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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卷三:冰雨的风暴

_9 乔治.R.R.马丁(美)
  “我叫热派,”热派立即回答。
  “取得好哇,”对方微笑,“我不是每天都能碰上这么好名字的孩子。你那两位朋友叫什么,羊排和乳鸽?”
  詹德利坐在马上,皱起眉头。“我凭什么把名字告诉你?你自己也没报上姓名。”
  “是么?那好,我乃七泉地方的汤姆,人称七弦汤姆和七神汤姆。这大个子痴汉,黄板牙的,叫柠檬,柠檬斗篷的简称。你知道,柠檬是黄的,味道也很酸,和他的脾气差不多。那边的年轻小伙儿是安盖,我们叫他射手。”
  “你到底是谁?”柠檬用艾莉亚刚才听过的低沉嗓音问。
  她可不会轻易透露真名。“愿意的话,叫乳鸽也行,”她说,“我无所谓。”
  大个子咧嘴一笑。“拿剑的乳鸽,”他道,“希奇,真希奇。”
  “我叫大牛,”詹德利边说边挡到艾莉亚前面。大牛至少比羊排好听。
  七弦汤姆拨出一个愉快的音符,“热派、乳鸽和大牛,你们是从波顿大人的厨房里逃跑的吗?”
  “你怎知道?”艾莉亚有些不知所措。
  “小家伙,你分明戴着他的纹章。”
  她居然忘了,她在羊毛斗篷下仍旧穿着侍酒的制服,胸口缝有恐怖堡的剥皮人。“我不是小家伙!”
  “不对吗?”柠檬说,“你就是个臭屁小孩。”
  “我比以前长大了。而且我不是孩子。”孩子不会杀人,可我会。
  “我懂了,乳鸽,你不是寻常小孩,而是波顿家的崽。”
  “根本不对。”热派根本不知道闭嘴。“事实上,他到赫伦堡之前我们就在那儿了。”
  “这么说,你们是小狮子,对吧?”汤姆道。
  “也不对,我们就是我们自己,不是谁的人。你们呢?”
  射手安盖说:“我们是国王的人。”
  艾莉亚皱起眉头,“哪个国王?”
  “劳勃国王,”黄斗篷的柠檬道。
  “那老酒鬼?”詹德利轻蔑地说,“他被野猪杀了,大家都知道。”
  “是啊,孩子,”七弦汤姆道,“真令人遗憾。”他弹出一个哀伤的音符。
  艾莉亚不相信对方是国王的人。瞧他们穿得破破烂烂,活象一群土匪,甚至连马都没有。国王的人应该有马才对。
  热派听了却很激动。“我们要去奔流城咧,”他说,“骑马得走多少天,你们知道吗?”
  艾莉亚差点想杀了他,“安静!否则我拿石头塞你的苯嘴巴。”
  “奔流城在上游,很远,”汤姆道,“远得会饿穿你们的肚皮。出发以前,想不想吃顿热腾腾的饭菜呢?前面不远处有家客栈,是我朋友开的。我说,咱们还是化干戈为玉帛,敬几杯酒,吃几块面包吧。”
  “一家客栈?”想到热腾腾的饭菜,艾莉亚的肚子打起咕噜来,但她不信任汤姆。并非说话和气的就是朋友。“前面不远处?”
  “往上游走两里地,”汤姆说,“顶多一里格。”
  詹德利看上去跟她一样怀疑。“你说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他谨慎地问。
  “朋友就是朋友。没听过这个词吗?”柠檬道。
  “店家叫沙玛,”汤姆插嘴,“舌尖眼厉,但我向你保证,她心肠好,而且最喜欢小女孩。”
  “我不是小女孩,”她气愤地说,“那儿还有谁?不止一个人吧?”
