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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大风暴

_13 梁凤仪(现代)
“李善舫,任何人对自己前途的选择都是高贵的,并不需要别人的认同,更不必别人的怜惜。你明天倘真的一无所有,要从这窗口跳下去,我对你,的确跟对尤祖荫一样,永远会怀念这个朋友,只此而已。
“但,我不相信你会像尤祖荫。纵使你明天像你初来香港时一样,拍手无尘,只要你愿意重新再由零,甚至由负数开始,我告诉你,你都已比从前富有,因为你起码多了一段真正的感情,不管这对你有用无用,总之,这段感情将长存你的身边。”
李善舫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俯首向下望,看到了五光十色,金碧辉煌的香江海港夜景,美丽得叫人眩目,且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叫人易生幻觉,只要纵身一跳,往下一捞,唾手而得的就是那一撮又一撮的宝石。
李善舫双手扶住了窗框,回转头来凝望着樊浩梅,说:
“你知道吗?当我从上海回到香港来,一看宝隆在亚太区的美元贷款额,再看各地货币的下泻比例和趋势,我就已经知道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李善舫的王国要告终了。香港虽是满地奇迹,但当全香港人都需要奇迹去救亡时,就未必会轮到自己了。”
“我每天每夜的站在这个窗前,凝神细想,三十年前李善舫来香港时身无长物,就算明天要回复原形,于我,总算赢了几十年的风光和半生辉煌胜利的回忆,还有什么遗憾的?可是,为了信任我而投资在宝隆的上万股民,他们手持的宝隆证券很可能是他们毕生的积蓄。还有,把他们的前途付托在我身上的二千多位员工,宝隆的一份差事是养活他们一家大小的饭碗,一旦打破了,如何是好?我能怎么去善后呢?这是我日以继夜,费寝忘餐地思考的严重问题。”
“阿梅,相信我,我从没有想过会从这儿纵身一跳,逃避我的责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樊浩梅欣喜若狂,她平生所应敬慕所应爱恋的人,其实就是像李善舫这种肩膊有担戴,胸膛有志气的男人大丈夫。
樊浩梅从不敢寻觅,只是今宵,回头一看,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
她飞也似的扑进李善舫的怀抱里。
“阿梅,对不起,”李善舫紧紧的抱着樊浩梅:“请原谅我在男女的私情上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才在不久之前遭我妻抛弃。所以,我认为……”
“所以,你认为我是为了同情你,可怜你,视你如一个垂死挣扎的一般朋友,才来看你,是这样吗?”
“我们都别说下去了,好不好?”
李善舫紧紧的拥抱着樊浩梅,他做梦也不曾想过患难见真情原来有这么可爱。
翌日,市场开始传出了消息,说宝隆集团财政不稳,存户早已人心惶惶,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作出反应。
宝隆大厦的财务部固然出现挤提的人龙,宝隆的股价更像滔滔江水,不住向下流,泻势难以控制。
殷家宝终于在这危难的关头赶回香港来,参加了李善舫为首的紧急闭门会议。
李善舫是既失望又气恼:
“这段日子来,我倾尽全力就是要撑住局面,不让卡尔集团有机可乘,趁我们财政出现困难时,揭我们的疮疤,造低宝隆的股价,以便增加他们跟我们讨价还价的注码。没想到,他们依然穷追猛打。”
公司秘书胡辉摇头叹息:
“不消说,宝隆财政不健全的消息是卡尔集团放的声气,市场今天开始传说卡尔集团要迫宝隆清盘。”
财务总监骆滔说:
“卡尔集团不必迫宝隆清盘,如果到期我们无法偿还债务,也只有宣布破产一途。”
李善舫不屑地苦笑:
“骆滔说得对。卡尔集团犯不着迫我们清盘,事实上,我们清盘,对他们的好处不大,若翰伟诺的目的是旨在以贱价收购接管宝隆,才会让市场上掀起了宝隆不得不停牌清盘的谣言。”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殷家宝气愤地说:
“对,宝隆在整个亚太区的金融网络太值钱了,去年美国嘉富道集团的资料调查部曾出过一个关于亚洲金融业务的调查报告,认为要建立一个像今日宝隆的王国,所需的投资数十倍于宝隆的市值。这就等于说,卡尔集团能够收购接管宝隆的话,是平白获得了一座宝山。”
骆滔接着解释:
“这座宝山之内还有很多开采不尽的矿物,现今欠宝隆债务的各大中小型企业,其实都在亚太区内办得有声有色,业务前景与潜力相当好的,只不过因为地方货币被冲击成功,导致一时间的周转不灵,只要债主不追债,给他们一个缓冲期,肯定很快可以翻身。大债主是卡尔集团,他们控制了宝隆,从而等于全面掌握了亚太区内的这些优质企业,这个算盘打得响极了。
“主席,我们该怎么办?”
