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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达:不是我,是风(劳伦斯的一生)

_5 弗里达·劳伦斯(英)
  我们旅行很愉快。人不多,没碰上任何困难,我也不太累。以前我从未那么高兴地看过瑞士。安静灰色的秋天,呈火一样奇妙绿色的草,果树树叶优美地闪着光,樱桃叶象樱桃那么通红,苹果树和梨树的叶子是黄色、红和鲜红的,象花朵一样。真和童话里的国度一般。意大利下了雨,但是今天天气晴好,空中有浮云,空气温和,周围一片宁静。邻居们骑自行车到车站接我们。大家都很高兴。回家后,乡亲都对“亚伊亚”很着迷。吉乌利亚很漂亮。最近,这孩子长得非常漂亮。她升起火炉,给我们做开水。终于回到家里,可是家里朴素、空旷,我觉得好象进了陌生人的家。然而,弗莉达很快活。
  我不知道我怎么啦。这次回到意大利,我的情绪还是不稳定。你的小花瓶里蔷薇花和茉莉花散发着香气。我很满意我的画。我聆听着静寂。不过该拜访邻居了。请收下我的小礼物。今天早晨收到了你的信。距离到什么时候都是距离,这太让人遗憾了。如果我们能受你之邀去喝茶,那我们三人该多快活呀。不过,我们也快到你的身边生活了。
  再见,祝你快乐。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一
亲爱的岳母:
  听说你到黑勒纳尔布进行了非常愉快的旅行,我很高兴。你想家了吗?或是想长住异乡呢?
  我们13号左右到达。明天12号星期一我们去米兰,13号星期二从米兰去巴登巴登。到达时间是下午6点45分。你能在你喜欢的、能订饭的别墅或旅馆里为我们找一两个房间吗?几天后,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去黑勒纳尔布,也可以呆在巴登或附近。
  我们定好8月中旬去英国。不过有20天左右可以呆在德国。我想这肯定很开心。
  我永远喜欢巴登和“黑色森林”。去那里我总是情绪高昂。夏天肯定漂亮。还没过草莓和樱桃的时期吧。
  我们可以在沃尔特咖啡店吃饭、喝茶、上她的木房子里看埃克契林茨斯特查、去野餐。是的,肯定快活。弗莉达也会由衷地高兴。不许愁眉苦脸的。
  这里非常暖和、宁静、漂亮。水果已经成熟。无花果、桃、杏、杨梅,都个大好吃。因为雨水充足。其中最棒的是杏,大得跟桃似的。早熟的小梨呈淡黄色,非常好吃。是的,已经盛夏了。
  我妹妹因为罢工,写来伤心的信。罢工何时结束不知道,双方都在损失大量金钱。人类不能用金钱来构筑自己的生活。否则没了金钱,生活也许破坏了。不管有没有钱,我都为自己生活着。并且不曾上当。
  弗里德尔从柏林寄来一封亲切的信。依我看,他已经厌倦了大城市的生活,想回故乡居住。
  一定要让我听听埃尔斯对戏剧的感想。
  《羽蛇》的瑞典语译本目前正在翻译。我只得到了600马克。寄去一点钱,祝贺你的生日。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吧。
  我们没有另带礼物。因为非常费事。
  岳母,马上就能见面了。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日
亲爱的岳母:
  今天是我们到这里来以后的第三个星期日。天气每天都象夏天一样温暖舒适,碧空万里。窗户整天开着,根本想不到生火。即使到了黄昏也相当暖和。蔷薇花现在正是盛期,可是花的数目却很少。土地还非常干燥,井里只有一点点水。这个时期,巴登也是很漂亮的吧。一到星期日,我就想起“库尔帕尔克”的音乐和你房间里的“马尔维亚”。这里没有音乐。时时听到那些可恨的狩猎者们在后面的树林里枪击雀鸟和夜莺的声音;也没有马尔维亚。现在你也许出去散步,碰到穿着盛装、做完弥撒的斯蒂夫特的夫人们了吧。
  从马什的信中得知,她见到了许多人,有了很大进步。她说想在3月份到这里来。阿尔弗雷德也从阿斯科纳来信,说在那里每天象在天堂里,他完全被吸引了。信很动人。弗莉达仍在弹钢琴。这次她弹的是亨德尔的《救世主》,她还弹不了哈利路亚!我在画一幅不大的画。画的是龇牙裂嘴扑向人的老虎。明天,我们和朋友一起去佛罗伦萨。我还没逛过市场呢。我们和邻居们玩惠斯特牌戏、约翰教皇牌戏和忍耐牌戏。就是你知道的那种小忍耐牌戏——一、二、三——一是恶魔。当然那么叫也不是没道理的。它一次也没有直接到我手里。
  向克里格拉夫人及哈尔姆斯问好。祝奥贝林夫人身体健康。你保重。如果我们1月去科尔托纳,请用骨牌给我算一卦。“啊,可爱的骨牌,向我说实话……”
                            D·H·L
  迪亚布勒雷
  星期四晨
  (给弗莉达的信)
  今天早晨你的信没来,只有柯蒂斯·布朗要《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原稿的一封信。不过,我还拿着后两章。
  温暖的小太阳照耀着,早晨很暖和。女佣患了流行性感冒,所以我妹妹来了。
  我这就和奥尔达斯一起去车站。我们也要和迪亚布勒雷再见了。我们即使掉下山谷也不愿意患上流行性感冒。你怎么想?再见,老太婆。
                            D·H·L
  夏列,博希特
  迪亚布勒雷
  瓦尔
  星期三
亲爱的埃尔斯:
  我们在不和柯蒂斯·布朗联系的情况下解决《帝王》的事吧。以后,给他写信时,我会详细写明这件事,告诉他我自己把事情定下了。《青少年》付的稿酬是180马克,这个价码挺好。一般算法是三分之一给译者,三分之二给作者,所以该给你60马克。公事公办嘛!
