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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大风暴

_11 梁凤仪(现代)
“都很好呀!”
“跟当年的我比较,差太远了。”李善舫的这句话无疑是自负的,可是听进樊浩梅的耳里,只觉得有无尽的感慨。
谁想当年没带一份沧桑?
谁想当年不是一份惘怅?
当年的美人,现今已是迟暮。
当年的故事,只怕已被遗忘。
李善舫也禁不住轻叹一声,说:
“柳信之当年也不晓得跳舞,可是我带着她跳,信之就成了场中的舞后。”
樊浩梅听得出来,李善舫的语调还是满含浓浓的情意的。
“你跟柳信之曾到过这儿来跳舞吗?”樊浩梅好奇地问。
可是,李善舫没有回答。
他把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对不起,我不该问。”樊浩梅歉疚地说。
“不要紧。来吧,我们跳舞去。”
“我不懂。”
“我带你,你就懂了。”
李善舫并没有等待樊浩梅的同意,就拖起她走下舞池。
樊浩梅的脸急得涨成通红,她怕出洋相。
可是,一如李善舫所说,他跟谁共舞,那个谁就成为场中最出色的舞后。
一首悦耳动听的华尔滋,加上了李善舫在耳畔轻数拍子,竟让樊浩梅表现得中规中矩。
李善舫踏出的每一步,都有节奏而又有效率地令樊浩梅像轻盈地踩在一个一个的音符之上,却又不会把他们踏碎。
共舞的两个人的两颗心都在同时地想:当年,一定也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所不同的只不过是樊浩梅取代了柳信之。
曲终人散时,已经凌晨了。
回下榻酒店的车程上,是静默的。
大家都无话,只在心里想,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
李善舫干脆闭上眼睛假寐,这样就不必再张罗话题了。
下了车,从大堂走上房间那段路程,是李善舫和樊浩梅精神最紧张的时段。
在往日,李善舫下了班,开完了会,回房间去后就是樊浩梅当值的时候。
可是,今晚……樊浩梅有点恐慌,连李善舫都带着犹豫。
他们在上海小馆子、黄浦江畔、和平饭店内所建立的关系、他们在桥头的凝望、在雨中的狂奔、在名曲旋律内的漫舞,都已经为另一份微妙而实在的感情所支配,那会导致他们顺情应势地作进一步的什么发展呢?
第四部分金融大风暴(39)
谁都不敢再往下想。
走到睡房门口了。
李善舫拿了房卡,把门开了,就走进去。
樊浩梅迟疑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缓步跟了入内。
那是经过心灵斗争所作出的决定,还是下意识的体能反射行动,都不必细辨了。
事实是樊浩梅走进去了,她看到李善舫已经脱掉了外衣,俯躺在床上。
这个情景是三十多年来,司空见惯的。
樊浩梅本来做的就是为这起大亨按摩的功夫。
可是,现今的感觉不一样。
她怕。
坐在床沿,伸出来的双手是颤抖的。
当她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必须集中精神履行她的本位工作时,樊浩梅浑身都起了疙瘩似,有种难以言喻的酸痒。
她的手指触到了对方的肩背时,像把指头戮进一窝滚烫的热水之中,不能自控地轻喊一声“哎”就全速缩了回来。
不,这个男人是再碰不得了。
樊浩梅一旦接受了这个意识之后,打算站起来转身就跑,却给一个翻身坐起来的李善舫抓住了双臂。
“不要!”樊浩梅惊骇地叫。
可是,已经太晚了。
李善舫那张傲岸而好看的脸,开始在樊浩梅的眼内变形,她被迫着闭起眼睛来。
他已经深深地、狠狠地吻住了她。
由极度恐惧、慌乱、紧张、抗拒,而至松弛、适应、接纳、享受,是需要一个过程。一般来说,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的过程是冗长的。
然而,樊浩梅和李善舫刚相反,他们一旦难以自控地攀登了澎湃高涨的感情高之后,就觉得自己站不住脚,立时间滚落到原先冷静理智的水平线上去。
樊浩梅乘着李善舫对她的那一秒钟的放松,顺势挣脱了他。
“对不起。”
分不清是谁给对方说的一句话。
房间内的气温在忽热忽冷之后,好像适应不过来而变得局促,教人呼吸困难,胸口纳闷。
樊浩梅在想,怕只有逃避,才是惟一的办法。
正当她打算转身逃跑之际,房间内的电话铃声石破天惊地响起来,尤其是当她听到李善舫抓起电话筒来,说了一句:
“是家宝吗?”
