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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卷二-列王的纷争

_11 乔治.R.R.马丁(美)
  他们的营地精心构建在一条南北走向、低矮多石的山冈上。营区虽然只有曼德河畔那座大营的四分之一左右,却要整齐有序得多。当蓝礼得知哥哥突袭风息堡的消息之后,立刻将部队分开,正如罗柏当日在孪河城下之所为。他把庞大的步兵军团留在苦桥保护他的王后、车辆、辎重、牲畜、以及那堆笨重的攻城机器,然后率领手下的骑士和自由骑手星夜挥师东进。
  他的举手投足多像他哥哥劳勃啊,连行为方式也那么相似……只是劳勃有奈德伴随左右,每每以谨慎调和他的冲动。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劳勃和奈德,奈德一定会坚持把整个大军尽数遣来,包围史坦尼斯,围攻围攻者。可蓝礼轻率地否定了这一选择,急急忙忙跑来对付他的哥哥。他完全不顾补给,把食物和草料,还有他全部的货车,骡子和驮牛统统抛在身后。现在他要么速战速决,要么就只有饥饿溃散。
  凯特琳吩咐哈尔·莫兰照顾马匹,自己跟随蓝礼回到营地中央的乏家大帐。在那高耸的绿丝绸帐篷内,他麾下的将领和诸侯正等着谈判的消息。“我哥还是老样子,”他们年轻的国王道,同时布蕾妮为他解掉披风,自他额头除下金玉王冠。“城堡和礼貌他都置之不理,他只要流血。那好,我很乐意替他达成愿望。”
  “陛下,我以为不必在此作战,”马图斯·罗宛伯爵插话。“这座城堡固若金汤,供应充足,科塔奈爵士更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何况全天下有什么地方造得出足以击垮风息堡城壁的投石机?史坦尼斯大人想围就任他围,没他好果子吃。而当他又饥又冷地待在这里无所事事时,我们早已拿下君临。”
  “要我从此背上惧怕史坦尼斯的骂名?”
  “只有不懂事的傻瓜才这么说,”马图斯伯爵争辩。
  蓝礼望向其他人。“你们也这么以为?”
  “我认为史坦尼斯对您是一大威胁,”蓝道·塔利伯爵宣称。“让他不受伤害的留在这里,只能让他的势力增强,而您的兵力将在接连的战斗中逐次削弱。兰尼斯特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败的,等您终于击败了他们,说不定史坦尼斯大人已经变得和您一样……或许还更强。”
  其他人纷纷附和。国王看来很满意。“那么,我们就开战n巴。”
  正如当初我让奈德失望,而今我也让罗柏失望了,凯特琳心想。“大人,”她朗声道,“如果您决意开战,我的使命就已告终。请准许我返回奔流城。”
  “哎,眼下您不能走。”蓝礼找张折椅坐下。
  她楞住了。“我带着打造和平的愿望而来,大人,并非前来助阵。”
  蓝礼耸耸肩,“我敢说,不仰仗您那二十五个伴当,我们也能获胜。夫人,我不需要您参加战斗,只想要您在一旁观看。”
  “呓语森林之役我就在场,大人。我已经看够了屠戮。我身为使节而来——”
  “也将作为使节离开,”蓝礼说,“而且比来时更明智。您将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叛徒是什么下场,如此您的儿子才能听您亲口转述。千万别害怕,我们会保护您绝对安全。”他转过身去下达部署。“马图斯大人,你指挥中央部队。布莱斯,你指挥左翼。右翼由我亲自指挥。伊斯蒙大人,后备部队交给你。”
  “陛下,我不会让您失望,”伊斯蒙伯爵应道。
  马图斯伯爵再次开口:“谁指挥前锋?”
  “陛下,”琼恩·佛索威爵士喊,“我请求这一荣誉。”
  “尽管去请求,”绿衣卫古德说,“依惯例,应由七卫之一来打头阵。”
  “冲垮长长的盾墙靠张可爱的披风可办不到,”蓝道·塔利伯爵宣告,“你小子吃奶的时候我就是梅斯·提利尔大人的先锋官了,古德。”
  叫嚷声刹时充满整个营帐,形形色色的人都争相宣布自己的请求。好一群夏天的骑士,凯特琳想。蓝礼举起一只手,“好了,大人们。如果我能封的话,我很乐意把你们全都封为先锋官,但最伟大的荣耀理当属于最伟大的骑土。先锋部队将由洛拉斯·提利尔爵士统率。”
  “陛下,此刻我怀着无比感激的心情。”百花骑土在国王面前单膝跪下。“祝福我吧,君王,并赐予我一个骑士,在我身边执掌您的旗帜,让雄鹿和玫瑰并肩作战。”
  蓝礼扫视一眼。“布蕾妮。”
  “陛下?”她还穿着那身蓝甲,不过已经脱去了头盔。人头攒动的帐篷内相当闷热,汗水使她柔和的黄发打了卷儿,搭在宽大平庸的脸庞上。“我的职责是在您身边保护您。我是誓言守护您的……”
  “七卫之一,”国王提醒她。“另U担心,你的四位同僚将在战斗中随侍我左右。”
  布蕾妮猛地跪下。“陛下,如果我真的必须和您分别,就请您给予我在战斗前为您穿戴盔甲的荣誉吧。”
  凯特琳听见身后有人窃笑。她爱他,可怜的人,她悲伤地想,她扮演侍从就为了能碰碰他,丝毫不在意在别人眼底她是个多么可笑的傻瓜。
  “我准了,”蓝礼说。“现在解散吧,全体解散。国王在打仗前也是需要休息的。”
  “大人,”凯特琳道,“我们来时经过的最后一个村庄有问小小的圣堂。如果您不准我返回奔流城,就请您准许我到那里去祷告吧。”
  “如您所愿。罗拔爵士,请把史塔克夫人平安地护送到那间圣堂……并在黎明前将她带回来。”
  “您自己也应该祷告。”凯特淋补充道。
  “为了胜利?”
