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心》望月思
作者：望月思
卷一 少不更事
一
平常认识宗俊那年十四岁，刚上初二。
平常的爸爸平易人家中兄弟三个，他是老大，子承父业，做了教书匠。老二平易心在政府机关做事，老三平易志早早就下海做起了买卖。
平常的爷爷平步云做了十几年省大的校长，前两年才正式退了下来。老爷子浸淫教海数十载，诲人无数，却轻易不肯夸赞谁，这么些年偶尔挂在嘴边的，也就只有那么两个，宗正涛和平中奇。
宗正涛是宗俊的爸爸，平老爷子的得意门生，时任市宣传部副部长，才从下属地县调回来。
平中奇是平常和平凡的堂弟，平易志的儿子，也是平老爷子唯一的孙子。这小子可算是天才少年，以小两个堂姐两岁半的“稚龄”，硬是一直跟她们同级。
平常一家一直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平凡的爸爸平易心两年前与她妈妈离了婚，平凡判给了爸爸后，也开始住在这边。
这天晚上，宗正涛携子来看望平老爷子，才知道自己儿子转校后竟跟平家三姐弟同校，与平中奇更是同班同学。
简单的寒暄过后，老爷子带了宗正涛进书房，奶奶就笑着叫平凡和平常一起带宗俊到楼上去玩。
平常刚站起来想招呼宗俊，就见平凡一撇嘴，扭身抢着“蹬蹬蹬”跑上楼去，竟是连句话都没有。因素知这个大她三个月的小堂姐脾气，平常只微微一笑，看了起身稍怔的宗俊一眼后，若无其事地引着他上楼。
“跟我来吧，别管她。她就那样，一会就好了。”
半天没见回音，平常转脸看去，宗俊白净的脸上竟似有浅浅的一抹晕红，是气是羞一时不好评判。平常心里微觉异样，只得又开口解释：
“她最听不得谁是快班的同学，呵呵，平时对小奇也常这态度。”
他虽仍是没做回应，但平常明显感觉到宗俊这会儿似悄悄松了口气，脸上也没那么紧绷了。
“这是客房，偶尔家乡那边来人住的……这是小奇的房间，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平常推开左手第二间的房门，当先走了进去。
宗俊跟在后面，四处瞄了几眼，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很干净。摆设跟我的差不多，看得出他不常过来。”
适才在下面，听他和爷爷说话时，平常就觉得这个男生的嗓音很特别，清脆透落，不像她班上男同学那样带着变声期特有的嘎哑。他的观察力也挺细致，平常不由笑了：
“小奇自理能力是差点，他还小嘛。”
想起平中奇在课堂上时常碰落在地的笔本文具，以及那硕大零乱的书包，宗俊也不觉轻笑起来。
如此近距离听他的声音，再被那明媚的笑容一晃眼，平常竟觉得心跳忽然有些加快。任她再怎么性格沉稳，也终归才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小女生，一时不觉热烫了脸颊。
“呃……要不要再往前看看？”
平常无措地低头，稍稍侧过身去，作势要往门外走。宗俊又扫了一眼桌架上那排码得齐整的游戏光碟，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再度跟上。
“这间是平凡的。”
平常顿了顿脚步，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转了转，又再举步，折而向右，推开右手最里间。
“这间是我的，要参观一下么？”
宗俊人是跟过来了，可眼神还不自觉地留连在才刚儿那扇紧闭的门上，半晌才反应过来。
“啊？闺房啊？我……可以吗？”
觉察到他有意逗趣的语气，平常环手抱胸斜靠在门旁，似笑非笑道：
“随——便 。”
许是这会儿才见她这个小大人露出一点孩子气模样，宗俊就势一笑，侧身挤进屋里，一边轻声调侃：
“多难得的机会，我还是第一次来女生的闺房呢，不看白不看。”
那晚，平常竟难得的失眠了。眼前总是晃动着那白皙脸上的一抹轻红，以及那句脆落的“不看白不看”。
二
新一轮的月考成绩出来了。
年级大排榜贴在走廊里，红榜前人影廖落。平常路过时随意扫了两眼，咦？！平中奇居然屈居第二了？！