李善舫没有当即回应,他站起来走近窗前,凝想片刻,才回转身,向在座各人说话:
“弄到如今的这个局面,说什么我身为宝隆的主席,也实在难辞其疚。
“我是无所谓了,就算全副身家转账到卡尔集团名下,也算是我一时不慎所应得的后果。
“但,股东的利益必须争取,员工的前途必须维护,甚至我们客户的企业翻身机会也必须保存。要这三方面有成绩,只有俯首称臣,好好的跟卡尔集团谈投降的最优惠条款。”
语惊四座,谁都不发一言。事实上,已有不少李善舫的爱将旧部,暗暗把盈眶的热泪硬吞回肚子去。
李善舫继续说:
“如箭在弦,已经到了非摊牌不可的地步了。今日宝隆的股价下跌了百分之三十七,就以此为底线,我向若翰伟诺拱手称臣,请他向股东提出全面收购,欠卡尔集团的款项,用我的股份抵销。还有,必须要他答应,接管宝隆之后,沿用所有旧人,并把客户的还款期顺延半年。其余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交易所等要申办的手续,请各位按照你们职责行事,只是派谁去跟若翰伟诺谈这些条件呢?”
“我去。”殷家宝说。
李善舫没有当即答应。
“主席,请让我去,我跟若翰伟诺有一段交情,在他面前,比较容易讲说话。”
“好吧!一切谈妥了,必须白纸黑字写下来。”
殷家宝点头。
他约了若翰伟诺在哥尔夫球场相见。
若翰伟诺的球艺相当了得,这天上九洞已经打了三个飞鸟和两个飞鹰纪录,赢定了。
若翰伟诺得意地对殷家宝说:
“没想到你也懂哥尔夫球这玩意儿。当然,在香港,这是富豪游戏,也是富豪跟班的巴结道具。不是吗?”
“是的。”殷家宝并没有不快,他叫自己心平气和地接纳对方的一切言谈举止。
因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无论如何,大卫,你已经比在美国时有进展了,最低限度,在你们的地方,够得上资格来跟我谈判,已经证明是你的一份不可多得的成绩。”
“既然如此,我们就言归正转吧!若翰,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在什么条件之下接管宝隆集团?”
若翰伟诺笑道:
“接管宝隆?不必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我们要来干什么,你别开这种玩笑。”
“如果你真的视为笑话,那么,我们今天就专心打球好了,没有其他的事可谈,你也不妨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必忙于在各地散播谣言,造低宝隆的股价。告诉你,这是徒劳无功的,说不定明天一大清早醒来,扭开了电视机听新闻,李善舫已经宣布破产,你们卡尔集团就等着清盘官的通知,以债权人的身分申请取回你应得的欠款好了。”
若翰伟诺微微一怔,试探殷家宝道:
“破产是耻辱,李善舫不会行此险着吧!”
“错了!李善舫惯于置诸死地而后生,是你们处深积累,害到他有今日的。李善舫就是要出这一口气,也宁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百亿身家既已化为灰烬,何苦要摇尾乞怜,扯着你们洋鬼子的衣袖求怜,只讨回那一点点的股价?”
殷家宝这番话果然有效,若翰伟诺再没有答腔。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47)
殷家宝继续说:
“中国人的脾性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从古至今,多的是死士。而且,我们穷惯了,太不介意重新由零开始,李善舫如是,我如是。若翰,如果宝隆是你们集团心目中的一块肥肉,那么,我们就按足规矩,以这几个月的平均价,把宝隆拱手相让。如果不是你们设计得好,再高百倍价钱,你也买不到宝隆。”
若翰伟诺大笑:
“诚如你说的,我们才刚出手造低宝隆的价,断不可能就以你提出的价钱成交。大卫,如果我们不接收宝隆,而让宝隆难逃清盘厄运的话,股东手上的股票,立即变成墙纸。”
这最后一句话,正中要害。
高手过招,各出奇谋,就像玩沙蟹游戏,看谁能唬吓到谁?
两家既都是有心人,又知道彼此都非善类,终于各让一步,把收购价谈到了一个殷家宝很勉强地接受的底线上去。
殷家宝忽然的英雄气短,叹了一声,再低声下气地求若翰伟诺:
“若翰,宝隆是多年老字号,是中国人南下香港成功的象征,散户极多,证明群众对宝隆的信任,也证明很多香港市民、海外华侨的血汗投资都放在宝隆之上,既然连你们都看好宝隆的前景,就别把股价压到这个地步,算是给我们华人半分面子吧。”
若翰伟诺大笑:
“如果我们有这份善心,压根儿就不会有你站在我跟前求我可怜的今日了。”
“宝隆的股东只要继续持股下去,股价必会再度攀升,单为证明我们的策略比中国人的策略精明,已经值得我们全力以赴。”
“现在不必再讨价还价下去,就这个一元二角价位,你肯卖,我肯买,准备签约。”
殷家宝忍耐着心上几乎已不可遏的怒火,盯着若翰伟诺说:
“你是否答应就以一元二角这个价位作为指标,再不在市场上挫折宝隆的股价了?”
