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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拉自传漫漫自由路

_8 纳尔逊·曼德拉(南非)
  我告诉大家,德克勒克在实现政治形势正常化方面比任何其他国民党领导人都要开明。当时,我用经常萦绕在我心头的话说,我一直称德克勒克先生是一个“诚实的人”。当德克勒克似乎不想实践他的诺言的时候,我曾经多次想起这些话。
  我决不会屈服,并且斗争对我来说并没有结束,而是以不同的形式刚刚开始。让我的人民和政府明白这一点,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我重申,我是“一个忠诚的、守纪律的非洲人国民大会成员”。我鼓励大家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加强斗争,共同走过这段最后的历程。
  到我讲完话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我们被簇拥着回到汽车上向主教大院驶去。当我们进入那片古朴的建筑群时,我看到几百张黑色面孔正在等待着迎接我。当他们看见我们的时候,大家突然唱起歌来。当我看到图图大主教的时候,我张开双臂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是一个用语言和胆识鼓舞整个国家的人,他使人民在最黑暗的时刻重新燃烧起了希望的火焰。我们被领进屋内,在那里,有更多的亲属和朋友在迎接我们。但是,对于我来说,最高兴的时刻还是当有人告诉我有一个从斯德哥尔摩打过来的电话。我立即意识到打电话的人是谁。奥利佛·塔博的声音比较低弱,但是,他的声音绝对不会被人听错。在这么多年没听到他的声音之后,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使我感到非常高兴。当时,奥利佛正在瑞典接受康复治疗,他于1989年8月患上了轻度中风。我们约好尽快见面。
  我一直在梦想,一离开监狱就从从容容地开着车去特兰斯凯,去看一看我的出生地,看一看我小时候曾经在那里玩过的山丘及河流,看一看我至今还没有见到过的我母亲的墓地。但是,我的梦想必须推迟,因为我很快得知,非洲人国民大会已经为我制定了繁重的工作计划,而在这些计划中,没有一项是去特兰斯凯进行一次轻松的旅行。
  112
  尽管很少有人能记住1993年6月3日这个日子,但是,这一天却是南非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就在这一天,经过在世界贸易中心举行了几个月的和谈之后,多党会议投票确定了南非第一次进行全国性、不分种族、一人一票式选举的日子:1994年4月27日。在南非历史上,占多数的黑人将第一次走到投票地点选举自己的领导人。根据协议,选民将选出400名代表,组成一个宪法起草机构。这一机构将既负责起草新宪法,又起到议会的作用。选举产生这个机构之后,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选举总统。
  谈判在4月份就已经恢复。当时,26个党派,包括因卡塔自由党、阿扎尼亚泛非主义者大会和保守党,几个月以来一直敦促政府确定选举日期,但他们却一直敷衍搪塞。然而今天,这个日期被实实在在地确定了下来。
  一个月后,即7月份,多党会议同意先起草一部临时宪法。其中规定,在全国和地区党派名单中,按比例选举成立400人的两院制议会,而参议院则通过地方立法机构间接选举。
  地方立法机构选举与全国大选同时进行,地方立法机构可以起草自己的地方法规,而地方法规必须符合全国宪法。
  布希勒兹酋长要求在选举前起草宪法,并站出来抗议在完成起草宪法之前确定选举日期。8月份起草的临时宪法第二稿虽然赋予了地方更大的权力,但是,却仍然没有平息布希勒兹酋长和保守党的不满。保守党把这些决议描绘成违背了南非白人的利益,他们成立了一个由南非国防部前部长康斯坦·维尔强将军领导的名为“南非白人人民阵线”的组织,企图联合白人保守组织,统一到所谓“人民国家”,即“白人家园”的思想上来。