  “为了理智。”
  蓝礼大笑:“洛拉斯,请先留下,帮我作祷告。很久没祈祷。恐怕都忘记该怎么说喽。至于其他人,我要求你们在第一缕晨光出现之时准备就绪,穿戴盔甲,拿好武器,翻身上马。明早将成为史坦尼斯永生难忘的一个清晨。”
  凯特琳离开大帐时,日头已降下大半。罗拔·罗伊斯爵士和她并辔而行。他的身世她略微有些了解——青铜约恩的儿子之一,总体来看长得还算不错,在各地比武会里是个小有名气的角色。蓝礼赐予他彩虹披风和一套血红铠甲,封他为彩虹护卫之一。“你离开谷地很远了呢,爵土,”她告诉他。
  “您自己离开临冬城不也很远么,夫人。”
  “我知道自己来此所为何事,那么你呢?这不是你的战争,正如它不是我的。”
  “从我承认蓝礼是我的国王那一刻起,这已经是我的战争。”
  “罗伊斯家族可是艾林家族的封臣。”
  “我的父亲大人固然该向莱莎夫人效忠,他的继承人亦然。然而,他的次子却必须去别处追寻荣誉。”罗拔爵士耸耸肩。“我只是厌倦了比武会。”
  他最多只有二十一二岁,凯特琳暗想,和他的国王一般大……不过她的国王,她的罗柏,虽只弱冠十五,却比眼前这个年轻人懂事得多。至少她如此祈祷。
  在凯特琳的小小营区内,夏德正往罐里削萝卜,哈尔·莫兰和三个临冬城的兵丁赌色子,而卢卡斯·布莱伍德坐着磨匕首。“史塔克夫人,”卢卡斯一见她便喊,“莫兰说天亮时便要开战?”
  “哈尔说的没错,”她答道。我倒忘了,他实在是个多嘴的家伙。
  “我们是打还是走?”
  “我们祈祷,卢卡斯,”她回答他,“我们祈祷。”
  珊莎
  “你让他等得越久,对你越没好处,”桑铎·克里冈警告她。
  珊莎想加快速度,但指头就是不听话,纽扣和绳结一直系不好。她已经习惯了猎狗粗哑的话音,但今天他看她的眼神却令她恐惧。难道她和唐托斯爵士见面的事被乔佛里发现了?千万不要,她一边梳头一边想。唐托斯爵土是她惟一的希望。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乔喜欢我漂漂亮亮,每次我穿这件裙服他都喜欢,他喜欢这个颜色。她抚平衣服,发现胸部有些紧。
  一路上,珊莎走在猎狗右边,远离他灼伤的半边脸。“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是你的国王哥哥。”
  “罗柏是个叛徒。”她机械地背诵,“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诸神保佑,千万别是弑君者出了事。如果罗柏杀了詹姆·兰尼斯特,她肯定性命不保。她眼前浮现出伊林爵士的面容,那张憔悴的麻子脸上,可怕的苍白眼珠冷酷地瞪着她。
  猎狗嗤之以鼻,“小小鸟,他们把你训练得真不错。”他领她走到下层庭院,8巴场中聚集了一群人。一见他俩,人们忙不迭地让路。她听到盖尔斯伯爵的咳嗽,发现游荡的马夫们无礼地看着她,但霍拉斯·雷德温爵士在她经过时别开了脸,而他弟弟霍伯则假装没看到她。一只垂死的黄猫躺在地上,被弩箭穿透了肋骨,可怜地喵喵叫。珊莎绕开它,感到一阵恶心。
  唐托斯爵士骑着他的扫帚马过来;在比武会上,他由于醉酒无法上马,国王便下令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许下马。“勇敢些,”他捏捏她的胳膊,轻声说。
  乔佛里站在人群中央,正给一把华丽的弩弓上弦。柏洛斯爵土和马林爵士站在他身旁,看到他们,她的肠子绞成一团。
  “陛下。”她跪下来。
  “下跪也救不了你,”国王说,“起来。你哥哥又有新的叛国罪行,我要惩罚你。”
  “陛下,我跟我那叛徒哥哥一点关系都没有。您知道的,求求您,请——”
  “拉她起来!”