“大卫,你这就回去告诉李善舫,一元二角这个价位对我已心满意足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对着若翰伟诺出的这个价钱,李善舫真的欲哭无泪。
他咬紧牙关,狠下心,火速在有关文件上签了字,就交托殷家宝全权处理。
殷家宝陪着李善舫步出宝隆大厦时,场面还是教人伤心欲绝的。
正在排队提款的存户一看到李善舫走出来,几乎是一拥而上,追问:
“李先生,宝隆没有事吧?宝隆不会清盘吧?如果宝隆停牌,是不是我们的投资就永无翻身之日了?为什么宝隆在东南亚的分公司会欠下如此巨额的贷款呢?”
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但,在于这个环境,这种氛围下,李善舫面对着这班曾对他投信任一票的投资者,话卡在喉咙,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殷家宝护着他,上了汽车,还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死抓着车窗不放手:
“让我给李先生说几句话。”
李善舫对司机说:
“就听他说完这句话才走吧!
老者热泪盈眶,道:
“我的老伴临终时告诉我:‘把积蓄投资在宝隆吧,他们每年派的利息相当高,又有增长,比放钱在银行好,就让宝隆好好的照顾你啊!’李先生,我依老伴的话把积蓄全买了宝隆的股票了,请告诉我,宝隆会好好的照顾我们吗?”
李善舫伸手出车窗外,紧握着老者的手,眼泪忍都忍不住流泻一脸。
汽车开走了之后,李善舫把头搁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任由两行热泪肆意地横流一脸。
殷家宝关切地问:
“主席,别难过,你已经尽你所能,为他们做了很多事。”
“还不足够的是不是?现今协议宝隆的全面收购价只是正常市值的百分之三十强,这种低于半价的折让,要叫股东们损失惨重。可是,家宝,我的确已经无能为力,我对他们不起。”
“是的,我明白。”
殷家宝从倒后镜中看着宏伟巍峨的宝隆大厦渐渐去远而至隐没在视程之外,真有种去国归降的悲哀和绝望。
他尚且有这种不忍割舍的凄凉和屈辱感觉,更何况是李善舫。
对一手经营、扶植、培育、成长、壮大的跨国企业,来个壮士断臂,纵使李善舫有这番勇气,他还是会觉得剧痛。
忍得住痛,也决不表示不痛。
殷家宝在无法可施、无计可想的情况下,只有尝试去开解李善舫,说:
“要上妈妈那儿去,让她为你做一做指压吗?好好在按摩床上睡几小时,你的精神会容易恢复过来。”
李善舫点点头,道:
“说得对,等下阿梅替我做完指压之后,我们就一起上好运来冰室去吃晚饭。”
李善舫张开眼睛,望住殷家宝说:
“你知道好运来冰室吗?那是间老式茶餐厅,从前我们一班南下香港的水客,谁个炒了股票,谁个忽然由三更富演变成五更穷,就跑上好运来去。说也奇怪,屁股贴在那冰室的硬板凳上三五七天,就真的是好运来,运转乾坤,又是江湖上的一条好汉了。这些故事,你妈妈都知道呢。”
殷家宝点点头,心上的哀痛更添一重。
盖世的英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信心十足,成功取决于自我奋斗。
虎落平阳,心态就不一样了。
只有末路英雄,才会开始迷信命运的摆布,以阐释自己的失败,仰仗神祉的力量去改变自己的际遇。
殷家宝不愿意再瞧这个灰蒙蒙的方向想下去,他试行找一些别的事去分自己的心。
于是掏出了手提电话来,按下了留言服务的密码,收听口讯。
“殷先生,我是莎莉,苏黎世国际银行方面仍没有传真过来,我曾摇电话至他们的总裁办公室追问,回覆说他们的董事局仍在开会研究宝隆的借贷问题,相信在这两三天内仍不会有确实回音。”
殷家宝叹一口气,这阵子奔波劳碌,废寝忘餐的不断为宝隆借贷,甚而放盘求售,可惜,亚洲企业发出的求救信号实在太多了,在供过于求的情况下,欧美有实力的大财团都慢条斯理,择肥而噬。
听到秘书给自己的留言,殷家宝就知道宝隆的一线生机也荡然无存,难逃贱价出售给卡尔集团的厄运了。
第二个口讯是樊浩梅给儿子留下的,听到母亲的声音,殷家宝总觉得开心:
“家宝,你今天有空回家吃顿晚饭吗?方力一直催问你什么时候会回家来?要不是他提起,我都省不起你没有在家好好吃顿饭有两个多星期了。如果你仍忙于公事的话,不妨摇个电话回来,让我用暖水壶盛两碗熬了好久的清补凉汤带到你办公室去,让你有便时饮用,好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对儿女总是无微不至。
不管自己手上是否一无所有,只要家里还有一个母亲,就算相当的富有了。
如果还能有一位好妻子的话……
殷家宝想起了尤枫来,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无端端的大发脾气?尤枫在殷家宝的印象中一向是温柔委婉的。是为了尤婕生了意外,令她忽尔暴躁起来吗?抑或……
一个非常强烈而不幸的念头在殷家宝脑中闪过。
会不会尤枫已经发现了殷家宝就是袁大卫,就是东方神奇小子,就是害惨了尤氏一家凶手的秘密?