第86节:自由(5)
  11月18日午夜刚过,多党会议举行了一次会议,批准了临时宪法。政府和非洲人国民大会协手搬掉了其余的障碍。新的内阁将由得票率超过5%的政党组成,形成决议需要一致通过,而不是政府建议的三分之二的人同意。全国大选将在1999年举行,这样,全国统一政府的任期将长达五年。最后,政府同意我们所坚持的一次投票选举办法,而不是由全国立法机构和地方立法机构分别选举。两次选举只能使多数选民产生混乱,因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一生中第一次参加投票选举。在选举前的一个时期内,由各党派人士参加的一个过渡性执行委员会将确保为选举创造合适的气氛。事实上,过渡委员会就是1993年12月22日至1994年4月27日大选期间的临时政府。一个拥有广泛权力的独立选举委员会将负责选举的管理工作。我们真正地迈进了新时代的门槛。
  我从来没有过分关心对个人的奖励。一个人不会仅仅为得奖而成为一名自由战士,但是,我与德克勒克先生共同分享了1993年度的诺贝尔和平奖,这让我深受感动。对我来说,诺贝尔和平奖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涉及到南非的历史。
  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我是诺贝尔委员会给予这种殊荣的第三个非洲人。阿尔伯特·鲁图利于1960年获得过这个奖项。第二位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非洲人是大主教德斯蒙德·图图,他在种族隔离制度最恐怖的岁月里无私地与种族隔离邪恶势力进行了斗争,在1984年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荣誉属于全体南非人民,特别是属于那些在斗争中战斗的南非人,我要代表他们接受这个荣誉。但是,诺贝尔奖是我从来没想到过的一种奖励。即使是在罗本岛上那些最艰难的岁月里,因为我们一直坚持武装斗争,大赦国际也未曾支持过我们,这个组织不可能为坚持暴力的人撑腰。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认为诺贝尔委员会绝不会把和平奖授予一个创建民族长矛军的人。
  我对挪威和瑞典人民怀有特别的感情。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当我们去西方为非洲人国民大会寻求支持的时候,我们的处境十分艰难。但是,在挪威和瑞典,我们却受到了热情的欢迎,他们为我们合法的自卫行动提供了各种援助,其中包括奖学金和其他资金,并为政治犯提供了人道主义援助。
  在挪威,我利用发表演讲的机会,不仅感谢诺贝尔委员会,而且也向他们介绍了南非将成为一个正义和平等的新南非的未来蓝图,而且也称赞了我的获奖伙伴F.W.德克勒克先生。
  他承认在实施种族隔离制度的过程中对我们的国家和人民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这需要巨大的勇气。他深谋远虑,理解和接受所有的南非人必须通过和谈并作为和谈过程中的平等参与者,一起决定他们的未来。
  常常有人问我,我怎么能够在那么严厉地批评德克勒克先生之后与他一起接受这个奖项。尽管我不会收回我对他的批评,但是,我可以说,他对和平进程做出了真正的、不可缺少的贡献。我不想损害德克勒克先生的威信,因为他威信越低,和谈进程就会越慢。要想与对手和平共处,你就必须与对手一道工作,使对手变成你的伙伴。
  尽管正式选举全国宪法起草机构直到1994年2月才开始举行,但是,我们在新宪法被批准通过后就立即开始准备竞选。其实,我们算不上超前,因为国民党从释放我们那天起就已经开始了竞选活动。