  我直接给塞克写了信,让他把《公主》(《圣莫尔》中的)的抄本和短篇小说集《骑马离去的女人》的校样给你和卡特琳娜夫人送去。这些东西会直接送到你们那里去的。短篇小说集中,《国境线》的结尾没有了。印刷厂丢了两三页。所以我必须加上结尾。不过,即使故事没有完,你也能理解。
  温暖的阳光泄下,雪在融化,但是今天还有稀稀落落的细雪降下。我不能不说我不喜欢雪。我不是雪鸟,我讨厌铺天盖地的生硬的白色,我讨厌白色和黑色。那种一致劲儿让画家头疼……它变化不大……只有些可爱的轮廓和苍白的闪光。然而,它是反生命的。
  我在忙于整理诗……总算把早期的诗都收集全了。这工作真费事!不过,我打算在这之外出版《看!》和《鸟与兽》。然后必须到伦敦看看打字的小说。如果这件事全部搞完,让我不必再发牢骚,我该多么高兴。现在我真是烦死文学创作了。
  我认为这块土地对健康有益,但是,雪对支气管炎患者不利。真的不利。我感到体内被掏空了。
  昨晚我梦见冯·卡拉夫人。他们都好吗?
  伊尔辛豪森的风景明信片非常漂亮。
  弗莉达正在等信。再见。
                            D·H·L
  佛罗伦萨
  1928年4月16日
  星期五
  (给埃尔斯)
  从阿拉西奥寄来的信,收到了。你对那里满意,这就好。我在想今天你不是要去德国吗。昨晚我住在佛罗伦萨的奥里奥里家。今天下午回到梅林达。这里笼罩着浓重的出发气氛,让人觉得有些不愉快。我喜欢不象任何人说再见地轻松地上路。希望夏天在一个舒适、自由、容易忘记的地方见到你。在意大利的回忆太多了,而勇气不足。
  把找到的你的自来水笔寄给你。
                            D·H·L
  梅林达别墅
  佛罗伦萨
  1928年5月4日
亲爱的埃尔斯:
  我怎么也不能写我的自传。如果你有这个意思,认为它有一定价值,就请答复编辑部的人。以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所以应该问问柯蒂斯·布朗,他们果真和这个人谈过《群岛》的事吗?
  你已经知道了吧,我们还没有离开梅林达。我摘下画。我们开始收拾行李。然而,由于弗莉达很不高兴,所以我又把画挂上,付了6个月的房租。那也是没办法。这样,我们又象从前一样,留在这里。大概我们将在这里呆到月底。因为小说的校样只出来了一半。我盼着印刷厂能快点。
  我跟许多人打听,知道不知道瑞士有什么舒适的旅馆。这几天的经验使我非常讨厌寄宿旅馆。我总在想把那些打扮得象猫似的来吃饭的老太婆们——多数是英国老太婆——都杀了。最近,我搞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路易十五世式的饭碗。不过这是美洲制的,不用说,这使我毛骨悚然。
  不管怎么说,已经象夏天了。栗花盛开。那边也是这样吗?乡亲们给我拿来新鲜的蚕豆。他们生着吃,觉得味道很美。我喜欢它,因为它的名字是个不稳当的词汇。我们还把青巴旦杏,象吃梅子那样用糖水煮了吃。味道和醋栗差不多。我们见了一个不太老的英国妇女。她在隆加诺有处非常优美的住宅。她花钱大手大脚,但为人可靠。后来在和其他几个人接触后,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沉稳、格调高雅的人。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五
亲爱的埃尔斯:
  我把此信寄往巴登,因为我想你大概还在那里。你这一星期过得肯定愉快吧。这边的太阳太热了些,身体乏力,甚至让人感到象要发生地震似的。不过,美好的事物依然美好。
  我们带着全部战利品平安地回了家。桌子上你送我们的沃尔弗拉茨豪森玻璃花瓶中插着蔷薇花。昨天威尔金森来时,我们用黄色的小玻璃杯喝了樱桃酒。我一直很健康,食欲好,吃的多,还喝了博尔斯特。你想象一下,这要慢火煮上好几个小时。我觉得这对身体有益。比任何药都有效。我已开始写小说,并在孜孜不倦地画一幅有5个黑人妇女的画。我给它起名为《摩西的发现》。岳母也许会给它起名为 chterliches Schauer-stuck。
  柯蒂斯·布朗来信说,基佩伯格和我们的契约明年11月到期。如果那样,我们就可以和他分手,跟别的出版社打交道了。你在1923年的一封信里欣然接受了翻译工作。这封信现在柯蒂斯·布朗的手里。所以,我在写给基佩伯格的信中讯问了他明年有什么出版我著作的计划没有。很快我们就可以知道,我们是否能够自由地处理这个问题了。如果你愿意,就请译《羽蛇》吧。随它去吧,总会成功的。
  天渐渐黑了。我们还没有生火,够暖和的吧。祝你精神愉快,无忧无虑。问岳母好。领结收到了。不过,我还没有戴它。请代我向她致谢。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一
亲爱的埃尔斯:
  谢谢你从康斯坦茨来的信。你和岳母生活愉快,这很好。我也很清楚她不想看自己的旧家的缘由。那太使她烦心。过去的事已经很遥远了。
  我有些好转——又起来在家中走动了——但是心情不佳。昨天我下了楼在室外试着走了五六英尺。不过,室外不到太阳落山后,天还很热。所以我们打算本周或下周去维尔拉哈。到稍微高的地方去,情绪会好些。当地经常是晴朗的天气。如果安静地呆着,也不是那么热。不过在阳光下走路就特别热。我身体要是健康的话,我也会喜欢热的。弗莉达开始真心喜欢热天了。我现在想眺望绿色的世界、聆听流水的声音,品尝美味的北方食品。
  我们打算8月份跟你借伊尔辛豪森以便我们能直接去那里。能见到努什我很高兴。正如你曾经说的,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发自心底地高兴,那肯定将是最美好的事情。我的病,源自苦闷——严重破坏心情的苦闷,很快又有了痔疮和其他毛病。如果人能学会不痛苦,那他将能象你的市长先生——真是市长先生吗?——那样,80高龄了但仍心广体胖、精神愉快。总之,我也想在死前有一次他那样的感受。如果稍微多喝些酒可以消除烦恼,我宁愿多喝点。
  报纸上登的维也纳的《革命》也许并没什么了不起。如果我们不去奥地利的话,我们将去巴伐利亚或巴登附近。
  所以9月能见到你。如果能借到伊尔辛豪森那太感谢了——当然我要付你房租的。
  再见!