这才站下定睛又看，名列榜首的原来是宗俊。他学习这么好？竟有能力把她家那位天才拉下马，还真没看出来。
再往下找，平凡，第十五名。啧啧，这丫头又掉了两位，不定怎么闹心呢。
平常一边摇头暗叹，一边慢悠悠踱回教室。
一进门，就被巴珊珊拉过去，按在就近的座位上哇啦哇啦讲开了：
“哎平常，看到没有？你家小棋子儿被人掀下来了。听说那猛人新转来的，还是个帅哥呢！一会儿相相去呗？”
平常一笑，推开她扳在肩上的手：
“看到了。这下小奇终于有对手了，省得他天天叨咕什么高处不胜寒，恶心死啦。可惜这回平凡没考太好，掉了两名。”
“咳！人正说的是帅哥呢好不好？你家平凡掉就对啦，整天傲了吧叽的，有什么呀？不就是长得美点，成绩好点么？还说什么不肯插快班，非显得鹤立鸡群是咋的？切！我告你啊，人说女生一到初二就开始卸劲，拼不过男生的啦！你看着吧，她下回还得掉！”
平常不爱听了，上去拧她嘴巴。俩好朋友笑笑闹闹的，又吸引更多女生围过来。
“人平凡可不一般啊，三八八！明明身在二班，成绩硬是比一班的都高，多给咱们争气啊！不许说我偶像坏话。”
巴珊珊就恨谁叫她外号，当下放开平常转身去追打心直嘴快的王佳慧。
“就是就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啦！有人不仅学习好，长得又漂亮，自然会招人妒忌的哟。”
平常一听是平时跟巴珊珊最不对盘的李茜薇接了话，赶紧出来和稀泥：
“哎哎，咱三班也不差啥。对了，这回有几个进了前五十啊？”
李茜薇知她意在转移话题，便只是笑嘻嘻翻了气鼓鼓的巴珊珊一眼，脆声道：
“三个啦！这回李明宇也挤进去了，呜啦万岁！我们终于跟二班一样多了。”
巴珊珊一扯平常，转身往后走，一边扔了句：
“真不容易！前进一两个席位，就得挤破三十几个头。所以说还是咱这样中不溜儿的最好，进退得宜，还少生闲气不用装虚伪！”
平常在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坐下，又瞄了眼脸色发红狠狠背过身去的李茜薇，才偷偷捅了下前面的巴珊珊：
“她第几啊？”
巴珊珊捂嘴一笑，半转脸斜瞟着前边，忍俊不禁地道：
“算她倒霉，又是第五十一，哈！”
平常也不禁张大眼睛，怪不得呢。
“哎我说你怎不问问你自己？才刚儿又没看吧？第六十二，哼哼，雷打不动，不思进取。”
平常一听她把张老师常挂嘴边唠叨自己的话给搬了出来，连忙举手打住：
“得得！你别这会儿说完了，下节课张老师再说我时，都没新鲜感了，我容易么我。”
晚上放学取了车，平常在校门口与巴珊珊挥别后，照常等着平凡小奇出来一起走。
不大会儿平凡过来了，喊声走吧，就骑了出去。
“哎哎？不等小奇了？”
“他今天开始参加补课了。”
平常一听奇了怪：“他怎么也补上课了？”
“哼。特殊辅导。还能总由了他。”
“哦，还真开始加码了。都给谁补啊？颜头儿没叫你？”颜头儿是她们数学老师，一班班主任，年级组长。
“叫了，本姑娘不稀去！”
呵呵……平常摇头笑，这丫头，犟得很。自从刚上来分班时她因发高烧没考好分到了二班后，就立志死硬到底。颜头儿后来都找到爷爷那，让说服她□一班去，平凡却一直死不同意。
一进门，还没等开饭，平凡就一脑袋扎进小书房不出来了。平常知道，她准是又争分夺秒去了，这丫头嘴上不说外边不露，只回到家里死用功，生恐被那班“天才”真给落下了。
放好书包晃进厨房，告诉正忙碌着的奶奶和小阿姨，小奇补课以后得晚回来，平常就伸手去抓盘里刚刚炸好的鸡翅膀。
“啪”地一下，手被奶奶半路打下来。
“这傻孩子！刚炸好的，还烫着呢。给，拿碗端着上去吃。小凡呢？”
平常一边往嘴里塞几粒盐花生米嚼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用功呢呗。奶奶，再多夹两个，我和小凡一起吃。”
奶奶依言夹好递给她，又塞过来两副筷子。
“小心烫。你也跟着看会儿书去吧，饭还得再等会儿呢。当心别让你爷爷看着，又说我惯你们。”
平常嘿嘿笑着，“知道知道。这不饿的么。学校那午饭，一点油水都没有早消化没了。”
没等她转身，小阿姨又快手扔碗里两根烧排骨，平常笑得一呲牙：
“大后方同志们辛苦了，真够支持的。嘿嘿努力！前进！”一溜烟上楼了。