  尽管民意测验显示非洲人国民大会遥遥领先,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认为胜利已经在握。我告诫大家,要克服过分的乐观主义。我们阅读了好多关于某些政府有望赢得大选而最终却得了个第二名的资料。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经验丰富、组织严密、经济实力雄厚的竞选对手。
  我们的竞选是在由珀珀·莫莱斐、特罗尔·莱库塔和凯特索·戈德汉组成的领导能力很强的竞选班子的领导下开展的,他们都是联合民主阵线中善于动员群众的活动家。任务十分艰巨,我们估计将有2000万人参加投票,而且他们多数都是第一次参加选举。我们的许多选民都是文盲,投票的场面也有可能把他们吓回去。根据独立选举委员会统计,全国将设立一万个投票站。我们设法对十多万人进行了培训,对他们实施选举方面的教育。
第87节:自由(6)
  我们选举工作的第一个阶段是开展被大家称作“人民论坛”的活动。非洲人国民大会候选人将走遍全国各地,在乡镇和村子里召集会议,听取人民的愿望、担心、想法和不满意见。“人民论坛”与候选人比尔·克林顿在美国问鼎总统道路上举行的选民见面会差不多。“人民论坛”就相当于人民的议会,与我小时候在“大地方”看见的那种酋长会议是完全不同的。
  我醉心于“人民论坛”这种形式,11月份,我在纳塔尔开始参加“人民论坛”,然后去了德兰士瓦和奥兰治自由邦北部的PWV地区。有时,我一天参加多达三四个“人民论坛”。人民当然也非常喜欢“人民论坛”这种形式,过去没有人就他们自己的国家应该做什么征求过他们的意见。
  把“人民论坛”的建议搜集起来之后,我们开始走向全国各地,把我们的信息传递给人民。在非洲人国民大会中,有的人主张把竞选活动简化成一种解放选举,并告诉人民:请投我们的票,因为我们使你们得到了解放。我们决定,向他们描绘我们创建的新南非的前景,请求人民投非洲人国民大会的票,这不仅因为我们与种族隔离政策斗争了80年,更因为对于建立一个他们所希望生活在其中的南非来说,我们是最有资格的。我认为,我们的竞选应该着眼于将来,而不是盯着过去。
  非洲人国民大会起草了一个长达150页的文件。这个文件被称作《建设与发展纲领》,简要说明了我们的计划:我们将通过发展公共事业创造工作机会,建造100万户带有供电设施和水冲厕所的新房子,扩建基本卫生设施并为所有的南非人提供10年义务教育,通过土地产权法重新配置土地,停止对基本食品征收增值税。我们还将致力于在私人和公共领域采取一系列更广泛、更积极的措施。这个文件被编写成一个名为《为全南非人创造更美好的生活》的宣言,这个标题后来成为非洲人国民大会竞选的口号。
  正如我们告诉人民我们将要干什么那样,我认为我们还必须告诉人民我们能干什么。许多人认为,通过自由、民主选举,生活一夜之间就会发生变化,但是,情况远非如此。我经常对大家说:“不要指望大选之后,马上就能坐上奔驰车,在自己后院的游泳池里游泳。”我告诉我们的支持者:“除了你们将增加自尊心并成为你自己国家的公民之外,生活不会戏剧性地发生变化。你们必须要有耐心,可能必须等上五年才能看到结果。”我向他们提出挑战,我说不会资助他们。“如果你们想继续在贫穷中生活,没有衣服穿,也没有饭吃,”我告诉他们,“那么你就到那些黑酒店里去酗酒吧。但是,如果你们想过上美好的生活,就必须努力工作。我不能为你们包办一切,你们必须脚踏实地地去劳动。”
  我还告诉白人听众,我们需要他们,不想让他们离开这个国家。他们像我们一样,都是南非人,这里也是他们的家园。直言不讳地说,我对隔离制度十分反感。但是,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们应该忘记过去,把精力集中到为大家创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上来。
  每逢集会,都要告诉大家如何投票。选票本身是一张窄长的纸条,左边是按降序排列的政党的名称,右边是该政党的符号和政党领袖的照片。选民要在靠近他们选择的政党的下一栏中打上一个“×”号。我告诉我的听众:“选举那天,认真看一下你们的选票,当你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人,就打个‘×’号。”
  114