                            D·H·L
  寄上登有一篇小说的《日晷》,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凯瑟尔马特
  格施泰格格施塔德
  瑞士
  1928年9月11日
亲爱的岳母:
  信和漂亮的领结都收到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你那里去了。15日星期六埃尔莎到这里来了,住到星期日。我妹妹和她女儿走后,这里非常安静。她俩是星期五走的。两人在这里都很健康,不过我妹妹不太高兴——因为她丈夫是个浪荡鬼。
  今天以前是夏天,而今天已经入秋了。安静的灰云在低矮的群山顶部盘绕,有些恐怖感。在这样的山里,太阳是宝贵的。如果去巴登,大概会开心些。因为有布鲁斯特家的人在,可以一起去听音乐会和看戏去。
  我们吃了许多葡萄。弗莉达在准备用葡萄和杜松子做的菜。那将是什么样,只有上帝知道。纳施还没信吗?马上我们就见面了。
  再见。
                            D·H·L
  里瓦日
  克罗港岛
  瓦尔
  星期六
亲爱的埃尔斯:
  今天收到的你的信说,岳母躺倒了。真是太可怜了。但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在利希滕塔尔曾想起,岳母可能身体不好。由于岳母太胖,脚确实要受苦。情况如何请告诉我。我祝愿她尽快康复。
  我们在这里安顿下了。由于弗莉达在邦多勒得了那讨厌的意大利流行性感冒,当然我也被传染了。所以上星期内我都情况不妙,瘪着肚子卧床了。真受不了。其他人对我很亲切。比吉一点也不像座城堡——只有带射击孔的低矮厚实的城墙盘垣在山顶上——大小和利奥波德普拉茨差不多——内部面目皆非,一片荒凉,长满了薰衣草、草莓和小松树。城墙内侧有五六间房子。地方使人心情舒畅。我们在房子外点燃起松木火堆。基塞佩是西西里人,28岁,身体强壮。他拿来了所有的菜,还洗盘子、添火。女人们给每个人分菜。约瑟夫赶着小骡子从船上运来粮食。粮食很多。几乎每天都有船来,但邮件一周只送三次。天气很暖和——温暖、潮湿。我担心这对我身体不大好。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定好在12月15日或20日。但是如果热湿气对我的喉咙不利的话,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和蔼、温柔。如果不得不和这些人告别,将是很遗憾的。况且我们也不知道上哪里好。
  布鲁斯塔家的人回到了卡普里。这是很自然的。我去海德堡定了诗集。看上去很漂亮。
  现在我们立在岛顶上,俯看着绿色松树树梢、蓝色的海和诸多的岛。到这里来以后,我还没有去过海边。弗莉达只洗过一次海水浴。景色非常迷人。夜幕降下,土伦、耶尔、邦多勒的灯光熠熠闪耀。不过,我不太喜爱岛屿,所以我不想在岛上长呆。弗莉达想回加尔达湖去。我不去。
  岳母的病情如何?请告诉我。弗莉达说很痛苦。不过,依我看,没有多大危险,只是身体稍有不适而已。世界上哪里也没有和平。
  再见。
                            D·H·L
  我希望这封信在下个星期二前——下一班邮船送走。
  克罗港岛
  星期五
  暴雨,疾风,雨水象激流!维希在“卫生上”是没说的,但并不是一个“居住舒服”的地方。所以我们在下周星期二或星期四趁大海风平浪静时离开这里。弗莉达和我大概会住在邦多勒。
  我很高兴岳母的身体恢复了健康。
  下周我再写信。
                            D·H·L
  克罗港岛
  瓦尔
  星期三
亲爱的岳母:
  我很高兴你病情好转。你太健康了。你已经成了大胖子,而不是年轻、灵活的了。所以不要随便走动。我觉得你不要勉强地去钓什么鱼,进行愚蠢的郊游。你要安静、慎重地做事情。不要勉强。
  我们明天离开这里。幸好,天气很好。碧空、蓝海,非常暖和。不过我已经呆够了。我不想在小岛上住一个月以上。然而作为一个经历,这是很愉快的。我们只有去邦多勒。那里是个海边小镇,距土伦半小时路程。不过,有火车线,从马赛来只用一小时。我们想找一处住房,不过什么样的房子好,我俩都不清楚。
  佛罗伦萨来的信说,那里连日降雨。幸好,这里不是那个样子。我的短篇小说集、英索尔历书都收到了。你也知道,我没有和英索尔决裂。他们付给我的不是35英镑,而是50英镑。埃尔斯能在她愿意的任何时候进行翻译。这是好事。
  寄上5英镑。还需要的话,请来信。这是我的钱,我愿意送给你。不过,请代付10马克弗莉达的衣服钱。
  布鲁斯特尚在卡普里。他们说那里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这很好,不过一定要去看看。
  你要在家中静养。那样脚才能不痛。
                            D·H·L
  博里瓦日旅馆
  邦多勒,瓦尔
  1928年12月19日
亲爱的岳母:
  傍晚时收到了领结和历书。历书很可爱。我们很了解它。它使我产生怀乡情绪。就为了把它挂到墙上,我们也要找一处房子。不过,我们还不知道我们想住在什么地方。这里天气很好,有亲切感,是个好地方。我们正在等着圣诞节。
  埃尔莎和巴比也许会来吧。这事明天就会分晓。不过,埃尔莎在二月底前还有工作,所以她只能在这里住一周。她说她想在结婚前来。她终于真的想结婚了。巴比身体不太好,她将和我们呆五六个星期。
  我们在这里有了一个好朋友。他是青年作家,性情温和、忠实可靠。起初弗莉达嫌他不漂亮、不喜欢他,但现在她说他看上去很帅、喜欢上他了。我们和另一个年轻的奥地利人友好地处了两天,今天下午他去尼斯了。他的生意是制作近来人们喜欢收集的高档精美的书。他说明年想出我的画集——据说给我的画全部加上序言,一本要卖10畿尼。我认为这想法挺荒唐,不过他用自己的钱来办,并且,据说在发行前要给我许多报酬。然而,我想,人们是多么傻呀,2英镑、5英镑,甚至25英镑的豪华本竟特别流行。我很讨厌这些。
  在这里结识的里斯·戴维斯是威尔士人。他祖父也是煤矿工人。
  马克斯·莫尔寄来一封有些悲观的信。信里说,他需要不断地和出版商交涉,因为版税太少了。并说,巴伐利亚的雪很深。
  我很高兴你恢复了健康。我也比以前健康,但是炎热的太阳和寒冷的风使我的支气管炎又犯了。喉咙火辣辣的。在这种气候时,我总是这样。
  埃尔斯去你那里了吧。《青少年》给我的稿费中有5英镑给你,其余的由她保管。祝你有个安静、愉快的圣诞节。不过暂时还不要外出。
  请向大家问好。纳施怎么样?她已经不想在你那里了。我要给她和埃米莉写信的。明年春天我想在阳光灿烂、海水蔚蓝、小船白帆点点的地中海见到大家。法国人的性情很和善。他们让我们单独呆着,不来打扰。不过,弗莉达始终向往着意大利。
  再见。祝岳母圣诞节愉快!你要戴什么花呢?这里的原野上开满了水仙花。圣诞节快乐!圣诞节快乐!