小阿姨看着她背影一边忙活，一边跟奶奶咬耳朵：
“小常性格真好，亲切，活泼，跟谁都合得来。”
奶奶抿嘴乐，“那是，随她爸爸。我大儿子最是稳重厚道，她妈也真格的大家子气。”
小阿姨一听，接下来老太太没准儿又要叨咕到那位已离家很久的“刁蛮公主”二媳妇儿身上，吓得赶忙打岔儿给避了开去。
平常进了小书房，一眼在平凡桌边没见着她，奇怪地转身，却见平凡正在门后自己量身高。
于是笑嘻嘻挨过去，“我看看我看看。哎不错么，又长了两厘米。”
平凡原本上提的嘴角在斜眼瞥向平常的额顶时，不觉又耷了下来。
“臭竹竿！没事儿长那么高干什么，害得我总也赶不上你。”
平常又笑，“不是说上帝对人是公平地么，你都既聪明又美丽了，还不行我窜高点了，也就这一样能胜过你罢了。”
平凡对她还是傲不起来的，于是也笑，拉平常坐过去一起吃鸡翅膀。
平常看了看桌上翻开的奥数书和习题集，不由乍了乍舌：
“你不是准备就自学这个吧？天啦，那可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平凡放下鸡翅，叹了口气，目光中露出忧愁来。
“是呀。我刚才看了看，确实挺难的。不是说看不懂，而是要费上很多功夫。我现在呢，最缺的应该就是时间了。”
平常嘴一动，平凡就已经截过去：
“别劝我。我就是累死也不进那个补课班，条条大路通罗马，一样是学相同的内容，他们还能落下我多少，我就不信了。”
看着她闪亮亮的眼神，和嘴角那股不服输的抹弧，平常但觉心头一热，伸出手去紧紧握了握她：
“加油！凡姐，我看好你哦！”
呵呵，平凡笑了，一把将手抽了出来。
“一边去！你那凡姐叫的怎么听着这么虚。我决定了，等下就给我妈打电话，叫她从外边给我找个好老师单独补补，我虽不喜欢吃小灶，可那是省时省力的最好办法了。对了，你也得和我一起哦。”
“啊？为什么！我才不要！我现在这样挺好了，循序渐进，嘿嘿笨鸟慢飞。”
“谁说你是笨鸟了？小常，你脑子明明挺好的，怎就不能争口气，和我一起让那些重男轻女的老古板们看看，女生一样可以做到最好的，啊？”
得！一听这话又是冲爷爷去了，平常就想不通，为什么小凡那么优秀自信的人儿，就总是跟爷爷过不去。他亲口夸不夸的，真就有那么重要么？知道他是爱我们的不就行了？
三
小奇因为补课的关系，每晚放学后就被他妈妈直接给接回家去，已经两天没有过来了。这对于每天只能在晚饭桌上见到宝贝孙子的奶奶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所以这会儿，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去，平常还在大门口跳脚等着奶奶的“爱心加餐”。
“来了来了，我二宝真乖，奶奶给你放到车筐里啊。小凡走了？”
“嗯，这礼拜她班值周。哎奶奶，这怎么四份呀？”
“哦，你爷爷说，宗俊他爸妈忙，想是没空多管他，就让我以后也多给他……”
“啊行了行了知道了。奶奶我走了啊，88！”
一路躬身飞快地骑着，还小小地闯了两个黄灯，十五分钟后，学校的大门终于遥遥在望了。
“哇塞！比昨天还早了一分钟呢，看来我真有当运动员的潜质呢嘿。”
正得意地自言自语呢，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平常一下子挺起腰来，龙头剧烈地晃了两晃。
“嗨！你骑得够快的啊，我在后边追了半天了。”
手忙脚乱稳住险情后，平常扭头，竟是一脸笑容的宗俊。
和煦的晨风中，他的侧脸白净清爽，灿烂的笑脸上一口白牙微微映闪着薄光。平常的心跳忽又加快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宗俊已超过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了然地问：
“怎么样，没后劲了吧？才你拼的也太凶了。来，我带你一段，就要到了。”
说着，他就把右手搭在了平常的龙头上，脚下一用劲，两车就平稳地并肩前行了。