  “还有沙玛的丈夫,以及一个被收养的孤儿。他们不会伤害你。到时候有麦酒——如果你能喝——有面包,也许还有一点肉。”汤姆瞥瞥农舍,“外加你从老佩特的花园里偷的菜。”
  “我才不偷东西,”艾莉亚说。
  “那你是老佩特的女儿喽?他妹妹?他老婆?得了,乳鸽,老佩特是我亲手埋的,就埋在你躲的那棵柳树下,你跟他长得可不像。”他又拨出一个忧伤的音符。“过去这一年来,我们埋了许多好人,但并不想埋你,我以这把竖琴的名义发誓。射手,露一手。”
  射手的动作比艾莉亚想象的快得多。飞箭从她脑袋边呼啸而过,离耳朵只有一寸,插进柳树树干。她还没回过神来,对方已搭上第二支,引弓待发。她本以为自己能做到西利欧口中的“迅如蛇”和“柔如丝”,现在才明白实在差得远。箭只在身后如蜜蜂一样“嗡嗡”作响,抖动不休。“你没射中,”她说。
  “你这样想就更蠢了,”安盖道,“我指哪儿射哪儿。”
  “说的好,”柠檬斗篷赞同。
  射手离她足有十几步远。我们没机会,艾莉亚心想,要是我有他那把弓,并像他一样会用箭就好了。她怏怏地放低沉重的长剑,剑尖触到地面。“去瞧瞧这家客栈也罢,”她勉强让步,企图用言语隐藏心中的疑虑,“但你们得走前面,我们骑马跟在后,好看着你们。”
  七弦汤姆深深一鞠躬,“前面,后面,都没关系。来吧,孩子们,让我们带路。安盖,把箭拔起来,在这儿派不上用场了。”
  艾莉亚收剑入鞘,走到小路对面去见朋友们。他们继续跟三个陌生人保持距离。“热派,把白菜拿上,”她边说边翻身上马,“还有我的胡萝卜。”
  这回他没争辩。出发之后,两个男孩照她吩咐的那样缓缓骑马,离三个步行者十余步,沿着印满车辙的路往前走。但过不多久,他们又不知不觉地赶了上去。七弦汤姆走得很慢,边行边弹木竖琴。“你们会唱什么歌?”他问,“和我一起来,好么?柠檬根本不入调,而这长弓小子只会他们边疆地的民谣,一首得有一百句那么长。”
  “咱边疆地的歌才是真正的歌咧,”安盖温和地表示。
  “笨蛋才唱歌,”艾莉亚道,“唱歌是制造噪声。瞧,我们很远就听到了,可以来杀你们。”
  汤姆的微笑表明他不以为然,“好汉子宁愿哼着歌奔赴黄泉。”
  “狼或狮子都逃不过我们的眼光,”柠檬大咧咧地说,“因为这是我们的森林。”
  “但你们就没发现我们,”詹德利道。
  “噢,孩子,别那么肯定,”汤姆说,“有的人说的少,做得多。”
  热派在马鞍上挪了一下。“我知道一首关于熊的歌,”他说,“会一点点。”
  汤姆的手指滑过琴弦,“那我们一起来吧,热派小子。”他昂头唱道,“这只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着毛绒……”
  热派神气活现地加入,甚至在马鞍上依着节奏轻轻摇晃。艾莉亚吃惊地瞪着他:他竟有副好嗓子,唱得也好。除了烤面包,她本以为他做不好任何事。
  走不多远,有条小溪注入三叉戟河,当他们涉水穿越时,歌声惊起芦苇丛中一只鸭子。安盖原地站定,弯弓搭箭,将它射了下来。鸟儿落在岸边的浅滩。柠檬脱下黄斗篷,淌入及膝深的水中去取,边走边抱怨。“沙玛的地窖里会不会有真柠檬?”安盖问汤姆,他们看柠檬溅起层层水花,粗口诅咒。“多恩的女孩曾用柠檬给我煮鸭子咧,”射手渴望地说。
  过了小溪,汤姆和热派继续唱歌,鸭子则被柠檬挂在皮带。唱着唱着,似乎路途也变得不那么遥远,客栈很快出现在眼前。它耸立在三叉戟河的拐弯处,河流由此转向南方。艾莉亚怀疑地斜睨它。这不像歹徒的巢穴,她不得不承认,上层刷成白色,石板房顶,烟囱里轻烟袅袅升起。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有几分亲切。马厩和其他建筑环绕在周围,后面有座凉亭,还有些苹果树和一个小花园。这家客栈甚至带着伸向河中的码头,以及……
  “詹德利,”她急切地低唤,“他们有船耶。剩下的路我们坐船,肯定比骑马快。”
  他似乎很怀疑,“你驾过船吗?”
  “升起帆,”她说,“风就会带你走了。”
  “假如风向不对呢?”