樊浩梅无法不煞住了脚步,跟着浑身的毛孔就冒出冷汗来。
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儿子在电话筒另一头说些什么话,她只看到李善舫一边听殷家宝的说话,一边神情惨变,只在于一眨眼的功夫之中,涨红的脸色骤然褪成灰白,吓人得很。
樊浩梅凝视着脸如死灰的李善舫,她的心像系上了一块铅,直往万丈的深谷堕下去。
是的,人的堕落很多时只为一念之差。
她,樊浩梅如今怕就是因为管不住自己荒废了多年的情欲田园,乍迎的不是一场起死回生的春雨,而是一场会令她万劫不复的雷暴。
这么想,她的脑袋就开始涨痛得几乎分裂。
她不晓得应该如何向儿子解释在这一天内曾发生过的情与事。
令樊浩梅担挂、顾虑,甚而羞怯、惭愧的是,她确曾在生命中有那么一个短暂的时刻,愿意接受她丈夫以外的另一个男人。
她需要向儿子交代,也要向自己交代。
樊浩梅想,看样子,定是殷家宝不能谅解她和李善舫的心态和处境,所以才叫李善舫如此一反能言善辩的常态,听着对方的责难也只能张着嘴,重重地呼吸,却不能回应反驳半句话。
樊浩梅睁着李善舫那脸困惑、忧疑、痛苦的神情,她忽尔难堪至极。
她不要李善舫承担任何责难。
她宁愿为他背负感情上的十字架。
最低限度,她自承有分担艰辛和惩罚的责任。心上的这个决定是清晰的、明朗的、心甘情愿的。
有了这个想法,反而叫樊浩梅忐忑不安的心缓缓的静止下来。
她冲上前去,不顾一切地蹲伏在李善舫的跟前,紧紧地握着他分明是冰冻的手,打算付给他至大的坚忍的刚毅的力量,去应付他要面临的考验与危难。
李善舫终于把电话筒放下。
他抱住樊浩梅的双手,紧紧的抱着。
“告诉我,家宝怎么说了?”樊浩梅鼓起勇气问。
李善舫把她的双手放到唇边亲吻,非常非常非常艰难才讲出几句话来:
“美元狂升,东南亚币值全面暴泻,影响所及,港股已在伦敦被恐慌性抛售,相信宝隆以至亚洲的噩运开始了。”
樊浩梅呆住了。
把李善舫的说话接收了、过滤了、消化了,容纳下来之后,她满眼盈泪。
李善舫亦然。
前者是为了一宗意外所导致的误会,叫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感情的新动向。
后者是这宗轰天动地、夺魄勾魂的意外,有可能使李善舫毕生的经营全军尽墨,化为乌有。
原来爱情之于女人,事业之于男人同处于生命之中的首位。它的存在与它的幻灭都是至殷至切至深至远的悲喜和得失,同样有效地刺激官能的回应。
李善舫和樊浩梅不期然地在泪影模糊之中,互相紧紧地拥抱。
直至黎明,他们立即动身赴机场,赶第一班航机回香港去。
彻夜无眠,精神紧张,使李善舫神情有些少的呆滞。这是令樊浩梅极其担心的。
她望住李善舫,不由得在脑海里闪过尤祖荫的影像来。
樊浩梅赶紧摔一摔头,要把那一闪而过的可怖念头摔掉。
不,不能容许悲剧再发生。
“你觉得怎么样?事态不会坏到无可收拾的地步吧?”樊浩梅异常关切地问。
“金融危机之可怖,是能引起倾覆性的骨牌作用。”李善舫说。
然后他望住了忧伤已然外露的樊浩梅,歉疚地说:
“先别担心,我们回到香港去再想办法。”
“有办法可想吗?”
樊浩梅这句话问到关节儿上头去,李善舫真的不知如何作答。
从殷家宝的午夜电话报道中,李善舫心知情势极之不妙。
亚洲各国货币开始全方位滑落,显示着对冲基金的强势已控制大局,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想到稳住币值的方案的。
李善舫正在犹豫着,手提电话又响起来,李善舫接听,仍是殷家宝。
他看看手表,正是香港股市开始的时刻,李善舫意味着坏消息要一个跟着一个,接踵而至,于是他先支开樊浩梅,说:
“阿梅,叫司机把车停下来,你去给我买包香烟吧!我需要吸口烟,提一提神。”
樊浩梅点头,下了车。
路边的一个香烟档,撑起了大大的一把彩蓝色的太阳伞,用艳黄色的字写上了“555”,鲜丽的色泽在阳光下份外的耀眼,樊浩梅倒抽一口气,精神的确为之一振。
“太太,买什么香烟吗?”
礼貌地向樊浩梅打招呼的怕是烟档的个体户,是个年纪已近花甲的女人,皮肤黝黑而粗糙得不像上海人,可是,樊浩梅分明听得出她的江浙口音来。
“请给我三个五。”樊浩梅下意识地以上海话回答。
“太太,要一包还是一条?”
