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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军长征记

_3 丁玲 (现代)
放火者
陈明
一 到苗山
长征的铁流,冲破了敌人第四道封锁线,胜利地渡过湘江后,继续向西北运动,进入越城岭山脉,越过有名的高山——老山界后,进入苗山苗民区域。
苗山是南岭山脉的一部分。南岭山脉由云南东来,沿广西、贵州二省之间,东向湖南、广东二省交界,出江西、福建。在广西、贵州、湖南边境一带又名越城岭,山峦重叠,树木茂密,东西延长六百余里,南北二百余里。苗民被汉族的统治者从长江流域的平原驱逐至这丛山中栖止,所以又名苗山。
苗人聚居此山,因树木茂盛,多以树木板片沿山架屋,互相接连,很多由山脚下一直接连到山顶。这种屋子,一经着火,如无新式防火工具的消防队,简直无法挽救,只有任它完全烧毁全村庄。所以我们开始进入苗民区域,就相当注意,在开始的几天来,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火灾。那些小的火灾,如塘坊边唐洞山底木桥的着火等,经灌救后,也就没有什么问题,所以“火”还没有使我们发生恐怖。
二 尖顶的火
越过老山界的第四天,我们中央纵队到了山坳,干部团还要前进五里路,到一个叫做“尖顶”的苗人庄子宿营。那天我们走了一百里路,而且是当后卫,所以到达山坳时,天就昏黄,再走到尖顶时,天已完全昏黑,只知道从这山顶上去再下山半里路,就进入庄子,而这庄子是在半坡上。团部住在进口的房子,其他各营和上干队是还要下去,至于整个村庄的形势,是不知道的。
疲劳迫着我们,并且明天一早还要前进,所以我们打好床铺、洗脚、吃饭后,就准备睡觉,忽然屋外有人在喊:“失火失火!赶快救火!”我们赶快跑到屋外一看,在我们住房下边的第五个房子着了火,火光冲天,照耀全村。看见我们这庄的屋子,是建立在山窝的半山上,屋子是从半山脚架起,一直接连到山顶上的一片木屋子,这火可以一下子把它全部烧完,而且从下向上烧是很快的,火从这一屋子很快地就跳到那个屋子,这给了我很大的恐慌和威吓,因为:第一如果把庄子烧完,我们将怎样赔偿群众这巨大的损失,而给敌人以红军杀人放火造谣诬蔑的藉口;第二要使我们马上没有地方宿营,而且会使部分的同志被火烧死。所以我们当前的任务是马上就跑下去,喊叫大家来救火。
但是救火,第一要水,第二要有工具把水运到屋上去。刚好离着火屋子三十米地方有一水池,但木桶很少,经大家分头找寻后,找到十几个木桶,把人分路排队,由水池一直到着火处,一个传一个递上去,但杯水车薪,不能把这样凶猛的火扑灭下去。救火是我生平第一次的工作,是毫无经验的,但我们是马上学会了。要扑灭这猛火,使不致蔓延,不仅是靠水,而主要的是要把可能蔓延到的地方预先截断,使火无法蔓延,而以水扑救火势不大的地区,才能奏效。我们采用这种办法后,经过差不多一点钟的时间,群众集体的努力,才把这漫天的恶火扑灭下去,把这庄子从火灾里救出来。共只烧了三个半屋子,赔了群众一百多块大洋。到十二点钟以后,大家才得睡觉休息,而且还把火的恐怖,带到梦里去。
三 防火
谁是放火者?这是我们要追究和考察的。首先起火的地方是五连三班学生隔壁的空房子里。当时学生已入睡,空房子无人住,怎么会起火呢?一般的老百姓都不在家,是谁放火呢?是我们红色战士失慎呢?还是有个别反革命分子混在我们队伍里捣乱呢?当时是找不到真正原因,但无疑的这火不是“天火”,是人放的。从此我们对防火的戒备是加紧了。我们把防火的工作提到政治的水平,我们从干部和全体学员中宣传火对于我们的危险和严重性,我们要以最高度的政治的阶级的警觉性来对付放火者。我们组织了专门的严密的救火机械,使火不能发扬它的威力成为火灾,如每连指定一排为救火排,每营组织救火队,排和班中组织运水组、挖拨组。每到宿营地,首先就要预备必要的水和水桶,火把不准拿进房子去,晚上以营为单位组织巡查消防队等。当时把火当成为我们的主要敌人,防火是我们的中心工作,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去对付火。我们的上级干部队行军,除了背枪外,还背一个救火的工具——水龙。
四 龙坪的火
离尖顶的第三天,我们到了龙坪。龙坪是广西龙胜县管的一个镇,有四五百家僮民。僮民比苗民看来要进步些,道路是用很平滑的花岗石铺的,快进村的道路两旁有很多的水车磨面、碾谷子,田坝子也比较宽大,房子虽然同样是木房,但比较高大。这地僮民据说就是从江西吉安搬来的,语言和生活的样子,与汉人无大异,不知这种僮民是明朝人因避清朝的压迫屠杀跑到这里来的?还是同其他苗民一样被汉族统治者赶来的?
那天我因领导一个突击队,到第三营突击整顿纪律。第三营是先头部队,所以我到下午二时左右就到了龙坪,住在村口的几排大房子里。团部和军委直属队是住在那边镇上,因为开会检查纪律和进行各种防火工作,虽然是很早达宿营地,也没到镇上去。下午傍晚时,当后卫的团部和各营队伍已经到达,我们才吃完晚饭,忽然听到外面喊叫:“救火救火!”我跑到外面一看,看见左边镇上烟焰冲天,映得满天通红。我即喊三连学员除留一部警戒外,其余的都过去帮助救火。我赶到那边镇口城门边时,火已到城门边。全镇有四五处起火,火势比尖顶更凶猛,蔓延很快,而且离水很远,我又不明瞭镇上街道位置情形,所以当时茫无办法。忽碰到团部的人,说火势猛烈无法扑灭,要第三营派一连到对河警戒,其余人员集结到山上空地待命。火势益狂,满天通红,不到一点钟时间,全镇几百家木房大部化为焦土!赔了群众几千块大洋,火对于我们的恐怖达到极点。
五 放火者
谁是放火者?据目睹者说:起火是在工兵连隔壁的无人住的草房子里,接着有其他几处同时起火。当这些地方火起时,即有人从火内跳出来。这些人不像平常住家的老百姓,而是短装凶悍的恶汉,所以当时给我们捉到几个。经审判后,他们承认火是他们放的,他们受了团总和广西敌人收买派送,有计划地来放火。他们的目的:第一要制造他们所说的“共匪”杀人放火的事实材料;第二破坏红军和居民的关系;第三捣乱红军使不得安定休息,甚至烧死我们。这是何等毒辣的阴谋呵!阶级斗争的残酷,更引起全体战士对敌人的高度愤怒。被我们捉到的三个放火者,在黑夜行军中曾被跑脱一个。第二天我们的朱总司令,听到这事时,余怒未息地说:
“为什么让这些恶贼跑了,不留着给群众看清楚国民党的罪恶!这些恶贼,丧心病狂,甘心受人利用,胆敢到处放火,不杀了他们做什么?人家说我们共产党红军杀人放火,而我们的同志都太过诚实,捉到这样的敌人,还让他跑了!”
作者陈明,曾任八路军总部随营学校政治部主任,长征中随干部团行动。
渡乌江
刘亚楼
向着乌江进
突围北上抗日之野战军(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于年底(1934年)到达黔东南黎平、锦屏、剑河、施秉、台拱、镇远地区。出发以来已连续突破了蒋介石、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匪帮的四道封锁线。沿途所向皆捷,连攻连占。据军团(第一方面军第一军团)林彪军团长、聂荣臻政治委员面告:“进抵黔北,夺取遵(义)桐(梓),发动群众,……是野战军当前战略方针。”
遵义是黔北重镇,是贵州第二大城;桐梓是贵州烟鬼主席王家烈及其“健将”侯之担巢窝;乌江(又名黔江)是贵州的第一道大川,由西南向东北斜贯贵州,把贵州划成南北两部,这“天险乌江”实为遵桐南面之天然屏障。位于遵桐之间的娄山关,有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欲下遵桐,必先渡此江,过此关,才能说到攻城。
我师(第一军团第二师)在奉令攻占老黄平(黄平旧县城)后,有担任先头师迅速渡过乌江攻下遵桐之任务。指战员受领了这样的重大任务后,都了解到遵桐是当前必取之战略要点。我们既是先头师,为了执行党的路线,实现军委战略方针,无论什么“天险乌江”和难破的娄山关,都非摧破不可。整个部队都怀着这样的决心向乌江进军,马上开始了情况的侦察和政治动员的准备。
“同志!此地到贵阳多少路?”“只有一百八十里!”“贵阳好打吗?”“王家的人(王家烈的兵)不多的,你们红军大队去打,那一定要开呀,哪里还抵得住啊!”“是!我们就要去打贵阳,把贵阳打开来好不好?”“好呀!贵阳打开了,免得王家烈榨取,榨得这么狠呀!”这样,进攻贵阳的扬言,已经从老黄平到处传播出去了。
先头师(野战军的中路)出发了,向着乌江进军。天半行程,到达了乌江南百二十华里之猴场。群众夹道欢迎。该地区公所及由馀庆方面被我右路(第一师)击溃之敌一个团,早已闻风而逃。群众告诉我们:“乌江自古称天险,两岸壁陡,水深流急,不能通船,很难过渡。江北岸早就有侯家(侯之担)的人把守!”