  猎狗不紧不慢地把她拉起来。
  “蓝赛尔爵士,”小乔道。“告诉她,她哥哥做了些什么好事。”
  珊莎一直认为蓝赛尔·兰尼斯特长相清秀,谈吐文雅,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同情和善意。“史戴佛‘兰尼斯特爵士屯军于兰尼斯港外三日骑程之处,而你哥哥以卑鄙的巫术控制成群恶狼攻击他。数千壮士在睡梦中横遭屠戮,甚至没有举剑还击的机会。屠杀之后,北方人用被害者的血肉大开筵席。”
  恐惧如冰冷的手,箍住了珊莎的喉咙。
  “你没话说了吧?”乔佛里间。
  “陛下,这可怜的孩子给吓傻了,”唐托斯爵士低声道。
  “闭嘴,小丑。”乔佛里抬起十字弓,瞄准她的脸。“你们史塔克家的人就跟你们
  的狼一样残忍。我可没忘记你那头怪物是如何攻击我的。”
  “那是艾莉亚的狼,”她说。“淑女从没伤害你,但你却杀了她。”
  “不是我,是你父亲干的。”小乔道,“但我杀了你父亲,只可惜没能亲自动手。昨
  晚我杀掉的人比你父亲还高大。他们来到城门口,大叫我的名字,喊着要面包,好像
  我是个面包师傅似的!所以我好好教训了他们一番,我瞄准那个叫得最响的家
  伙,射穿了他的喉咙。”
  “他死了?”丑陋的铁箭头正对着自己的脸,她想不出该说什么。
  “他当然死了,我一发命中呢。有个女人朝我扔石头,我也射了她,可惜只射中
  手臂。”他皱皱眉头,垂下十字弓。“我该把你也射死,但母亲说这样的话,他们会杀死
  詹姆舅舅,所以我只能惩罚你。我们会给你哥哥送信,告诉他要是不投降,你会有怎
  样的下场。狗,揍她!” 。
  “让我来打她!”唐托斯爵士挤到前面,锡制盔甲叮当作响。他手拿流星锤,顶端
  却是个甜瓜。我的佛罗理安。她满心感激,直想亲吻他满是污斑和琐碎血管的丑陋
  脸庞。他骑着扫帚,围着她打转,口中高喊“叛徒,叛徒”,并用甜瓜砸她的脑袋。珊莎
  举手遮挡,每当甜瓜砸到身上,便作势摇晃,砸了两下,她的头发已经粘乎乎。人们哈
  哈大笑。最后甜瓜裂成碎片,飞散开来。你笑啊,乔佛里,她祈祷着,果汁流下她的
  脸,流下她美丽的蓝色裙服,你就笑个够,然后放过我吧。
  可惜乔佛里一丝笑意也无,“柏洛斯!马林!”
  马林·特兰爵士抓住唐托斯的胳膊,粗暴地将他用出去。红脸小丑摔了个四脚
  朝天,扫帚和甜瓜散落一地。柏洛斯爵士抓住了珊莎。
  “不要打脸,”乔佛里命令,“我要她漂漂亮亮。”
  柏洛斯一拳打在珊莎肚子上,令她一阵窒息。等她弯腰,骑士便抓住她的头发,
  拔出剑来,在那恐怖的瞬间,她以为他肯定要割她喉咙,但他只用剑面敲打她的大
  腿,重击之下,她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珊莎大声尖叫,眼泪夺眶而出。彳艮陕就会
  过去的。不久之后,她已不知挨了多少打。
  “够了,”她听见猎狗粗哑的声音。
  “不,还不够,”国王回答,“柏洛斯,扒光她的衣服。”
  柏洛斯粗壮的手伸进珊莎的胸衣前襟,猛力一撕。丝绸碎裂,她一直裸到腰际。
  珊莎忙用双手护住胸口,耳边尽是残忍的窃笑。“狠狠揍她,”乔佛里说,“给他哥哥瞧
  瞧——”
  “你要干什么?”
  小恶魔的声音如长鞭破空,抓住珊莎的手立时松开。她跌跌撞撞地跪下来,双臂交叉在胸,气喘吁吁。“这就是你的骑士精神,柏洛斯爵士?”提利昂·兰尼斯特愤怒地质问。他的心腹佣兵站在他旁边,此外那个一只眼的野蛮人也在。“何等骑士会殴打无助的少女?”
  “为国王效命的骑士,小恶魔。”柏洛斯爵士举起剑,马林爵土也“唰”地一声拔出剑,跨上一步与他并肩。
  “你们招子放亮点,”侏儒的佣兵警告,“否则这身漂亮白袍就要沾血了。”
  “谁给这女孩找点东西遮体?,小恶魔问。桑铎·克里冈解下自己的披风丢过去。珊莎用它牢牢裹住自己的胸膛,白羊毛料下拳头紧握。粗糙的织物磨得肌肤又刺又痒,却是她穿过最舒适的衣服。
  “这女孩是你未来的王后,”小恶魔告诉乔佛里。“你就不在乎她的名誉?”