于是,尤枫决定离开家宝,各走各的路。永不再相依相聚了。
真会如此吗?
殷家宝竭尽全力吁出胸臆之间那一股再不吐出来就会龌龊而死的乌气,立定主意,让一切随缘吧!
任何误会都会有澄清的一天,任何冤屈都会有伸雪的一日。何况,在殷家宝的心上已有一套既定的概念,只要合适的时候一至,他就会让这个概念变为清晰的计划,赴诸实行。
殷家宝并没有忘记傅卡碧和小宝下葬时,他心中所起的誓言。
最后的一个电话留言,是把女声,却仍不是尤枫给殷家宝留下的。
起初,殷家宝觉得对方的声音有点熟谙,却不敢肯定是谁,好像带着哭音,有一点点含糊不清。
“是殷家宝吗?……你在哪儿?我……要找你,有很多话,我要给你说,请回我电话,不……不……来不及了,请来见我一面……”
殷家宝焦急地听了两遍,仍无法辨认出对方是谁?
绝对不是尤枫。就算在梦里听到尤枫的叫喊,殷家宝也会认得出来的。
也不会是尤婕。从新闻报道和市场人士口中,殷家宝知道尤婕因刺激过暴,已经神智不清,被送到精神病患院的隔离室内接受治疗。
尤婕最可怜的地方是,可怜她遭遇的人几乎没有一个。
听说连她的亲生母亲都没有以家属的身分去照应她。
更不可能是母亲。樊浩梅才刚留给殷家宝一个口讯,好端端的,正常不过了。
会不会是方明?
这个念头一旦冲进殷家宝脑海里,直觉告诉他,要立即摇电话给方明证实。
方明的手提电话响了两下,就由秘书台接听了:
“请问是谁找方小姐?”
殷家宝没好气地挂断了,再摇电话到方明家去,电话一直响了五分钟,再五钟,仍然没有人接听。
殷家宝拍拍司机的椅背,说:
“停车吧!”
然后他给李善舫说:
“让司机先把你载去按摩,我要到方明家去看望她。”
说罢了,也不等待李善舫反应,就跳下车,伸手截停了一部计程车,直开去半山方明的住处。
自从方明搬到半山去跟陈伟业同居之后,别说是樊浩梅,就连殷家宝也未曾来探访过她。
彼此都有不言而喻的心理故障。
方明心知肚明母兄并不能接受她无名无分的跟了陈伟业的这个做法。
殷家宝虽说是比较开通,但毕竟他跟陶子行有交情,自然很难接受方明一脚把子行踢开的事实。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48)
这天还是殷家宝第一次探访方明。
他到了这幢华丽的住宅的大门口,仍作最后的尝试,把电话搭进方明家,候了三分钟才放弃。
电话无人接听,可以推论上楼去按铃也属枉然。于是殷家宝跑到管理处去,打算表明身分,说明原委,让管理处给他想办法打开方明的大门。
出乎意料之外,当殷家宝给管理员打了招呼,道明白了方小姐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很想进屋子里看看时,管理员一点骇异和抗拒的表示也没有,还说:
“成了,我开门让你进去看看吧!陈伟业先生刚差人把门钥匙送了来,并且嘱咐如果方小姐外出,有人要看房子的话,就由我们带着去看。”
管理员相当礼貌而且热诚地陪着殷家宝到大堂,等候电梯上楼去。
“先生,请问你贵姓?”管理员和蔼地问。
“我姓殷。”
“殷先生,我叫阿全。麻烦你记得告诉陈先生的办公室,是管理处阿全带你去看房子的。陈先生也把房子交了给一些地产经纪出售,可是如果买家是我带去的,陈先生会赏多一点佣金给我呢。”
殷家宝骇异地说:
“他们要出售这个单位吗?不是方小姐用来自住的?”
“哎呀,这是个什么时候了?金融大风暴把伟业集团吹得七零八落,陈伟业何只要变卖这个单位套现,他还特意的关照我们说:‘有看中了这个单位的,我可以连里头的女人也一并出让。’”
管理员阿全说这番话时,刻意地对殷家宝抛下了一个阴恻恻的微笑,示意他所言非虚,来者不妨物业与女人,齐齐看个清楚,再行议价。
殷家宝几乎忍不住想一拳就向阿全的鼻子打去。
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殷家宝不敢想像等下开了房门,把方明寻着了时,他会对这妹子说些什么话?