                            D·H·L
  普林西比阿方索旅馆
  帕尔马
  西班牙
  1929年6月12日
亲爱的埃尔斯:
  下星期三18日我们将乘船去马赛。弗莉达在海水浴时挫伤了踝骨,不过我觉得那倒挺好——伤并不严重。我希望她去看看我的画。因为展览会要在本周召开。出书的准备今天做好了——我拿着26幅套色原版——虽然只有三种颜色,但弄得相当好。听说,10畿尼的已经订购了300本,50畿尼的也都订购一空。真是疯狂的世界!
  然而,我因这本书可以收入500英镑——这挺不错。这本书不打算送你了——因为我知道你对它不会有特别的兴趣。并且在这种事情上,你站在反对的立场。因此你在这件事上是没有多大价值的人。你会说,“这是恶魔的”。也许你是正确的。现在,和变色的米迦勒和难看的加百利相比,撒旦更有光彩。一切都在轮流没落。现在是米迦勒没落了,加百利在小声嘟囔。“清晨之子”嘲笑他们。是的,我是“清晨之星”撒旦的朋友。“恶”的真正原理不在它反基督、反耶和华,而在于它反生命。我和你有同样看法,即我是反基督的。但是我绝不是反生命的。
  如果弗莉达从马赛到了英国,我多半是到不太热的意大利北部的加尔达。今年我还不想到那么远的北方去。说实话,我觉得阿尔卑斯山以南地区更好些。弗莉达可能在从英国回来时去巴登。
  这个岛很怪——非常干燥——不过,终于下雨了。我们明年冬天也许还会来这里。
  岳母已经回斯蒂夫特了吧。很高兴,她身体结实得能去海德堡了。那里已经是满目青翠,令人神清气爽的夏天了吧,而这里一切都是干干巴巴。只有荒野上野生百里香开了花,院子里九重葛开了花。
  暑假你去哪里?总之,即使不是巴登,我们总会在什么地方见面的。
  问大家好。
                            D·H·L
  隆加诺6号
  佛罗伦萨
  星期日,7月7日
  (给弗莉达)
  昨天下午玛利亚带我坐车去了比萨——刮着强劲的西罗科风,天阴着,但不热,没有一点不愉快。不幸的是,今天我的肚子闹得很厉害——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就是在特别热的星期四猛然喝了冰水的缘故。总之,我的下部受了伤,因此胸痛——这很遗憾,因为我原是非常健康的。现在我有些浑身酸软。我整天都在皮诺的住宅里。他照顾我很周到——所以明天或星期三前我就能全好了。据路易吉诺·克兰吉瓦蒂说,星期五他在福尔泰中了毒——不过我认为这是他一时的恼乱,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我的恼乱已经过了高峰。皮诺的住宅在傍晚时有些热,但在夜晚和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舒适凉爽——实际上,今年也不算热。卡尔莱特出去到山里进行了一天的徒步旅行。皮诺和我正要喝茶。然后我们要乘马车兜一小时左右的风。
  今早收到了你母亲来的信。据信中说,13日也就是下个星期六你们都到普列西或什么地方去。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呢?也许那时我已经到了巴登——不过,那也要看有没有钱。我想去科莫湖,看看能不能租到房子。不过,是否真的那样做,还没有决定。以前我是多么健康呀。
  X和Y在福尔泰呆到15日。23日左右去了巴黎。27日将乘轮船。这是难得的。她是用A、L的最丑恶的部分造出来的女人。她做事粗野,眼睛滴溜乱转。她厚颜无耻,始终为自己打算。她实在是个可怕的女人。同时,她也是可怜的、令人同情的。她说让你做个披风,送给你些羽毛——东西很漂亮,不过,我想把它放在箱子底去。我打算把这个箱子留在这里——因为运费很贵,纯粹是浪费,并且也很麻烦。
  你离开巴黎后,我还没有收到你谈安排、报平安的信。我想你可能是心里没想着吧——那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不过,你要早点露面——你不想商量一下能否决定家的问题吗?
