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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有灵且美

_5 James Herriot(英)
  “支气管炎?”她很开朗地说,“什么原因引起的?”
  我呆看了她几秒,然后试着用最平常的语气说出下一句话。
  “是一种寄生虫,它们隐伏在草叶上被牛吃进肚里。有些牧草会整片都感染到这种小虫。”这种时候讲这句话是不恰当的。
  我觉得最不平的是为什么上帝不让她早一点发现,因为现在牛群已引起了并发症——急性肺炎。当那些小虫钻进肺部,牛的活命机会就很小了。我解剖过太多的这种牛肺,也很清楚它们是如何死去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戴太太,它们情况很糟。首先你得让它们同这片受感染的牧草隔离。”
  我应该对她说,经营农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如果比利还在世的话,他就绝不会让小牛到有沼泽的地方吃草,而且一有初期症状时,他就会立刻察觉。查理虽是尽责的长工,但他难免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经营农场不仅要经验,还得细心才行。但我并没有这么说。
  “你有法子救它们吗?”戴太太虽然有些沮丧,可是她一点也不慌乱。
  我的答案应该是“就医药方面来说,完全没有”,可是我没有说出来。
  “可不可以先请查理把它们全部关进牛棚里?”
  “他在牧场外补栏杆。”说完,她朝牧场的另一端走去。两分钟后,查理跟着她一起走过来。
  “我早就猜到是支气管炎,”查理一见到我就说,“你是不是要给它们打喉针。”
  “当然……可是我们得先将它们赶进屋子里,免得它们再吃牧草。”我说。
  我目前还想不出有效的方法来救治它们,不过有一种暂时可行的法子是将松脂、木馏油和氯仿麻醉剂的混合液注入它们的气管中。也许现代的兽医会不以为然,可是那时候的人们还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尽管书上说氯仿麻醉剂可以麻醉寄生虫,而松脂可以毒杀它们,但我并不相信这些理论。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先隔离牧草。
  在查理的协助下,我们把牛群全推进了牛棚,然后查理帮我抱住牛头,戴太太则拉紧牛尾,好让我下针。我们一共要给32头牛打针!每一头都得推靠在墙角,用力顶住它的身子,免得它乱动。因此,这项工作吃力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坚强的农妇(2)
大功告成后,戴太太喘着气问我:“哈利先生,还有什么该做的吗?”
  “有,还有两点。”——其实这才是较切实际的方法。“首先,我得开一些药给你。这些药可以先杀掉仍残留在胃中的虫,这要请查理帮忙把药分成32份,每天定时喂它们。其次,你得重新供应它们最好的干草,最好能掺些高蛋白燕麦饼。”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燕麦饼?那多贵啊!”
  我知道她这么想的原因。干草是储存起来以备过冬时用的,而燕麦饼……那更不用说了。牛舍外就是无垠的嫩草,然而,每一束草叶都沾满了死亡和悲剧。
  “它们永远都不能再出去吃草吗?”她问得很小声。
  “至少在复元以前不行!如果情况还不严重的话,你可以在早晨露水干了以后放它们出去。因为寄生虫喜欢潮湿,所以清晨放牧最危险。但你的牛情况都很严重,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好,谢谢你,哈利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她停了一会儿,“你想我会损失多少头?”
  我的胃收缩成一个小球。我已经告诉她要喂燕麦饼和珍贵的干草给牛吃——即使她负担不起,我相信她还是会想办法。但是我又如何能告诉她,在花了这么多钱之后,这些牛还是会成群地死去?支气管炎到了口吐白沫的阶段已是绝对无药可救了——我发现她的牛群中有一半以上都已濒临这种阶段,而剩下的一半也只能说“机会稍大一点”而已。
  “戴太太,”我说,“我不想瞒你,如果没有奇迹的话,你会损失很多头牛。”看了她那受惊的脸孔,我决定再鼓励她一下,“然而,只要还活着,它们就有一线希望。有时候事情的发展也许会令你惊喜的。”我拍拍她肩膀,“给它们吃好一点,这就是你的希望——帮助它们战胜病魔。”
  “我懂。”她伸伸下巴说,“你一定想好好洗个手吧?来!”