  “还有桨呀。”
  “逆着水划?”詹德利皱起眉头,“那岂不很慢?如果船翻了,掉进水里怎么办?再说了,那不是我们的船,是这家客栈的船。”
  我们可以取走它,艾莉亚心想,但她咬紧嘴唇,什么也没说。他们在马厩前下马,虽然看不见别的牲畜,可是畜栏里有新鲜粪便。“得留一个人看马,”她警惕地说。
  这话被汤姆听到了,“没必要吧,乳鸽,快进来吃东西,它们没事的。”
  “我留下,”詹德利道,毫不理会歌手。“你们吃完再来替我。”
  艾莉亚点点头,转身去追热派和柠檬。长剑仍插在背上的剑鞘里,而她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从卢斯·波顿那儿偷来的匕首,以防万一。
  门边铁柱上挂着一张招牌,画了某位下跪的老国王。进去是大堂,一个又高又丑、下巴多瘤的女人叉腰站着,朝她怒目而视,“别站在那儿,小子,”她扯起嗓门喊,“你好象是女的?管你是什么,反正别堵我的门。要么进来,要么出去。柠檬,地板的事老娘跟你说过几百遍了?你浑身是泥!”
  “我们打下一只鸭子。”柠檬像举白旗般把它举起来。
  女人一把抓过,“安盖射下一只鸭子。快把靴子脱掉,你聋了还是傻了?”她转身叫道,“老公!上来,臭小子们回来了。老公!”
  从地窖里咕哝着走上来一个男人,身穿沾有污渍的围裙。他比那女人矮一头,脸胖胖的,松垮的黄皮肤上看得到疱疹的痕迹。“来了来了,老婆,别叫唤。到底什么事啊?”
  “把它挂起来,”她边说边把鸭子塞给他。
  安盖蹭蹭脚。“我们以为能吃它咧,沙玛,如果你有柠檬的话,可以煮着吃。”
  “柠檬?我上哪儿去弄柠檬?你把这里当多恩吗,长雀斑的傻瓜?你为什么不跳上柠檬树为我们摘一箩筐,外加可口的橄榄和石榴呢?”她朝他晃晃手指。“老娘没有柠檬,你实在想吃的话,可以把鸭子跟柠檬的斗篷一起煮,但得先挂上几天。这顿要么吃兔子,要么就别吃。饿的话,叉上就烤;不急呢,就用麦酒和洋葱炖。”
  听她这么说,艾莉亚流下口水。“我们没钱,但带了些萝卜和白菜,可以跟你换。”
  “是吗?它们在哪儿?”
  “热派,把白菜给她,”艾莉亚道。他照办了,尽管行动小心翼翼,仿佛当她是罗尔杰、尖牙或者瓦格·赫特。
  那女人仔细看了看蔬菜,又仔细打量男孩。“热派在哪儿?”
  “在这儿。我,我就叫热派。她是……呃……乳鸽。”
  “老娘屋檐下你们得换个名儿,菜和人可不能混在一起。老公!”
  丈夫刚想溜出去,被她一叫,赶紧回来。“鸭子挂好了,还有什么事,老婆?”
  “洗菜!”她命令,“我去弄饭,你们都给我坐着别动,让我家小子来张罗喝的。”她顺着长鼻子看看艾莉亚和热派。“我不给孩子提供麦酒,但果酒喝光了,又没奶牛可以挤奶,河水尝起来都是战争的味道。顺流飘下那么多死人,我给你一杯满是死苍蝇的汤,你会喝吗?”
  “阿利会,”热派道,“我是说,乳鸽会。”
  “柠檬也会,”安盖不怀好意地笑笑。
  “你少管柠檬,”沙玛道,“大家都喝麦酒。”她急惊风一样地扫向厨房。
  安盖和七弦汤姆挑了靠近壁炉的桌子坐下,柠檬找地方挂他的黄色大斗篷。热派“扑通”一声坐到门边板凳,艾莉亚挤到他旁边。
  汤姆卸下竖琴。“有家孤独客栈在林间小路上哟,”他唱道,曲调奏得缓慢,以配合歌词。“店家的老婆象蛤蟆一样难看……”
  “换首歌,否则就吃不到兔子了,”柠檬警告他,“你知道她什么德性。”
  艾莉亚倾身靠近热派。“你会驾船吗?”她问。他还不及回答,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矮胖男孩端着几杯麦酒出现。热派虔诚地双手接住,啜了一口,露出艾莉亚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麦酒耶,”他轻声叹道,“还有兔子。”
  “嗷,为陛下干杯!”射手安盖举起杯子,兴高采烈地喊,“七神保佑国王!”