最终,他的这个顾虑被证实是多余的。
方明住处的大门给阿全用钥匙开启了之后,殷家宝冲进去,大声叫喊:
“方明,明明……明明。”
当他推开睡房的房门时,他知道什么事发生了。
方明已经倒卧在床边,昏死过去。
“天!”连阿全都没有想过,会弄出命案来。
殷家宝强叫自己冷静,他嘱咐阿全立即报警及召十字车,然后轻轻抬起方明的手。
方明的手冷冰冰的,却依然紧握着一张白纸。
殷家宝拿起那张白纸来看,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一行字:
“哥哥,没等到你来,我就要走了,原想给你说的话很多很多,都给拍录下来了。明明。”
殷家宝慌忙地冲到房间的电视机前,按动录影机,火速地把录影带倒过来,从头收看。
荧光幕上的灰白雪花渐渐消失,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明丽却显得异常忧伤的脸孔,那是方明。
方明的嘴唇开始蠕动,可以看得出来,她正在非常吃力的组织辞句。
“哥哥:
“我没有办法再执笔写信给你。因为我痛恨文字,讨厌文字,几乎十年了,从大学毕业到执教,我每天都要封牢一大堆蝇头小字干我的活,我实在累透了。
“我一直觉得我的工作可以干得更出色,事业可以发展得更好,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一旦配合就成。
“在学校里,有很多位行将退休的教师,每天在没课上的休闲时间,就按动计算机核算自己的退休金。结果,其中一位决定在退休之后到温哥华的东边近郊买一层小公寓养老,另一位干脆现在就透过香港的房地产公司,预购了广州的一个住宅单位,打算以后周日住在国内,假日才回香港来看望亲友。
“看到他们的计划,叫我心寒起来。
“如果作育英才数十年,只不过落得这样的收场,于我,就觉得太寒酸、太委屈、太不值得了。
“哥哥,我不知怎样向你解释我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生下来在样貌、头脑、知识等各方面都是中上人材的我,并不应该配以中下人等的生活和际遇,这是不公平的,令人深深不忿的。”
“老实说,我过腻了小户人家的生活,我看不顺眼周围人等为了小利而浪费心机。
“不是吗?我们的一位同事可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在校长跟前造另一位教师的谣,最终目的只不过想取代对方的课堂,以能在每周有两天下午的课提早完结,他就可以及时冲上股票行买卖股票。
“我太不愿意与他们为伍,也就是说我太不愿意过平凡人的平凡生活。
“自平凡中显出不平凡来,只不过是做文章时用的漂亮句子,于我何干?
“所以,我在陶子行与陈伟业之间挑了后者,我多么的期待陈伟业后天的优势可以配合我先天的条件,使我们成为珠联璧合的一对。
“你和妈妈心里都一直责备我虚荣,这是我知道的。
“在自我的阐释之中,我认为我坦诚地接受现实,应该备受尊重。
“除了妈妈,我还真没有碰到过哪些人不在金钱面前屈服和变色。
“校内的几个校工,老是在人前人后谈长道短。在我跟了陈伟业,离了职之后,要驱使他们在学校里宣扬我的风光和德性,实在太容易了。只须我替他们在尤婕的百乐集团开个户口,代替他们搜集市场消息,买卖股票,赢了把钱存入户口内,输了一样把钱存进去,他们就心甘情愿的到处对我歌功颂德。
“哥哥,金钱的作用,是可以贱价买到一些小丑人物,在你跟前奉献公道和自尊。
“我一直非常非常满足于这些人间的把戏。
“对于陈伟业,我一直认为我有把握将他的妻子比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
“这一天还没有来临之前,先刮了一场金融大风暴,把我一直以来的概念、想法、计划,通统都打翻了、搅乱了、破坏了,甚至毁灭了。
“哥哥,我很怕……不知该怎样讲下去……”
荧光幕上的方明一脸的慌张,她拿起酒杯来的手分明是颤抖的,以致她灌下嘴去的酒,有一半都泼泻出来。
方明用手背胡乱地擦一擦嘴巴,再把酒一饮而尽,跟着拿起一瓶药丸倒了几十颗在茶几上,用手抓了一撮,就用酒往嘴里送。
“方明!”殷家宝抚惜着电视机,失声痛哭。
画面上的方明开始重新说话:
“的确是这场金融大风暴把我害惨了的。港股疯狂下泻,不但我输得家空物净,就连我替旧同事和女朋友下的注,都血本无归。他们三五成群,像失了理性的疯犬,一见了我,就扑过来,直想把我碎尸万段似。
“他们毫不介意丑态毕露,不管是在人前抑或人后,在私家抑或公众场所,总之见了我就大喊:
“‘骗子,骗子!’