  当然,厨房的桌上一定摆着可口的点心。
  “说真的,戴太太,以后不要麻烦了。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胡说!”她装出生气的样子,然后又笑着说,“你只加一汤匙的糖就够了吧?”
  当我坐下来享用点心的时候,她又像以往那样站在我身后,好像很关心我吃得开不开心似的。
  四天之后,我又来为牛注射,顺便看看它们的情况。
  一走进农场首先看到的是一列用麻布袋覆盖的小坟,布袋底下伸出一列的牛蹄。虽然我早就料到会看见这样的景象,但死亡的真实感还是震慑了我的心。当时还是清晨,或许我还不够清醒,不能够承担得住呈现在眼前的失败。
  我算了一下,麻布袋下共有四只死牛。我察看牛舍里,发现有两只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其他的牛则有的在喘气,有的不停地咳嗽。喂食槽中铺满了干草和一些搅碎的燕麦饼。我几乎不敢相信垂死的动物还会有胃口享用这些,可是如果它们真的吃得下的话,那证明它们还有生机。
  我怅然地走进屋子,心想戴太太一定比我还难过,可是她却亲切地向我打招呼,好像室外的牛尸根本不存在似的。
  “又该为牛注射了,”我说完犹豫了很久才又开口,“我看到那四头牛了……我很难过。”
  “幸好你先前已经告诉我这件事的严重性了。”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的损失还没有预计的大吧?”她为身旁的两个孩子洗完脸,还用毛巾重重地在他们脸上抹了一下。我看看威廉和赛德,虽然他们还不满十岁,但那两对眼睛似乎在告诉我,他们将是这屋里的主人。
  我在两个孩子协助之下为牛群打完了针。我不晓得那些针能否救它们,但是每当我推下针筒的时候我都在祈求奇迹降临在那一头牛身上。
  这次的灾难终于平息了。还不错,戴太太只损失了12头牛。另外,除了5头终生呼吸器官残废外,其他的则完全康复,我想这并不是药物的功劳,而是由于戴太太不断地以最好的食物供给它们。
  我最后一次来检查这些牛的时候,戴太太当然又为我准备了点心。
  “你说不能再把牛放到那片地上去吃草了,可是我们难道没有预防的方法吗?”她歪着头看我吃奶油饼的时候对我说。
  “目前还没有医药可以阻止或预防。”我放下杯子说,“人们常问我这个问题,而我都只能这么回答。”
  戴家的悲剧之后,我又回答了同样的问题20年——而今,兽医们使用疫苗时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开车离去的时候,我回头望了戴家农场一眼。那位矮小的女主人也许会被接踵而至的灾难折磨出满脸的皱纹,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倒下去。
拍卖会的“显赫战果”(1)
我和海伦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补充卧房和厨房的家具。我所谓的“补充”是指必要的物质。我们不喜欢太奢华,也没有能力去享受奢华。
  我送给海伦的结婚礼物是一只金表,它使得我的银行存款簿只剩下25先令。虽然我从雇员晋升到老板之一,但要想出人头地也并不是那么快的事。
  我们迫切需要的都是生活必需品,诸如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套餐具,或一张旧地毯。我和海伦都一致认为这些东西最好是能在拍卖场购买。由于我经常在外跑,所以这项责任自然就落在我身上。可是几个礼拜下来,证明我并不适合这项差事。
  我从不晓得自己这么不会买东西。每次我到拍卖会场之后,不是带回一支铜烛台就是一只木雕的猫头鹰信盒。有一回我买到了一副精巧的墨水池,旁边还附了一个小抽屉,可是回到家才想起来我们根本不需要这玩意儿。
  海伦真是个好太太,她对这一点相当能够容忍。
  “吉米,”有一天,当我骄傲地捧着一艘精美的帆船回到家时,她对我说,“它确实很可爱,可是我们并不需要它啊。”