  巴比来了信,不过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信。你没去看我妹妹吧。希望埃尔斯健康。奥尔达斯很健康。我从未看见过他那么健康。在这里我谁也没见。关于原稿和牧场,也没从布雷特那里得到任何音信。我想晚上去米兰。我讨厌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同床共衾。祝你在巴登愉快平安。
  我认为意大利对你的健康不利。这个国家太不严谨,一切都是松散的。并且还很穷。不过,人都挺和气。他们是灾难深重的奴隶。
  佛罗伦萨
  星期一晚
  (给弗莉达)
  今天感冒很重,直打冷颤,躺了一天——真够呛!皮诺对我很照顾。但是马路上的噪音难以忍受。现在好了一些。明天就可以起来了。如果起来,星期二晚上就去米兰。星期四晚或星期五到达巴登。我受到严重冷颤的袭击,这完全是意大利式的。我象厌恶毒药那样厌恶这个国家。它肯定要把我杀死。
  我想在那里租住6星期左右的公寓——不管是埃伯施泰因堡还是巴登,哪里都成——想找个想睡一天就能睡上一天并且不必见任何人的地方。不过,由于你最近没有信来,所以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的想法。
  今天下了一点雨——非常冷。皮诺和卡尔莱特上街了。
  D.H.L
  我必须打个电报——因为我觉得你给我写信,收信人的名字都用的是金斯利。
  勒文旅馆
  利希滕塔尔
  1929年8月13日
亲爱的埃尔斯:
  汉斯和马克斯·莫尔都说巴伐利亚正在下雨。所以肯定是那样。不过,我希望雨已经停了。这里早晨非常清爽、晴朗,下午有了云彩,非常舒服。岳母也来了,但她说星期四要回斯蒂夫特去。星期五她的“最可爱的阿尼塔”将和虽不是最可爱但是“也爱的欣克”一起到达这里。他们暂住在勒文旅馆。我还没有见过欣克,所以我很高兴。
  我们在星期日晚上庆祝了弗莉达的第50个生日。集会很高级,有鸡尾酒、鳟鱼、鹅以及9个人。每个人看上去都很高兴。我们干得都很出色。不过,第二天弗莉达的情绪变得很坏,那是我从前所见的最坏的情绪之一。
  正如你也知道的,我的画被送回来了,理由是我的画不能再次在英国展出。画送到了我在大陆上的住处,可是却说不要污染了纯洁天使的岛国。多么伪善,多么疯狂。我多么厌恶、轻蔑自己的英国呀。与其是这种卑怯者、疯狂的伪善者的一个国民,不如成为德国人或其他国家的人更好。我诅咒他们。他们肯定烧掉了我的四册画集。他们给了那样的判决。然而,他们同时也烧掉了他们作为国民的自身存在的成分。她将自己完全毁了。
  听你母亲说,我们在9月中旬前必须留在这里。我不希望这样。到这个星期四,我们到这里已有一个月了。如果她最可爱的安妮来了,我们将肯定成为多余的人。我想在一周或10天内离开这里。你认为是去巴伐利亚呢,还是去罗塔赫呢,或去南边的隆加诺好些呢?
  汉斯正在翻山吧?
  我们正要去住在斯特法尼的美国朋友那里喝茶。用你母亲的话说,就是Dhio-s Sleptaie!我所能做的只是不要太马虎,我真受不了这种古老的谎言。上年纪是可怕的。人长了岁数,但是决不能扯谎也扯得圆滑了——谎言,谎言,谎言,一切都是谎言。老人的智慧!——19世纪就是在扯谎。
  我希望在伊尔辛豪森的生活是愉快的。你来时摘的花到今天才扔掉。而野生的金鱼草等还长得挺好。
  D.H.L
  问阿尔弗雷德和汉斯好。玛丽安妮健康吗?
  勒文
  利希滕塔尔
  巴登-巴登
  1929年8月21日
亲爱的埃尔斯:
  弗莉达说她想在这里呆到星期日,洗洗澡,再让人按摩一次。她的脚已经好多了,但还没有恢复原状。这样,我们将在星期日的傍晚到达慕尼黑了。马克斯·莫尔有车,他会到罗塔赫车站接我们。他还为我们找到了一处舒适的小房子。所以只要天不下雨,就一切圆满。
  你母亲今天回斯蒂夫特。我很伤感。安妮明天去她那里。我在当地体力大为复元,所以我愿意上路。
  再见,过几天在巴伐利亚见!
                            D·H·L
  勒文旅馆
  星期一
亲爱的埃尔斯:
  我们将在下星期六出发去慕尼黑。我已经在给马克斯·莫尔的信里告诉他我们将在星期日或星期一到达罗塔赫。我们可能在慕尼黑住一晚。我们以前住过的那家旅馆叫什么来着?在车站附近。
  玛丽安妮给弗莉达写了一封非常悲观的信。我挺可怜她的。希望她早日恢复健康。
  欣克夫妇星期六来了。他俩都很和气。他们正住在勒文旅馆。你母亲也在——她还不想回斯蒂夫特。然而,欣克今天要回菲尔克林根,安妮和你母亲将在星期四回斯蒂夫特。所以我们星期六出发。我想走,我已经在这里没情绪了,你也知道,我不是经常消沉的。然而在这里,我成了抑郁绝望感情的俘虏。我讨厌它。它到底是什么?在外国绝对感觉不到它。它是德国吗?或是非常害怕现在死的你母亲?总之,我讨厌它,我想去别处。我想在巴伐利亚或慕尼黑和你见面。我很高兴你生活得很好。……现在树林中黄色的野花开了。
  问阿尔弗雷德和玛丽安妮好。……又下雨了!
                            D·H·L
  博索莱伊别墅
  邦多勒,瓦尔
  法国
  1929年10月4日
亲爱的埃尔斯:
  我们已经在我们自己的家里了。这是临海的一处舒适的小平房。有浴室,其他设备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佣,她负责做饭和扫除。住起来很舒服,我很满意。我还喜欢地中海。它现在的早晨还象奥德赛时代那样生机勃勃。弗莉达也很高兴。她唯一挂心的是我的健康状况不太好。我因为一些不可思议的理由,在德国失去了许多体力。我认为,如果我不得不长期呆在德国,那我将被德国弄死。过去,德国就弄死了施托尔茨曼……德国要弄死所有的人……弄死除了兴登堡和斯蒂夫特的老太婆以外的所有人。
  风吹、云移,涌向对面的岛,破碎的浪花象落英一般,一切都是那么美。如果我是个健康的人,如果我的体力得以恢复该多好!