“没有人顾念我曾为他们双手奉献过多少赚钱机会,他们只知道金融大风暴把他们的积蓄刮得光光了,他们就要向我算账。
“哥哥,我真的害怕,那群疯子不是闹着玩的,是认真地要撕我的皮,食我的肉,饮我的血,只为我当初曾带领他们炒卖股票,曾悉心栽培了他们的贪念与物欲,以致到今天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以为我可以躲在陈伟业的荫庇下避一下锋头火势,可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之外,陈伟业冷冷地对我说,他不要我了。
“我当时咆哮道:
“‘姓陈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陈伟业纵声狂笑:
“‘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无非是自视过高,幼稚得以为没有了你,天下间就会闹女人荒的一个无知妇人。’
“我冲上前去,用拳头打他,用脚踢他,用口咬他,叫他无法应付为止。
“‘你这疯妇,你究竟想我怎么样?’
“我嚎啕大哭,忽尔觉得如果陈伟业也抛弃我的话,我就是濒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绝境了。
“于是,我抱紧了他的腿,苦苦的哀求他,道:
“‘伟业,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千万不要!’
“陈伟业甩掉了我的手,由着我匍匐在地上,他给我说:
“‘快起来吧!我亏蚀得很惨,现在伟业的股价不值分文,市场承接力等于零,我已没有多余的一分钱可以继续供养你和支撑这头家了。’
“‘不,不,伟业,我并不需要你的钱,我只需要你的心和你的人,只要你心在人在,外头的人才不敢欺负我,才不会真的找我算账,我才能喘口气再站起来做人。’
“我苦苦的哀求,可是陈伟业摇摇头,冷冷地回答:
“‘你始终没有弄明白一点,我的心和我的人从来不曾属于你。为什么不管家道贫富贵贱,糟糠之妻任何时期都不可弃?因为她是富贵时,福荫的象征,也是贫贱时,携手共患难的好拍档。’
“‘不,伟业,我也可以与你共患难,我也可以吃得苦中苦。请相信我。’
“‘凭什么相信你?我和我妻是相识于我微时的。方明,你且别争一时之气,也不要糊涂到这田地。当你身边的男人总不会不回自己家里去睡觉时,你就应该清楚自己的身分,只不过是对方某一个阶段的附属品而已。’
“不管我如何伤心哀求,翌日,陈伟业嘱咐他的太太前来,把他留在我家的衣物捡拾回去。
“那个身高不过五尺,肥胖臃肿而平庸的女人,并没有跟我争吵,她踩着那四寸高的高跟鞋走离我这公寓时,回头用怜悯的目光看我一眼,道:
“‘真没想到,这么好看的人儿,伟业又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仍不让你代替我去与他共赴时艰,他真是无法信得过你呢!’
“哥哥,天下间最刻薄、最狠毒、最无情、最厉害的莫如陈妻对我说的这番话。
“她赢了。
“我输了。
“且输得很惨。
“哥哥,天下间惟一会同情我、理解我、原谅我的人,怕只有你。
“我只能请求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看罢了这录影带之后,将它毁灭,让我的离去在妈妈心目中成为一个谜。
“别让妈妈产生一种我是死有余辜的感觉,这是稍减她悲痛的惟一方法。
“哥哥,谢谢你,请你代吻母亲和力力。”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49)
画面仍见着方明把茶几上的那些药丸,一颗一颗的放进嘴里去……
然后,录影带中断了。
方明被送进医院去急救。
殷家宝和方力一直陪着樊浩梅在医院内等候消息。
樊浩梅整整两天两夜未曾闭上过眼睛,殷家宝劝她:
“妈,让我在这儿守着,方力陪你回家去躺一躺,待明明醒过来了,我立即通知你好吗?”
“让我多等一会吧!”樊浩梅说。
殷家宝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不再说话。
“家宝,”反倒是樊浩梅有话要跟儿子说:“你别担心我!我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
“妈,不要这么说,明明会被抢救成功的。”
“脑部受到严重的损害,就是救活了,也只会是植物人一个,真的是生不如死。”
“妈妈。”
“家宝,都说这次金融大风暴等于第三次世界大战,家家户户都伤亡惨重,在所难免。
“可恨的不是命运,而是掀起这场风暴的罪魁祸首。”
“当年德国的纳粹份子,日本的军国主义拥护者,不论多少年之后,他们逃到哪儿,躲到什么地方,都要抓他们出来公审,治以应得之罪。
“可惜,这次的害群之马,太晓得运用绝大部分群众所不熟悉的金融财技作为他们的原子弹与毒气,把我们杀个片甲不留,死不暝目,而他们却仍然能在法律的许可和护庇之下,享受他们残酷战争所赢得的战胜品。”
殷家宝没有回应。
他记牢母亲的这番话。
一个与世无争的平凡女人,一个大半生在中环一幢旧唐楼内干粗活的平民百姓,可以打从心底里发出了不平的呼声,吐出了沉冤待雪的呐喊,是值得关注和处理的。
方明经过院方多位大医师的全力抢救之后,心脉的跳动已经回复正常。
可悲的是,方明服食过量的安眠药,大脑细胞受破坏的程度过深,任凭医师们有再大本领,也无法有把握让她的脑部机能在可见的将来康复过来。
看着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方明,樊浩梅伤心得流不出半滴眼泪。
方力看着他的姐姐熟睡着,竟拉一拉殷家宝的衣角、放轻声浪说:
“哥哥,别吵醒姐姐,让妈妈陪着她吧,你跟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我看见了她呢!”