  “噢,孩子,别那么肯定,”汤姆说,“有的人说的少,做得多。”
  热派在马鞍上挪了一下。“我知道一首关于熊的歌,”他说,“会一点点。”
  汤姆的手指滑过琴弦,“那我们一起来吧,热派小子。”他昂头唱道,“这只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着毛绒……”
  热派神气活现地加入,甚至在马鞍上依着节奏轻轻摇晃。艾莉亚吃惊地瞪着他:他竟有副好嗓子,唱得也好。除了烤面包,她本以为他做不好任何事。
  走不多远,有条小溪注入三叉戟河,当他们涉水穿越时,歌声惊起芦苇丛中一只鸭子。安盖原地站定,弯弓搭箭,将它射了下来。鸟儿落在岸边的浅滩。柠檬脱下黄斗篷,淌入及膝深的水中去取,边走边抱怨。“沙玛的地窖里会不会有真柠檬?”安盖问汤姆,他们看柠檬溅起层层水花,粗口诅咒。“多恩的女孩曾用柠檬给我煮鸭子咧,”射手渴望地说。
  过了小溪,汤姆和热派继续唱歌,鸭子则被柠檬挂在皮带。唱着唱着,似乎路途也变得不那么遥远,客栈很快出现在眼前。它耸立在三叉戟河的拐弯处,河流由此转向南方。艾莉亚怀疑地斜睨它。这不像歹徒的巢穴,她不得不承认,上层刷成白色,石板房顶,烟囱里轻烟袅袅升起。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有几分亲切。马厩和其他建筑环绕在周围,后面有座凉亭,还有些苹果树和一个小花园。这家客栈甚至带着伸向河中的码头,以及……
  “詹德利,”她急切地低唤,“他们有船耶。剩下的路我们坐船,肯定比骑马快。”
  他似乎很怀疑,“你驾过船吗?”
  “升起帆,”她说,“风就会带你走了。”
  “假如风向不对呢?”
  “还有桨呀。”
  “逆着水划?”詹德利皱起眉头,“那岂不很慢?如果船翻了,掉进水里怎么办?再说了,那不是我们的船,是这家客栈的船。”
  我们可以取走它,艾莉亚心想,但她咬紧嘴唇,什么也没说。他们在马厩前下马,虽然看不见别的牲畜,可是畜栏里有新鲜粪便。“得留一个人看马,”她警惕地说。
  这话被汤姆听到了,“没必要吧,乳鸽,快进来吃东西,它们没事的。”
  “我留下,”詹德利道,毫不理会歌手。“你们吃完再来替我。”
  艾莉亚点点头,转身去追热派和柠檬。长剑仍插在背上的剑鞘里,而她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从卢斯·波顿那儿偷来的匕首,以防万一。
  门边铁柱上挂着一张招牌,画了某位下跪的老国王。进去是大堂,一个又高又丑、下巴多瘤的女人叉腰站着,朝她怒目而视,“别站在那儿,小子,”她扯起嗓门喊,“你好象是女的?管你是什么,反正别堵我的门。要么进来,要么出去。柠檬,地板的事老娘跟你说过几百遍了?你浑身是泥!”
  “我们打下一只鸭子。”柠檬像举白旗般把它举起来。
  女人一把抓过,“安盖射下一只鸭子。快把靴子脱掉,你聋了还是傻了?”她转身叫道,“老公!上来,臭小子们回来了。老公!”
  从地窖里咕哝着走上来一个男人,身穿沾有污渍的围裙。他比那女人矮一头,脸胖胖的,松垮的黄皮肤上看得到疱疹的痕迹。“来了来了,老婆,别叫唤。到底什么事啊?”
  “把它挂起来,”她边说边把鸭子塞给他。
  安盖蹭蹭脚。“我们以为能吃它咧,沙玛,如果你有柠檬的话,可以煮着吃。”
  “柠檬?我上哪儿去弄柠檬?你把这里当多恩吗,长雀斑的傻瓜?你为什么不跳上柠檬树为我们摘一箩筐,外加可口的橄榄和石榴呢?”她朝他晃晃手指。“老娘没有柠檬,你实在想吃的话,可以把鸭子跟柠檬的斗篷一起煮,但得先挂上几天。这顿要么吃兔子,要么就别吃。饿的话,叉上就烤;不急呢,就用麦酒和洋葱炖。”
  听她这么说,艾莉亚流下口水。“我们没钱,但带了些萝卜和白菜,可以跟你换。”
  “是吗?它们在哪儿?”