长征中的过年
年底最后一天部队照例是要开盛大的同乐会,庆祝一年来所尽的胜利,检讨一年来的战斗和工作,组织游艺会餐。这次过年是在长征途中,与往年不同。会餐游艺都在比较小的单位简单进行,而且不是主要内容。最主要的精神是集中在当前的战斗,部队内呈现着另外一种紧张的气象和愉快的心情。连队的晚会,都是报告和讨论当前战略方针,宣传鼓动突破乌江之战斗。“突破乌江”、“拿下遵桐”、“完成先头师的战斗任务”、“到遵桐去庆祝新年……”是当时的战斗口号。部队经过党的支部会议,军人大会的动员后,紧张愉快,信心百倍。“四道封锁线都一连突破”,“乌江虽险,又怎能拦住红军的飞渡”,是当时每个指战员共有的胜利信念。
乌江的侦察
新年的第一天,是渡江战斗开始的一天。前卫团已逼近江边之江界(渡口)进行威力侦察:江面宽约二百五十米,流速每秒一米八,南岸要下十华里壁陡的石山,才能至江边,北岸又要上十华里之陡山,才是通遵桐的大道。渡口东西两旁、两岸都是悬崖绝壁。站在沿边一望,碧绿的江水,黑黑的石山,真所谓天险乌江!本来南岸有几间茅房,但敌人怕为我利用,已放火烧尽。我先头部队已到达离江边三里,对岸敌人并未发觉只是在拼命做工事。前卫团长(耿飚同志)化装到江边进行实地侦察:敌人在渡口(大道旁)配备有连哨;渡口上游约五百米处有条极小的横路,与渡口大道相通,勉强可走人,但两岸沙滩极少,登岸很难,敌人在此又配备有排哨;在离江水百余米之岸上敌人筑有工事;离江边二华里的一个庙里敌人配备有团预备队;其总预备队(约一个团)则在离江边五华里之半山上。
尖兵连占领离江边数百米之一个榨油房时,敌开始发觉,“乒乓”、“乒乓”向南岸打枪。“‘双枪兵’呀!(贵州军队极多吸鸦片烟的,很多都在步枪之外还有烟枪,因此战士们称他们为双枪兵)你又该倒霉了!看你守得几时?”“乌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这两岸的石山的确相当险要哩!”“这里到遵义不知还有好远呀?”战斗员们正在议论着。
前卫团的干部及先头师师长政委都进行过了实地侦察以后,判断了情况,下定了决心。渡口大道是敌人的防御重点,工事较强,兵力较大。渡口上游五百米处,南北两岸勉强能攀登上下,而敌人对此处没有大的注意。其余各处均是无法通行的绝壁悬崖。决心佯攻渡口大道,主攻渡口上游之羊肠小道。
部队立即开始搬运架桥材料到渡口边,表示要在此处架桥,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敌人果然在渡口对岸赶修工事,不断向我方射击。
工兵部队赶制竹筏,作强渡及架桥准备。挑选了部队中善于游水的指战员十八人,准备游水过江,驱逐敌人之江边警戒,掩护后续部队强渡。十八个红色勇士,为了完成战斗任务,无一不勇气激昂,愉快地接受战斗任务。他们在师政治部的政治鼓动下,都说:“为突破乌江,完成作战任务,冷风冰水,是不能战胜我们的战斗热血的!”
一次强渡
密云微雨,冷风冰水,强渡决定在2日进行。一切都配置好了,九点钟光景,渡口方面佯攻动作开始了。敌人慌忙进入工事,不断向南岸射击,大叫:“快点!共匪要渡江了!来了!打呀!”这方面打得很剧烈了。主攻方面的机关枪迫击炮也叫了,我第一批八个英勇战士,赤着身子,每人携带驳壳枪一枝,“扑通”一声跃入江中。在那冰冷的水里,游水极感困难,但在强烈的火力掩护下,十几分钟后,无一伤亡,到达彼岸,荫蔽在敌警戒线之石崖下。此时敌之警戒恐慌万状,大叫“来了!”“过来了!注意!”八个勇士虽然过去了,但交由他们游水时拉过去的准备架桥的一条粗草绳却因水宽流急以及身受寒冷刺激已无力气,无法拉得过去。
指挥员决心继续以竹筏强渡。第一个竹筏撑到中流,受敌火射击翻掉了。虽有八人已登彼岸,但无后续部队无济于事,只得召这八个人游回南岸。其中一个同志赤身冻了两点多钟,因受冷过度,无力游回,中流光荣牺牲。第一次强渡,遂告无效。
“水马”在乌江
一次强渡虽告失效,但完成战斗任务的决心丝毫没有松懈,相反更加坚定了。一个办法不成,两个办法来了。问题是无论如何都要突破乌江。研究情况和吸取经验教训后,我们决定实行夜晚偷渡,以避敌人射击,减少伤亡。工兵迅速赶制双层竹筏。部队进行另一政治动员。黄昏后,担任偷渡之第四团第一营,觉着肃静,集结江边,除江水汨汨声外,毫无音响。敌人在北岸对我稀疏地打零枪。竹筏划手都配好了。第一连的五个战士首先登筏,并约定靠彼岸后用手电筒向我岸示光,以表示到达。在等齐一排人后,才开始向敌警戒袭击。第一筏偷偷地往江中划去;敌人并未发觉。四周仍然沉寂,只断续地在打零枪。第三连连长毛正华率传令员一人(马枪一枝),轻机枪员三人(机枪一挺),登第二筏再往江中划去。第三、四筏是预定在望着前者登岸后再去。第一筏出发已二十几分钟之久了,还不见电光显示,是否已靠彼岸,实难猜测。在弄清情况前,第三、四筏暂不出发。一个钟头后,第一筏的五个战士沿南岸回来。据报因水流太急,黑夜里无所指向,划至江中被冲顺流而下两里许,才靠南岸,弃筏沿岸摸索而回。在这种情况下,第二筏已靠彼岸抑被水冲走,就更难判断了。然而不管如何,有再划一筏,再试一下的必要。可是,第三筏划至中流,已无法再进,不得不折回。直到此时,第二筏的毛连长仍然毫无消息。这样偷渡又告无效而停止。
坚决突过去
时间宕延,敌情紧张,强渡偷渡虽接连失效,但毫不灰心丧气,只有再思再想,想出更好的方法来完成任务。随即决定在白天再行强渡,一面便于发挥掩护火力,一面便于划筏。
经过两天的隔河战斗,在“红军水马过江,火力非常猛烈”(敌守江团长给其旅长的报告中这样写着)的威胁下,敌人增加来了一独立团,北岸半山上增加了帐篷,迫击炮不断向我岸射击,沿河仍在加修工事。一方是无论如何想抵住,一方是无论如何要突破。抵住呢?突破呢?问题只有在战斗中才能解决。
三日九时,强渡又开始了。我们对大渡口仍然只以小部队佯攻。渡口上游五百米处,在我浓密的火力掩蔽下,装好了轻装战士的三个竹筏(共十余人)一齐向敌岸划去。敌人虽拼命向渡筏射击,但在我猛烈火力扫射下,不敢沉着射击。三个竹筏上的战士在划到中流以前,均未受伤亡,一个划手同志虽竹篙连断三根(三次被敌火打断),但不管敌火如何,还是坚决继续强划。两岸火力正酣密时,三个强渡筏子离敌岸不远了,敌人极其恐慌了,拼命向强渡的“水马”射击。谁知道正在敌军士哨的抵抗线脚下石崖里,突然出现了蠕蠕欲动的几个人。敌人只看得见来了三个竹筏,连做梦也估计不到就在他们脚底下埋伏了有人。贴近着敌人军士哨阵地的地方,突然间响起了对敌人作抵近射击的轻机枪。接着是一阵手榴弹爆炸声,把敌人的军士哨打得落花流水。从石崖底下冲上去的几个人,迅速占领了敌军士哨抵抗线,接应了我三个竹筏上的小部队迅速登岸。这时,的确大家都感到奇怪,那从石崖底下冲上去的几个人是谁呢?“是毛连长他们呀!我看一定是他们!”“他们五个人果然登了岸呀!”指挥员这样估计和推测着。“‘双枪兵’该死了,我们的先头上岸了!”战斗员这样议论着。“同志们!准备啊!继续渡过去,要把对岸敌人肃清,才能算胜利!”政治指导员、支部书记在后续部队中鼓动着。
江边剧战
好!回过来讲战斗情形吧:第一批强渡的十几个战士与毛连长等会合了。在占领了敌军士哨抵抗线后,继续向敌排哨仰攻。连接几阵手榴弹后,在轻机枪掩护下,刺刀用上去了。排哨抵抗线被夺取了。敌人一个排死伤过半,往上坍去。正是我强渡部队进击到那壁陡石山上的一条小路边时,敌人预备队增援上来了(3日早晨又增加了一个团,到此时守敌共有三个团了——第三团、教导团、独立团,并由侯之担的亲信旅长林秀生指挥)。增援之敌约一个营,居高临下实行反击,我十几个战士无法再进。这个地区只有一条惟一的羊肠小道,敌人想沿着这条小道继续往下反击,但我岸以极浓密的火力封锁了这条小道,结果敌人也无法下来。有趣极了,每当我一个防空排长(他在湖南道州时曾打下敌飞机一架)的重机关枪一扫射,想下来的敌人就一个个像山上滚石头样往江里滚,终于使敌人无法实行反击。同时右翼大渡口边担任助攻的我军部队,也在用竹筏作强渡的准备。
过去了一排人。并且派了共产党总支部书记林钦材、政治保卫局特派员周清山去领导火线政治工作。接着第一营营长罗有保也过去了。这一排人又进行了一次冲锋,把企图反击的敌人稍稍打退了一些。我部又向前进展了一点。但因为陡山小道,部队无法展开,到了半山,终于又被迫停止,无法再进。侯之担的“健将”林秀生亲临前线督队反冲锋了,我最前面的一个班,在敌火之下,大部伤亡,并被迫后退。敌人又企图追下山来。我们的政治干部对战士们说:“同志!退不得!后面是江,退就是死!”后面一个班增加上去了,扼住了敌人。因为地形关系,各方形成相峙局面。
真正是无坚不摧
地形极度限制着战斗的进展。后续部队在继续筏渡。正在敌我相峙不下时,我第一营营长察觉了在我左侧的一处石壁可能攀登上去。旋即派一个班沿此处试行攀登。经过战士们的摸索,真的在那巍峨峭壁上,找到了攀登前进的可能。一个班很快占领了敌右前方之一个石峰。在我这个班的火力猛射下,敌人站不住了。正面发起冲锋,敌开始动摇了。此时强渡部队已过去一个连了,不久夺取了敌主要抵抗线。此时大道渡口之敌听见其右翼的冲锋号、喊杀声、手榴弹炮弹爆炸声,知道事情不妙了,也开始动摇了。我只有二十二个人,后来部队称他们为“二十二个红色英雄”。
一个连猛追三个团
敌由江边败退,直向通遵义大道之猪场逃窜。我先头一个连,并未停顿等待后续,立即跟踪猛追,弄得敌人三个团鸡飞狗跳,草木皆兵。“双枪兵”丢的满路烟枪。一个所谓“三八式连长”(他一连人都是三八式枪,是侯之担的卫队)负了重伤,其士兵用绳子捆起两手两脚,像抬猪一样抬着走,结果在半路上抬死了。
猪场是敌“江防司令部”所在地。那个江防司令林秀生从江边逃回,连司令部的文件电稿等什么都不要了,带着三个团不要命地往遵义逃窜。我追击的一个连当即于下午五时占领猪场(离江边四十里)。据群众告诉:“双枪兵”们都说,“红军的水马真不怕死,不知道怎么,乌江都过来了!红军的铁锤炸弹(即木柄手榴弹)真厉害啊!一打就要几条命对付它!”所谓“江防工事,重叠而坚,官兵勤劳不懈,扼险固守,可保无虞!”(林秀生给侯之担的电报)结果只是“莫道乌江天堑,看红军等闲飞渡!”