平常不及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平日里跟班上的男生接触得也不少了，同桌之间更免不了说笑逗闹，时不时总有些肢体上的挨碰呢，都没觉得怎样。可为什么一遇上宗俊，她就总有种心跳不稳的感觉呢？
十月秋初时节，正是清爽怡人的天气，看着他半卷的校服袖管下露出的一小截光裸手臂，平常不觉恍惚，那上面疏长贴服的汗毛究竟是黑色的还是淡黄色呢？真的有看上去那么柔软么？
心“咚”地一跳后，平常猛然一凛激醒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刚才竟险些提起右手来摸了上去，天哪，太丢人了。
平常赧然用眼角余光偷觑了宗俊一下，见他毫无觉察地依旧在蹬车，只是微拢的眉心显示着有些吃力。嗬！原来她竟半天没有动腿了。
赶紧用力蹬了两下过后，平常舒了口气强作不经意地问他，家住得远吗，每天得骑多少时间？
宗俊转脸，又是微微一笑：
“大概是你路程的二倍吧，每天骑半小时左右。”
“这么远啊？那你原来的学校近吗？为什么转过来？”
没有原因的，平常就感觉他整个人僵硬了一下，诧异地看过去，宗俊已然目视前方平静地开口：
“不为什么，我自己要转过来的，听说这边教学质量不错。嗯，原来的学校要比这边近一点。”
说话间已到校门前。宗俊放开右手，稍稍落在平常后面，两人同时减速，一前一后跳下车。
向站在门口的值周老师问好后，平常又推着车笑着招呼大门边的平凡，示意了下车筐里的餐盒。
这才想起来奶奶的那份爱心，急忙转头告诉跟在后边的宗俊：
“哎对了，我奶奶让我带了两份间食，是给你和小奇的，你一起拿过去吧，我就不用再特意跑趟三楼了。”
一边停下一边往外掏餐盒的功夫，平凡和宗俊讶异地对视了眼，又同时转向平常。
“给我的？”
“给他？”
“呵……是啊，爷爷奶奶的爱心加餐，每人一份。”
平常同时给他们两个解释着，伸手已把两个餐盒放到宗俊的车筐里。一边又推车往车库走，扭头扬声对平凡道：
“你的那份我给你放到楼道里你们班窗台上，一会儿想着拿啊。”
找位置停好车，拿好书包和两个餐盒后，一直走出车库小门再回头看，宗俊还是没有进来。回想他适才在门口与平凡对视的那道古怪眼神，平常莫名地感到胸闷，心里一阵不舒服。
早上连着在路上遇到两次宗俊后，平常已对他的到校时间有所掌握，于是周五那天就试着提前五分钟出了门。
果然一直一个人骑到校门口，平常暗暗嘘了口长气。对着平凡一扬手，就要把车直接推进车库里。
肩上忽又被人“啪”地一拍，平常微微心跳着转头，却见是人小鬼大的平中奇，不禁气得反手就是一掌。
“讨厌！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没大没小的家伙。”
“哎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二姐。我好大一枚帅哥站在门口，你老硬是眼花没看见，还怪得着我吓你？”
“妖妖，帅哥是没见着，小不点倒有一个。过来比比，到我下巴了你？真是的，奶奶给你做那些好的都白活了不是。”
小奇最引以为耻的就是这个，两个姐姐都比他高，尤其是眼前这根细竹竿。于是扭身就走。
“本小帅今儿个好心下来亲自取餐盒，你这傻妞还不领情。”
哎哎？平常赶紧伸长手臂一捞，拽住他脖领子，用力往回一拖。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勤劳可不像你，快拿去，两份。”
平中奇不情不愿地扯开她手，使劲抚了抚衣领，斜眼一睨：
“不就比我高那么一点儿么？有什么了不起。人宗俊说了，女生比男生先长。等我到你这么大时候，准定比你们都高。”
“哈？宗俊就比我高了么？解释就是掩饰，找借口就是有自卑！小样的，快走吧你。”
平常直觉地撂下狠话想堵住他口，省着再听到那个让自己烦恼莫名的名字。然后锁好车，拿着东西揽住小弟一起上楼去。
大步流星走着的姐弟俩，都没有回头，因此谁都没留意那道在车库入口已挺立了一会儿的身影。
次周轮到三班值周了。不知怎的，以前最讨厌起早贪晚值周的平常，却忽然觉得轻松许多，竟也任劳任怨起来。
在校门口笑脸相迎了一早上，值周老师都莫名地被她感染到，冲学生们点头时表情比以往和蔼了不少。