  我于4月27日参加了投票选举,这是四天的投票时间中的第二天(某些特定群体包括老人、残疾人和住在国外的南非人被允许在4月26日投票选举)。我之所以选择在纳塔尔参加投票是想向住在这个分离省份中的人民显示,去投票站投票并没有什么危险。我是在位于德班正北一个青翠的小山城伊南达的奥哈兰治高等学校参加投票的,因为,非洲人国民大会的第一任主席约翰·杜比就安葬在这里。这位非洲爱国战士于1912年帮助建立了非洲人国民大会,在他的坟墓旁边投上我神圣的一票,让历史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因为他82年前开创的历史使命马上就要完成了。
第88节:自由(7)
  当我来到位于一所小学上面的土坡上,伫立在他的坟墓前的时候,我所想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当我走到投票站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那些用他们的生命换来了今天的英雄们,他们为了现在即将完成的事业作出了最后的牺牲。我想到了奥利佛·塔博、克里斯·哈尼、鲁图利酋长和布拉姆·费希尔。我怀念那些伟大的非洲英雄,正是因为他们作出了伟大的牺牲,几百万南非人才能在这个日子里参加投票选举。我想起了乔西亚·古麦德、G.M.奈克、阿布杜拉·阿布杜拉赫曼、莉莲·恩高义、海伦·约瑟夫、玉苏福·达杜、摩西·考塔尼。4月27日那天,我并不是一个人去投票站,我与他们一起投上了我那神圣的一票。
  在我走进投票站之前,一位不恭敬的媒体记者问:“曼德拉,你要选谁?”我笑了,说:“你知道,整个上午,我一直在为选谁而感到苦恼。”我在非洲人国民大会几个字后面的空格中打了个“×”号,然后把折叠起来的选票投进了一个简易的木箱中。我投下了我有生以来第一张选票。
  非洲人那天去投票站投票的情景一直在我记忆中燃烧。耐心的人们排着长龙,蜿蜒穿过乡镇和城市那尘土飞扬的道路和街道。那些等了半个世纪才等来一生中第一次投票选举的老年妇女说,她们一生中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人类;白人则说,他们为最终生活在一个自由的国家里而感到自豪。投票期间,全国人民沉浸在一片欢快的气氛之中。暴力和爆炸事件也不再发生,我们的国家宛若获得了新生。投票选举工作中,后勤服务方面发生了问题,选票放错了位置,有的地方出现了非法投票站和骗人的谎言,但与民主和正义的压倒性胜利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统计投票结果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我们获得了全国选票的62.8%,略低于我们希望的三分之二的得票率(不需其他政党帮助就可以通过最终的宪法),从而使我们有资格在国家机构中的400个席位中占有252个席位。非洲人国民大会在北德兰士瓦和东德兰士瓦、西北地区、东开普和自由邦取得了绝对优势。在西开普,我们的得票率是33%,而国民党在这个地区获得了胜利,他们在有色选民中的得票率特别高。在夸祖鲁/纳塔尔,我们获得了32%的选票,因卡塔自由党在这一地区的大选中胜出。在纳塔尔,由于害怕发生暴力和恐吓,我们许多选民都待在家中,没有能参加投票。有人举报,出现了许多假票和废票。但是,这些问题并没有影响大局。我们低估了因卡塔自由党在夸祖鲁的力量,他们在选举那天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影响力。
  在非洲人国民大会中,有人因我们没有进入三分之二这个门槛而感到失望,但是,我却不这样认为。事实上,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果我们得到三分之二的选票,并能够起草宪法而不受因别的政党的介入而带来的影响,那么,人们就会说我们通过了一个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宪法,而不是南非的宪法。我要的是一个真正全国统一的政府。