作者刘亚楼(1910-1965),曾任国防部副部长、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员。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一军团第2师政治委员。
红四师强渡乌江的故事
艾平
乌江又称黔江,是贵州的一道大川,从西南贯通贵州中部,向东流,整个的贵州被它隔成两半,号称贵州第二大城的遵义(第一大城就是贵阳),就位于乌江以北。
我们还没到乌江的头一天,就听着当地群众告诉我们关于乌江的故事:乌江水深不可测,水势急流,有白鹅浑,水很轻,鹅毛也要沉入水底,除塘头以下有小船外,只有苗船可通,除在渡口乘渡船以外,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渡河。
当我们问当地群众,是否能够架桥的时候,他们带着失望的神气告诉我们:架浮桥更加办不到,因为前几年王家烈与犹国材打仗的时候,架了好几天都没有架成。并且最后他们还说:“看你们红军的本事呀!”
不管乌江是怎样的厉害,难过,然而渡过乌江,夺取遵义,是没有价钱可讲的,“不过去就不行,无论如何要过去。”这是我们的口号,是不能打折扣的。
“茶山关架桥,控制乌江的渡河点”,这是我军团先头师的第四师的严重任务。
乌江毕竟是天险!河的两岸是矗入云际的高山,山路也是崎岖难走,兼之河之对岸,还有王家烈的军队筑了野战工事堡垒,控制着渡河点,扼阻我军,渡船不成问题是没有用的。
渡乌江当然不是很容易的事了!
为的克服这些困难,完成渡江的任务,我们用了最大的力量,在部队中进行政治动员与战斗准备,每个指挥员都抱定了决心,不顾一切的牺牲的决心。
我们开始向对岸的敌人攻击了,开始强渡了,大雨仍是没有停止,天色已经夜了。我第一梯队团(十团)冒雨逼近乌江河岸,但并没有看见一个敌兵,只剩下一些敌人的工事,遍山遍野都是,同时在河的对岸的高山上,发现了许多的火光,东一朵西一朵,有的在移动,有的是静止着不动。我们估计:这一定是扼守渡河点的敌人了。我们的队伍,渐渐的集中,在河的我岸的高山坡上,与敌人隔河相对峙。
这时候,从山上的居民得到以下的消息:
“前两天河的两岸都驻着敌人,昨天才渡过河去,一只小船,也被敌人打坏沉到河底去了。”有一年老的还愤恨的说:“他们(指王家烈军队)前几天就驻在这里,硬要我们老百姓帮他掘壕沟,砍树儿搭棚子。还说:‘你们有的通通拿给我们吃,吃了好打“共匪”(指红军)。’哈哈!不中用的家伙,说大话的东西,昨天一听到你们大军(指红军)到了,他们连夜就退过河去了。”
其他的渡河方法是没有了,只有强攻,把敌人驱逐了才好架桥,于是机关枪迫击炮,对准对岸的火光,一阵乱放,同时,一部分队伍又就下山迫近河岸,敌人的火光都已熄灭了。
这样,并没有什么结果,夜已深了,我们仍与敌保持着对峙,准备拂晓强渡。
真是出乎意料以外,到第二天拂晓的时候,我们异常紧张的准备着战斗,然而河对岸的敌人连人影也看不见了,昨夜敌人放弃了阵地逃跑了。这种敌人太不中用了。
这就是给了我们架桥的好机会。
事情并不是那样的简单,浮桥的确难架起来,乌江的水冷得不得了,并且水又很轻,浮动力又不大,树子不能做架桥的材料,因为很容易沉下去。结果化费了一天的时间,才把桥架合起来。
我们可以说,这里强渡乌江并没有进行什么战斗,然而友军团,是的确费了不少的力气。
瓮安之役
张山震
1934年残冬的时候,贵州东南大陆上,一支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西北开进,吓坏了鸦片大王王家烈,拿着烟枪在发抖。这是谁呢?原来就是抗日红军第一方面军的将士们!
可怜的“乾人儿”
有钱的富人们,正在筹备过年,羊羔美酒陈列着,烤着浑白的炭火,吃着上熟如玉的白米,“贵州也不错”,这是我个人的思忖。
正在思索的时候,“红军先生沾个光,讨个钱儿,我们是乾人儿。”咦!这是什么一回事呢?使我好不惊奇,原来是一个枯瘦如柴、脸似周仓样的青年男子与两个十八岁的姑娘,裤也未穿。难道是不穿裤打破封建吗?我怀疑地追问着。某同志回答道:不是呵!他们是可怜的穷人,靠挖煤赚饭吃,所以满脸都是黑,弄到几块钱又被王家烈苛捐抽去了。
你不知道吗?乾人儿就是我们湖南所讲的穷汉哩!阶级分化这样显明,使我更进一步地认识到。到现在我还记得“红军先生,我是‘乾人儿’”哩!
大败子弟兵
由黄平出发,不几天就到瓮安附近了。左路军(四、五、六师)负有攻占瓮安的任务;老一、老九(一、九军团)是右路军,攻占猴场;军委纵队也就在他们后面;老五(五军团)在最后面掩护。
第四师是先遣师,十团又是先头团,大家多么起劲,因为负有战斗任务,谁也高兴。我率侦察排,在第二营先头行进。行抵离瓮安四十里的高山路上侦察,不久听到鸣枪了,接着就是乒乓的声音震动了我的耳膜,原来是该处什么子弟兵集中了十余人在那里把口子,企图阻我前进。英勇的战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猛干,吓得他们背着白包袱逃之夭夭了,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我们因其是可怜的农民故未加追击。我们没有耗费一百发子弹,“大败了子弟兵”,胜利地占领了堕丁关。
鸡团鸭团,也打得他鸡啼鸭跑
素以强悍善战之王家烈第五、六团(代号鸡团、鸭团),恃着瓮安甚厚的城墙,以为高枕无忧。岂料无坚不摧的红军于12月29日清晨,在大雾笼罩下荫蔽地接近了城乡,仅费了三发子弹,就驱逐了它的一个小哨;我第二营与团属机关枪连占领了城东高地瞰射瓮安,截断敌退路;一、三营奋勇地尾追敌人,直逼城下,激战一小时,敌弃城而逃。
雾呵!在接敌时利用你遮蔽了敌眼,减少了我的损害,你实可爱。但最后呢?还是吃了你的亏。如果不是你笼罩着,遮蔽了我们的眼睛,敌人在山脚退走,我二营也一定看到,多半是可截到一部。
另外是向导不熟悉道路,离马路仅四百米,还不知马路在那里,致使各部动作不能协同与配合,多么可惜。这也是反攻途中的一个教训。
进城后询问居民,才知溃敌系王家烈的什么鸡团鸭团,这一次打得他鸡啼鸭跑。
胜利地占领了瓮安城后,师部还令通讯员要我们停止攻城,候雾散再攻,因不易侦察,恐受到伏击。谁知我们已经神速地攻占了,真是出乎上级意表。主力十二时才到。
过新年,乾人笑哈哈,土豪大倒霉
进了城的第二天,就是旧历年节了。大家都很兴奋,还实行了团体拜节。这里首先是土豪倒大霉,准备过年的物品,也送了红军与乾人了。每单位还杀了两个大猪,加上羊肉鸡肉,吃了六大盆菜,举行会餐。
“沾了光,”乾人儿们口里喊着,“红军先生,如果不是你们来了,我们连年饭也吃不成哩!还有这样活气吗?你们救了我们乾人儿的命呵!”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沉默思索着。不错,如果我们不来的话,土豪一定要向穷人逼债,躲避也躲不赢那里有这样活气呢?今天我们到了,土豪吓跑了,免除了逼债的痛苦,加上发了土豪的财物,所以乾人们也笑哈哈了。
土豪呢?当然倒霉了。
作者张震(1914-),曾任中央军委副主席,1988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中任红三军团第4师10团营长。
遵义日记
何涤宙
我记不清那一个月那一个日,只因为遵义十天的生活,是在长征的行军生活中划分出来的,所以到现在还是深刻的记忆着。这十天中没有行军的事,没有打仗的事,享受着城市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是一年另一个月的长征生活中一段特殊生活。
第一天 进遵义
因为昨夜赶到团溪已经下半夜,又是住在王家烈的一个政训处长家里,吃的东西太多,大家直闹到天明才睡,团部允许我们,只要我们今天到遵义,因为第二师昨天已经进了遵义。从团溪到遵义只有四十里路,所以在下午一点钟我们才开始向遵义前进,到遵义已经将近黄昏了。
萧队长说:我们乘这个机会,带学生逛街,省得明天学生藉故请假出来逛街。谁不想看看遵义全城情形,忘记了腿酸,忘记了疲倦,整起队伍,齐着步伐,从新城到老城,从大街到小巷,将遵义走个遍。
遵义确实不坏,大街上的铺子一间挨一间,只是比较大的铺子,家家门口挂了‘溃兵抢劫暂停营业’的牌子,从被刨坏的门板里,还看见柜台里零乱狼籍的模样,似乎要我们替他向王家烈算帐的神气。
以后由团部派来的通信员到县衙门宿营。
第二天 进街上馆子
早起无事,学生们正在拭枪洗衣服,就约同萧、苏、冯三同志去逛街,买了一些应有的东西以后,大家不约而同的找东西吃,问了老百姓,知道有个川黔饭店,规模最大。到川黔饭店,因为过早未开张,同掌柜商量,掌柜很客气,让我们上楼到雅座,代我们点了他们的拿手菜辣子鸡丁、醋溜鱼、血花汤等六七个菜,一边同我们谈着王家烈的苛捐杂税,弄得商人没法做买卖,我们也告诉他红军的主张,不一时菜来了,一盆辣子鸡丁,堆得满出来,味道确不坏,大家都很满意,吃完算帐,三元多,我们唯一的土豪S.T.同志没有来,在座几个人谁也当不了这阔“主席”,于是大家凑钱,伙计看了很诧异。
夜晚团部送来一件皮袍给我做大衣的,S.T.也是一件,都是打土豪来的,我们商量做大衣的事,并告诉S.T.发现吃辣子鸡丁的馆子。
第三天 在土豪家