对方的上海话的确字正腔圆,这叫樊浩梅忽尔有种亲切的认同感,忙答:
“一条吧!”
那女老板开心地向蹲在烟档旁收拾东西的伙伴说:
“爷爷啊!有人买一条三个五,你把那整条的香烟放在哪儿了?”
“什么?”那被昵称为爷爷的老头子想是她的老伴吧,随口便答:“信之,你找哪个牌子的香烟呢?不都放在档下的箱子里吗?”
信之?这摆卖香烟的女人叫信之吗?樊浩梅一怔。
在接过了这条三个五香烟之后,她禁捺不住问对方:
“大嫂,你是姓柳的是不是?”
对方毫不犹豫,且一派高兴地回答:
“对呀!我姓柳,我家男人姓胡。太太,你认识我们吗?”
樊浩梅正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就看到探头出车外的李善舫喊:
“阿梅,快一点上车,我们要赶赴机场了。”
樊浩梅重新坐到车上去,仍不住的往后望着烟档那叫做柳信之的女人。
“遇上了熟人吗?”李善舫问。
“没有。只是……似曾相识罢了。”樊浩梅微垂着头道。
她心想,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告诉李善舫她过上了一个叫柳信之的女人,也是枉然的。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亲,全要靠缘分。
李善舫抽出一根香烟来放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鼻孔中喷出了两道微白的轻烟,淡淡然回应樊浩梅道:
“人海之中,太多似曾相识的人和事了,都别去管它们吧!”
是的,李善舫的一门心思已完完全全地放在他毕生从未碰到过的这场大灾难上去了。
从他年纪青青时到香港打天下开始,本城遭逢的金融风暴少说也有三五七回了,可是,对李善舫而言,过往每次危机的发生,都满有把握能坦然应付过去。
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些风暴,并未强劲到会把李善舫的天下连根拔起。
今回全东南亚币值凌厉下挫,宝隆集团辖下的各地附属金融机构纷纷告急,所面临的情势是宝隆的客户可以拖欠,甚而准备撒手不管,可是宝隆却不能跟客户一样,作同归于尽、一拍两散的打算。
李善舫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天下。
第四部分金融大风暴(40)
而保住天下的惟一方法是,要先筹得大量现金代各地所有的客户偿还天文数字的美金债务。
这是谈何容易的事。办不妥的话,整个集团就危在旦夕。
一下了飞机就冲回总公司去召开紧急闭门会议的李善舫,下令尽一切的可能为宝隆套现。
“有多少流动资金都握在手上,先稳住大局。”
宝隆的财政总监骆滔依然摇头叹息,向李善舫说:
“迟了,各地的金融投资项目,连我们港股在内,由连月的阴干发展到这两三天来全无理性的恐惧性抛售,我们套现也补偿不了负债。”
李善舫把眼睛睁得铜铃般大,眼眶内的微丝血管分分钟会承受不了张力而爆裂似,叫人看上去,简直惊心动魄,毛骨耸然。
他定一定神,倒抽一口气,问:
“今日同业拆息多少?”
骆滔无精打彩地回答:
“几近三百,升势还必定会持续。”
不清说,那是因为很多银行都料想不到银根会忽然紧凑到这个要不顾一切地救亡的地步,也就是说,被这次金融风暴拖累而至危机四伏的银行财务机构不只是宝隆一间了。
可惜的是,在承受灾难的风雨路上虽则结伴有人,仍不能稍减自身的惶恐与惊怕。
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者众,也还是要尝透了天涯沦落的滋味。
“借吧!”李善舫沉思一会,还只能有这个答案。
银行同业拆息高企,意味着市场经济局面极度紧张,更难以排除饮鸠止渴的危机。可是,除了久延残喘,盼望一觉醒来,奇迹会出现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连李善舫这么有办法的大商家都忽尔束手无策,何况手上只有一点点积蓄的小市民,如何去抵挡着如山洪、如溶岩般暴发、泛滥的金融大风暴。
其实,刘菁的遭遇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悲惨故事罢了。
樊浩梅从上海飞返香港,一脚踏入家门,就被满头大汗、面如土色的刘菁一把抱住。
“阿菁,你干什么呢?”樊浩梅吓一大跳。
“梅姐,你救我,你救我。”刘菁抱紧了樊浩梅不放。
“阿菁,冷静点,坐下来才说话。”樊浩梅把刘菁安顿在梳化上,再说:“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才准备站起来,就被刘菁抓住,死不放手,嚷:
“不,不,梅姐,你别离开我,我怕。”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樊浩梅问。
“我……”刘菁整个人发抖,倒在樊浩梅的怀抱里狂哭不已。
樊浩梅给刘菁这么一闹,也不禁稍稍慌了手脚,只好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给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的方力说:
“方力,你乖乖的帮妈妈一个忙,给阿菁姨姨绞条热毛巾,和倒杯热茶来。”
方力倒很听话,立即听命而去。
他无疑是兴奋的,静悄悄的家,忽尔来了个呼天抢地、要生要死的人,分明是添了几分热闹,他知道自己不再寂寞了。
于是,方力非常卖力地把热毛巾和热茶都端上来,给这老早哭得死去活来的刘菁姨姨受用。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发生了,都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别担心!你就喝口茶,擦把脸,心平气和地告诉我吧!”