远远看到平凡熟悉的身影出现时，平常就下意识往她身边看，果然……宗俊也在那。
他……有没有也带着平凡一起骑呢？
当意识到自己脑海中正闪过这个念头时，平常真的吓到了。
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偶像剧和最近恶补的几本言情小说，好象里面都称这种“过多的关注、费心的猜疑”为心动的表现吧？
天哪，我这是早恋了吗？可，人家到现在，还没有来过月经的说……
太可怕了！
直到平凡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平常才满头黑线地回过神来，忙掩饰地开口：
“干嘛？还不进去，想影响后面的同学进校门吗？”
“嗬！这会儿倒有值周生样了，才刚儿不谁在溜号呢。”平凡白皙的俏脸上隐有笑意。
心情不错么……
“哪有，谁溜号了？呃，奶奶今天给带了什么？”
“等会儿吃不就知道了。给你放老地方，8了。”平凡在外边绝对惜字如金，径自推车往车库去了。
平常的眼神原本一直在回避着后面的宗俊，这会儿才不得不飘到他脸上，僵着笑打个招呼：
“嗨。”
谁知他脸上的表情竟比她还要僵硬，淡淡地嗨了一声就过去了。
只剩下平常直挺挺呆立在那，脑子里乱七八糟在转着“是早恋？……不是早恋？……我该怎么办？”的纷乱念头。
◇◇◇ ◇◇◇ ◇◇◇
大课间，平常拉着巴珊珊一路走到操场最角落处，表情严肃地问：
“你上次给我拿的那几本言情小说，自己都看过没？”
“当然啊。怎么，你还要么？”
“不，不用了。我……我是想问，想问问你……那你知道恋爱……我是问你知道什么样子叫做恋爱的感觉么？”
巴珊珊紧眨巴两下不大不小的杏核眼，长长地“喔~”了一声，一脸我可抓到你了的亢奋表情：
“好家伙！我就说嘛，你是绝对的‘闷骚’型！来吧小样儿，快告诉姐姐，到底看上哪班的坏小子了？”
“……什么呀！人家就是好奇，随便问问。小点声……你个大嘴三八，想把人都招来呀？”
拽着她闷头就往教室走。接下来，就得发扬地下党死不泄密的革命精神，坚决把嘴给管住了。
这点不正当的小苗头，发生在她这么个意志坚定的人身上绝对只是意外，就自己一人烦恼个两天也就罢了。然后不管是真是假，绝对要，坚决的，彻底的，把它给掐灭喽。
四
彼时正年少的平常还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东西都不是凭一个人的意志就能够改变的，尤其是感情。
因此，每当她信誓旦旦的决定，明天一定要如何如何时，往往就只因为隔日楼梯间里的一次偶遇，或是操场上不经意的回眸而再三地被搅乱了心绪。
所幸平常的性格中还是沉稳占了上风，临场应变能力又还算强，因此她那些激烈的思想斗争也就只是闷在心里头暗自纠结罢了，半点没有表现人前。
至于这种勉力压制的作法究竟是对是错，带给她的又会是怎么样的后果，这会儿的平常就不知道了。而且，即便是若干年后明白了过来，平常也觉得，如果有机会再从头来过的话，她还是会选择那么做。
没办法，性格决定命运。
又见大课间。
平常和巴珊珊挽着胳膊在操场上溜哒，活动肩背腰腿的同时也兼顾着活动活动口唇和眼神。然后同时把手一指，西北角方向貌似有热闹瞧，赶紧gogo。
人都围了四五圈了。
才接近外缘，就听见“梆”、“梆”、“梆”有节奏的皮球弹地声中，夹杂着小奇稍嫌清稚的嗓音。
“也算我一个吧，王老师！我发誓，我弹跳和协调能力都很强，真的，我爸妈带我去验过！”
然后不知是谁大声插了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骝骝，王老师就给他们机会试把两下呗。”
引起众人一片哄笑。
平常连忙拨开人群往里挤。
“你，宗俊是吧？你先来个三步上篮试试。”
挤到一半，平常硬生生顿住了。想了想，转身又要往回挤。
“哎哎，怎么不看了？快啊，再挤挤就进去了。有帅哥耶。”巴珊珊在后面使劲往前拱她。
平常被她拱得一个趔趄，险些撞倒前边的同学，那人赶忙往过一让，她倒是一下子排到最前头了。
刚巧看见宗俊飞身而起，手腕一抖，皮球“刷”地往篮框投去。动作不算熟练，姿势却很是轻灵，可惜准头不够，球砸在篮框边缘飞了出去。
“唉……”旁观的人都不由发出惋惜的轻叹。