今天团部分配两家土豪家的用具为我们用,上午队长派我率领了二十多个学生去搬。我们去的那家,已经没收委员会初步的没收和检查过。屋子里有点零乱,用具很多,足够我们四十多人一个单位用的,群众很多挤进屋子里来看,我们将不需要的,多余的分给群众。并要求他们替我们搬送,大人们要鸦片烟的心比要其他东西的还要切,搜出来的三罐鸦片,分了两罐,一枝烟枪,转眼就不见了。在贵州,鸦片烟比现洋还通用,这是有使用价值的“货币”,军阀们抽不种鸦片捐比抽种鸦片捐还重,老百姓不能不种。在贵州吸大烟比上海吸纸烟还要普遍方便,这样不要说是禁烟,连子子孙孙都预定了是个大烟鬼。
今天我们搬到一个蒋师长的蒋公馆去住,在遵义算得数一数二的漂亮洋房子。土豪家的东西搬完,已是中午,随约S.T.去川黔饭店吃辣子鸡丁,今天人很多,而且都是我们的长征英雄,店伙计忙的不可开交,直等到下午二时才吃完午饭。
“红军之友社”满街贴了标语,欢迎朱毛,街上很热闹,已不像昨天那样冷静,在“溃兵抢劫”的铺子,我们同样可以买到东西,伙计说王家烈的兵从来没有对他们那样客气公道。我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就回来布置房子,我住在楼上,可以瞭望全个遵义,算是蒋公馆里最好的房间。
晚间坐在洋房子里,烧着白炭,靠在摇椅上,看土豪家拿来的画报,我是布尔乔亚了。
第四天 欢迎朱毛
早起街上闹哄哄的,挤满着人,知道是欢迎朱毛的。今天因为房子没有布置就绪,所以学生们不上课,我们还是逛街。丁字路上人挤不动了,都是想看朱毛是怎样三头六臂的群众,一个小宣传员站在桌子上向挤满着的群众宣传,“娃娃都说得那样好,红军真是厉害”听的群众惊奇的私语。
十一点多钟,队伍都来了,都是风尘仆仆的,一列一列过着,“朱毛来了没有?”群众问着,谁知我们的毛主席,朱总司令,正在前面经过,只怪我们的毛主席朱总司令,为什么不坐四人轿,不穿哔叽军衣,使群众当面错过。
中午同S.T.上川黔饭店吃辣子鸡丁,人还是很多,辣子鸡丁已没有第一次那样丰富,用白菜作底,大概生意太好了。
下午同S.T.去找裁缝铺做大衣,缝衣机都给供给部集中去做军衣,后来在一家不很高明的铺子里承做下来。
第五天
上午向学生复习了些课。
中午同S.T.去看大衣样子,又到川黔饭馆去吃辣子鸡丁,竟有一半是白菜,未免欺人,向伙计论理,他说明天一定做好。
看大衣回来,即到团部开会,直到深夜才结束,开的人头脑发昏。
第六天 群众大会篮球比赛
今天开群众大会,成立遵义革命委员会,午后,队伍都去参加。同S.T.又去吃辣子鸡丁,不但没有起色,反而发现有猪肉冒充,欺人太甚!我们问伙计是猪肉丁还是炒鸡丁,伙计着了忙,再三赔不是,只要不当我们是“土包子”就好,辣子肉丁也还可以吃。
大会场在中学校的操场,人挤满了偌大的一个足球场。委员会产生了,一个红军里的遵义小同志也当了选,接着是朱毛的演说,群众今天才真正看见朱毛的庐山真面,“毛泽东原来是个白面书生。”有的群众说,原来他以为朱毛一定是国民党所画的那样青面獠牙的,那末今天也许是个小小失望。
大会结束,台上宣布遵义学生与红军比赛篮球,并传知要我出席参加比赛,好久没有摸球,手原有些发痒。大会一散,篮球场已挤满看客,穿着高领细袖裹身长衫的遵义学生队已一条一条如鱼一般地在场上往来练球。自然双方都是一时之选,初次比赛,谁也不肯示弱,我们还是以前在中央苏区打熟的一队,球艺彼此知道,传球联络,素称不差,银笛一声,双方开始正式比赛。红军打仗是百战百胜,打得学生队只有招架之工,没有还手之力。W.T的远射,更使遵义队无法应付,W.T矫捷,更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绪,两场终结,十二与三十之比,红军胜利了。大概是W.T在场上英文说得太多了,当我们出球场时,听得学生们纷纷的私议说:“他们都是大学生呀!”
打球打得太剧烈,晚上睡觉全身骨头酸痛。
第七天
上午讲了两堂课,下午同S.T.去裁缝铺取大衣,小得不能穿,问他为什么不照量的尺码裁,裁缝说皮子不够,真是岂有此理!一件长袍子,改做大衣,袖子没有皮,长只到膝盖,岂有不够的道理,至少赚了一件背心的皮子去,貂皮的一件背心也抵得很多钱,但是未免太过分了呀!剥削得我大衣穿不成,同他争论,又无证据,只得在胁下两条加做棉的,裁缝愿意赔布,大概他自己不好意思。
回来又同S.T.到川黔饭店吃辣子鸡丁,太不成话、少得连盘子底都铺不满,并且大部分是猪肉,大概认为“红军先生”可欺,同S.T.决定以后不来吃了,伙计看我们有点像发气,又来赔不是,答允明天一定做好。
第八天 同乐晚会女学生跳舞
今天大家都兴高采烈,因为我们晚上开同乐晚会,并且又有女学生跳舞。学生忙于布置会场,我们的政治教员Y.同志特别起劲,跳进跳出,指挥着学生布置。
晚上并准备会餐,可是中午的饭菜竟特别坏,S.T.约我还是去吃辣子鸡丁,看看是否有转变,结果非常失望。
下午很无聊的坐在房子里看画报,Y.同志带了七八个女学生到我房子来参观,她们都是“红军之友社”的,今天来参加我们的晚会,并且表演跳舞,这是遵义的摩登女子,同画报上比比上海的摩登女子,摩登程度,至少相差十年,抽了我两包纸烟,就到其他房子去参观了。
五点钟,晚会开始。Y.同志做了简单的报告后,游艺就开始了,照例的魔术双簧过去以后,最精彩的女学生跳舞出台了,穿着红绿舞衣的女学生,从幕后走出来,一阵鼓掌,“可怜的秋香……”就开始了。最后的“……可怜的秋香”以后,我们还是热烈的鼓掌,因为听说这两位,还是遵义有名的舞星,这一场舞,实在令人失望。我们大家要求萧队长来一手,萧队长平时轻易不肯露相的,今天似乎是要使女学生开开眼界,竟是一请就登台,莫斯科带来的高加索舞,虽然个子大些,但是舞起来竟非常轻巧,这才是艺术的跳舞,女学生算是今天开了洋荤。 我们后来又请女学生再来一个,她们不肯,结果无法,唱了一个歌。
一直到会餐以来,她们才走,Y.同志直送出大门。
第九天 准备行动
下午有一架飞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取大衣回来,得到命令,随时准备行动,于是将几天来布置的房子立即改为行动的状态。在遵义住了十天,有点厌倦,特别是辣子鸡丁,也吃不成好的,直到临睡,还未见出动的命令,依旧在这漂亮的洋房里过了一夜。
第十天 别矣遵义
半夜来的命令,拂晓就出动,天没有光,就起来收拾行装,土豪家搬来的东西,完全送给了群众,依旧是十天前进遵义时的装束,穿上到遵义的纪念品“大衣”,在八点钟走上去桐梓的马路,又开始我们的长征了。
我失联络
李月波
一九三五年二月底在土城作战后,急向长江边推进。七天七晚急行军,又下大雨,路程难行,身体又有病,局长命我到四师帮助工作。结果四师已出发了,没有跟上队伍,只好随友军行走了数天,同后面收容队配合做收容工作。有四个新兵连掉队的,还有事务长一名一路督促他们赶上队伍。那天命令到木宜宿营,结果队伍没有宿营,一路向海坝前进。只留下一连队伍等着病号。那天我走到下午八时才到木宜,连队正要出发,对我们说队伍向海坝前进了。当时我们肚中饥饿,就在木宜弄了饭吃,以后就跟着路条前进,不觉走了四十里,就到了营盘山。哪晓得迷了路,没有赶到。第二天是旧历正月初一,家家户户闭着了门,路上并无行人。走了里余路,遇到一老汉,就借问走海坝的方向。当时我们心中就恐怕起来了,怕民团搞我们的鬼。我将自己的手枪套子扯丢了,只留光手枪插在腰里,上了顶头火准备着。走到离管盘山八里路的地方,有一间小茅房。大家商议:这里人家少,好弄饭吃,吃饱了饭,有精神也赶路,我说:“再走数里更好些。”他们不同意,我也没法子,就同他们几人进到房子弄饭吃。那茅房的东家姓张,我们向他宣传了,那姓张的非常高兴,说:“红军在这路已过了三四天了,对我们百姓好,红军真是救我们贫苦人的。”当时就弄饭给我们吃,一边说到海坝的道路。还没有一点钟的时候,就听得大路上有人飞跑的脚步响,好象向我们来的样子。我当时对大家说:“不好了,外面有情况。”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外面来了民团十余名。都拿着枪,一声呐喊:“快缴枪来!”各个把枪瞄着我们,不准我们动。当时那些新兵就缴了枪,把我的包袱也拿了去,我只背着一个皮包,当即要我们到外面去,他们也都出了房子。为什么要我们到外面去呀?因为是正月初一日,讲封建,不能在人家家里用枪打死人。那民团队长手拿着一枝盒子枪,站在大门边,叫我快出去。我就说:“弟兄们,都是在外面当兵”民团说:“你的枪快交出来,就无事了。”我说:“没有枪,我是病号掉队的,那里有枪?”民团就不再把枪瞄准我了,只要快出去。那时十分危急,生死关头,我心中暗想:“一定是没有活命,只有与他拚了再说,一个换得一个,也不蚀本了。”我一面与他们说好话,手插在腰内。就望外面走。只见他们在用绳子捆人了。我出门时,民团队长还是手拿着盒子枪,拦门站着,我当即掏出手枪,一枪正打着胸膛,由背上出去,他就倒到地下。我两眼一望,只有左前方有一条小路上山,没有人放哨。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拔腿就跑。那些民团一连放了两枪,我连回他三枪,他们就不敢急追了!那时我两腿无力了,将帽子皮包都丢了。民团看见丢了东西,就去检起来再追。右边来了一个民团,没看见我,我一枪打去,他就倒在地下。那时拚死活,民团随后追着大喊连天,放枪也打不中我。跑到前面有个树林,我迅速通过树林,那边有座大山,就上山向小路逃。那时我实在不能跑了,就在路旁二百米远的茅草里躲着。身边取出子弹装满了手枪,准备与他拚个死活。民团找不到我,就是我的生路。正想着,只听民团向山由飞跑追赶,大喊大叫。我望见有十多人,还听见有人说:“走得这么快,追不到了。”还有些说:“跑到哪里去了,除非上天。”我就不停地转移地方,转到茅草窝里,刚刚藏好了,那些民团转回山上,找来了百余乡兵,还带着十几个狗搜山,好比打野兽一样,乱七八糟弄了几个钟点。天色已晚,民团各自回家。我看见民团走了,心中好比开了一把锁,好比又出了一回世。那时我昏昏沉沉的,不知往哪边走,赶队伍是不可能的,天色黑沉沉的,我便横山而行。