  然而,我太虚弱了。我体内的某个人在流淌着黑色的泪水。我希望它能消失。
  马克斯·莫尔住在邻近的戈埃兰吉旅馆。他总是对我很好,愿意做任何事情以对我有所帮助。不过,他总爱重复好几次这句话,“一切都是虚无。”为什么人人都要说这句话?什么都不是的只是他们,虽然也许并不是他们。到了清晨,当海浪闪着银光,远方群岛清晰可辨时,我又重新感到,卑微的只是人类。在这一瞬间,人类看上去非常卑微。
  也许那个女人,即嫁给萨莱姆·埃瓦尔德的兄弟的弗兰切斯卡·埃瓦尔德给你写信谈了有关翻译我的短篇小说的问题了吧。请尽量给他提出好的建议。
  赫胥黎说要到这里来租房子住。不过,我不希望他来。布鲁斯特冬天也要来。他们的女儿上了英国学校。
  祝玛丽安妮的恰斯康复并祝一切顺利。弗莉达的脚基本上好了。不过,还有一点难受。再见。
                            D·H·L
  博索莱伊
  邦多勒,瓦尔
  法国
  1929年12月14日
  亲爱的埃尔莎:
  我收到了《羽蛇》的抄本。我试着翻译了一首赞美诗。不过,你也可以要求我把它翻译成霍屯督语。可是我干不了,确是那样。维也纳的塔尔想演《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翻译者赫伯特·E·赫里丘克给我写了好几封信。他是个有经验的出色的翻译家。他对《恋爱的女人》的翻译的批评使我很震动。他说如果《羽蛇》中有难懂的地方,他将很高兴帮助你,或者你把译稿送去,他会给你看原稿的。你应该为此高兴。
  新年时你要来见我们吗。因为我妹妹阿达和巴比也要来,所以你把大体的日程告诉我。因为只有一个空余的小房间。
  这个星期一直天气晴朗。今天安稳地过去了,是个特别美好的日子。附近的小块田地里盛开着水仙花,一片金黄。
  我的身体一直不佳。不如去年冬天好。我彻底垮了。什么也不想干。
  布鲁斯特还在旅馆。并且来自卡普里的迪·基阿拉夫妇(妻子是美国人)和伊达·劳等许多人来访,我们一点也不寂寞。弗莉达爱自己的小家。这不过是个极平常的家。但它向阳、暖和、住着舒服,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她的脚还没有完全恢复。
  你看了奥斯本博士翻译的《布安达吉亚》了吗?我觉得很不错。
  我会很快再写信的。再见。
                            D·H·L
  博索莱伊
  邦多勒,瓦尔
  1930年1月30日
亲爱的埃尔斯:
  你现在已经平安地回到斯特拉斯堡了吧。这里一切照旧。由于今天刮西北风,我睡在了车库的入口处。海水碧蓝,浪尖撞击出白色的泡沫,天空晴朗。
  巴比帮助弗莉达照顾我。一切都好。昨天支气管炎稍有好转,可是今天又不好了。多半是有风的缘故。
  医生说起了旺斯的疗养室。他说那里象是个小旅馆或恢复期病人之家之类的地方。如果在这里见好的话,我就没必要去旺斯。然而如果不见好,就去。说实在话,我的健康情况用不着去那里。
  非常感谢你长途跋涉来帮助我们。弗莉达非常愿意和你分担责任。我也高兴见到你。
  我为你找了一本《逃掉的公鸡》。巴比还有些忧伤,一个人闷闷不乐。可爱的孩子!
  问弗里德尔好。
                            D·H·L
临终
  我越来越接近终点……我想起了我们临海的小别墅“博索莱伊”、俯瞰大海的大阳台窗户、眺望名为“太阳”的一片黄色水仙的侧窗、正对面的松林和大海。碧空万里的日子里,波浪抖动着白色的鬃毛象要越过阳台进入他的房间似地涌来。他房间里有许多盆花,经常开着美丽的花。我问他,“为什么你不能也象它们那样盛开?”那是多么美好奇特的时代呀。一天一只带有黄白斑的可爱的大猫进到房间。劳伦斯把它撵出。他说,“我们不需要猫。因为如果我们走了,它肯定会很惨的。我们不想对其负责任。”不过,猫说什么也不走。猫的名字叫米基。它越长越漂亮。要论起灵巧来,没有任何一只猫能和它相比……米基和我玩捉迷藏。劳伦斯当老鼠逗它玩……劳伦斯是只相当自信的老鼠……一次他说,“晚上一定要让它到外面去。否则它该成资产阶级、成丑陋的猫了。”所以我每天晚上,都不顾米基的抗议,于心不忍地将它推到院里去。然后劳伦斯对厨娘马尔丹夫人说,“给它些吃的。它要和我一起睡。太太要逗它玩。”
  天一亮,米基和我就到劳伦斯的房间去。米基跳上劳伦斯的床,玩弄他的脚趾头。我则看他的病情如何。他病情最重的时候是黎明前咳嗽厉害时。这样我就知道他整个晚上的情况了。然而天明以后,他就庆幸他又赢得了新的一天。他说,“太阳升起后我要出去。”我到他那里去,他非常高兴。他说,“你看,我又有了一天。”
  太阳从和他床正对面的海湾方向升起,裹着红黄色,景象壮观。站在渔船上的渔民身影在耀眼的海空陪衬下象是个悠久的神话人物。我问他,“昨晚怎么样?”他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事……”然而真实情况是他撕心裂肺地感到疼痛……在他无限热爱的这个世界上,他尽最大努力以求更长地生存的勇气和坚毅的精神也使我振奋起勇气。不管他身体状况多么糟,他受多少苦,他也决不肯让自己的每天低沉、忧郁和无聊……这最后的几个月有着蔷薇色落日一般的魔法……我对他的最后时光就象对落日余晖那样只能怀有敬畏的情感……夕阳盖住了风景中所有丑陋部分。这样,我们生活中的丑陋部分都完全被抹去了。他对我说,“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吵架呢?”此时,我才知道我们的可怕的吵架是多么重地伤害了他。然而,我回答他,“像我们这样蛮横的人能不吵架吗?”