宗俊落地转身，脸上却很是平静，半点儿未显沮丧和尴尬。只是拿眼神询示老师的当儿，刚好在平常脸上滑过，这才顿了顿，里面似有什么东西飞速一闪，又转瞬即逝。然后得到王老师的首肯，微低头走回来，静静地站到一边。
小奇随手捞过一旁人掷过来的皮球，起步运了几下，居然还抽空转脸，冲正盯着他看的二姐咧嘴一乐。平常轻哼了声，这小子，准是又要开现了。
上步，起跳，非常标准的三步篮！皮球应声入网。
旁观众人似是都被他惊人的弹跳力和准确度所憾，竟半晌无声，连王老师的大嘴都张开定住。
稍后欢声雷动。小奇环顾四周皮皮地笑，然后与走近身前的宗俊击掌相庆。
就知道是这样。这小子刚才在一边看时，不定已在心里头把王老师所演示的标准动作给模拟整合了几遍，就为这刻的一鸣惊人。
唉，虽然爱现了点，可是天才就是天才。
倍受嘱目的天才这会儿正在做鬼脸，用口型无声地告诉姐姐再等他一会儿。
是还没现够么？真讨厌。
得王老师口述校篮球队的训练时间和具体要求后，宗俊和小奇才随着散开的队员一起面有喜色地走出来。
候了半天的平常笑着上前，抬手轻撸了一下小奇的头，随口揶揄：
“又露脸了，小子。受什么刺激了，非要加入篮球队？”
小奇不耐地打下她手，拢了拢头型，才眯着眼斜斜伸出一指对着平常比了比，模仿不知哪位神人的酷拽表情道：
“今天162，明天182。172你，倒塌。”
切！闹了半天，就为这呀！平常不屑地对他竖起姆指，又翻转向下。
“为了远大的梦想，加油吧小子。”
其实平常一直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一定要把表情放自然，不能去看旁边宗俊的脸。一开始貌似是做到了，可是下一刻却终究没能忍住，眼神就自有主张地飘了过去。
咦？他那是什么表情？难堪？……尴尬？总之就是不自然。好象还有点脸红，是脸红吧？拿目光气恼般斜睨着小奇，似要把他当成苍蝇赶紧轰撵开一般。
平常错了错眼珠，好象是有点明白了。
自己的个头比宗俊稍猛了一点，他应该有170了？在同学里算得上中等了吧。这是在和谁鳔劲呢？她吗？
嗯……为什么？
直到左臂上传来一阵刺痛，平常猛然轻抽气的当儿，才想起自己一直忽略了身边这位“好朋友”。
转脸怒目以对，却见那妮子脸儿红红，眉飞眼斜嘴巴扭地正在给自己使令子。要我给你作介绍？！宗俊？！
翻白眼。——你死了这条心吧。
又是使劲地一掐！嘶~！——你也太见色忘义了吧？
——不管！自己想辙吧，我不想和他多说话。
——大姐！脚你也踩！天哪，还让不让人活了。该死的上课铃，到点了吧，怎么还不响？
——行行，我服！我服还不行吗？请你高抬贵脚吧大姐。
嗯哏！“哎那个……宗俊哪，这是我好朋友，巴珊珊，她说她想……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平常难得地嗑巴一下，竟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汗一个，脸蛋热。
那位心狠手黑的大姐却满面春风状，故作大方地点头巧笑：
“是，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很高兴认识你。”
宗俊有点错愕，眼光在平常脸上停了停，才回视巴珊珊，轻轻一点头：
“你好。”
这点简单的互动就足以鼓励巴珊珊了，于是她自动自觉地凑前两步把平常挤过一边，然后眼儿飘飘，未语先笑。
平常倒忽然地好奇起来，据说是理论上经验丰富的巴珊珊，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可是，唉！上课铃声，果然又在它不该响的时候刺耳地响了起来。
五
这天早起时，平常就有点不舒服，腰隐隐发酸，肚子也感觉胀胀的。可就为了提前那五分钟，她也没跟妈妈和奶奶说，随便扒了几口饭就捞过书包往外走。
平凡刚下来坐到饭桌旁，见状皱起了眉头：
“今天又不等我？哎你怎么回事？都让我自己走多少天了？”
平常嘻嘻一笑，脚下不停地扭脸说：
“对不起了亲爱的，我昨天又把预习笔记落在书桌里了，得赶紧抽空瞄几眼去。”
奶奶都觉着不对劲了，起身离座跟过来，搭手在她额头上贴了贴：