刘菁擦了眼泪,又用力地把鼻子一松一索,揩干了鼻涕,正要倒抽一口气,开口说话,却瞥见方力傻兮兮地望着她笑,便又不敢开腔了。
樊浩梅于是会意道:
“你有话尽管说吧,方力不晓得把事情放在心上的。”
刘菁点点头,仍然抽咽着,说:
“梅姐,我的所有积蓄全都泡了汤了。”
“为什么?”
“这几天,港股不住往下滑落,我不服气呀!前一阵子,押在港股上头的钱,分明赚了双倍,一下子反倒过来亏蚀一半,于是……”
说着,刘菁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樊浩梅安慰她说:
“由着它吧!过一阵子怕就会回升了,这么多年来,不也是时起时落的。股票买了,用来收息也是件好事,不能以一两天的成绩论定输赢。”
“不。”刘菁几乎是在尖叫,教旁立着的方力都微微吓了一跳,禁不住往他母亲的身边站近一点。“梅姐,惨在我用了展买股票,这两天股价大跌,股票行实行斩仓,也就是说要我血本无归了,这都是给蔡太太害了的。”
“谁是蔡太太?你怎么可以怪到别人的头上去呢?”
“不怪她,怪谁?”刘菁咆哮:“这么多年了,我替她按摩,收她八折,忙不迭地巴结她,无非想请她好好关照我。蔡太太的丈夫是股票经纪,常有很多内幕消息,最近给我在他的股票行内开了户口,我把血汗积蓄都抬进去了,只那么三两天的功夫,就告诉我输个精光。梅姐,你说,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咽不下也要咽下去呀,阿菁,愿赌服输。”樊浩梅叹气:“你这是投机取巧,而不是投资贮备呀。”
“梅姐,钱不是你的,你不会觉得心痛吧!每一张纸币撕开来,都有我的血和汗。按摩这门手艺是如假包换的把别人的舒服建立在自己的辛苦之上,长年累月的职业病叫我生了颈骨骨刺,痛得我每晚都睡不牢,难道你不明白其中的凄凉?那些阔少奶、贵夫人,大模斯样地躺在那儿享受我的艰苦劳力,我早已恨她们刺骨了,那姓蔡的更连累我一无所有,半句安慰开解的说话都欠奉,还幸灾乐祸地对我说:
“‘阿菁,你呀,吃得了咸鱼就要抵得住口渴。平不了仓是你实力不够,怪不得经纪行要斩仓呀。’
“我听了,没有拿起台面的生果刀来往她的胸口戮过去,已经算是她走了八百辈子的运了……”
樊浩梅微吃一惊,道:
“阿菁,你千万别冲动,伤了人是要坐牢的。”
这么一说,刘菁立时间浑身哆嗦,眼泪又流泻一脸,握住了樊浩梅的手,道:
“梅姐,我不要坐牢,我怕,我……”
“别傻,”樊浩梅说:“你是过敏了,既然没有伤人犯法,谁会抓你去坐牢呢!”
“可是,梅姐,我……”
樊浩梅看刘菁欲言之止,意识到事态并不简单,便追问道:
“阿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真的伤害了蔡太太吧?”
刘菁一边哭,一边猛地摇头。
“阿菁,你说呀,一定有事发生了,对不对?你还不坦白的说出来,大家商量着办,你独个儿承受着压力,更不是办法了。”
刘菁慢慢的从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到樊浩梅的手里去。
“这是什么?”
樊浩梅定睛一看,只见手上放着一枚宝光流转,光芒夺目的钻石戒指。
她从没有见过有这么大的一颗钻石。
钻石在樊浩梅的理念里只是一种物质的名词。
这个名词在樊浩梅心目中比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更高不可攀。
最低限度,樊浩梅在一些晚上会得坐在吊桥上,举头观赏疏星明月。大自然的杰作之中,星星、月亮、太阳总算在照拂大地时有她享用的份儿。
可是,钻石,应该是跟她绝缘的,丝毫不会在她的生活上引起任何关连。
当她的掌心上放着这么一枚晶光灿烂的钻石戒指时,的确叫她有一阵子的迷惘。
樊浩梅随即想,这劳什子的东西干么会跑到自己的跟前来呢?