  “热派,把白菜给她,”艾莉亚道。他照办了,尽管行动小心翼翼,仿佛当她是罗尔杰、尖牙或者瓦格·赫特。
  那女人仔细看了看蔬菜,又仔细打量男孩。“热派在哪儿?”
  “在这儿。我,我就叫热派。她是……呃……乳鸽。”
  “老娘屋檐下你们得换个名儿,菜和人可不能混在一起。老公!”
  丈夫刚想溜出去,被她一叫,赶紧回来。“鸭子挂好了,还有什么事,老婆?”
  “洗菜!”她命令,“我去弄饭,你们都给我坐着别动,让我家小子来张罗喝的。”她顺着长鼻子看看艾莉亚和热派。“我不给孩子提供麦酒,但果酒喝光了,又没奶牛可以挤奶,河水尝起来都是战争的味道。顺流飘下那么多死人,我给你一杯满是死苍蝇的汤,你会喝吗?”
  “阿利会,”热派道,“我是说,乳鸽会。”
  “柠檬也会,”安盖不怀好意地笑笑。
  “你少管柠檬,”沙玛道,“大家都喝麦酒。”她急惊风一样地扫向厨房。
  安盖和七弦汤姆挑了靠近壁炉的桌子坐下,柠檬找地方挂他的黄色大斗篷。热派“扑通”一声坐到门边板凳,艾莉亚挤到他旁边。
  汤姆卸下竖琴。“有家孤独客栈在林间小路上哟,”他唱道,曲调奏得缓慢,以配合歌词。“店家的老婆象蛤蟆一样难看……”
  “换首歌,否则就吃不到兔子了,”柠檬警告他,“你知道她什么德性。”
  艾莉亚倾身靠近热派。“你会驾船吗?”她问。他还不及回答,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矮胖男孩端着几杯麦酒出现。热派虔诚地双手接住,啜了一口,露出艾莉亚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麦酒耶,”他轻声叹道,“还有兔子。”
  “嗷,为陛下干杯!”射手安盖举起杯子,兴高采烈地喊,“七神保佑国王!”
  “保佑所有的国王,”柠檬斗篷咕哝着。他喝了一口,用手背抹去嘴边的泡沫。
  老板娘的丈夫急匆匆地从前门赶来,围裙里兜了一大堆洗好的蔬菜。“马厩里有马!”他宣布,当他们还不知道一样。
  “是啊,”汤姆边说边放下木竖琴,“比你送出去的三匹要好。”
  那丈夫恼怒地将蔬菜扔到桌子上。“不是送,是卖的!卖了个好价钱,还搞到一艘小船。不管怎么说,把马弄回来是你们这帮家伙的责任。”
  我就知道他们是土匪,艾莉亚边听边想。她伸手到桌子底下,摸摸匕首柄,确认它还在。敢来打劫的话,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根本没人往这边过,”柠檬说。
  “呃,我明明叫他们朝这边走。你们一定喝醉了,要么就是睡过头。”
  “我们?喝醉了?”汤姆深吸一大口麦酒,“从来不会。”
  “你们可以自己干,”柠檬告诉老板娘的丈夫。
  “凭什么,凭这孩子?我再说一遍,我家老婆子当时去羊肠镇帮芬穆生崽了,多半就是你们这帮家伙让那可怜的女孩怀上的。”他酸溜溜地看了汤姆一眼。“看什么?就是你!我敢打赌,是你用那把竖琴,弹些个悲伤曲子,好让可怜的芬穆脱衣服。”
  “如果唱歌弹琴能使姑娘脱下衣服,感受温暖明媚的阳光,这难道是歌手的错吗?”汤姆反问。“此外,她看上的是安盖。‘我能摸摸你的弓吗?’我听她问,‘噢噢噢,它又滑又硬,拉一拉成不成?’”
  那丈夫哼了一声,“是你还是安盖,都没差,反正跟我一样该为丢马负责。我说,他们有三个,我一个怎么对付得了三个?”