  5月2日晚间,德克勒克先生发表了一个措词温和的讲话,承认竞选失败。在经过了三个多世纪的统治之后,占少数的白人终于承认在大选中失败,并把权力交给了占多数的黑人。那天晚上,非洲人国民大会准备在约翰内斯堡市中心的卡尔顿大酒店舞厅里举行庆祝大会。当时,我患了重感冒,我的医生要我待在家中休息。但是,没有什么事情能阻止我去参加庆祝大会。大约9点钟,我走上了舞台,看到的是一个个幸福、快乐的笑脸。
  我向大家解释说,我的声音由于感冒有些沙哑,我的医生劝我不要来参加这个庆祝会。然后我说:“我希望你们不要告诉他我没能遵守医嘱。”我向德克勒克先生表示祝贺,他表现得很得体。我感谢所有的非洲人国民大会成员和民主运动组织的成员,他们工作得如此出色,如此长久。那天晚上,伟大的自由战士马丁·路德·金的夫人科雷塔·斯科特·金也在舞台上,当我引用她丈夫那段不朽的名言时,我敬重地看了她一眼。
第89节:自由(8)
  这是我们国家的生活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我满怀骄傲和欣喜站在你们的面前——我为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普通老百姓而骄傲。你们表现了这样一种镇定而有忍耐的决心,要求收回自己的国家政权。现在,令人高兴的是,我们可以公开大声宣布:我们终于得到了自由!我们终于得到了自由!我为你们的勇气所折服,并怀着对你们大家充满热爱的心情站在你们面前。在我们历史上的这个时刻,领导非洲人国民大会对我来说是最高的荣誉。我是你们的公仆……重要的不是个人,而是集体……现在,医治旧伤、建设一个新南非的时候已经到来。
  自从统计结果明确显示将由非洲人国民大会组建政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把呼吁和解、包扎这个国家的伤口、加强信任和信心作为自己的使命。我知道,许多人,特别是在人数上占少数的、白人、有色人和印度人,都正在对前途感到忧虑,我希望他们放心。我反复提醒大家,解放斗争并不是一种反对任何一个团体或种族的战斗,而是反对一种压迫制度的斗争。我利用一切机会表明,全南非人现在必须团结起来,我们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种族,我们要携手并肩走向未来。
  115
  5月10日拂晓,天空中万里无云。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一直高兴地忙于接待政要和前来在就职典礼之前表示敬意的各国领导人。这次就职典礼将是国际领导人在南非土地上的一次最盛大的聚会。
  就职典礼在比勒陀利亚由工会大厦组成的一个美丽的圆形露天戏场举行。几十年来,这里一直是白人霸权的象征,现在,这里却变成了各种肤色和民族织成的一道彩虹,南非第一个民主的、没有种族歧视的政府就要在这里诞生。
  在这个秋风送爽的日子里,我在我女儿泽尼的陪同下来到了会场。在讲台上,德克勒克先生首先宣誓就任第二副总统,然后,塔博·姆贝基宣誓就任第一副总统。当轮到我宣誓就职的时候,我庄严地说出了自己的誓言:遵守和坚持宪法,为共和国的繁荣、昌盛和共和国的人民贡献自己的一切。面对在座的嘉宾和全世界的目光,我说:
  今天,我们大家欢聚一堂……为新生的自由带来了光荣和希望。经受了太长太长的人道灾难之后,一个全人类都为之骄傲的社会就要诞生了。
  ……我们,不久前还是囚犯,今天却被给予了宝贵的特权——在自己的土地上作为主人接待世界各国的客人。我感谢我们尊贵的国际友人出席这个大会,与我国人民共同庆祝这个属于正义、和平、人类尊严的伟大胜利。
  我们终于获得了政治解放。我们决心把我们所有的人民都从贫穷、被剥夺、痛苦、性别歧视及其他歧视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决不能让这个美丽的国家再次发生一伙人压迫另一伙人的悲剧,决不能!决不能!……太阳将永远照耀在这个辉煌的人类成就之上。
  让自由主宰一切。上帝保佑非洲!