  一天,住在博里瓦日旅馆的加维埃夫人的上了年纪的迷人的母亲用盆端来了两条金鱼,说,“给先生解闷吧。”可是,那个米基以为那是“给猫解闷的”。它用不可思议的唯有猫特有的凝视盯着在玻璃缸里游动的红色金鱼。这使我的生活出现了不安。我不得不把金鱼移到了浴室内阳光充足的小桌上。每天早晨换水,换水要用半小时。水就是金鱼的全部食物,我们不喂任何东西。尽管这样,金鱼还是明显地长大起来。我用哀求的口吻对劳伦斯说,“都胖了,植物、猫、金鱼。可为什么唯有你不见胖起来?”他回答道,“我也这么想。我觉得我能胖。”
  他的朋友厄尔·布鲁斯特每天来给他用椰油按摩身体……我,看到劳伦斯强壮、挺直、轻捷的腿变得很细,真是伤心。一天他对我说,“我要确定什么是正确的总要依靠你的本能。不过,现在你看来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了……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天晚上,他要求我和他一起睡。我照办了。整夜我都感觉到了他在疼痛。他也肯定整夜都以非常可怜的心情感受着睡在自己身旁的我的健康身体。以前,我在他身旁睡时总是能够安慰他,使他安稳。可是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他的生命开始坠落,我还充满活力,却无依无靠了……
  米基总是盯着金鱼。一个悲哀的下午的喝茶时间,浴室门开着没关。我去一看,两只金鱼都被摔在地板上。是米基把它们从缸里抓出来的。我急忙把金鱼放入缸内。一条鱼生还了,另一条死了。劳伦斯对米基特别生气。他说,“它知道我们不让它打扰金鱼,它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养它,照顾它,它没有权利那么干。”
  我向他解释,这是猫的本性,它们不能不服从于自己的本能。他转过身来对我说,“那是你的过错。你把它惯坏了。如果它想吃了我,你也会让它那么干的。”后来,他有四五天不让米基接近他。
  我认为,“我已经不能为劳伦斯做什么了。唯有太阳、大海、夜空、星星、月亮是他的一部分……”他不让关窗户,也不让挂窗帘,所以夜晚他能看到天空。那时,他写了《启示录》。他把它念给我听,他的声音还那么有力。因此,我说,“太精彩了。”
  当时我正在看新约圣经,所以我对劳伦斯说,“今后我还要遇到很大的阻力,正象骑着阿兹尔在沙漠中飞驰时那样。”
  他把他写的东西念给我,可是他又对那些杂乱的莫名其妙的象征性描写感到生气。
  他说,“读了这本书后,我想回到古代,回到圣经以前的时代,看看那时的人们喜欢什么,怎么生活。”
  他的内在的纯粹的艺术家反叛了!他对事物的适应性的感觉一次也没有使他烦躁过!由于他执着于对适度的感觉,所以我能多次从人们对他的批评中感到兴趣……批评这玩意儿只标志着批评人和他们的界限。如果批评家是有意思的人,那他的批评也有意思;如果相反,那听他说的话就是浪费时间。如果他叙述的是一般的意见,那么他依然是个没意思的人。因为我们对一般看法都知道得不再想知道了。劳伦斯有时说,“我的肉和我的骨头结合得越来越松散。”
  一天,劳伦斯自言自语地说,“我不应该死……如果我现在能成为富翁……情况肯定要好,我会更好的。”然而,我认为,即使有一百万元或二百万元,难道能够改变他吗?
  一天他说,“我不能死。不能死。我痛恨社会上的那些家伙。我奉献了那么多,而我得到了什么报答?”
  由于他的语调非常滑稽,我没有注意到他的话里包含了多深的悲哀和痛苦。于是我说,“不,劳伦斯,你没有深深地恨着社会上的人们。”这象是在安慰他。
  迄今我还对当时赋予我俩的超人的力量感到不可思议,并感激它。我内心知道,“有件事情在发生。我们在向某个终点走去。”我们一切神经、一切思想、一切感情都是紧张的……
  不管成为什么样子,生活还是要欢快地继续下去。
  马克斯·莫尔博士走后,已经没有医生了,只有厨娘马尔丹夫人一人。她对各种煎药、吸入药、膏药都十分熟悉,并且做得一手好菜。
  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敞开的壁炉,只有集中供暖。不过,上帝保佑,阳光终日射入。劳伦斯想去散步,他有惊人的毅力,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只有干着急。即使我带他出去,也就是到海边小径的路口。走几英尺路,他要受很大罪。为了恢复健康的生活,他做了多么顽强的努力呀。他非常慎重地对待自己虚弱、憔悴的身体。我们由此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如何对待我们的复杂身体。他很清楚自己的本能,什么对自己有益,什么是自己必需的,他绝对搞不错。否则,他在几年前就死了。我要不惜任何代价让他活下来。虽然我不能不看着他一天天接近终点,但是由于他的精神充满活力、风风火火,使我似乎没有终点和死这样的概念。
  那时,格特勒把他的一个医生朋友给我们叫来。医生给劳伦斯诊断后说挽救他的办法只有到海拔更高处的疗养院去。
  根据近几年的经验,我发现呼吸一段时间的高山空气后再到海边去是对劳伦斯最好的办法。劳伦斯总是害怕疗养院。我们俩都讨厌那里。他最热爱自由!他决不认为自己是病人,我也一样!只要我在他身旁,只要他的精神振奋,他就绝对没有病人那种唉声叹气、可怜巴巴的感觉!不过,到如今,我们只有听命……劳伦斯以严肃的态度让我把他的手稿都拿到床边。他把它们整理得整整齐齐。他还帮助打行李。我强忍着没哭……他的自我要求及我对他毅力的佩服使我坚强起来。终于一天,小汽车开到了我们的小家“博索莱伊”的门口……米基被阿克塞·布鲁斯特领走了。我们出发前,她给我们拿来一满捧巴旦杏。厄尔·布鲁斯特和我们同行……劳伦斯老老实实,保持着绝望的沉默,登上旅程。在土伦车站,他不得不在楼梯上上下,消耗了他拚命挣扎不想消耗的力气。随后,在火车上颠簸,开始了从昂蒂布到旺斯的漫长旅途……然后他又得上楼梯。在那里,他躺在一间有黄色窗帘、敞开的大窗户和俯瞰大海的阳台的蓝色屋子里。众多的医生前来诊断,向他提出各种有关病情的问题。他回答说,“我在两星期前患了支气管炎。”
  他虽然清瘦,但是不曾一会儿失去威严。他一直在战斗,没有失去任何希望。许多朋友带着粉的、红的鲜花和水果来看他……然而他的痛苦越来越重。我对他说了“晚安”,他说,“到天亮以前,我要多次参加滑铁卢战役。”我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因此,他有一天对我女儿说,“你母亲已经不关心我的事了。你母亲讨厌我的内在的死。”
  然而,这句话是在他特别痛苦时说的……他不想吃东西,非常痛苦……我们绞尽脑汁想什么样的食品对他有益。他的朋友迪·基阿拉、布鲁斯特、奥尔达斯和玛利亚这对赫胥黎夫妇、伊达劳等都来照顾他。
  韦尔斯来探望,阿加·卡恩也带着可爱的夫人来了。乔·戴维森给他做了胸像。
  一天晚上,我见他急切要求我到他那里去,就在晚饭后又到了他身边,并说,“今晚我睡在你的房间。”他的眼睛里闪着感激的光芒。他转向我女儿的方向说,“不是老让她这样。今晚我想让你母亲在这里。”我睡在病房的长椅上。我望着黑暗的夜空,希望哪怕能有一颗星星在闪烁,也会给我安慰。但是,看不到一颗星星。夜空广阔无边,可是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我清楚劳伦斯很痛苦,但是我无能为力。连续几个日日夜夜我都在苦闷。我的腿几乎麻木,我不能离开他的身旁。一天晚上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自己爱他时和自己对他涌出以前没有尝到的爱情时的情景。他带着我的两个小女儿和我到舍伍德森林散步。我们越过了几块原野。孩子们在那里奔跑。后来我们来到小河边……小河在小石桥下湍急地流过。水速太快使孩子们害怕。劳伦斯完全忘掉了我,他摘了雏菊在桥的一侧把它投入河中并说,“你们看好,看花漂到那一边了吗?”