  “我在惩罚她。”
  “为什么?她和她哥哥的战斗毫无瓜葛。”
  “她有狼的血统。”
  “你有鹅的脑瓜。”
  “你不能这样跟我说话!我是国王,想干什么就于什么!”
  “伊里斯·坦格利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他的下场?”
  柏洛斯‘布劳恩爵士哼了一声,“没人敢在御林铁卫面前威胁国五陛下。”
  提利昂·兰尼斯特扬起一边眉毛。“我不是在威胁国王,爵士,我是在教育外甥。波隆,提魅,柏洛斯爵士再张嘴,就宰了他。”侏儒微笑,“这才叫威胁,爵士,知道区别了吗?”
  柏洛斯爵土的脸色涨成暗红,“这件事太后一定会知道!”
  “毫无疑问。还等什么呢?乔佛里,我们这就派人去请你母亲?”
  国王脸红了。
  “没话说了,陛下?”做舅舅的续道,“很好。学着多用耳朵少用嘴巴,否则你的王朝会比我的个头还短。任性残暴无法赢得人民爱戴……甚至得不到太后的喜欢。”
  “不对,母亲说,宁叫他们怕你,也不要他们爱你。”乔佛里指着珊莎道,“她就J艮怕我。”
  小恶魔长叹一声。“是啊,这我知道。只可惜史坦尼斯和蓝礼都不是十二岁的小女孩。波隆,提魅,带她走。”
  珊莎觉得自己浑如梦游。她以为小恶魔的手下会送她回梅葛楼的卧室,却不料他们领她去了首相塔。自父亲失势之日起,她头一次踏进这个地方,再度爬上那些阶梯,令她头晕目眩。
  负责照顾她的女仆们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安慰话语,试图让她停止颤抖。其中一位脱去她身上残留的裙服和内衣,另一位为她沐浴,洗去她满头满脸粘粘的瓜汁。她们用肥皂替她搓洗,用温水冲淋她的头,但此刻她眼中所见惟有靶场上那些脸。骑士立誓帮助弱小,保护妇女,为正义而战,可他们一样也没做到。伸出援手的只有唐托斯爵士,但他已不是骑士,小恶魔也不是,猎狗也不是……记得“猎狗”最恨骑士……我也恨他们,珊莎心想。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骑士,他们都不是。
  待她清洗干净,姜黄色头发、胖胖的法兰肯学士来照料她。他让她脸朝下趴在床垫上,随后用药膏涂抹她腿背那些红肿的伤痕,并为她调配了一剂安眠酒,加入一点蜂蜜,以利下咽。“好好睡会儿,孩子。等你醒来,你会发现一切都只是个恶梦。”
  不,不会,才不会,你这个蠢笨的家伙,珊莎心想,但她还是喝下安眠酒,然后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天已全黑,屋子既熟悉又陌生,令她不知身在何处。她站起身,一阵刺痛立刻贯穿双腿,带回所有的记忆,泪水又涌了上来。床边有为她准备的袍子。珊莎滑进长袍中,然后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一个面色严峻、棕黑皮肤像皮革一般的女人,细瘦的脖子上围了三条项链。一条金,一条银,还有一条竟是人耳穿成!“她想去哪里?”那女人倚在一支高高的长矛上问。
  “神木林。”她必须找到唐托斯爵士,求他现在就带她回家,她实在受不了了。
  “半人说她不能离开,”女人说,“她就在这儿祈祷,神听得到。”
  珊莎乖乖垂下视线,退回房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对这里如此熟悉。原来他们把我安置在艾莉亚从前的房间,那时父亲还是首相。qe&的东西都被清理过,家具也移了位置,但的确是同一个房间……
  没过多久,一个女仆端着托盘进来,盛有奶酪、面包和橄榄,以及一壶凉水。“拿走,”珊莎命令,但那女孩还是将食物留在了桌上。她发现自己真的口渴,只好忍痛走到屋子对面取水,每走一步大腿都像刀扎一般。她刚喝下两杯,正咬起一颗橄榄时,有人开始敲门。
  她紧张地转身,抚平长袍上的皱褶。“请进。”
  门开了,提利昂·兰尼斯特走进来。“小姐。我没打扰你吧?”
  “我是您的囚犯?”