  “三个?”柠檬嗤之以鼻,“一个是女人,一个戴铁链,你自己说的。”
  那丈夫扮个鬼脸,“大个子女人,穿得象男子。而那戴铁链的……我讨厌他的眼睛。”
  喝酒的安盖笑道:“我不喜欢谁的眼睛,就射穿它。”
  艾莉亚忆起擦过耳边那支箭,忽然很想拜他为师。
  那丈夫却不为所动,“长辈说话时安静点!喝酒就是,管住舌头,否则我让我家老婆子给你一勺子。”
  “哈,老大爷,怕大嫂的该是你吧。好啦,至少喝酒不要你教。”他边说边咽下一大口,以兹证明。
  艾莉亚也喝了一大口。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喝溪水和坑洞里的水,还有混浊的三叉戟河水,而今麦酒就象以前父亲在特殊场合才准她啜饮一杯的葡萄酒般可口。厨房飘出的香气让她垂涎欲滴,她强迫自己思考那艘小船。驾船比偷船难。只等他们睡着……
  小男孩拿着几大轮面包出现。艾莉亚忙不迭地扯下一大块,咬将下去。又粗又硬,不好吃,底部还烤焦了。
  热派尝了一口,做个鬼脸。“这面包太糟糕,”他说,“不仅烤糊了,里面还是硬的。”
  “蘸点肉汤会好一点,”柠檬道。
  “见鬼,才不会咧,”安盖说,“蘸点水只能保你的牙不被嘣掉。”
  “妈的,小子,你要么吃了它,要么继续饿肚子,”那丈夫道,“我他妈看起来像面包师吗?你来就能做好啦?”
  “我当然行,”热派说,“这很容易。你捏面团捏得过头了,所以嚼起来才这么硬。”他又喝下一口麦酒,开始大谈特谈面包、馅饼和烘饼——这些他最钟爱的东西。艾莉亚翻翻白眼。
  汤姆坐到她对面。“乳鸽,”他说,“阿利,不管你真名叫什么,这个给你。”他将一片肮脏的羊皮纸放在他们之间的木桌面上。
  她怀疑地看看它。“这是什么?”
  “三枚金龙币。用来买马。”
  艾莉亚警觉起来,“那是我们的马。”
  “你们偷的马,对吧?没什么好羞耻的,孩子,可恨的战争让正派人变成了盗贼。”汤姆敲敲折叠好的羊皮纸。“我们出的是高价,说实话,那三匹马不值这么多。”
  热派抓起羊皮纸,打开来看。“没有金币,”他大声抱怨,“只有几个字。”
  “是的,”汤姆说,“对此我很抱歉。但战争结束之后,我们便会兑现,我是国王的人,以国王的名义向你担保。”
  艾莉亚推开桌子,站起身来,“你们不是国王的人,你们是强盗!”
  “等哪天你碰到真正的强盗,就会发现之间的区别。他们决不会付钱补偿,即便欠条也不给。孩子,我们要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国家,为了来去方便,好及时赶去打仗。为国王打仗。你要拒绝国王吗?”
  他们一齐看着她;射手安盖,大个子柠檬,还有那面如菜色、眼神游移的丈夫。甚至站在厨房门口的沙玛也斜睨着。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会抢走我们的马,她意识到,只好走着去奔流城,除非……“我们不要纸,”艾莉亚拍掉热派手中那张羊皮纸,“我们要外面那条船,还要你们教怎么用。”
  七弦汤姆瞪了她一会儿,然后他那张大嘴仿佛突然憋不住,大笑失声。安盖也笑,大家都在笑,柠檬斗篷,沙玛,那个丈夫,甚至伺候的男孩……他从木桶后走出来,胳膊夹着一把十字弓。艾莉亚想朝他们尖叫,她强迫自己微笑……
  “有骑兵!”詹德利的尖叫中充满警惕,他踢门闯进来。“有骑兵!”他喘着气道,“沿着河边小路过来,有十几个。”
  热派一跃而起,打翻酒杯,但汤姆等人泰然自若。“把顶好的麦酒洒在老娘地板上可不对,”沙玛说,“乖乖坐下,小子,兔子肉来了。还有你,女孩儿,不管有过什么遭遇,都已经结束,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跟国王的人在一起,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艾莉亚惟一的反应就是伸手过肩去拔剑,刚拔出一半,手腕就被柠檬扣住。“够了!你想干嘛!”他扭她的胳膊,直到她松手。他的指头坚硬而布满老茧,十分有力。来了!艾莉亚心想,又来了!我又要回到湖边的仓库,又要见到奇斯威克、甜嘴拉夫和魔山。他们要偷走我的剑,让我变回老鼠!她左手握住酒杯,朝柠檬的脸砸去。麦酒涌出来,溅入他的眼睛,接着是鼻子断裂声和喷射的鲜血。他吼叫着双手去捂,她则获得了自由。“大家快跑!”她一边尖叫,一边飞箭般跑开。