她静候着刘菁的解释。
“这……钻戒是蔡太太的。”刘菁的情绪重新高涨,道:“明白吗?有些女人在世界上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别说一枚钻戒,就算她们拿来配牛仔裤的一只仙奴手袋都是我们出尽吃奶的力替人按摩三十个小时的工资,这公平吗?……你说。”
“刘菁!”樊浩梅吃惊得把钻石戒指塞回刘菁的手上去:“别告诉我,这戒指是你从蔡太太那儿不问自取得来的。”
“是,是我趁她在按摩后睡得像头死猪似时,把它偷回来的。我咽不下这口气,她少一只钻石戒指是九牛一毛,她害我输掉的是我的全副家当。”刘菁的语气忽然理直气壮起来。
这叫樊浩梅的感觉更像被人无端端的推下万丈深渊去似,只有一种不住堕落,无法挽回的慌张感觉。
她凝望着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刘菁,好一会,待对方稍稍平静下来了,才说:
“你其实在害怕蔡太太会报警,把你抓住了,送去坐牢,对不对?”
刘菁凝视着樊浩梅,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是幽怨的、恐惧的、悲哀的、不忿的、不屑的,复杂得几乎叫人无法理解的。
“答我,刘菁,你在害怕被抓去坐牢,因为你的良心告诉你,这是罪行,对不对?”樊浩梅继续追问。
“蔡太太已经报了警了,我刚回家里去,邻居告诉我,曾有便衣警探来我家找过我。”
樊浩梅一时间语塞,心开始卜卜的乱跳。
刘菁说:
“为什么世界这么不公平?我不是不用我的双手去干活去积聚的,为什么要我行差踏错了一步,就变得一无所有。”
“刘菁,你不是惟一的一个不幸者。”
“纵如是,我仍然要为我的不幸付出代价,为什么?像我如此不幸的人多,可是,像姓蔡的那种幸运的女人同样比比皆是,为什么?这公平吗?你回答我。”
樊浩梅无法回答刘菁的问题。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41)
这不是比较人与人之间的幸运与不幸的时候。
更无法在现阶段令精神已极度困扰的刘菁明白,人,生下来就要对所有的幸与不幸,照单全收。
“怎么不回答我?”刘菁问:“你不是说,只要我把问题坦白说出来,就有办法解决吗?”
“刘菁……”樊浩梅叹了一口气:“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希望你会听我的劝。”
刘菁兴奋地冲前紧握着樊浩梅的手,道:
“你说,你说呀,我在听着。”
樊浩梅不是不能体会到刘菁的彷徨的。她忽尔心痛如纹,真想为所有一失足而成千古恨的女人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七九七年的初秋是反常的,在金风送爽的时节里不该有雨。
可是,整个十月,老是阴霾密布,每隔一两天,就狠狠的下一场豪雨。
天气反常,往往影响到人的脾性也跟平日有所差异,连最容易捉摸的方力,也有出人意表的行径。
面对樊浩梅一早给他准备好的一顿菜肴丰富的午饭,方力竟然无精打采的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拿筷子在饭碗内无意识地拨动着,老半天仍没有把饭菜吃光。
这真不像平日爱笑爱玩爱吃爱睡,天掉下来也当被盖的方力。
屋子里的气氛无疑是沉郁的,冷清清的。
方明搬出去之后,原本每隔两三天,总会提着水果点心回家来,借着逗方力开心的藉口,探望母亲。可是,这最近有十天功夫,方明都没有回娘家来了。
方力曾问樊浩梅,得到的答案是:
“姐姐是忙吧!”
