作用的轴承。
他们的头发有着明显的反差:爱丽丝的头发是浅色的,衬托着她那过于苍白的面部皮肤,马蒂亚的头发则是深色的,蓬乱地垂着,遮住了他黑色的眼睛,使他的双眼消失在那稍稍弯曲的眉弓下面。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没有明确界限的共同空间,在这里似乎应有尽有,而空气静止,不受外界的干扰。
正文 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4)
爱丽丝先一步走在马蒂亚的前面,马蒂亚轻轻的牵引正好平衡了她蹒跚的步伐,掩盖了那条残腿的瑕疵。马蒂亚任由爱丽丝牵着手,他的脚踩在地砖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手上的伤疤被藏了起来,安全地落在爱丽丝的手中。
他们在厨房门口停了下来,与那群女孩和丹尼斯保持了一点距离,想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一脸的迷惑,就像刚刚从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偏远地方来到这里一样。
丹尼斯用力推开朱丽娅,他们的嘴“啵”的一声分开了。他看着马蒂亚,想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以证实发生了那件令他害怕的事情。丹尼斯心想,马蒂亚一定和爱丽丝说了些什么,说了些他永远无法知道的事,这时他感到血涌上了大脑。
丹尼斯跑出厨房,他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马蒂亚,想要打破那个让他憎恨的平衡。马蒂亚在一瞬间看到了他那血红而又恍惚的眼睛。不知什么缘故,马蒂亚想起了那天下午在公园里,米凯拉那没有任何防备的眼神。多年以后,这两个眼神合二为一,铭刻在他的记忆里,化作了挥之不去的恐惧。
马蒂亚放开爱丽丝的手。那一刻,他的神经末梢仿佛都集中到了手上,当手分开时,他感到那条胳膊上好像迸出了火花,就像一条没有绝缘层的电缆。
“对不起。”他小声和爱丽丝说,随后就跑出厨房追丹尼斯去了。
正文 在水中沉浮(1)
在水中沉浮
(一九九八年)
21
质数只能被一和它自身整除。在自然数的无穷序列中,它们处于自己的位置上,和其他所有数字一样,被前后两个数字挤着,但它们彼此间的距离却比其他数字更远一步。它们是多疑而又孤独的数字,正是由于这一点,马蒂亚觉得它们非常奇妙。有时候他会认为,它们是误入到这个序列中的,就像是串在一条项链上的小珍珠一样被禁锢在那里。有时候他也会怀疑,也许它们希望像其他所有数字一样普普通通,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如愿。这后一种想法经常在晚间光顾他的大脑,夹杂在睡梦前凌乱而交错的各种形象之中,这个时候,他的大脑会非常疲顿,不愿再编织谎言。
在大学一年级的一门课上,马蒂亚知道,在质数当中还有一些更加特别的成员,数学家称之为“孪生质数”,它们是离得很近的一对质数,几乎是彼此相邻。在它们之间只有一个偶数,阻隔了它们真正的亲密接触,比如十一和十三、十七和十九、四十一和四十三。假如你有耐心继续数下去,就会发现这样的孪生质数会越来越难遇到,越来越常遇到的是那些孤独的质数,它们迷失在那个纯粹由数字组成的寂静而又富于节奏的空间中。此时,你会不安地预感到,到那里为止,那些孪生质数的出现只是一种偶然,而孤独才注定是它们真正的宿命。然后,当你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又能遇到一对彼此紧紧相拥的孪生质数。因此,数学家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要尽可能地数下去,早晚会遇到一对孪生质数,虽然没人知道它们会在那里出现,但迟早会被发现。
正文 在水中沉浮(2)
马蒂亚认为他和爱丽丝就是这样一对孪生质数,孤独而失落,虽然接近,却不能真正触到对方。这个想法,他从来没对爱丽丝说起过。每当他想要对爱丽丝坦白这些事的时候,手上薄薄的一层汗液就会蒸发得一干二净,让他整整十分钟不能触及任何话题。
冬日里的一天,马蒂亚在爱丽丝家度过了一个下午之后回到家中,整个下午他都在没完没了地更换着电视频道。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电视里说了些什么或演了些什么,因为爱丽丝的右脚架在了客厅的茶几上,侵入了他的视野,像一条蛇的脑袋一样从他左边伸了过来。爱丽丝用一种催眠的节奏伸缩着脚趾,这种重复运动让他的胃里产生出一种坚硬而又不安的感觉,他尽量把目光投向最远处,为的是让视野中的东西不发生任何变化。
回到家,他从活页夹中取出一沓干净的稿纸,这沓纸的厚度足以让笔尖的在上面轻轻滑动,而又不至于刮到坚硬的桌面。他用双手把这沓纸的边缘弄整齐,先是上下,再是两侧。接着,他从放在写字台上的自来水笔中挑出一支墨水最多的,拔下笔帽,套在笔的另一端,以免丢失。然后,他开始在这张纸的正中央位置写了起来,这个位置是他不用计算行数就能找到的。
2760889966649。他盖上笔帽,把笔架在纸的边缘上。两兆七千六百零八亿八千九百九十六万六千六百四十九,他大声地读着这个数字。随后,他又小声地读了一遍,像是要把这个绕口令读得熟练一点。他决定把这个数归为己有,他敢肯定,在这个世界上,乃至在这个世界的整个历史上,绝没有第二个人曾停下脚步来注意这个数字。或许到那时为止,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把这个数字写在纸上并且大声地朗读。
他迟疑了片刻,在那串数字下面隔了两行,又写下了2760889966651。这是爱丽丝的数字,他想。在他的脑海中,这个数字呈现出爱丽丝那只脚的青黑色,那是在电视机蓝色亮光的映衬下形成的轮廓。
或许这会是一对孪生质数,马蒂亚心想,如果是的话……
正文 在水中沉浮(3)
22
探视时间结束了,爱丽丝沿着楼梯下了两层楼,然后穿过前厅,通过自动玻璃门走出了医院的大楼。
她穿过院子,在大门一侧的售货摊前停住脚,从那位汗流浃背的老先生那儿买了一瓶带气的矿泉水。爱丽丝很饿,但她已经习惯了控制自己的食欲,直到将其消灭殆尽。带气泡的饮料就是她的一大法宝,它们可以填满她的胃,至少可以给她充足的时间,让她挨过午饭这一关键时刻。
她在小挎包里翻找着钱包,缠在手腕上的相机皮带给她造成了一些麻烦。
“我来吧。”她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来人是法比奥,她半小时前才刚认识的那位医生。
“再来一瓶可乐。”他又回身对那老先生说。
“谢谢。”爱丽丝说。
她试图拧开那瓶水的盖子,但那盖子却在她手指间打滑,纹丝不动。
“让我来吧!”法比奥说。
他接过爱丽丝手里的瓶子,用拇指和食指拧开了盖子。爱丽丝心想,那个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谁都能做到,要不是手上有这么多汗,她自己也没问题。然而她又莫名其妙地感到这个动作非常迷人,就像专门为她而做的一个小小的英雄事迹。
法比奥把水递给她,她再一次道了谢。他们在距离售货摊几步远的地方一起停住了脚,就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爱丽丝不知该如何告辞,她觉得好像欠了对方什么,一方面是因为人家给自己买了水,一方面是因为人家为自己拧开了瓶子。说真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快就离开。
这一点法比奥很清楚。
正文 在水中沉浮(4)
“我能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吗?”他厚着脸皮问爱丽丝。
爱丽丝的脸红了。
“我去取车。”
下一页 尾页 共2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