  “你是我的客人。”他戴着首相项链,一条金手串成的链子。“我想我们得谈谈。”
  “遵命。”珊莎发现自己很难不看他的脸;他的面容实在太丑,竟让她觉得有股奇特的吸引力。
  “食物和衣服都还满意?”他问。“还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
  “您真是太仁慈了。今天下午……感谢您救了我。”
  “乔佛里如此恼怒是有原因的。六天之前,你哥哥袭击了我叔叔史戴佛,他当时驻军在一个叫牛津的村子,离凯岩城三日骑程。你们北方人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我们今早才接到消息。”
  罗柏会把你们通通杀死,她欣喜地想。“这……这真可怕,大人。我哥哥是个可恶的叛徒。”
  侏儒无力地微笑,“嗯,他不是个毛头小鬼,这一点毋庸置疑。”
  “蓝赛尔爵士说罗柏带着一群恶狼……”
  小恶魔轻蔑地大笑。“蓝赛尔爵士是咱们的酒袋战士,多半连恶狼和恶瘤都分不清。你哥哥带着他的冰原狼,我想仅此而已。北方人潜入我叔叔的营地,割断系马的绳索,随后史塔克大人放狼进去。如此一来,训练有素的战马也发了疯。许多骑士被踩死在帐篷里,其余的乌合之众惊醒之后四散奔逃,为了赶路,连武器也不顾。史戴佛爵士在追马时被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当胸刺杀。卢伯特‘布拉克斯爵士、莱蒙·维卡瑞爵士、克雷赫伯爵和贾斯特伯爵据传也都战死。五十多名贵族被俘,其中包括贾斯特的几个儿子和我侄子马丁‘兰尼斯特。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到处胡说八道,说什么北方的旧神跟你哥哥一起参战。”
  “那……没有什么巫术喽?”
  兰尼斯特嗤之以鼻。“巫术是笨蛋掩饰无能的借口,涂抹在失败外面的佐料。看来我那没脑子的叔叔甚至没有设置岗哨。他的军团都是新手——学徒、矿工、农民、渔夫,兰尼斯港里的垃圾。惟一的谜团是你哥哥如何能突袭他们?我们的军队仍然控制着坚固的金牙城,他们发誓他没经过那里。”侏儒焦躁地耸耸肩。“总之呢,罗柏·史塔克是我父亲的心病,乔佛里则是我的心病。告诉我,你觉得我那当国王的外甥怎样?”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珊莎立刻答道。
  “真的?”他并不信服,“现在也是?”
  “我对陛下的爱更胜以往。”
  小恶魔纵声大笑,“好好好,总算你有个好老师,说谎学得不错,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为此心怀感激,孩子……哦,你还是个孩子,对吗?还是你已经来了初潮?”
  珊莎脸红了。这是个无礼的问题,但比起在半个城堡的人面前被扒光衣服,这点羞耻又算不上什么。“没有,大人。”
  “那最好。听着,我不想让你嫁给乔佛里,希望这算是一点安慰。发生了这么多事,只怕联姻已无法令史塔克家族和兰尼斯特家族和解。真可惜,这桩婚事本是劳勃国王少有的明智之举,却被乔佛里搞砸了。”
  她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对,但言词卡在了喉咙里。
  “你很安静,”提利昂·兰尼斯特评论。“你得遂心愿了吗?你希望终止婚约吗?”
  “我……”珊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莫非是个陷阱?如果我说出真话,他会不会惩罚我?她凝视着侏儒凶恶而突出的额头,凝视着他冷冷的黑眼珠和狡黠的绿眼珠,还有弯曲的牙齿和金属丝般的胡子。“我只想乖巧忠诚。”
  “乖巧忠诚,”矮子若有所思地说,“并远离兰尼斯特家的人。真难为了你,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这么想。”他笑了笑。“他们告诉我,你天天造访神木林。你都祈祷些什么,珊莎?”
  我祈祷罗柏的胜利和乔佛里的死亡……我为家乡,为临冬城祈祷。“我祈祷战争早日结束。”
  “快了,孩子。你哥哥罗柏和我父亲大人之间很快会爆发决战,由此解决一切争端。”
  罗柏会打败他,珊莎心想。他打败了你叔叔和你哥哥詹姆。他也会打;.rgc你父亲。
  侏儒似乎把她的脸当成了一本打开的书,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别太看重牛津之战,小姐,”他客气地告诉她,“一场战斗无法决定战争的胜负,而我那史戴佛叔叔完全不能与我父亲大人同日而语。下次去神木林,就祈祷你哥哥能明智地屈膝臣服吧。一旦北方归顺国王的统治,我就送你回家。”他跳下窗边坐椅,“你今晚就睡这儿。我会派我的人为你把守,请放心,石鸦部的人——”
  “不,”珊莎惊慌地夺口而出。如果她被锁在首相塔里,日夜由侏儒的手下看守,唐托斯爵士又如何能救她自由呢?