开小差的下场
我在硬地住了三天后,听说石湘子又有我们的队伍,于是我又去赶,走到营盘山、木宜之间,有一饭店,店老板姓孙。我走进客房,看见有二个人在里面哭起来,我就进去问:“你们是红军吧?”他说:“是的。”我问:“你是哪里人?”他说:“江西。道路数万里,不得了,回不得家, 一定死在这地方了!”我问:“你们为什么不与红军一路去?”他说:“红军里苦。”我问:“在红军好些,在这里好些?”他说:“我们现在想回到红军里去,但是怕杀头!”我说:“为什么要杀呀?”他说卖了一枝枪,一把大刀,二人都是一样卖了八十个银毫洋,又被民团拿去了,现在吃饭的钱都没有。我问:“怎样办?”他说:“只好讨饭回家。”我问:“你家在江西哪一县?”他说:“你没到的,说起你也不知道,我家住会昌县,原在红军炮兵连当兵。”我看他们身上穿的破衣服,虱子满了,睡在草堆里,饭店主人要用棍子打他们出去。外面正在下大雪,冷得十分厉害。我就强迫着带他们归队,并向孙老板说:“谢谢你,日后还清吧。”我们一同到麻仙保归队。
向赤水前进
谭政
虽然已是严冬的季节,但在贵州的北部,靠近长江南岸地区,仿佛像江西三四月的天气,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大家喜气洋洋,兴高采烈,沉闷的情绪已经过去,部队亦表现得格外活泼可爱。因为在半个月来,已经完全摆脱了敌人的尾追与拦阻,打得侯之担走投无路,占遵义、桐梓,横扫黔北,如入无人之境。四乡的“乾人儿”天天围绕着我们,不是说王家烈的苛捐杂税怎样厉害,便是讲财富佬的压迫如何可恨,每天总是成十成百的跑来要求当红军;敌人一方面,却呈现着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景,豪绅们,纷纷搬家逃难,侯之担的部队,像丧家之犬,忙于逃命,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景,点缀了当日的黔北,成为不同的两幅图画。
这时我们的红四方面军,已粉碎敌人的三次“围剿”,把敌人几百里的堡垒线完全突破。我们的计划,准备趁此时机,由黔北转入川南,配合四方面军作战。部队于占领遵义之役,即继续沿桐梓、松坎北进,在松坎附近休息整顿了四天。这是从江西突围以来,休息时间最长的一次。可是四天之中,我们却做了很多事情,休养了体力,准备了给养, 还总结了突围来三个月的政治工作等。短短的几天时间,把部队整理得精神焕发,气象为之一新。
部队向赤水前进,经温水、东皇殿到达了土城。战争便也一直的从温水打到土城,土城一仗,侯之担集结了三个团,先我占领阵地,似乎要和我们拼个死活,与土城共存亡。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很难得的。因为乌江战斗以后,侯之担就改取不抵抗主义,每次战斗只要枪声一响,便飞也似的逃跑。他们的腿生的长,我们真“望尘莫及”。枪声响了,我们先头部队两个营一路跑步,一口气便跑到了敌人的山脚,不料敌人仍不过硬,整营整团的像泻水般溃退下去,在土城河上早就架好了浮桥,成四路纵队退入河的西岸,过完之后便把浮桥拆断。我们隔河望着敌人在一个不宽的倾斜很急的山坡上,凌乱不堪,大家只顾逃命。他们被吓慌了,腿好像有千斤重一样,举不起来。当我们的机关枪向着他们开火时,满山遍野的敌人好像茅坑里的粪蛆,翻上翻下,煞是好看。
战士们看着气愤了,拼命的去修理浮桥。不消四十分钟,浮桥修好了,大家争先恐后的渡过彼岸,可惜时间太迟,已经来不及追击了。这一仗只缴获步枪数十枝,子弹炸弹二十余箱。
土城街上遍挂红旗,到处贴满了欢迎红军的标语。街上一堆一堆的人,踱来踱去,看传单,听讲演,大家睁着眼睛打量我们的全身,显示得特别自然、亲热,仿佛把我们看作“王者之师”;但却也奇怪,似乎我们也和普通人一样,并没有一些特殊样子。
到达了望龙场,离赤水城只有九十里了。打听得赤水城只有一个团的兵力,城内有修械厂,又有电灯(多久未见过电灯了),大家眉飞色舞,一心只打算进赤水城。经过七田坎到黄陂洞附近,我第三团即与敌遭遇。因尖兵动作不迅速,敌先我占领了右翼高地,而我后续部队又未能立即赶上。敌即以此高地为支撑点,并凭藉左边的堡垒,对我施行火力封锁,使我一师人的兵力,被压制在一个仄狭的正面,不能展开作战。我以全力夺取右翼高地。打算将敌人压下去,可是受左翼堡垒机关枪及炮兵火力的侧射,终不能超出葫芦形的口子。敌人稳住了脚,依该地阡陌的高低起伏,拼命挣扎,后续部队不断的增援上来,遂使正面战斗成对峙局面。敌人杀过来,我们杀过去,双方均有死伤。我第三团排、连两级干部,大部伤亡,战士们将不成建制的班,加入别一班作战,自动的代理指挥员,继续进行战斗。此时我右翼的一个营,正向敌人进行包围,在极端不利的地形下面,连续几个冲锋,将敌人牵制部队完全击溃,打到了敌人的左后方,他们的骡马大行李动摇了。预料这一行动可能影响及于他们的正面,不料这个敌人却有几分顽皮。他们将炮火集中转移向着我们这个营,预备队也全部使用上来,结果,我们英勇的这个营,在不利的地形条件下,被迫退回来了。
正面战斗又紧张起来,机关枪声、炮声、手榴弹声,搅成一团。他打过来,我打过去,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花了很大气力,总杀不出这个葫芦形的险口。我们三个团都堆在一个山头上,大家着起急来,“今天这个敌人打不溃,如何是好呢!”许多人主张以少数兵力箝制正面之敌,主力从侧翼绕到险口的后面。主意虽然是打定了,究竟从那一点打下去呢?一番侦察,又一番侦察,可恶的地形,生得这样凑巧,这里没有路,那里也没有路,到处都像悬崖陡壁一般。“反动派的寿命该得延长”,战士们发出诅咒的话语了。
远远的望着通赤水的马路上,尘土飞扬,愈来愈近,敌人约一个团的兵力成两路纵队,从马路上奔驰而来。今天这个形势,便无法恋战了。我们下了山!到了马路上,敌人便装腔作势,沿着马路一线山头,向我来路延伸,截我归路。我们自然也不轻视,节节向后抗退,到达七田坎,天色已是晚了。从七田坎后面山上,几排枪打下来,只见手电光芒四射。这是敌人的迂回部队呢,可惜来得太迟,我们已完全通过了。
病员的话
加伦
在长征中,我们没有固定的根据地,当然也谈不上固定的后方,因此我们的伤病人员轻的随队伍走,重的只有寄在群众家里。
当部队到达黔北的时候,党的战略方针是由川南强渡长江,争取与四方面军汇合。在这一行动中,沿途寄留了不少的伤病员。
由于敌情的变化,此一战略决定没有能够实现,部队是由原途折回来了的。
有一天经过川、黔交界之猿猴地方,一个六十余的老婆婆站在路旁大声高叫:
“红军!红军!(贵州民众都称我们为红军)把你们这位哥子带回去,他的病已经好了!”接着她跑回家里领了一个青年来,她笑咪咪的把青年交给我们。她还很客气地说:“红军!对不起,你这位哥子在这里没有好招呼!请不要见怪呵!”她又跑到房里拿了五个鸡蛋、十多个包谷巴巴,送给我们青年同志。我们向她表示感谢,并送她几块钱。
她坚决不要,很慷慨地说:
“红军!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是为钱的呵!你们辛苦,都是为了我们乾人(穷人),帮助你们,是我们自己的事。假使是王家的人(即贵州军阀王家烈的人),我们尿也没有他吃。王家兵惩得我们好苦呵!”我们只好再三道谢和她分别了。我们走了很远,她还在站着望我们。
到达宿营地了,很多寄在群众家里的病员也一批一批的回来了,一个个吃的很肥很胖,军服是都换了,大家都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几乎都不认识了。我们开了一个茶话会,欢迎这些病愈归队的伤病员。
“你们这次在群众家里还好吗?”我们问。
“群众好得很。队伍过的第二天,民团就回来了。他们到处搜索,群众把我藏在一个放草的屋里,结果被民团搜出来了,团总马上就要拿我去杀。这家群众全家跪在团总面前求饶。他们假冒我是他们的儿子,痛哭流泪地苦苦哀求,结果团总也没办法,去了。我以后也能公开地在他家里住起来。他们一家人待我特别的好,天天总是弄点好菜给我吃,并请医生来,把我的病几天工夫就治好了。我走的时候,他们都不舍得,大家还流了眼泪呢!”我们一个青年干事这样说。
“我们那家群众也非常好。因为我负了伤走不得,他们把我背在一座大山里,搭了一个小茅棚,派了一个他的儿子陪着我,每餐都送饭送茶来。有一天夜晚,民团把他们的家里包围起来检查,他们立刻派人又把我背到另一个山上去。像这样搬动,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结果我仍是很安全地在那里住着,替我医治的医生也很好,他从没有要我一个钱,并且还送了我几块钱用,送过很多东西给我吃。他们很喜欢听红军的故事,天天总有很多人来听我讲。他们很羡慕革命的根据地,他们也愿意坚决干,他们说王家烈实在把他们憋得太苦了。”另外一个战士这样接着说。
他们都你一篇他一篇把他们经过的情形讲得很详细。
人民的红军,到处都取得广大群众的拥护。虽然困难不断地加到我们的身上,然而有了广大的群众,一切困难都战胜了。这恐怕是敌人难以索解的吧!