忙的人不只方明,还有殷家宝。
为了宝隆集团陷入困境,殷家宝已不眠不休地耽在办公室内,为套现救亡而日以继夜地与李善舫并肩作战。
樊浩梅惦记着殷家宝和李善舫,却不得相见,也幸亏如此,否则她必定会发觉真有一夜白头的这个可能,连年青的殷家宝都骤然憔悴起来,就别说在生死存亡边缘上苦苦挣扎的李善舫了。
本来,樊浩梅的一门心思一直放在宝隆事件之上,这两天却为了刘菁终归出了事而不得不分神照顾她了。
当方力开门引进了请求樊浩梅作供的警察,知道了刘菁因偷窃罪而被捕时,樊浩梅是难堪多于错愕的。
这个结果其实老早在樊浩梅预计之内。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为此,这天,樊浩梅把午饭预备好之后,便嘱咐方力说:
“方力,你好好的吃饭,照顾自己,妈妈要到拘留所去看望刘菁姨姨。”
“什么拘留所?为什么不把我也带去?”方力问。
“别多说了,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樊浩梅闷声不响,挽起手袋就走了。
方力托着腮帮,无可奈何地对牢一桌子的饭菜发呆。
他想不明白平日总算是人来人往的一个家,怎么会忽尔剩下他孤伶伶的一个。哥哥与姐姐不见了,老呆在家的母亲也不见了,连那些不住摸上门来光顾指压服务的客人都不见了。
只剩下他方力独个儿吃饭,原来真不是味道。
外头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方力很想知道,可是,他答应过母亲,在她回来之前,方力不会离开家门半步。
这个承诺是认真的。自从那次方力走失过之后,樊浩梅对方力独个儿往外跑的规定更加严格了。
方力拍打了一下脑袋瓜,告戒自己说:
“做个听话的儿子真不容易。”
正闷得发慌时,门铃响起来了,方力兴高采烈地冲出去把大门打开,隔着铁栅见了个邮差。
“有位叫殷家宝的住在这儿吗?”邮差问。
“有。”方力洪亮地回应。“是我哥哥,上班去了。”
邮差一听方力的语调,看一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出他是个低能儿无疑。
“家里没有别的人可以签收挂号信吗?”邮差问。
“没有。”
邮差想了一想,道:
“那就由你签收吧!记着,你哥哥回来,把信件交给他,怕是要紧的。”
“成。”方力很高兴地答应着。
能有活让他干真是太好了。
方力如获至宝似的把那封挂号信抱紧在胸前,先关上了大门,就往殷家宝的房间走去。
他决定把沉甸甸的一封信放在哥哥的床头柜上,用电话机把它压着,那么,殷家宝回来就一定会看得见了。
可是,转念一想,方力又有了个新主意。。
母亲曾告诉他,这阵子殷家宝忙极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来,刚才邮差不是又说过信件是要紧的吗。
依这样的情况推论,殷家宝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信件了?
方力几难得才有如此复杂而又艰巨的事件放在眼前,需要他用心思去处理,不由得令他的情绪慢慢高涨起来。
第一个冲进脑袋去的念头就是替哥哥拆阅这封信,看里头是什么家伙,再作道理。
于是方力跑到厨房去,拿了把小刀子把信封割开,里头是一大叠的相片,其中几帧竟是殷家宝笑嘻嘻地抱着个白胖小孩的合照。
还有,方力发现照片有一个他并不认识的漂亮女人。
那会是谁?
一个下意识的概念在方力单纯的脑袋里由模糊而至清晰,最终成形。
他不高兴了。
除了尤枫,方力并不喜欢有别个他不喜欢,甚至不认识的女孩子跟他哥哥在一起。
樊浩梅在不久之前的一晚,在方力未入睡前坐在床沿跟他聊天,就曾给方力说过,尤枫和殷家宝是总有一天会结婚的,结婚之后,他们会诞育一个像他们般漂亮的小宝宝。
当晚,樊浩梅说得兴奋了,还拍着方力的手背道:
“方力呀,那小宝宝嘛,将来是要喊你小叔叔的呢!”
“小叔叔”这个名堂和地位代表着成长与权威,方力不是不知道,更不是不高兴的。
如今,当他看到了照片时,他意识到情况发展得不如理想。
他直觉地认为照片中的女人霸占了一个应该属于尤枫的位置。
方力是太有藉口摇电话给尤枫,要她来审视一下这叠照片了。
在等待尤枫到来的那段时空,方力再不感到寂寞,一份油然而生的满足感令他快乐,因为方力知道自己在处理着一件比吃饭睡觉、搬运图书更要紧的情事。
闲着没事可干的人,往往不自觉地把别人的是非包揽到自己身上去处理,连天真无邪的方力也不例外。
尤枫本来就惦记着方力的,只是毕业后立即接到了社会福利署的通知,她的求职申请获得批准,分派到一个残疾人士的健康中心去处理个案。新任命令尤枫忙坏了,于是,有好多天无暇上樊浩梅家。
收到方力煞有介事地摇来电话之后,尤枫便抽了个空,买了一篮水果,提到樊浩梅家里来。
“尤枫,你看。”方力还没让尤枫坐下,就把那一大叠的照片塞到她手里去。
那是一叠殷家宝簇拥着一个美丽的少妇和一个可爱小男孩的合照,每张照片背面都书写着温柔而深情的字句,例如:
“家宝:我和小宝都那么想念你。卡碧。”
“家宝:记得吗?你是大宝,他是小宝,都是我们家中的宝贝。”
“家宝:我正在努力工作,积极生活,因为你说过:‘卡碧,请别忘记,你在世上并不孤单,我随时都愿意照顾你和小宝。’”
“家宝:小宝不单是我的宝贝,也是你的宝贝,告诉你,他是越来越长得趣致了,等待着你回来曼谷看望我们呢!卡碧。”
尤枫逐张照片细看,逐句字语细读,她那灿烂温软得有如初升旭日的微笑渐渐引退了。一张原本雪白里渗着酡红的脸,像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直至阳光无法再透射出来为止。
“尤枫,这照片里的女人和小男孩是谁?”方力心急地摇撼着尤枫的手,追问。
“方力,照片是你在哪儿找到的?”