殷家宝早已为方明的不幸而难堪得神不守舍,一连串失意挫败的悲伤和愤慨,已经积累到了一个沸腾点。
当他被方力扯着带领到隔壁的病房去,骤然碰上了久违的尤枫时,殷家宝的神情竟没有意外的惊喜,且还带着一点点呆滞。
他一时间不知如何适应?
方力却对他说:
“我刚才看到尤枫走进来,还以为她来看望姐姐呢!”
尤枫听到方力这么说,稍稍与殷家宝点头,道:
“怎么呢?方明发生了什么事,要住进医院来了?”
殷家宝不晓得如何把方明的意外向尤枫交代,只好苦笑说:
“这阵子家家户户都不住发生意外,有点无可奈何的习以为常了。”
尤枫听了,不禁低下头去。
“你是来看望尤婕的,是吗?”殷家宝问。
“不。”尤枫摇头:“姐姐并不在这间医院,她被转送到精神病专科医院去疗治了。”
“情况还好吗?”
“相当严重,被列为危险患者。我去看她时,也只能隔着铁栅见她一面。”尤枫说着,双眼通红:“姐姐并不认得我了。当我跟她说:我是尤枫时,她……”
“她怎么样?”殷家宝殷切地问。
“她哈哈大笑,说:
“‘你是尤枫?才不是呢,尤枫是幸福纯洁的小天使,是有白马王子爱护的小公主,她怎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你呀,你想骗我,哈哈,居然想骗我。’”
“尤枫。”殷家宝想安慰尤枫,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腔。自从上次见面生了龃龉,也不知是什么误会挡在他们之间,忽然彼此变得陌生了,疏离了。
而事实上,卡碧和小宝的遽然逝世与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不幸,已经占据了殷家宝整个心,没法子可以留一点空间给尤枫了。
殷家宝不是不歉疚的。
劫后余生的两个人,只有相对无言。
尤枫指一指病床上静静地躺着的一个大男孩,大概还没有二十岁,说:
“记得我曾给你说过,我们的基金要帮助一个叫刘奕的男孩子升学吗?病床躺着的就是他。”
“他什么病?”殷家宝直觉地问。
“成了植物人了。”尤枫轻声地说,诚恐把病床上的刘奕吵醒了似的。
植物人?殷家宝这才意识到医院的这层楼全是照顾脑病科病患者的。
“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的?不是已经给他一笔助学金,让他出国去念书了吗?”
尤枫咬一咬下唇,道:
“该怎么说呢?也许我们没有批给刘奕这笔助学金,他就不会有今日了。”
尤枫昂起头,仰着脸,不让眼泪流下来,继续说:
“刘奕的父亲刘权把退休金放到尤氏集团去投资,准备赚了钱让儿子出国念书,尤氏倒闭了,刘家望子成龙的美梦泡了汤。其后,我从基金调拨了一笔助学金给刘奕。
“他呢,因为姐姐刘娟要结婚,嚷着父母给她买套像样一点的首饰作嫁奁,刘奕不想姐姐怪责父母偏心,于是把那笔助学金交给一个在百乐集团做小工的同学,托他代买股票。结果百乐集团倒闭了,非但帮不到刘娟解决问题,失而复得的学费又全数化为乌有。
“刘奕觉得无法向父母交代,一时想不通,在家开了煤气自杀,被救了出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殷家宝摆摆手,道:
“我们不说这些了,妤不好?”
尤枫苦笑:
“是的。不说这些了,只是,那还有什么好消息值得一说的呢?”
殷家宝忽然凝望着尤枫,道:
“有。”
尤枫以不能置信的眼神回望着殷家宝,淡淡然问:
“什么?”
殷家宝倒抽一口气,很清楚的说:
“你不是一直在恨那东方神奇小子,要好好的向他报复么?他很快就会被抓到了。”
“真的?”尤枫冲前两步,神情无异是兴奋的。
殷家宝点点头。
他的心正在一滴一滴的淌血。
“你怎么知道?”尤枫问。
“内幕稍息。”
“不会错?”
“希望不会。”
“什么时候才能抓着他绳之于法?”
“不会太久,届时你自然会知道。”
“谢谢你,家宝。”
殷家宝把手搭在方力的肩膊上,跟尤枫说了再见。
他意识到他和她之间的缘分,应该是到此为止了。
不论好事坏事,都必须有始有终。
金融大风暴还要刮多久,他不知道。
殷家宝只能在他能力范围之内,把它的破坏力量减到最低限度。
长长的医院走廊,似永远走不到尽头似。
可是,人生不一样。
不管是轰轰烈烈,抑或是平平庸庸,也只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
真的不必多计较个人的荣与辱,得与失,甚至生和死。
“哥哥。”方力皱着眉,一直被殷家宝拖着手走,却不住的回头望尤枫:“你没有跟尤枫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你令尤枫不高兴了。”
“令她不高兴,也不一定是我的错。”
“肯定是你的错,我知道的。”方力发了一点点脾气,甩掉殷家宝的手。
“方力,你怎么呢?”