  我一定常使那些主持拍卖的先生失望。每当他们看见我在人潮中徘徊的时候,他们都想讨好我。这些乡下佬都以为干兽医的都是有钱人,而只有贵重的玩意儿才能引起我的兴趣。当拍卖一部钢琴的时候,他们便会盯着我,不断地展露期望的微笑。我猜想当我转身离去时,他们一定会失望到了极点。
  有一天利兹市政府实验室有一批物资要拍卖时,我对海伦说:“我想花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去选一些好东西。”
  “好哇!”我太太说,“那儿一定有很多好东西。在这个小镇上永远等不到这么好的机会。”海伦就是这么信任我。
  到了利兹市政府大楼附近时,我询问拍卖场的地点。
  “把车停在这儿,”当地的市民劝我说,“走路过去吧,否则你根本找不到地方停车的。”
  我很高兴我听从了他的劝告,因为市政府大楼附近挤满了慕名而来的车辆。拍卖场在顶楼,我一走进去就确信自己来对了地方。我放眼望去,发现里面什么都有——电锅、地毯、留声机、书柜……凡是一般家庭中看得到的,这儿都有。
  我目不转睛地绕了一圈,却看中了拍卖主持人身旁的两摞书。我抽了一本,立刻就爱上了它。那是《世界地理全集》中的一册,大小跟百科全书差不多,纸张细柔,外缘还镶了金边。我随便翻开一页,发现里面的图片和解说令我陶醉。这套书是1858年出版的,也许资料稍嫌老旧了些,可是它的魅力使我久久不能平静。
  我回头看了一眼,感觉到命运之神又开始插手管起这件事了——因为我正想忍痛将书放回去的时候,身后的主持人宣布开拍。
  “欢迎各位的光临。首先,我们来看这套书。这是《世界地理全集》,一共是24册。请各位仔细看一眼,当今的世界上哪儿可以找到这么好的书?!好,哪一位愿意先出价?”
  我同意他的说法。这套书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巨著,它可能要值好几镑。我向四周看了一眼——没有人吭声。
  “来呀,喊价呀!各位,我相信一定有人愿意将它搬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怎么样?没人要出价吗?”
  又寂静了片刻之后,一位身穿雨衣、面容憔悴的先生开腔了。
  “半克朗。”他愁眉苦脸地说。
  我期望大厅中会传出爆笑声,可是并没有人对这句笑话感兴趣。事实上主持人也毫不惊讶。
  “有人喊半克朗。”他瞄了那人一眼,然后举起拍卖锤。我的心随着槌声猛跳了一下。要是再没有人挺身主持正义的话,他真会就这么把这套书卖出去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三先令。”
  “好。有人出三先令买这套24册的地理全集。如果没人出价的话,它就属于这位先生的了。”说完,我听到槌声。
  “卖了!”那主持人高喊道。
  简直不可思议,这套书是我的了,而且只花了三先令。我等一位先生将书捆成两捆后,得意洋洋地付了钱。各位都知道书是很重的,所以,当我弯下腰将两捆书提起来的时候,我的脖颈青筋毕露,满脸涨得发红。
  我蹒跚地走向大厅的出口,就在我走下第一阶楼梯的时候,其中一捆书的绳子断了,于是那12本书就顺着楼梯像瀑布似的滚下去。我愣了半晌才告诉自己不要惊慌,我可以先把另一捆完好的书提到楼下,回头再收拾这儿的烂摊子。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重新捆好散乱一地的书。在走出大楼的时候,我先靠在人行道边的矮墙上喘了足足一分钟后,才又提起两捆书准备过马路。
  当我在车流中找到空隙钻过去的时候,另一捆书的绳子又断了。这回可非同小可,因为书刚好散在电车轨道上。我在汽车尖鸣的喇叭声中和电车警铃声中来回地爬了一阵才把书整理好。在围观人群的注目之下,我将绳子绑好,然后提着两捆书匆匆闪出电车轨道。慌乱中,我看见一个肥壮的警察很感兴趣地瞄着我,然后以优雅的步态慢慢向我走过来。
  这是我一生中头一次感受到法律给人的恐慌和压迫。我已经触犯了好几项罪名——扰乱治安、破坏秩序和妨碍交通——可是,我又发觉那位警察慢得吊人胃口。看那模样,好像他是个高贵的大人,故意要放你逃跑,这样他可以在街头追逐一番再逮着你。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他距我还有好几米的时候,我拎起两捆书冲向人行道,混入人潮之中。