  “你喜欢黑耳部?如果女人在身边你觉得自在些,我就把齐拉留给你。”
  “不不,求求您不要,大人,我害怕这些野蛮人。”
  他咧嘴笑笑,“我也一样。但关键在于,他们能吓住乔佛里和那窝称之为御林铁卫的毒蛇和马屁精。有齐拉和提魅在旁,没人敢加害于你。”
  “可我宁愿睡自己的床,”一个谎言出现在脑海,如此恰如其分,她当即脱口而出,“这座塔是我父亲的部下被残杀的地方,他们的鬼魂留在这里,会让我做噩梦的。我不管往哪里看,都能看到他们的血。”
  提利昂·兰尼斯特端详着她的脸。“我对噩梦并不陌生,珊莎。也许你比我想像的更明智。那好吧,至少允许我将你安全地护送回去。”
  凯特琳
  走到村庄之前,天便已全黑。凯特琳默默地思量,不知这村子是否有名字。就算曾经有过,也早已被逃难的人群所带走。他们带走了每一件东西,甚至没放过圣堂的蜡烛。文德尔爵士点起一根火把,领她穿过低矮的门楣。
  圣堂之内,七面高墙皆已破碎倾塌。我们的上帝独一无二,但他有七种位态,正如我们的圣堂是一座建筑,却有着七面高墙,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奥密德修士便如此教诲她。大城市里那些繁华的圣堂中七神总有各自的雕像,而每一位都有专门的祭坛。在临冬城,柴尔修士只在每面墙上悬挂不同的雕刻面具。在此地,凯特琳只看得到粗糙的素描画。文德尔爵士把火把插进门边的壁台,退回门外去陪伴罗拔·罗伊斯。
  凯特琳仔细端详那些面孔。和别处一样,天父留着胡须。圣母笑意不减,慈祥和蔼。战土擎着巨剑。铁匠拿着锤子。少女青春又美丽。老妪枯瘦而睿智。
  而那第七张脸……陌客的脸孔分辨不出男女,更像两者同体。他是从遥远之地来的流浪人,天边永恒的放逐者,既像人又不像人,不被了解更无从了解。在此地,他的脸被画成一个黑色的椭圆,黑影之中加上两点星光权作眼睛。这张面庞让凯特琳不安。从陌客那里她无法寻求安慰。
  于是她在圣母面前跪下。“夫人啊,请用您慈母的眼光来看扩这场战争。他们都是您的子孙,每个人都是。求您眷顾他们,眷顾我的儿子。求您看护罗柏、布兰和瑞肯,一如我在他们身旁。”
  圣母的左眼上横贯着一道裂痕,看来好似哭泣。凯特琳听见文德尔爵土的大嗓门,时不时还有罗拔爵士低声的回答,他们应在谈论即将来临的战斗。舍此之外,夜晚一片沉寂,连蟋蟀的声音都听不到。诸神保持沉默。奈德呀,你的远古诸神回应过你吗?她不禁想,当你跪在心树之下,它们真的在倾听你的话语吗?
  火炬发出的摇曳光芒在墙壁上舞蹈,那些脸庞似平被赋予了生命,火光扭曲着它们,改变着它们。城市里大圣堂中的塑像总能留下石匠雕工的心机,然而此处的木炭图画却粗拙得无有特点。天父的脸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此刻正在奔流城卧床不起,奄奄一息。战士让她想起了蓝礼和史坦尼斯,罗柏和劳勃,詹姆·兰尼斯特和琼恩·雪诺。恍惚之间,在那些线条中她甚至看见了艾利亚的神色。一阵风穿过门槛,火炬劈啪摇荡,这种意象便随之而去,湮没在橘红色的光辉中。
  火炬散发的烟尘熏得她眼睛隐隐作痛。她用伤残的手掌努力擦拭。当她再度抬眼凝视圣母时,却看见了自己的母亲。米妮莎·徒利夫人因难产过世,当时是为给霍斯特公爵产下次子。孩子和她一同离去,父亲的一部分也随她走了。她总那么沉静,凯特琳想着,想着母亲柔和的手臂,温暖的笑意。如果她还在世上,我们的生活将变得多么不同啊。她不知米妮莎夫人是否了解她的长女,这个跪在她面前的女人的心境。呵,我跋涉了千山万水,为了什么?我到底是为了谁?我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们,罗柏不要我,布兰和瑞肯想必认为我是个冷酷无情的母亲。甚至奈德临终时,我到底在哪儿……。
  她的头脑开始发晕,整个圣堂在身旁旋转。四周暗影摇晃轮换,诡异的禽兽在破碎的白墙上奔波。凯特琳整天没有进食。这并不明智。她对自己无力地分辩说都是因为没有时间,然而她又深知,在失去了奈德的世界里一切都没了滋味。他们砍下他的头颅,一次杀了两人。
  身后的火炬突然进发出一阵亮光,朦胧之间,圣母呈现妹妹的容貌,只是那对眼睛比回忆之中的更加刚硬,不太像莱莎,更像是瑟曦。是啊,瑟曦也是4,i-~c亲。不管孩子的生父是谁,是她怀胎十月,4ff:~-,4t]在体内踢打,混合着痛苦与鲜血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如果他们真是詹姆的……
  “瑟曦也向您祈祷吗,夫人?”凯特琳询问圣母。那个高傲、冷酷、美丽的兰尼斯特王后的形象清楚地印在墙上。画像上裂缝尤在,犹如瑟曦在为自己的/L女悲歌。七神七而为一,一中有七,奥密德修士告诉过她。老妪有少女的美,圣母有战士的强,只要她的孩子们身临险境。是啊……
  在临冬城和劳勃·拜拉席恩相处的短短时日,她已知国王没有给过乔佛里多少温暖。假如知道那男孩是詹姆的种,想必劳勃会毫不犹豫将他和他母亲一并处死,而对此任何人都无法责难。私生子固然司空见惯,然而乱伦之举却为新旧诸神所不容,由此邪行而生的孩子将在圣堂里或神木林中被公开宣布为孽种。龙王们兄妹通婚,然而他们是古老瓦雷利亚的血统,遵循瓦雷利亚人的习俗。像他们的龙一样,高傲的坦格利安家族从不听从神人的呼唤。