“这孩子最近怎的了，成天丢三落四的，学习压力太大了？”
平老爷子从院子里走进来，一边拿眼睛斜她一边接口道：
“她？知道什么叫压力就好了。哼哼。”
平常冲他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老爷子洗净手出来，坐在桌前扫两眼，把紫菜瘦肉粥往平凡跟前推了推，自己才夹了张薄饼就着豆浆吃起来。
平凡放下奶杯瞄着粥，习惯性地选择忽视，径自低头解决着眼前的煎蛋。
随着一声重重的干咳，她又抬起眼来，对正给自己使眼色的奶奶平平地说：
“吃饭时不宜做些与饮食无关的运动，容易影响消化。”
然后静静地吃完，离开。只留下瞪着眼干生气的老爷子和摇头暗叹的奶奶。
孩子们都出了门，冯宪珍才从厨房走出来，正听见奶奶低低地在劝：
“明知那孩子犟，你就别老跟她绷着个脸，有话不会好好说。”
见老爷子哼了一声没开口，宪珍轻笑着绕到桌前坐下，放下手中的热汤碗。
“妈，爸也是怕孩子不顶饱。不过，小凡吃惯了那些，也不容易改过来就是了。爸，今儿小阿姨给她们带的是春卷呢，您就放心吧。”
这功夫平易人也下楼来，奶奶忙递过一双筷子去，嘴里边忍不住还叮嘱：
“快点趁热吃，常常妈刚做好的，小心烫。”
平易人笑：“我知道，妈。您还当我是小奇呢？”
老太太不管那个，眼睁睁盯着儿子吃热汤面，还不时地夹一筷子小菜给他送过去。
老爷子吃差不多了，抹抹嘴把筷子顿了顿，不满地开始数落：
“一家子没几口人，饭倒得做上个七八样，一个个都是给惯出来的毛病。”
横两眼老太婆和儿子，又转头瞅向媳妇，老爷子缓了缓脸色，才问：
“宪珍哪，小凡她妈给她找了个家教，怎不叫小常也跟着学学？”
冯宪珍把正端着碗的手放下，瞄了瞄丈夫才回：
“小常说还跟得上，不想呆在一块儿影响她姐。小凡的进度快嘛。而且，我和易人的意思，也是差不多就行，不想把孩子逼得太紧。”
老爷子闻言明显沉了脸色，责怪的眼神又横向平易人：
“你自己胸无大志也就是了，还教唆孩子。小常足够聪明，就是总不肯多用心。”
停了片刻，见儿子媳妇都一副低头受教的模样，他也放缓了口气，语重心长起来：
“眼见着姐姐弟弟都强过自己，你当她就真的不上心？我看哪这孩子跟小凡不同，看似平和，其实把劲儿都叫在心里边呢。唉，你们两口子，有空儿都好好琢磨琢磨吧。”
◇◇◇ ◇◇◇ ◇◇◇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都陆续起身，该出去准备做间操了。
平常肚子酸疼了好半天，感觉一下又不像有便意的样子，于是也站起来跟着往门外走。走着走着，好似感觉到两腿间怪异地一热，她停了停，又没事了。
于是继续走。今天巴珊珊请假，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中午时得想着打电话问问。
有两个班大概是压堂了，走廊和过道里人都没往日多。寻思间平常拐进楼梯间一蹬蹬走下去。
“呃，平常，等一下。”
有男生在叫她？谁呀？蚊子声似的。平常贴着扶手扭过头去。
李明宇站在比她高几层台阶上，抬手抚着头皮，眼珠四下瞟，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明宇？你叫我？”奇怪，他的脸怎么红红的。
“嗯。那个……哎你先转身……靠那边等我。”
见他一手斜指墙壁，眼神仍不肯直视她似的，平常越加称奇。
“怎么了？干嘛呀？”
因她仍是不明白，动也不动的样子，李明宇有点发急，几步跑下去，伸手拉过平常左臂要往旁边拖。
这时，头顶上方和走廊那边同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看样子又有别的班也下课了。
平常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张开嘴刚要喝问，却被李明宇紧贴耳边的悄声细语给震住了。
“你，你好象来情况了。裤子上有颜色。”
虽然平常还没经历过初潮，可这会儿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于是她的脸立马就变红了。