  我逃离到一家商店门口,如释重负地放下书。现在我不必再担心身后会突然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扣在我的肩上了,因为我已经逃了好长的一段距离。我低头看看双手,粗糙的绳子几乎将我手指的皮肤磨去了一层。
  幸好最糟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前面不远处就是电车站,我顺着长龙挤上电车。可是才走上车一步,一只巨大的手就拦在我面前。
  “老兄,你不能带那玩意儿上车!”售票员从他的帽沿下阴险地看着我,嘴角还隐约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我哀求似的看看他。“可是……这只不过是几本书而已……”
  “几本书?这么大两捆书,而你却说几本书?我看你得雇卡车了。抱歉,电车是载客用的,我不允许你侵占别人的空间。”
  “可是……”我露出讨好的笑容,“我只坐到……”
  “抱歉,老兄,不要再费唇舌了。请下车吧。”
  我站在月台上,看着电车丁丁当当地驶去。这时,绳子又断了。
  目前的情况确实让我毛骨悚然。我的车停在半英里之外,而且这一段路都是上坡,要是我把书提过去的话一定会不省人事的。当然,我也可以冒险把书搁在墙角,然后把车子开过来……可是这套书太漂亮了,恐怕不识字的人也会忍不住要把它们提走。
  另一辆电车隆隆地驶进月台,我只好拾起地上的书,匆匆地将它们捆好,然后顺着队伍以轻松自然的表情走进电车。
  这回我听到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抱歉,你不能上车,先生。”她是位中年妈妈型的售票员,一身肥肉把她的制服撑得像气球一样。
  “我们车上规定不能载货,所以请你下车。”
  我压抑住尖叫:“这不是货,这是书……我才买的书!”
  “买的?”她看着那两捆都是尘土的书,眉头扬得都快飞了起来。
  “是呀,才买的……我总得想法子把它们弄回家吧?”
  “你住哪儿?”
  “德禄镇。”
拍卖会的“显赫战果”(2)
“老天,那可真够远呢。”她瞥瞥车厢里,“可是车里也没有地儿让你搁下这些。”
  其他乘客都鱼贯进入车厢了,惟独我一个人站在两捆书中间,失望地看着电车。或许是那位售票员瞧见了我眼中的绝望之色,才突然改变念头挥手叫我上车。
  “上来吧!我不能看着你在月台上等一整天。”
  我不晓得是该亲她一下还是该放声大哭,总之,我感激得不知所措。车子到了公园附近时我提起书踉跄地走下车。
  在我走到停车处之前,绳子又断了好几次,不过我已经学会如何迅速地拾起书了。当我终于把两捆书放进后座并驶上回家之途的时候,我高兴得直想唱歌。
  我很庆幸自己是住在乡下,因为城市中到处是车辆和工厂排出的黑烟。驶出利兹市区以后,呈现在车窗前的又是广阔的牧原和迎鼻吹送而来的芳香。
  我摇下窗子,贪心地吞吸着花草味;可是一当我关上窗子,立刻发觉车内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停下车,向后座闻了闻——没错,那两捆书传出来的味道。
  这些书一定在潮湿的地方放了很久,可能再过一会儿这味道就会消散了,可是现在它正摧残着我的眼睛,使我干涩得直想流泪。
  我从没想到爬上西格诊所的顶楼会有那么痛苦。由于两捆摇摇欲坠的书拉得我双腿发软,因此我每上一阶就休息一会儿。每次我低头看见那两根屡次背叛我的绳子时,我就感到惊心动魄。
  终于,我踏上了最后一阶。我用身子把门撞开,然后瘫痪地靠在墙上。正在擦地板的海伦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看着我。
  “怎么样,买到好东西了吗?”
  “我想,可以这么说。”我带着一丝骄傲说,“我买到了便宜货。”
  她站起来兴奋地看着我。“真的?”
  “当然,”我决定要卖个关子,“我只花了三先令呢!”
  “三先令!什么……在哪里?”