“邮差刚送来的。”方力答。
经方力这么一说,尤枫注意到那个贴满了泰国邮票的信封。她同时想到前些时,家宝到曼谷公干,不住延期回港。
她也省起了,当她追问殷家宝为什么屡屡更改归期时,对方半开玩笑地对她说:
“我在曼谷另外有一头家要照顾。”
世间上是有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回事的,聪明如殷家宝把这番伎俩耍得出神入化,实不为奇。
“他们究竟是谁?”方力仍然锲随不舍地向尤枫要答案。
“是你哥哥在泰国的朋友,好朋友。”
“你认识他们吗?”
尤枫摇头,喉咙开始觉得翳闷。
“哥哥像很疼爱那个小男孩似的,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尤枫答,胸口像给人捶了一拳似,隐隐作痛。
“为什么你不知道?哥哥没有告诉你,他们是什么人吗?”
“方力,”尤枫不耐烦地大声叫喊:“我不是什么事情也知道的。”
方力无端端被尤枫这么呼喝,呆了一呆,不期然地呱的一声就哭出声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会备受赞美,甚而会获得奖赏的,因为他诚恳地关怀着尤枫,褊袒着尤枫,爱护着尤枫。
方力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自尤枫处得到了如此这般的待遇。
他希望眼泪可以软化尤枫的心,可以改变局面,可以力挽狂澜,可以表达委屈,可以搏取同情。
可是,刚好相反,尤枫一看到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她跟前呱呱地哭嚷起来,忽然觉得呕心,抓起了手袋,闷声不响就夺门而出。
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42)
大太阳之下几许骤然而至的灾难和风雨,人们还不是要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忍住交融的血泪,硬撑着艰难的岁月过。
尤枫的眼泪不知多少次要冲出眼眶,都被她强忍着吞回肚子里去了。她叫自己不要哭,眼泪不值得为一个不爱自己、隐瞒自己、欺骗自己的男人而流。
尤其当尤枫在工作岗位上面对着那些不是失明就是失聪,不是断了一只脚就是坏掉一双手的伤残人士,发觉他们被朋友、家人、亲属以至社会离弃鄙夷而仍然要孤苦顽强地生活下去时,她就觉得抛下了四肢健全的方力不管是算不上残忍的,甚而是自己要承受一次心灵的严重创伤也实在算不了什么一回事。
正如尤枫的上司宋翎主任辅导自杀被救回来的失恋者说:
“在世界上,谁没有了谁就活不下去的话,这年头,人口为什么还会这么多?”
对的,谁有本事担保自己今日之所有,明天一定能安然无恙?
纵使保得住了明天,后天又将如何?
人生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冒险,谁都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在翌日会骤然痛失至爱。
不是吗?只消每天翻阅报章细看,就知道很多叫人唏嘘叹息、叫人伤心不已、叫人惨不忍睹的祸事在本城内正不断地发生着。
这些天来,亚洲各地币值疯狂下泻所引致的金融大风暴席卷东南亚,严重波及香港,港元联系汇率在亚洲各地货币贬值浪潮中,无可避免地受到猛列冲击,直接引起了银行之间的隔夜同业拆息和银行借贷利率高企,间接做成套现风潮而令港股一泻千里,各行各业在银根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无不债台高筑,开始摇摇欲堕。
甚至乎一般安份守己、安居乐业的平民百姓,也因着地产价格无止境地向下调,而暗地大吃一惊。香港有一半人是拥有房地产的,蓦然发觉资产已被阴干了百分之四十或以上,全部束手无策,欲哭无泪。
于是,不幸的情事在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的大氛围之下接踵而至。
那些沉不住气,站不住脚,承受不了压力,资金无法周转,情绪过度刺激的人们,开始崩溃、疯狂、走上毁灭自己或别人的歧路之上。
尤枫身边所发生的事例,就叫人惊心动魄,肝肠寸断,比起因为殷家宝移情别恋而生的失意,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就在这几天,尤枫被派去辅导一个新近失明的少女俞小璇。
小璇的遭遇也真够可怜的,小璇自小父母双亡,靠点社会救济金,自己苦苦挣扎成人,中学毕业之后念了两年会计,在一间中型股票行内工作,认识了一位年青同事阮秋华,就在上个月结了婚。
一对新人把辛苦积累的钱付了首期,买下一层三百多尺的小公寓,刹那间楼价在金融风暴之下跌了四成。这还不打紧,蜜月归来之后,任职的股票行宣布倒闭,小夫妻俩同时失掉饭碗,自住的房子成了一个贱价兜售也没人敢接手的烫山竽。小璇忧心得天天哭闹,造成了丈夫忍无可忍的心理压力,干脆买了烈性火酒回家来,求个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自杀的悲惨结局是阮秋华一命呜呼了,俞小璇却被抢救过来,眼睛却受到严重伤害,变作失明。
个案交到尤枫手上去,天天要到医院去替俞小璇作心理辅导。
这天,从俞小璇的病房走出来,尤枫的情绪是相当低落的。
刚才跟俞小璇做心理辅导时,小璇问她:
“尤小姐,你天天的来看望我,会不会是白花你的时间和功夫了?”