  不长时间之后,当南非喷气式飞机、直升机和军事运输机壮观地编队从工会大厦上空呼啸着进行各种造型表演的时候,我们都惊奇地抬头望着天空。这不仅是尖端技术和军事力量的展示,而且也是军队忠于民主、忠于自由公正选举出来的政府的表现。仅仅不长时间之前,南非国防军和警察的最高将领,胸前挂着功勋带和功勋章向我敬礼,并宣誓效忠。我不由得想起没有多少年前,他们不但不向我敬礼,而且还逮捕过我。最后,排成V字形的黑斑羚喷气式飞机在其尾部喷出了黑、红、绿、蓝和金黄色的彩烟,那是新南非国旗的图案。
  那天,我认为更有象征意义的是黑人、白人分别用考撒语和南非荷兰语演唱我们的国歌——《上帝保佑非洲》。白人唱的是“Nkosi Sikelel? iArika”,而黑人唱的是“Die Stem”。尽管那天黑人和白人都不熟悉各自唱的歌词,但是,他们将很快从心底里体会到这些话语的含义。
  就职典礼那天,我一直沉浸在一种历史感之中。20世纪中的第一个十年期间,也就是残酷的英布战争之后以及我本人降生之前不几年,南非的白人解决了他们之间的分歧,并建立起了一种白人统治本土上的黑人的社会制度。他们创造的这种制度,形成了世人皆知的最残酷、最野蛮的社会基础。现在,在20世纪最后一个十年,也就是在作为我个人的第八个十年里,这个制度被永远地推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承认所有的人,不分他们是什么肤色,都享有权利和自由的社会制度。
第90节:自由(9)
  正是由于成千上万的难以想象的牺牲才换来了今天,这些人作出的牺牲是绝对无法计算的,也是绝对无法得到回报的。正如过去的那么多其他日子一样,那一天我感到,我仅仅是那些先我而去的南非爱国者的代表。那条漫长而崇高的斗争道路似乎已经到了终点,现在将由我把它延续下去。我为不能向他们表示感谢和他们不能看到自己的牺牲换来的今天而感到难过。
  种族隔离政策在我的国家和我的人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持久的伤痕。我们大家要从深深的伤害中得到康复,即使不需要花费几代的时间,也可能要花费许多年的时间。但是,几十年的压迫和野蛮统治还有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那就是,它造就了像奥利佛·塔博、瓦尔特·西苏陆、鲁图利酋长、玉苏福·达杜、布拉姆·费希尔、罗伯特·索布克韦这样的时代伟大人物。对于这些如此勇敢、智慧、慷慨大方的人物,可能再也没有人去了解他们。也许,只有如此深重的压迫才能打造出这种高尚的人格。我们国家的地底下蕴藏着许多矿产和宝石,但是,我总认为,我们国家最宝贵的还是它的人民,他们比最纯正的钻石还要纯净和宝贵。
  我正是从这些斗争中的同志身上弄清楚了勇敢的含义。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人们不分男女,为了一个理想而去冒险和牺牲生命,我亲眼目睹了我们的人民勇敢地、不屈不挠地面对攻击和折磨,显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和坚韧。我知道,勇敢并不是不畏惧,而是战胜了畏惧。我记不清我自己有多少次感到畏惧,但是我把这种畏惧藏在了勇敢的面具后面。勇敢的人并不是感觉不到畏惧的人,而是征服了畏惧的人。
  我从来也没有对发生这种伟大转变丧失希望。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提到的那些伟大的英雄人物,而且也因为我们国家的普通老百姓所表现出来的勇敢精神。我知道,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存在着仁慈和慷慨。没有一个人由于他的皮肤、背景或宗教而天生仇恨另一个人。人们一定是通过学习才会有恨,如果他们能够学会恨,那么他们也一定能够学会爱,因为爱在人类的心中比恨来得更自然。即使是在监狱里那些最冷酷无情的日子里,我也会从某个狱警身上看到若隐若现的人性,可能仅仅是一秒钟,但是,它却足以使我恢复信心并坚持下去。人的善良就像是一条可以隐藏但绝对不会熄灭的火焰。
  我们睁大眼睛开展斗争,决不能幻想斗争的道路是一帆风顺的。当我作为一个年轻人参加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同志为他们的信仰付出的代价,并且,这种代价往往是十分昂贵的。对于我自己,我决不会为献身于斗争而后悔,我随时准备去面对影响我个人的各种困难。但是,我的家庭为我献身斗争付出了可怕的代价,或许,他们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在生活中,每个男人都有两项义务:一项是对家庭、对父母、对妻子、对孩子的义务,另一种是对人民、对社会、对国家的义务。在文明的社会中,每个男人都能根据自己的爱好和能力尽到这些义务。但是,在像南非这样的国家里,对于像我这样的出身和肤色的男人,要想尽到这两项义务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南非,一个黑人要想作为一个人去生活,可能会受到处罚和隔离;在南非,一个想为他的人民尽义务的人,必然会被迫离开他的家和家人,去过一种孤身奋战、带有秘密和反叛性质的生活。我并非一开始就作出了把我的人民置于我的家人之上的选择,但是,为了为我的人民服务,我被剥夺了我作为一个儿子、兄弟、父亲和丈夫尽自己的义务的权利。