  奈德一定已了解这事实,如同在他之前的艾林公爵。难怪王后把他们都杀了。换作是我,会这么做吗?凯特琳握紧拳头,伤残的手指上有从刺客的刀下拯救儿子而留下的伤痕,深可见骨,至今未愈。“布兰也知道,”她轻声说,低下了头。诸神在上,他一定看见或听到了什么.所以他们要把他扼杀于病床。
  在失落和疲惫中,凯特琳·史塔克投身于神灵的怀抱。她跪在铁匠面前,因为他负责修复破损的事物,她请求他给予她可爱的甜心布兰以关注和保护;她跪在少女面前,恳求她将她的勇气赐予艾莉亚和珊莎,保护她们的清白之身;在天父面前,她祈求公正,祈求迫寻正义的力量和知晓正义的智慧;在战士面前,她祈求他让罗柏变得强壮,护佑他平安地穿越战场。最后,她来到老妪跟前,老妪的形象总是一手擎灯。“指引我。巴,睿智的夫人,”她祷告,“指引我该走的路,别让我在前方的黑暗中迷失方向。”
  许久之后,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门上传来敲击声。“夫人,”罗拔爵士礼貌地说,“请您原谅,不过我们的时间到了。必须在破晓之前赶回去。”
  凯特琳僵硬地起立。膝盖隐隐作痛,她只想要羽床和枕垫。“谢谢你,爵士。我准备好了。”
  他们沉默地策马穿越稀疏的树林,高大的树木因海风的吹刮而东倒西歪地侧向海的反面。马群紧张的嘶鸣和铁器叮当的交击是他们天然的向导,指引他们回到蓝礼的营地。在黑暗之中,人和马排列成长长的纵队。他们漆黑无垠,好似“铁匠”将黑夜本身锻造进了钢铁中。她的左边有飘扬的旗帜,右边也是,前方的旗帜更是一排接着一排,然而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看不到一种颜色,分不出一个纹章。这是一支灰色的军队,凯特琳想,灰色的战士骑着灰色的骏马打着灰色的旗号。蓝礼的阴影骑士们高举长枪,静坐在马鞍上等待。她穿过这片由裸露而高大的林木组成的森林,将这些被剥夺了绿叶和生机的大树抛在身后。抬眼望去,风息堡矗立之处是一片更深沉的黑暗,黑色的墙壁无法反射夜晚的星光,隔着原野,只见史坦尼斯公爵扎营之地正有火把来来往往。
  蓝礼帐中烛光通明,映得那丝绸帐篷似乎在放光,好似一座雄伟的、发射绿光的魔法城堡。两名彩虹护卫守在大帐门边。碧光奇异地照在帕门爵士紫色的外衣上,并给了覆在埃蒙爵士全身铠上的黄釉向日葵以一种病态的色彩。他们头盔上飘着长长的丝羽毛,肩上垂着彩虹披风。
  帐内,布蕾妮正为国王穿戴战装,而塔利伯爵和罗宛伯爵在一旁谈论部署和战术。营帐里很温暖,十几个小铁盆里的煤球在燃烧,散发出热能。“我一定要跟您谈谈,陛下,”她说,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冠上国王的头衔,无论如何要让他注意到她。
  “好的,我马上就好,夫人,”蓝礼答应。布蕾妮正把背甲和胸甲系在他的加垫外衣上。国王的铠甲乃是深绿,是夏日密林里树叶的色彩,绿得深沉,似乎能吸收烛光的焰芒。金色的光辉在铠甲的扣子和饰品上闪烁』口同树林里缥缈的鬼火,随着他的行动而摇曳。“请继续,马图斯大人。”
  “陛下,”马图斯·罗宛边说边瞟了凯特琳一眼。“此刻,我军已准备就绪。为何要等天明?吹响号角,让我们进军吧。”
  “要人们说我背信而胜,发动毫无骑士精神的偷袭?黎明才是约定的时间。”
  “黎明是史坦尼斯选择的时间,”蓝道·塔利指出,“他想背乘初升的太阳冲击我们。而我军则几乎是半盲状态。”
  “那最多只能造成片刻的惊骇,”蓝礼自信地说,“洛拉斯爵士将挡住他们。之后将开始混战。”布蕾妮为他系紧绿色的皮带,扣上金色的扣子。“我老哥去世之后,不许任何人侮辱他的尸首。他是我的血亲骨肉,我决不允许谁把他的头颅穿在枪上到处炫耀。”
  “假如他投降呢?”塔利伯爵问。
  “投降?”罗宛大人大笑,“当年梅斯·提利尔把他困在风息堡,他宁可吃老鼠也不愿献城。”
  “那时的状况我记得很清楚。”蓝礼抬起下巴让布蕾妮系好护喉。“到最后山穷水尽,实在支撑不住,加文·威尔德爵士和他手下三个骑士便合谋赚开一道边门开城投降,却不料被史坦尼斯逮个正着。他下令用投石机把他们从城上抛出去。我还记得加文被捆上去时脸上的表情,他一直是我们的教头啊。”
  罗宛大人有些迷惑。“没人从城内掷出来啊。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因为克礼森学士劝阻了史坦尼斯,他说既然我们困窘得快要吃同伴的尸体,怎么能把好肉就这么投掷出去呢。”蓝礼把头发拢了拢。布蕾妮用天鹅绒的带子将它系住,并在他耳边装了一顶小垫帽,以减轻头盔的重量。“多亏洋葱骑士,我们才没有堕落到啃食尸体的地步,当时那是迫在眉睫的事了。对加文爵士来说更是如此,他死在牢里。”
  “陛下。”凯特琳一直耐心等待,不过时间越来越少。“您答应要听我一言。”
  蓝礼点头。“去战斗吧,大人们……呃,如果巴利斯坦·塞尔弥在我老哥的阵营里,千万要活捉他。”
  “巴利斯坦爵士自被乔佛里赶走后就没了消息,”罗宛大人质疑。
  “我了解那位老人。他需要一位供他守护的国王,不然他算什么?既然他没站 我这边,凯特琳夫人说他也没和奔流城的罗柏·史塔克在一起。那么,除了史坦尼斯,他还能在哪儿呢?”