  柠檬立即赶上,他的长腿一步当她三步。虽然她又扭又踢,却依旧被他轻松提离地面,在空中挣扎摇晃。血从他脸上流下来。
  “停下,你这小笨蛋,”他边喊边晃她,“快停下!”詹德利要过来帮她,但七弦汤姆掏出匕首挡在前面。
  要逃来不及了。外面传来马嘶和人声,片刻之后,一个泰洛西人昂首阔步地走进门来。他比柠檬更高大,浓密的大胡子末端是亮绿色,新长出来的却是灰色。后面跟着两名十字弓兵,扶一个伤员,然后是其他人……
  艾莉亚没见过如此衣杉褴褛的队伍,但他们手中的长剑、战斧和弓箭很精良。有两人进门时好奇地瞥了她几眼,但没有说话。一个戴生锈半盔的独眼人嗅嗅空气,咧嘴微笑,一个满头僵硬黄发的弓箭手大叫着要麦酒。队伍末尾是一个戴狮冠盔的长矛兵,一个跛腿老人,一个布拉佛斯雇佣兵和……
  “哈尔温?”艾莉亚轻声道。是他!真的是他!透过胡子和纠结的头发,她看见胡伦儿子的脸,他从前常牵她的小马在院里走动,常跟琼恩和罗柏一起练习长枪冲刺,在宴会上他酒量惊人。而今他虽瘦了,却变得强壮,还留起了以前从未留过的胡子。真的是他——她父亲的人!“哈尔温!”她挣扎着向前去,试图挣脱柠檬铁一般的抓握。“是我啊,”她喊,“哈尔温,是我,你不认识我了吗,不认识了吗?”泪水涌出来,她发现自己像婴儿一样哭泣,又变回从前那个苯女孩。“哈尔温,是我啊!”
  哈尔温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衣服上的剥皮人。“你认识我?”他怀疑地皱起眉头,“剥皮人纹章……伺候水蛭大人的小厮怎会认识我?”
  一时她不知如何回答。她有过那么多名字,她真的还是艾莉亚·史塔克吗?“我是女生,”她抽泣着,“我是波顿大人的侍酒,但他要把我交给山羊,所以我跟詹德利和热派一起逃了。你一定认识我的!我小时候,你牵过我的小马。”
  他瞪大眼睛。“诸神在上,”他的声音噎住了,“捣蛋鬼艾莉亚?柠檬,快把她放开。”
  “这家伙打断了我的鼻子。”柠檬随手把她扔在地上。“七层地狱,她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首相之女。”哈尔温单膝跪下。“临冬城的艾莉亚·史塔克。”
第十四章 凯特琳
  是罗柏,兽舍沸腾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
  她的长子已带着灰风回到奔流城,只有那硕大的灰色冰原狼的气味会惹得猎狗们如此疯狂吠叫。他会来见我,她心想,艾德慕见了她一次以后,便再没来过,成天跟马柯·派柏和派崔克·梅利斯特在一起,听打油诗人雷蒙德歌颂石磨坊之役。罗柏不是艾德慕,罗柏会来见我。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冰冷灰暗,正与凯特琳的心境相符。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变得越发虚弱,越发神志不清,每当醒来,只会喃喃低语:“艾菊,”然后恳求原谅。艾德慕躲着她,戴斯蒙·格瑞尔爵士虽不情愿,仍禁止她在城堡内自由行动,惟有罗宾·莱格爵士的空手而归给了她不少安慰。兵士们回城时步伐疲倦,浑身湿透,看来是走回来的。韦曼学士说,他们的船被弑君者设计弄沉了。凯特琳请求和罗宾爵士谈话,以详细了解情况,却遭到拒绝。
  有什么事不对劲。弟弟回来当天,他们争执之后不久,下面院子里传来愤怒的叫嚣,她爬上堡顶察看。只见一群人聚集在城堡正门处,牵着上好鞍配的战马,高声喝骂,凯特琳离得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一面白色冰原狼旗帜搁在地上,一名骑士飞弛而前,践踏旗帜,冲出城门,另有几人也依样而行。这些人在渡口之役里跟艾德慕并肩作战,她明白,而今为何如此愤怒?难道弟弟怠慢了他们,侮辱了他们?在人群中,她认出派温·佛雷爵士——他曾保护她往返苦桥和风息堡——以及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马丁·河文。离得这么远,其他人都看不清楚,反正将近四十人离开奔流城,去往哪里不得而知。
  他们没有回来。韦曼爵士不肯透露他们是谁,去了哪儿,以及他们愤怒的原因。“我是来照顾您父亲的,仅此而已,夫人,”他道,“您弟弟很快就会成为奔流城公爵,一切消息,可以由他亲口告诉您。”