娄山关前后
雪枫
一 二郎滩的背水战
在回师遵义的途中。
这一次是赤水河的再渡,一路来浩浩荡荡,然而当前横了一道河,名叫做二郎滩。遇水造桥的任务就摆在先锋两个团(十二团、十三团)的面前了。
环境并不那样的太平,倘若敌人在对岸凭河堵击,事情可就麻烦了,而且事前又得到一个情报,说敌人有以其主力阻我渡河之模样。
“争取先机呀!”一面集合红色工兵搭浮桥,波浪作了他们斗争的对象;一面使用红色水手们乘船渡河,首先是占领阵地,其次是远出游击。船仅三只,每只能装三十人,一来一往,大费力气。战士们急如星火,然而只有“等”。
一个营过去了,机关枪过去了。游击队派出了,阵地占领了。忽然远方传来了零碎的枪声,接着送来了轻重机关枪声,最后渡河部队的报告说,我游击队与敌接触,敌番号、兵力不详,但估计约在一团以上。每一个人的思想:“增援!增援!”然而浮桥才架起了五分之一,船仍然是三只,每只还是只渡三十人。
“赶快呀!”“赶快呀!”
终于渡过了两个营,劈面是个高山,三步缩做两步拥上去。部队展开了,敌人的子弹从耳旁飞过,炮弹一颗一颗地落在前面或者脑后。
这是一个背水阵。
敌人是那样的不行,我们的冲锋部队还隔着几个山头,他们就溜,而且像流水样的溜了;追过去,追下了悬崖,敌人从悬崖边跳下去,跌死或者跌伤,一个窝里就跌了三四十。胜利者不能像那样的跌下去的,所以只得弯了路。敌人就乘这个机会跑得无影无踪了。满山遍野的背包、衣服、手榴弹、军用品,以及敌人死者、伤者身上的枪枝、子弹,在今天统统换了主人。据俘虏说,他们是侯之担的两个团,而且是个什么副师长率领的。
黄昏之后宿营了,准备着第2日重上征途。
二 乘胜直追,目标向着遵义城
长征以来遵义是最使战士们想念的一个城:那比较繁华的街市,那相亲相爱的群众,那鲜红的橘子,那油软的蛋糕。然而现在那凶恶的青天白日的旗子却插在遵义城上。
此次在向云南途中的“回师”,遵义是我们的惟一的目标。大家心目中的敌人,除了不在眼下的王家烈之外,还有自江西出发就跟在屁股后面捡破草鞋的周浑元。“打倒王家烈!消灭周浑元!”这口号每天挂在人们的嘴上。
渡过赤水河,二郎滩战斗胜利之后,遵义更加接近了,两条腿分外来得有劲儿。
沿途的民众们“多谢”国民党的苛捐杂税的“恩赐”,十八岁的大姑娘没有裤子穿,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屁股总是露着半边,成群结队站在大道两边欢迎着他们的红军。随便喊一声:“当红军来哟!”壮年们就会跟着走的。那个时候,每个团一天总要扩大百儿八十个新战士来的。
有一天微雨途中,丛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上半截披的如像棉袄、下半截烂了裤的汉子,拦住马头跪下,送上一张状纸,开头一句是“启禀红军大人”,内容是因受某劣绅的欺压,逼其妻又索其女的,新仇旧恨,请求红军伸冤。状纸还没看完,他那里已泪流满面了。稀罕哪!“包文正大人”常常干的那一套,居然今日重演了!
经过政治部的调查,所谓某劣绅确是当地的一个大土豪。向导,自然是他自告奋勇;捉来之后,第一个拳足交加的就是他,复仇的痛快叫他忘记了裹在腿上的烂裤子。经过人们的劝阻,他的余恨终究未消。
大军驻在回龙场休息一天。大的干部会中,毛主席做了报告。大会中军团政治部提出了号召,把消灭周浑元纵队、吴奇伟纵队的勇气提得更高了。
三 娄山关
从川南到黔北的遵义,桐梓县是大门,娄山关是二门,主要的还是娄山关。倘若占领了娄山关,无险可守的遵义县,就是囊中物。所以娄山关便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了。
娄山关雄踞娄山山脉的最高峰。关上茅屋两间,石碑一通,上书“娄山关”三个大字。周围山峰,峰峰如剑,万丈矗立,插入云霄。中间是十步一弯、八步一拐的汽车路。这种地势,真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守关,王家烈是懂得的。在我们占了桐梓之后,抢夺娄山关这一光荣而严重的任务,便交给十三团了。娄山关上的一攻一守,十三团军单独担当。浴血大战的英勇气概,仍然不减当年。
还在中央革命根据地的时候,1933年的东征,即有名的东方战线上,我们的十三团和十九路军的三百三十六团在福建延平县(今南平——编者)青州地方来了一个遭遇战。不过两三点钟,我们的一团把他们的一团消灭了。据说三百三十六团在上海和日本作战的时候,是顽强的一个团,是出风头的一个团,是缴日本兵钢帽最多的一个团,然而当他们执行国民党反革命命令杀向人民头上时,这一团的钢帽又转送给红军了。
在反对蒋介石对江西革命根据地的第五次“围剿”中,有名的“高虎脑万年亭战斗”就是十三团配合友军进行的。不管那时的战略指导怎样错误,十三团在这一战斗中的英勇顽强的精神是永远值得学习的。那是空前的残酷的战斗。敌人汤恩泊、樊崧甫两个纵队六个主力师,配合炮、空两军,气吞山河似的向着我石城县驿前以北之高虎脑防御阵地攻击前进了。敌人欺负我们没有空军、缺乏炮兵,冲锋部队总是集团的一个团。最前锋是戴草帽、穿蓝衣、佩着驳壳马刀的法西斯蒂蓝衣社匪徒六七十人。七架飞机在空中投弹,几十门大炮轰击,烟雾冲天,杀声震地,使你听不出机关枪和步枪的响声。沉着抗击的我们十三团的第七连,坚强地守着堡垒,等待敌人接近工事了,首先报之以机关枪,继投之以手榴弹,最后还之以出击,敌人血肉横飞地躺下去或滚下去了。点把钟的时候,又是同样的冲锋,同样的轰炸,同样的杀声。红色战士们同样的坚强,同样的投手榴弹,同样的出击。结果,敌人又是同样的血肉横飞,同样的躺下去或滚下去。这样连续了六次。
敌人,漫山遍野地痛哭哀鸣,死者伤者堆满山谷,竖一条横一条。总计敌人死伤四千余名,连、排长干部四百多名,而我们的第七连,也只剩九个人了。
敌人这一次惨败,两个师完全失掉了战斗力,一个多月,钻在“乌龟壳”内不敢越雷池一步。然而最后,终于硬着头皮还是来了。侦察地形以后下了作战命令,命令里提出赏格,谁夺下我军阵地,赏洋两万元外,还要报告蒋介石擢升团长当师长。
“究竟谁来担任呢?”大家低头。
“到底那个去呢?”还是低头。
“你们究竟怎么样呢?”
“请师长下命令吧,该着那团,还不是那团!”大家这样的说。
据说,那位陈诚将军,为这事,也曾头痛过,只是在蒋介石的逼迫下,无奈才“执行命令”。
如今夺取娄山关摆在面前的一这严重任务,使大家,全体指挥员、战斗员,不约而同地回忆着当年的历史,而且慷慨激昂,在行进中,唱着当年的“高虎脑战斗胜利歌”。
“发扬高虎脑顽强抗战的精神!”
“发扬东方战线上猛打猛冲猛追的精神!”
“边高喊,一边谈笑,把人们的思想,都牵到江西革命根据地去了。
昨天下午,先遣营兵临桐梓城下,夜间友军赶到,拂晓占领桐梓。桐梓到娄山关三十里,娄山关下山到板桥四十里,板桥到遵义八十里。为了夺取遵义,已经说过娄山关是个惟一的要点。
共产党员和青年团员们立即在连队中活动起来。
“同志们!为了夺取遵义,必须占领娄山关!”
“不要忘了我们十三团过去的光荣啊!王家烈比得上十九路军吗?”
“鸦片烟鬼王家烈,领教过了!”众人嘻嘻哈哈地仍在谈笑着。
特别是活泼健壮的青年团员,短小锋利的警句刺着红色战士们的心:
“潇水渡过去了!湘江走过了!乌江飞过了!苗岭爬过了!一个娄山关,同志们,飞不过吗?同志们,难道飞不过吗?”
“飞过去哟!关过去哟!”一连人传过一连人地回答。大家好像已经都生了翅膀。
“猛打猛冲猛追呀!”
“多缴枪炮多捉俘虏呀!”
大马路上,浩浩荡荡,人声鼎沸,这是向着娄山关的进行曲。
忽然娄山关方向来了几个老百姓,大家互相问询:娄山关有没有白军?有多少呢?他们连声的回答:“有,有,有!娄山关的来了,往桐梓来了,板桥住满了,说是还有一个师长。你们来的好,你们来的好!”带着慌张去了。
立即,挨次传下来:“快走!后面快走!一个跟一个!”这是历史上的习惯,将要接近敌人了,即使没有命令,大家自动地互相催促着,两条腿也自然而然地轻快起来了。几千只眼睛,远远地望着娄山关上尖尖的山,朵朵的云,云裹着山,山戳破了云。一幅将要作为战场的图画啊!