  他还给孩子们折小纸船,往里放上点燃的火柴,说,“这是西班牙舰队。可惜你们不知道西班牙舰队是怎么回事。”姐姐马上说,“不,我知道。”蹲在河边忘我地玩着这种游戏、显得特别年轻、机敏的他的样子和穿着红白花纹上衣、有着小马般长腿、和小伙伴一起欢蹦乱跳的女儿们的样子,我至今历历在目。不过,这是很早的事情了。我想,这就是被称为“色情狂”的人。
  好几个晚上我都在藤椅上睡。我听到从许多病房里传出的老人的咳嗽声和年轻人的咳嗽声。在他病房旁边的病房里有一个少女和母亲在一起。我听到女儿叫道,“妈妈,我特别难受。”由于劳伦斯有点耳背,所以我庆幸他听不到这些声音。一天他想安慰我说,“你不要那么同情病人。因为病人的病情恶化或眼睛看不见往往是他们的报应。病人所处的状态完全与你无关。没有必要把它和你身体健康时等同起来。”
  在一个他特别痛苦的夜晚过去之后我心里想,“够了,谁也不能再忍耐了。”
  他非常焦躁地说,“你睡在这里对我毫无益处。”我离开他的病房,哭了。待我返回去时,他又非常温柔地说,“不要在意。你知道,我除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不过,时时有种更强大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我们做好了把他带出医院的准备,在外租了一处别墅,把他带到那里。他让我给他穿鞋只有这一次。其他事情他都自己干。摇摇晃晃的出租车把他运到别墅,他躺到床上。这张床就是他昏昏沉沉地死去的床。我睡在他能看到的藤椅上。他还吃着东西。第二天是星期天。他说,“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开。”于是我坐在床边给他读书。他看了哥伦布的传记。午饭后,他又开始痛苦。在喝茶时间里他说,“我发烧了。有些迷糊。给我拿体温计来。”我看到他布满忧愁的脸哭起来,只有这一次。他用坚决命令的口吻说,“不要哭。”于是我不再哭。他叫正好在家的奥尔达斯和玛利亚·赫胥黎。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因为他对我和我女儿说,“我需要注射吗啡。”因此奥尔达斯去找打针的医生。他又说,“紧紧地抓住我。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的手在哪里。我到底在哪里?”
  医生来了,给他注射了吗啡。过了一会儿他说,“舒服多了。只要出出汗就会很舒服。”接着又说,“舒服多了。”过了几分钟,玛利亚·赫胥黎和我留在屋里。我时时抬起他的左踝,这里充满着强大的生命力。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抬着他的脚踝。
  他呼吸一直很平静。突然呼吸中断。生命之线在他受伤的体内被切断的瞬间来了。他脸色变了,双颊和双颚深陷,死亡抓走了他……死亡在那里,劳伦斯死了。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异样。并且不需要做什么努力,太匆忙了,死呀!
  我沿着阳台在他的房间里踱来踱去。看上去一切都不同了。在以前有非常强的生命力的地方有了个新的东西——死亡。外面的橄榄树林枝叶繁盛,黑乎乎一片;天空显得很低。我环顾屋内。床下整齐地立着放的是呈现他的脚型的拖鞋。床单下,他冰冷地躺着。就在一小时之前,我还抬着他活着的脚踝……我凝视着他的脸。那是一张非常高傲有男子气质的新面孔。一切痛苦都从脸上消失,就象我以前从未看过,从不知道他的完整的姿态似的。我想触摸着他看他,可是我没那样做。他已经不再和我生活在一起。发生了一个变化。他现在属于另一个世界,属于所有的要素。他是大地,是天空,但不再是活生生的人了。劳伦斯,爱我吧。我亲爱的劳伦斯……他死了。
  我们埋葬了他。非常简单,就象埋葬一只小鸟。我们——爱他的人们中的几个埋葬了他。我们给他坟墓上扔上鲜花。当他的朋友和我往他棺材里放入许多含羞草时,我能说的只有“再见了,劳伦斯。”以后他被土壤覆盖。当时,太阳的光芒照射在位于可以俯瞰他非常喜欢的地中海的旺斯的小山上的他的小坟墓上。
结束语
  这样,我用极为凝缩的方式讲述了我的故事。尽管我使想涌出的内容都发自我的心底。我知道,我所讲述的内容是多么少——也许还可以讲出许许多多肯定更有意思的事情。
  然而,我写下了浮上脑际的东西。那就是这些。
  弗莉达·劳伦斯
  凯厄瓦牧场
  圣克里斯托瓦尔
  新墨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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