  现在罗柏已从西境凯旋而归。他会原谅我,凯特琳告诉自己,他必须原谅我,我是他的母亲,而艾莉亚和珊莎不仅是我的女儿,也是他的妹妹。他会放我出去,然后我就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了。
  戴斯蒙爵士来找她时,她已洗浴完毕,穿戴整齐,枣红的头发也梳理安好。“国王陛下西征归来,夫人,”骑士说,“命您去大厅见他。”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也是她所惧怕的时刻。我失去了两个儿子,还是三个?答案很快就要揭晓。
  他们进去时,厅内已站满了人,每双眼睛都看着高台,但凯特琳认得出那些背影:穿着打补丁锁甲的莫尔蒙伯爵夫人,比在场所有人都高的大琼恩父子,一头白发、掖下夹着飞鹰盔的杰森·梅利斯特,穿着华丽的鸦羽披风的泰陀斯·布莱伍德……他们中有的人想吊死我,有的人假装不认识我。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缺了什么。
  罗柏站在高台上。他不再是孩子了,她心痛地意识到,他已经十六岁,迈入成人阶段,而战争将他脸上柔和的线条通通融掉,将他变得精瘦而坚强。他把胡子剃光,但枣红的头发没有剪,一直披到肩头。近来的雨水锈掉他的锁甲,在白披风和外套上留下棕色的污点。或许那是血吧。罗柏戴着青铜和黑铁的剑冠,戴得自在多了,戴得像个国王。
  艾德慕站在拥挤的高台下,谦恭地低下头,罗柏正在表彰他的胜利。“……永不会忘记在石磨坊英勇献身的战士。正因为他们所显示出的北境和奔流城的力量,才使泰温公爵倍感挫折,不得不回头对付史坦尼斯。”这番话引起一阵笑闹和赞同,罗柏举手示意安静。“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兰尼斯特必将再度进犯,为了王国安泰,还得继续战斗。”
  大琼恩吼道:“北境之王万岁!”并将一只钢甲拳头冲天举起。三河流域的领主们也大喊:“三河之王万岁!”。大厅里击拳跺脚的声音如雷鸣般响亮。
  一片喧嚣中,起初少有人关注凯特琳和戴斯蒙爵士,但人们用胳膊互相捅挤,渐渐安静下来。她高昂着头,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随他们怎么看,我只在乎罗柏。
  高台上布林登·徒利粗犷的脸,使她感到安心。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孩正担任罗柏的侍从,孩子后面站一个年轻骑士,穿着画了六只海贝的沙色外套,另一个年长骑士的徽章则是三个黑色胡椒罐,底色为绿银相间的斑纹。他们间有一位端庄的老妇人和一位美貌少女,看来是她女儿。此外,还有一个跟珊莎年纪相仿的女孩。海贝是西境某家小诸侯的纹章,凯特琳知道,但那个老骑士的纹章她不认识。他们是囚犯吗?罗柏为何让俘虏站到高台上?
  戴斯蒙爵士护她上前,乌瑟莱斯·韦恩将权杖往地上重重一击,表示肃静。若罗柏象艾德慕一样待我,怎么办?但从儿子眼中,她看到的不是愤怒,而是别的什么……忧惧?不,这不可能,他有什么好怕的?他是少狼主,三叉戟河与北境之王啊。
  叔叔首先向她致意。这条黑鱼从不管别人的看法,他径直跳下高台,将凯特琳揽进怀中,“回家见到你真好,凯特。”她不得不挣扎着保持镇静。“你也一样,”她低声说。
  “母亲。”
  凯特琳抬头望向她那威严高大的儿子。“陛下,我曾为您的安全回归而祈祷,听说您受了伤。”
  “攻打峭岩城时,一支箭射穿手臂,”他道,“但伤口愈合得很好,因为我受到世上最好的照料。”
  “诸神保佑。”凯特琳长出一口气。说吧,无法逃避的。“他们一定把我的作为禀报了您,是否也解释过我的理由呢?”
  “为了两个女孩。”
  “我有过五个孩子,现在只剩下三个。”
  “是的,夫人。”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推开大琼恩走上前,黑锁甲和又长又粗的灰胡子使他看起来活象个阴沉的幽灵,那张长脸冰冷而痛苦。“我也有过三个儿子,现在只剩下一个……您剥夺了我复仇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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