第二次又传下来是:“不要讲话,肃静!”这才是正式命令。立刻无声,一列没有声息的火军继续向前奔跑。众人这时仅仅一条心准备战斗。
离娄山关十里路的地方,在山上,遥远地送来一声既清又脆的子弹声,接着又是一声,接着了……接下去了,这明明是敌人了。
预期的遭遇战斗,是要夺取先机的。一向以敏捷迅速出名的第三营飞奔左翼的高山,并不费事就抢了敌人企图占领的制高点。红色战士们在轻重机关枪火网之下钻到敌人的侧翼,光亮耀眼的刺刀,在敌人阵前像几千枝箭飞过去了。
山脚下是团的主力,在不顾一切地沿着马路跑步前进。指挥阵地的前进号音,冲锋号音,推动着战士们努力抢关。
途中由俘虏口里知道敌人的主力昨夜赶到板桥宿营,两个团伸出娄山关,其中的一个团又越过娄山关向桐梓城前进,一个团巩固了娄山关的阵地。正是午后三点钟的时候。
在地形上说,我们是不利的,娄山关给敌人抢到手了,而且有一个团在固守着。另一个与我们接触的团虽然向后转了,然而每一个山头都成了它顽抗的阵地。为要抢关,就不得不“仰攻”了,更何况我们主力还在桐梓未来呢。
“无论如何要夺取娄山关!”这是自高级首长以至普通的战斗员全体一致的意志。
右翼的山,一律是悬崖绝壁;中间马路,敌人火力封锁了;左翼的山,虽然无路,然而还可以爬。先派一个坚强而又机动的连,由最左翼迂回到娄山关之敌的侧右背。主力则夺取可以瞰制娄山关的点金山。点金山之高、之尖、之陡、之大、之不易攀登,是足以使敌人有恃而无恐的。
限黄昏前后夺下娄山关!这是命令,也是全体红色健儿的意志!抢山,夺下点金山,这一艰巨的任务给了第一营。
第一梯队进入冲锋出发地,第二梯队在不远的荫蔽地集结,火力队位置于指挥阵地中对着敌人猛烈射击。冲锋信号发出了,喊声如雷,向着敌人的阵地扑过去,一阵猛烈的手榴弹,在烟尘蔽天一片杀声中夺得了点金山。
登临点金山顶,可以四望群山,娄山关口也清楚地摆在眼前,敌人一堆一堆地在关的附近各要点加修工事。娄山关,虽然不远,然而仍须翻过两个山头,而这两个山头,都被敌人占据着。机关枪连续地向着我们射击,这是敌人最后挣扎的地方了。
将近黄昏,加以微雨,点金山的英雄们并未歇气就冲下去。疲乏、饥饿控制着每一个人,然而并未减少他们的勇气。在团的首长直接领导之下,组织了冲锋,配备了火力。一阵猛烈射击,一个跑步,敌人后退了。但不等你稳固地占领这一阵地,他们又呐喊着反攻回来了,阵地又被敌人所恢复。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终究不能奏效。大家看得清楚,有一军官在后头督队(以后俘虏说是个旅长)。他的士兵坍下了,又被他督上来。他异常坚决,马鞭子赶,马刀砍,士兵们只得垂头丧气地跑回来。
“弟兄们,打死压迫你们的官长啊!”
“白军士兵们,你们拼命,为的那个呢?看你们官长,再看看你们自己!”
红色战士们于冲锋之后休息的空隙,向着白军弟兄们喊话。
“打死他,特等射手!”指挥员的命令。于是集合了四五个特等射手,集中向着那位官长瞄准。一声“瞄准——放!”军官倒了。冲锋部队乘机冲上去。敌人好像竹竿之下的鸭子,呼哈、呼哈地滚下去了。
娄山关的整个敌人,因之动摇,自取捷径各自逃去。
娄山关占领了!娄山关是我们的了!
四 长追
这时主力在桐梓,一部在桐梓和娄山关之间。由于电话不通,午夜,他们才得到占领娄山关的消息。
因为关上没有房子,而且落雨,所以留了一个营,对通遵义大道四十里的板桥警戒,主力在娄山关下的八九里处,靠着桐梓方向宿了营。
次日拂晓,大雾,对面不见人。睡梦中听到娄山关上密密的枪声。传令起床。刚要吃饭,娄山关警戒部队报告,敌人以密集部队沿大马路向我反攻,军士哨被敌占领,小哨在危急中,饭后集合将士,又是一个报告,小哨失了,敌人逼上了娄山关口,那里只有我们两个连。
还是昨日建立功绩的第三营,口头命令他们去增援:“跑步!同志们!正是消灭敌人的机会!”
急重的脚步声,嚓嚓的刺刀声,夹着战士们的喘气声,恐后争先地跑向娄山关增援第一营。面前的枪声越密,他们的腿跑得越快。途中遇见了负伤下山的战士们,简单地报告他们关上的情况,上气不接下气地:“快呀!快呀!敌人快要到关上了!”
那是板桥来的敌人,企图恢复娄山关。以其最精锐的第四团,集团冲锋,火力之强,扑打之猛,使你不相信那会是王家烈的部队。
第一营——他们辛苦一夜了,看到第三营——生力军赶来了,更加沉着应战。第三营汗透了衣裳,紧张了面皮,在第一营的举手狂呼声中,居高临下投入冲锋了。大雾迷漫,枪刀并举,便是所谓精锐的第四团吧,怎么能拦得住呢?没有流血的,只有向后跑。第一营来了机关枪,对着背后一阵扫射。似乎并不麻烦,一齐倒地了。鲜血流入马路两旁的江里头。
然而这并不足以警戒敌人的官长,敌人组织了第六次冲锋,轻重机关枪是抬着前进,手榴弹是由大个子投。红色战士向他们摆手,“来哟,欢迎你们上来哟!”等敌人刚刚接近于手榴弹投掷距离以内,并列的手榴弹一齐抛下去,翼侧飞出了出击部队。震天动地的杀声中,死尸堆高了,小河沟里变成了红流。“好啊,请你们再来试试哟!”“第二个高虎脑啊!”
突然从敌人阵地跑过来三个士兵,背着枪举着双手,表示投降的姿态。战士们热烈地欢迎。其中有个年青的抢着首先说:“我是六军团的司号员(即号兵),经过清水沟时有病掉了队,叫王家烈捉住了,在连上补了名。前天从遵义开来打你们,我听了十分欢喜,今天带他们(手指其余二人)过来了。”
人们听他说是六军团的,说不出的高兴,更加倍地亲热起来,争着上前牵着手,问长问短,连打仗都忘记了。那个司号员周旋一下之后说:“他们跑了!跑得快得不得了!打死好多,丢了更多的伤兵,你们还不赶快的追!”
同一个早晨,敌人的主力三个团,由板桥出发,企图迂回侧击娄山关的左侧背,倘若奏效,娄山关必然不保。正是娄山关正面我们的第一营与敌人的第四团来回打得火热的时候,左侧翼发现枪声了,听去约有十多里远,浓雾未开,只听响声,不见队伍。正因如此,所以更着急。
军团首长的决心:以十二团接替十三团第一、三两营的任务,配合左侧主力消灭板桥之敌。军团主力——十三团、十团,出左翼,迎击板桥来敌,十一团从中央冲出去。
第十团、十二团、十一团他们昨未赶到,胜利只给友军获得,早已磨拳擦掌了。真是所谓“黄河之水天上来”,隐约发现了敌人向山上爬来。战士们万马奔腾,英勇地冲下去。你想,敌人来势虽猛,如何挡得住这一下?于是像池中的鸭子,乱竿打下,只有拖泥带水,边飞边跑,“仍从旧路归”了。那走投无路的,索性坐下,缴枪是最好的办法。战士们立即分出追击队、截击队、缴枪队、安慰俘虏的宣传队。黄昏以前到了板桥,俘虏们恭恭敬敬地排在马路边的坪上。稍息之后战士们实行长追。
夜间没有秩序的队伍,摆在马路上,活像发了大水的河,前呼后流,向遵义行进。虽然打了一天的仗,翻了一天的山,而且又要走夜路,可是并没有谁觉得疲劳,胜利的欢喜,挂在人们的面上。马路两边的山谷里,反应着歌声、吼声、笑声。前后左右,绞在一起,成了一窝蜂。人们简直疯了。
五 会战十字坡
梦中,电话铃声叫醒了。那是军团邓参谋长的话:
“昨天娄山关被我击溃之敌是六、四、二十五、十六,共四个团,残部连夜退回遵义。据说遵义城南有第一团及第三团。
“我军跟踪追击,以占领遵义为目的。你们立即起床、吃饭、出发。”
“十一团为前位,你们随后跟进……。”
黑夜行军,众人肃静些了,天刚见光,就又不太平起来,又是议论纷纷。前位十一团,都恨没长翅膀,拼着两条腿,跑啊,追啊!张着大口,准备吞下敌人。经过敌人昨夜休息的村庄,是那样的不成样子,狼狈的景儿,又好笑,又好气。
一带短山横断了马路,山上摆着敌人,而且还响着枪,十一团的首长估计是敌人的掩护队。“这不一口吞下去?”两个营还没展开,先头营就冲上去了,然而敌人不打算走。
“你总会跑的吧!”大家这样想。集结两个营,又冲上去,然而敌人依然如故,而且轻重机关枪更猛烈了。终于因为后续部队赶不及,敌人乘机反冲锋。因为过于狠心了,张政委一个人跑到最前面的连里,敌人一个营实行反冲锋,这个连寡不敌众,又无地形利用,于是坍下来了。落在后尾的张政委不得不打手枪,边打边退,敌人是边打边进。
当他们前进的时候,一个青年战士同着他的哥哥并行着。半路上他的哥哥被一颗子弹打死了,他并不回顾一下,仍然奋勇前进。现在退回时,张政委回头又看见那个青年战士跟在后头。敌人紧紧追来,大喊:“小赤匪不要跑,捉住你!”大概是想“生擒”吧?我们的青年战士从从容容地一边夹着短马枪,一边闪一闪身回答说:“你来呀,你捉我的鸡巴!”