尤枫温柔地回答说:
“怎么会?小璇,我们有信心你可以重新做人。”
小璇苦笑:
“尤小姐,问题是做个什么样的人?出了医院,第一件事我就要想办法归还房子卖掉后,欠下银行的差额。第二件事是面临失业。第三件事是适应一个瞎子所属的黑暗世界。第四件事是以寡妇的身分,开始过无亲无故无朋无友无私蓄的生活。”
俞小璇轻轻地叹一口气,再说:
“尤小姐,你这些天来对我说的一番又一番安慰和鼓励的说话,其实都是废话,不中用的。我要面对的那四大困难,你有实际的方法为我解决其中的两项,我还有本事活得下去。否则,你就回去吧,让我安安静静的再在这儿躺几天好了。”
尤枫真的无话可说,也无法可想。
她并不愿意推想俞小璇最终会获得个什么结局,除了静待奇迹的出现之外,她只能天天明知不可为而为地履行着她的责任,以一番又一番的漂亮理论跟残酷的现实拼搏,胜算有多少,病人和她其实都心里有数。
不是不悲哀、不是不可惜、不是不无奈的。
走过长长而空洞的医院走廊,令尤枫心上更添落寞和悲痛。
原来有很多人的遭遇比她的失恋还要痛苦千亿倍。
“让开,让开。”
随着一阵鼎沸的人声,在走廊的一头涌现着好几个男女护上,正合力推着一个病人,往尤枫这一边冲过来。
“让开,是个疯妇!”负责开路的其中一人竟这样说。
那群护士走近来之后,尤枫看傻了眼。
被三五个男护士用白麻布紧紧捆缚在病床上的病人,不住地大声叫喊:
“放开我,再不让我走,我就把你们一个一个的咬死,吸干你们的血。”
尤枫禁不住大叫:
“大姐!”
然后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才紧紧的抱住那个病人,尤枫就凄厉地大喊一声。
已经太迟了。
护士们把尤枫硬扯开来时,发觉她已满脸鲜血。
“那疯妇真的见人就咬!”
尤枫的剧痛自耳朵而至心上,她狂哭不止,喊道:
“她不是疯妇,是我姐姐!是我姐姐!”
另一组的医护人员把尤枫安顿在病房内,先替她治疗好被疯妇所咬伤的耳朵,再给她服食了两颗镇静药丸,让她不期然地睡了一觉,纾缓紧张的神经。
尤枫睡过了三小时之后,转醒过来,看到一室的白,一时间还未曾联想起睡前的遭遇,直至到她伸手摸一摸还有着微痛的耳朵,她才晓得惊喊:
“大姐,是她。”
尤枫正要挣扎着坐起来,就被床前的一位女士按下,要她重新睡好。
“尤枫,没事的,我来看你了。”
“宋主任!”尤枫看到了她那能干而亲切的上司宋翎,心上就稳当下来了。
“是你?”
“是的,我来看你了,医生说你只不过受了轻伤,和微微受了惊,睡醒了,情绪稳定下来就可以出院了。”宋翎十分温文的说。
“宋主任,是我大姐,她……”
“我知道。”宋翎点头说。
“可是,我并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的?大姐她……真的疯了。天!”尤枫回忆着遇害的情景,意识着一定有些很恐怖的意外发生在尤婕身上了,急得她紧紧抓住了宋翎的手不放。
“你镇静点,尤枫,听我慢慢给你说。”
宋翎把她知道的经过向尤枫解释。
尤婕的确受了很严重的打击,以致影响着正常的举止,甚至犯了伤人的罪行来。
事情发生在尤婕等待李善舫从上海回香港来的那几天。
九七年的整个夏季都是阴霾密布,滂沱大雨的。
从中环的每一幢巍峨商厦的玻璃窗望出去,老是迷离若梦,模糊不清。
尤婕一直伫立在百乐集团大厦的窗前凝视窗外,神情是呆滞,感觉是麻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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