  “等一等。”我走出门外,装作轻松地提起那两捆书。谢天谢地,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提它们了。我吸了一口气,猛然一转身,把书呈列在我太太眼前。
  海伦瞪着书愣了好久才开口:“这是什么?”
  “书啊!《世界地理全集》,24册。”我得意洋洋地说。
  “世界地……如此而已?”
  “你难道还希望什么不成?好太太,这是巨著啊,平常哪里见得到这种书?”
  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她的嘴角渐渐向上扬起,好像闻到了什么。
  “好啊!可是咱们似乎还该买一个书架来放它们。所以在还没有弄到书架以前,你最好把它们搁在门外。”她继续擦地板,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嗯……我想,那也许是书的味道……那些书有点霉……我猜过几天就会消失的。”
  可是那股味道蔓延得很快,不到一会儿整间屋子里都是地下室的霉味。
  我知道海伦不愿伤我的心,但是她的眼神却愈来愈忧愁。于是,我决定替她开口。
  “我看还是把书放到楼下去好了。”她感激地点点头。再把这些书搬下楼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因为我刚刚才松一口气,以为这项苦差事总算结束了。我气喘吁吁地走进楼下的办公室,才放下书,西格就推门进来了。
  “嗨,吉米,听说你到利兹市去了一趟?”
  “是啊,利兹市政府的兽医部门正在试验一种对付羊的疾病的特效药,他们说研究成功后立刻通知我们。”
  “太好了!”他把一叠病历放回抽屉里,然后停下来用鼻子在四周嗅。
  “吉米,我们这屋里怎么会有霉味?”
  我清了清喉咙,勇敢地说:“哦,西格,从利兹回来的时候,我顺便买了一些书,大概它们有点潮湿吧。”
  西格看见地上那两捆书时两眼瞪得都快胀破了,“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踌躇了一下才说:“《世界地理全集》,24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看看我又看看书。我知道他的教养使他没有说出要我把书搬出去的话,但那副眼神却由衷地希望我这么做。
  “我另找个地方好了。”说完,我又提起绑书的绳子。穿过甬道的时候,我的内心变得有些激动了。老天爷,你到底要我摆在哪里?当我经过地窖门口时,我找到答案了。
  西格诊所的地下室是一间拱形屋顶的小酒窖。在过去的辉煌时代,这里面全是名酒,可是现在它已经沦为堆放木柴和煤炭的仓库。每次瓦斯查表工人下到里面抄表后,都抱怨说它简直就像个大坟墓。
  我顺着楼梯走下去,并听到下面传来劈柴声。我知道屈生又在干苦工了。
  他是个天生的樵夫,那柄巨斧在他手上挥动起来就像自己长了翅膀似的。他看到我便停了下来,然后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世界地理全集》,24册。”接着,我从头到尾述说了我的故事。
  他边听边抽了一本随手翻开来看,可是他的鼻孔一张,又迅速地把书放回去。他不必说什么了,我知道这24本书注定要留在这座大坟墓内了。
  可是屈生一向最富有同情心,当然,这是他发挥爱心的最好时刻。
  “我倒有个法子,吉米,”他说,“我们可以把书放在那上面。”他指着前面一只酒柜说。那酒柜在一条送煤的输送道之下,输送道的顶端有一扇铁栅门通到马路上,所以外面的光线可以透过铁栅照进地窖。
  “那倒很像个书架。”我说。
  于是,他忙着把书搬上酒柜,并帮我用手抹去四周的灰。
  “你瞧,这不是蛮像回事的吗,吉米?”他揉揉下巴,接着说,“现在还缺把椅子……嗯,有了!”他冲回放柴的地方,抱了几枝粗大的柴回来。不一会儿,他用柴架成了一张椅子。
  “虽然不像真的椅子,但也可以坐了!”他满意地对我说。
  “无论何时只要你想看书,你都可以下来坐在这儿看。”
  事情就是这样,那些书永远被封在坟墓里,而当我空闲或脑筋需要调养的时候,我就下到地窖中坐在屈生的椅子上,借着微弱的光线阅读我那24册的《世界地理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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