  这样,我献身于我的人民——我从来不认识、从来没见过面的数百万非洲人,是以牺牲我最了解、最热爱的人为代价的。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也是在一个孩子问他父亲时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在一起?”这位父亲一定会说出这样一句近乎可怕的话:“还有与你一样的别的孩子,许许多多的孩子……”然后,他的声音就渐渐地听不清了。
  我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渴望着自由,因为我生下来就是自由的,我以我能知道的各种方式享受着自由:我在我母亲那个小房子周围自由地奔跑,我在穿过我村庄的清清的小河里自由地游泳,我在星光下自由地烤玉米,我骑在牛背上自由地歌唱。只要我听我父亲的话并遵守部落的风俗习惯,人间和天上的律条都不会找我的麻烦。
  只有当我开始知道我童年的自由之梦其实是幻想的时候,我才发现,作为一个年轻人,我的自由已经被剥夺,因此,我开始渴望自由。开始,作为一个学生,我仅仅是要我自己的自由:晚上能待在户外的自由,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的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这些都是一些暂时的自由。后来,作为约翰内斯堡市的一个年轻人,我渴望得到基本的、有尊严的自由:发挥自己潜力的自由,维持生计的自由,结婚的自由和拥有家庭的自由,这些都是在遵纪守法的生活中不受束缚的自由。
  但是,后来我慢慢地发现,不仅我没有自由,而且我的兄弟姐妹也没有自由。我发现,不仅我的自由被剥夺,而且像我一样的每个人的自由都被剥夺了。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加入了非洲人国民大会;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对自己自由的渴望转变成了对人民自由的更大的渴望。正是这种更大的渴望,即为人民争取尊严和自尊地生活的自由,才使我的生活充满了活力。因此,我从一个胆怯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勇敢的青年,从一个遵纪守法的律师变成了一个“罪犯”,从一个热爱家庭的丈夫转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从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转变成了一个“修道士”。我并不比别人道德高尚和富有自我牺牲精神,但是,我发现,我甚至不能享受在我知道我的人民不自由的时候我被允许享受的最起码、最有限的自由。自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我的人民任何一个人身上戴着枷锁就等于所有人身上都戴着枷锁,而我的人民身上都戴着枷锁也就等于我的身上也戴着枷锁。
  正是在那些漫长而寂寞的岁月里,我对我自己的自由的渴望才变成了我对所有的、不论黑人或白人的自由的渴望。我同时也知道,正像被压迫者的亲身感受一样,压迫者必须得到解放。剥夺别人自由的人是可恨的囚犯,他被锁在偏见而心胸狭窄的铁窗背后。如果我要剥夺别人的自由,我也就不是真正的自由,就像当我的自由被别人剥夺时我也一定不自由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压迫者和压迫者同样都被剥夺了人性。
  当我走出监狱的时候,解放被压迫者和压迫者双方就成了我的使命。有人说,这个使命已经完成了,但是我认为,情况并非如此。事实上,我们还没有自由,我们仅仅是获得了要自由的自由,获得了不被压迫的权利。我们还没有迈出旅途中的最后一步,而且在更漫长、更困难的道路上,我只不过刚刚迈出了第一步。因为,获得自由不仅仅是摆脱自己身上的枷锁,而是尊重和增加别人的自由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们献身于自由的考验还刚刚开始。
  我已经走过了漫漫的自由之路。我一直在努力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但在这条路上,我也迈错过脚步。我已经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在登上一座大山之后,你会发现还有更多的山要去攀登。我在这里稍停片刻,悄悄地看一看周围的壮丽景观,回头看看我已经走过的那段路程。不过,我只能稍息片刻,因为伴随着自由而来的责任,使我不敢就此却步,我的漫漫自由路还没有到达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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