“你不应该跟那个女人、那个小男孩拍照片,尤枫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所以,尤枫不再上我们家了,知道吗?”
“方力,你把事情说得清楚一点好不好?”
当晚,殷家宝回到家里去,真是筋疲力竭。
可是,他没有睡。
在床头的抽屉里掏出了傅卡碧寄来的那一叠照片,重新检看一遍。
看到了阳光下笑容灿烂的卡碧和胖嘟嘟的快乐得手舞足蹈的小宝,殷家宝依然心痛如绞。
当然,他还想起了小杨、尤祖荫、伍碧玉、尤婕、刘奕、阿菁姨姨,以及他母亲惟一的一个女儿方明。
殷家宝硬撑着疲累至极的身子,坐在灯下,摊开了信笺,以非常清醒的头脑,写下了一封信:
“尤枫:
真实故事是这样的,东方神奇小子的真实姓名,并不叫做袁大卫,那只不过是译音……。”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50)
信写得很详尽。
直至天色微明,才写完了。
殷家宝把信收在信封内,没有封口,只慎重地放在自己的衣袋里。
在出门之前,他走到方力的床前,坐了下来,打算等方力转醒,有话要跟他说。
不久,方力伸了一下腿,大力的吁出一口气来,就睁大了眼睛。
“方力,你醒过来了。”殷家宝祥和地说。
“哥哥,早上好。”
“早上好,方力。”
“要跟我一道吃早餐吗?我知道饭锅里有鸡粥。”
“你等会儿自己吃吧,我要回公司去,今天有很要紧的公事要办。”
“很好,那么,你去上班吧!”
“方力。”
“嗯,哥哥,什么事?”
“告诉我,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谁?”
“当然是妈妈了。”
“答对了,所以,方力,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记得,不要给妈妈添麻烦,你要做妈妈的一个好儿子。”
“你也要做妈妈的好儿子呀,妈妈不是有我们两个儿子吗?”
“对的,妈妈有两个儿子,明明她贪睡,不理事。如果哥哥又有事远行,很可能要过一段日子才回家来,那么,你要好好照顾妈妈。”
“当然了,你不是也去了美国很多年吗?姐姐也不常在家,还不是靠我给妈妈作伴。”
“那我就放心了。方力,真的答应我,做妈妈的好儿子。”
“成。”
殷家宝轻轻的拍了方力的脑袋瓜,便站起来出门去了。
他回到宝隆大厦去时,还只是早上七时,谁都没有上班。
今天宝隆要宣布,因为负债问题,劝谕股东接受卡尔集团的全面性收购建议。
为了方明出了事,一连几天,殷家宝都没有再过问收购的情况,全部交回李善舫一手经办。
殷家宝认为他已经跟若翰伟诺说得很清楚,一切条款都已经谈妥了,就只是有关的申请与审批程序问题罢了。
他绝早回宝隆来,是想把最后需要跟进的功夫做好,不劳李善舫再费心了。
在这最后关头,也许别让李善舫在人前出现,对他更为妥善。
没想到,李善舫比殷家宝更早出现宝隆大厦。
“主席,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根本一直未曾离去,昨天很晚才收到若翰伟诺送过来的收购建议修正本,我们也斟酌了一夜,才定案。”
殷家宝骇异地问:
“什么修正本?不是已经谈妥了一切条件吗?”
李善舫叹一口气,把一份文件递给殷家宝。
殷家宝飞快地读了一逼,登时额上青筋尽现,牙关咯咯在响,捏着文件的双手不住的发抖,他怒目狰狞地望住李善舫:
“这样的条件,你也答应?”
“兵临城下,我只能选择玉石俱焚,还是为股东争取回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权益。”
“主席……”殷家宝惊叫。
“你住口。”李善舫忽尔比殷家宝更愤怒:“是的,若翰伟诺反口食言,依然从外围造低宝隆的股价,最终要以每股三毛二仙收购,如果你是我,你就跟他翻脸了是不是?
“告诉你,我李善舫可以宁为玉碎,不作瓦存,但我的股民、我的员工,不可以,有多少剩余的价值总好过把宝隆的股票当旧报纸包果皮。你知道吗?
“还有,若翰伟诺虽不答应把亚太区的宝隆员工照单全收,但我看他再有本事调兵遣将,也得用回宝隆一半的旧属,能争取到一个缓冲期让员工去部署新工作和新生活,和把客户的还数期伸延两个月,这在今天,已属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殷家宝连连后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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