可爱呀,我们的坚决的沉着的红色青年!
六 遵义终于拿下了
探报,敌人薛岳所部的周浑元、吴奇伟两纵队已渡乌江,明天或者后天,有到达遵义的可能。在他们到达遵义之先,占领遵义是目前迫切的任务。高级首长,面带焦急而又坚毅之色,决定夜间攻城。
那天下午,在十一团担任的一面,战士们接近城墙了,城里无动静,隔几分钟放一冷枪。大家好奇心胜,来一个“冒险的尝试”。架起人梯一个挨一个爬进城去。在城外的万目睽睽提心吊胆地看他们。不久,又一个挨一个地爬出来了。原来里面还有一道更高的城墙。
黄昏以后,遵义的新、旧两个城顿时改了面目,变了态度,既无光又无声,活像一座荒城,间或听到一声冷枪。
攻城部队决定为十三团、十二团。天气黑得很,对面看不见人。两团各派出两个连为爬城队,后头的接着前头的衣襟,一条蛇似的蜿蜒着,依照白天指北针对正的方向摸向城边来。
突然间一阵猛烈的枪声,夹杂着吼声,既没看见预先约定的信号枪弹,又没有看见放火,究竟进去了没有?大家在黑暗中望着。
原来首先进去了一个排,敌人于黑夜之间,不晓得来了多少人马,何况又都是惊弓之鸟呢?于是措手不及,有的找了暗处换了便衣,有的沿着走熟了的出城门的街道挤出去了。偌大一座城,继续进去两个连,简直不中用,而后续部队又联络不到。大家只得摆一个“麻雀阵”,东两西三,一堆一堆地对着敌人退却部队黑暗中射击。只听见敌人慌张的脚步声,相撞之下抛弃的辎重声,继续三四个钟头。天将拂晓,红军的大队进城了,白军的尾子还没有完全离开城门口哩!
遵义终于拿下了!那是1935年3月的事。
作者彭雪枫(1907-1944),曾任新四军4师师长兼淮北军区司令员。长征时任红三军团第5师师长,遵义会议后部队整编,任第13团团长。
第二次占领遵义城
艾平
拿下遵义城追悼邓萍同志
黔省第二个大城要算遵义。红三军团从十字坡追击敌人,一鼓而迫近遵义城,占领了遵义城外的街市与村落。是在一个阳光炎热的下午,为着逼近城墙脚下侦察与布置夜间攻城的一切准备,军团在军团参谋长邓萍同志直接率领与指挥之下,沿着城北的马路,绕过小坡,通过田垅,利用一条小河畔的荫蔽地形,向遵义的老城(遵义城面积很大,分老城与新城,一条不大也不小的河流成为老城与新城的天然界限)前进着。
距老城约四百米远近的地方,地形异常开阔,不便于军队的运动。这一地带正为老城敌人火力所箝制,而城上守城队伍连珠箭似的向这里不断地发射。被太阳晒得满头流汗,又进行过两天战斗及击退敌人行军一百里路的十一团,不得不在河畔的荫蔽地停止下来了。
前面派出的团属的侦察排,一个一个跃进距城墙十余米的小河对岸的水沟里去了,但因受地形的限制,这一排人都一动也不能动。
十一团政治委员张爱萍同邓参谋长带着温和的商量式的口吻在谈话。“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邓参谋长一面说一面开始向敌方移动去了。
“好的!”张政治委员同意了邓参谋长的意见。他又向他们的参谋长蓝国清同志与政治处主任王明同志说:“蓝参谋长!同我们一同到前面去吧!这里队伍归你指挥着,王主任。”
他们沿着侦察的前进道路,照样地一个一个地跃进去了。在河的左岸,约距流水五十米的水沟的旁边,一个可能容下三个人荫蔽的小土墩的草叶中,荫蔽着他们三个人。邓萍匍匐在中间,张爱萍在邓的左边,蓝国清在邓的右边。他们都挤得很拢地匍匐在草叶中,各自举着望远镜对着自己所要观察的目标注视着。
沉静而精明强悍的邓萍,首先发现了便利队伍运动的道路。他对张、蓝说:
“首先派一个营从河的跳墩上过河去,沿着独立树的小坡坡就可以接近城墙。”
“呃!是的,蓝参谋长!调第三营来吧!”
望远镜好像有什么胶质一样地老是胶在他们眼睛上,没有一刻脱落过。从他们到这小土墩直到现在,口里虽是不住地在咕噜咕噜地说着话,并没有一个人放松了他们的工作——观察与指挥。过了一会儿,张爱萍又说话了。
“邓参谋长!第三营还没有来。我想要侦察排马上过河向老城通新城的大桥边警戒着。这可以防止敌人发觉我们后,扼守渡河点;同时过河去更可以安全地控制渡河点在我们手里;并且第三营过去以后须要向这边派出警戒,保障他的侧翼与归路,否则敌人先机占领了那里就不好搞了!”
“可以!要侦察排去吧。要迅速呢!”
侦察排的战士们一个一个地、像猴子跳墩一样地从那小河的跳墩上跳过去了,很机警灵活。一到了目的地,就紧张地在布设障碍物。向通敌人的方向,他们用那桌子、板凳、门板,快得很,瞬间的工夫构筑了一个简单的障碍物。
“敌人在那里打枪吗?”邓萍用望远镜望着,“城墙上似乎没有敌人一样,你们看……”
蓝国清不等邓萍说完话,就把话接过去了。他说:“那不是?东北城角的墙垛子内只见个敌人。”他停止了他的说话。不一会儿,他带着谨慎的口吻又说:“我们应该转移一个地方才好!在这里好久了。”
“用不着!只有这里还比较安全。”邓萍用很着急的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那一个要他们去爬城?张政治委员!你看!你们第三营好像有一部分在爬城的样子,但第一个是那一个?”
“没有那个要他们爬城!真糟糕,乱搞了一场!那一个爬城墙的是蔡爱卿同志第七连的政治指导员。这家伙胆子大得很,打仗很勇敢,每次都在前面呢!这次他……”
“模范连的指导员还不勇敢吗?”蓝国清插嘴说。
张爱萍并没有因为蓝国清的插话终止了他的说话。他说:“怎么办呢?邓参谋长!”
蓝国清又说话了:“他们又一个个地爬出来了。”
“蓝参谋长!”邓萍把望远镜挂在胸前,稍微把身子露起来了一些,“你把任务告诉清楚没啊?你们第三营一定把任务弄错了。”
“那里话!我亲自告诉第三营营长:要他们接近城墙荫蔽起来。那个要他们去爬城呢?”
天快黑了,看不很清楚了,邓萍又把望远镜放在自己眼睛上去了,说着话,他的头被他的两臂撑得比先前要高些,不断地注视着望着第三营的动作。他又继续说下去:“第三营与侦察排都在现在位置不动,今天晚上就从那里爬城。军团是决定今天晚上攻城的,一定要在明天拂晓前占领遵义城才行,因为估计增援遵义的敌人——薛岳部明天有赶到的可能,你们看怎……。”
“报告!政治委员!”一个年少活泼的战士跑来报告。
“你是谁?”邓萍首先这样问。
“嗨,我是三营通讯员咯。”
“告诉你们营长:队伍不要撤回来,把这信带去就行了。”
“准备今晚上爬城啊!”蓝国清对那小通讯员说。
“敬礼!”年少活泼的通讯员藏好了信,行了一个军礼,飞跑去了。
城墙垛子内的敌人看见这个通讯员暴露地在飞跑着。“砰!砰!砰!”不住地乱放他那“九响棒棒”。邓、张、蓝他们三个还是匍匐在那土墩上继续进行他们的工作。
“呀!”他们三人不约而同的喊出来,“枪打到这里来了!”蓝国清还加上了一句:“你瞄准些个!你妈的!”
“哎……哟!”邓萍同志忽然倒下去了。
天色也渐渐地乌黑起来了,夜色已在向人们预告:天快黑了,你们也应该暂息一会,养精蓄锐,今夜好奋勇夺城。王家烈是不中用的,包你们能够缴两枝枪:九响枪和鸦片枪。好几个战斗员奋勇地在那土墩旁抬着个蒙头盖面的红色英雄的担架,急驰过去了。许多的红色指战员们一个个愤怒地喊着:“为光荣牺牲的参谋长复仇!继承邓萍同志的英勇牺牲精神!坚决拿下遵义城,消灭王家烈来纪念邓萍!”同时电话的声音也响动起来,这是张政治委员在向军团的彭军团长、杨政治委员报告军情与邓参谋长牺牲情形。当他报告观察的情形与第三营爬城的经过以及他们最后的布置时,他嗓子也提高起来更加激昂地说:
“……邓参谋长牺牲了!——我们一起在那土墩上观察,他忽儿倒在我的右臂子上……是九响枪的子弹打中的……从前额打进向后脑壳出来,血流的很多,我的手臂都染红了……现在已经送到军团了……政治处已经在部队里进行了解释与鼓动……口号是以坚决夺取遵义城来纪念他为中心啊……还好!一般情绪很高,并没有因他牺牲降低战斗情绪……是的,很好的一个同志……干部与战斗员们都说是同军团长一起在平江暴动就参加红军啊!都说我们又失掉了一个好的领导者……我们也是说拿下遵义后,再开追悼会……”
遵义追击
舒同
除贵阳外,遵义要算贵州第一号城市,街店相当繁荣,居民稠密,有新城老城之别,隔乌江有二十多里,直通大马路。我们第一次攻破该城时,曾经驻了好几天。
因为战略的转变,我们由云南、四川折回遵义来了。敌人柏辉章九团兵,由桐梓开始败走,天险的娄山关既已失守,红花围再被挫折,于是最后便困守遵义城了。
红三军团攻占老城之后,接着围攻新城,敌人已如斧底游魂,逼得迅电向他的薛大人求救。
第二天不到八点钟的时候,接到情报,薛岳已指挥他的吴(奇伟)纵队、周(浑元)纵队及贵州军阀王家烈残部,分三部向遵义前进,企图解围,再夹击我们。
情况突然紧张了,作为预备队的一军团即时动员起来,开会讲话。在“消灭敌人增援部队,活捉薛岳,消灭中央军!(贵州人称入贵的蒋介石军)”的口号下,全部激荡和鼓舞着战斗的热情,队伍像风驰电掣般地动作,从老城街上兵房里成几路纵队飞快地向着敌人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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