下意识羞赧地扭脸，平常但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四肢发僵感觉无措起来。
李明宇也很是尴尬，适才一冲动提醒了她这种事，心里边开始后悔，头也不自禁低了下去。
直至听见两声低低的口哨响，以及看到身边陆续经过的同学上下打量着的暧昧眼神，她俩才各自回过味来。
李明宇再次伸手一拉，制止住正要跑下去的平常，边又低语着叮嘱：
“原地呆着别动，就在这等我。”
平常只一怔就停了下来，心里不由暗骂自己糊涂，还想弄得个众目睽睽吗？于是老老实实贴墙壁站那了。
可是这样很呆哎……心烦意乱地抬头，才目送了李明宇急急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转眼却不期然瞥进一双熟悉的眸子里。
那张在沉思间和入睡前不时辗转浮现过的俊脸，此刻看起来有些阴沉，微微抿着的薄唇显得他嘴角有点往下耷。宗俊今天也心情不好么？这什么倒霉日子啊。
平常现在感觉脸上还僵着呢，便低头犹疑是不是要跟他打招呼，就见那双浅蓝色的球鞋一层层移下来。
他动作很慢，到了跟前又好象定格了，于是平常迅速牵起嘴角，挤出一点勉强的笑，抬眼去对着宗俊。
“嗨……”
“小常！”
才招呼一半，就被急冲下来的平凡给打断了。
那点笑就这么僵在脸上。
平凡原本有些着急的脸上，这会儿带着点狐疑打量着她，又转头看了眼宗俊。
宗俊冲平凡一点头，又淡淡扫了眼平常，手插裤兜自顾自走了。
“他怎么了？连招呼也不打？”平凡把手里拿着的外套递给平常，奇怪地问。
“呃，谁知道。大概是因为上次我介绍同学给他认识生气了吧。哎凡姐，怎么办碍…我今天丢大人了。”
平常一边尽可能状若无事地把外套往身上系，一边忍不住低声向平凡哀诉。
“该！谁叫你傻。这点事都整不明白。”
姐妹俩一前一后逆着越涌越多的人群挤上楼，进了女厕所，平凡取出揣在兜里的卫生巾递过去。
“会用吧？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来。”
平常嘴巴里“切”着，心里边还真是有点没底。不过好在那个不难用，跟妈妈和生理老师讲过的差不多。
“裤子怎么办？洗了一时半会也干不了啊。姐你有备用的没？”
“我哪有？谁准备那个。……对了，小奇练球，他那也许有，我去看看。”
“哎你快点，我可洗了啊！”
正好这会儿女厕没人，平常抓紧时间脱下裤子，短裤外只有腰间围着的平凡的外套。一边开始洗，一边琢磨着以后还怎么面对李明宇。天，让她死了吧！或者他有没可能明天就转学？
有脚步声进来，平常紧张地扭头，却是手里提着条长裤的平凡。
“啊亲爱的你这么快啊？真是太好了。……怎这么长？是小奇的么？”
展开裤子，平常不禁奇怪。却也毫不犹豫地脱了鞋就往上套。
“不是。他那俩小短腿，你能穿得了嘛。这是李明宇的。”
“啊？！你怎么又找他？”平常正往上拉扯的手猛地顿住。
“谁说是我找的？他刚才就等在那边，自己主动要借你的。啧啧快穿，别废话，一会做操晚了。”
平常苦着脸提好裤子，长短倒是挺合适，就有点肥。
“别说，李明宇的身材和你倒是蛮配的。”
“胡说八道，你才和他配。”
“哎哎，有人思想不纯洁了啊。”
“呵呵……哎凡姐，你最早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来什么？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哦！你不会真的是第一次吧！天哪，你这个晚熟品种。”
……
那天在操场，平常虽尽可能地目不斜视，还是总感觉李明宇一直在偷偷瞟着自己，和他的那条裤子。
六
第二天要还李明宇裤子前，平常很是动了番脑筋。先是排除了N种会被别的同学发现的可能，又想极力避免能与他直接对面的场景。
于是，深思熟虑到最后终于决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塞到李明宇书桌里。
还好今天巴珊珊仍是没有来，不然一直被她缠着就没机会实施保密行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