  “如您所愿,陛下。他将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两位大人深深一鞠躬,转身退出。
  “请畅所欲言,史塔克夫人,”蓝礼道。布蕾妮将披风搭上他宽阔的肩膀。披风乃是金线织成,十分沉重,上面有黑玉镶成的拜拉席恩家族的宝冠雄鹿。
  “兰尼斯特的人企图加害我儿子布兰,我无数次扪心自问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那天听了您哥哥的话,我才恍然大悟。他坠楼当天正是狩猎的日子,劳勃、奈德以及大部分人都去追逐野熊,只有詹姆·兰尼斯特留在临冬城内,还有王后。”
  蓝礼没有忽略她的暗示。“所以你认为,那孩子看见他们乱伦的……”
  “我求求您,陛下,准许我到您哥哥史坦尼斯那边去,把我的怀疑告知他。”
  “目的何在?”
  “如果您和您哥哥愿意暂时搁置王冠,罗柏也会。”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只能希望儿子会这么做。必要之时,她要确保他这么做,就算罗柏手下的诸侯不肯听从,相信罗柏会听她的话。“你们三人应当协力召开大议会——这个国家已经有上百年没召集过了。我们将派人去临冬城,让布兰讲述他的故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兰尼斯特家族才是真正的篡夺者。然后,由应召而来的七国上下所有领主来共同决定谁是他们的统治者。”
  蓝礼大笑。“告诉我,夫人,你们的冰原狼会为谁当头狼而投票吗?”布蕾妮拿来国王的手套和巨盔。盔上装饰着黄金鹿角,约有一尺半长。“谈判的时间已然过去,如今是比试力量的时刻。”蓝礼把龙虾状、金绿相间的手套穿进左手,布蕾妮则跪在地上替他系腰带,腰带因长剑和匕首的关系而显得沉重。
  “以圣母的名义,我恳求您,”凯特琳喊道,忽然一阵风吹开了帐门。她觉得自己似乎看见某个东西移了进来,可当她回过头去,只有国王的影子映照在丝制篷布上,变换摇曳。只听蓝礼说了个笑话,他的影子也随之迁移,提起剑。绿帐浮现黑的阴霾,烛火闪烁颤抖的光。事情变得很奇特,很不对劲,她发现蓝礼的剑还好端端地别在腰间,并未出鞘,而那影子般的剑……
  “好冷,”蓝礼用一种细微而迷惘的语调说,半晌之后,护喉处的钢板就如棉布一般被轻轻划开,被一柄并不存在的影子剑划开。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小而粗浊的喘息,喷涌的鲜血便阻塞了喉咙。
  “陛——不!”当那邪恶的喷流脱缰而出时,蓝衣卫布蕾妮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和寻常受惊的小女孩无异。国王蹒跚着倒在她怀中,大片的鲜血在盔甲前流淌,暗黑的潮流淹没了绿色与金色。蜡烛纷纷熄灭。蓝礼挣扎着想开口,却被自己的鲜血哽住。他的双腿已然倾颓,全然凭借布蕾妮的力量支撑。她仰起头,放声呼叫,却在极度苦痛中无法吐词。
  影子。某种既黑暗又邪恶的事情正在此地发生,她知道,这是一种她所无法了解的事情。那影子不是蓝礼的身影。死亡从门外而来,夺走了他的生命,迅疾一如吹灭烛火的狂风。
  数秒之后,罗拔·罗伊斯和埃蒙·库伊便带着两名手执火把的军士闯了进来,然而凯特琳却觉得似乎过了半个夜晚。他们看见倒在布蕾妮怀中的蓝礼,看见她被国王的鲜血浸得通红,罗拔爵士发出惊怖的喊叫。“你这歹毒的女人!”身穿黄釉向日葵铠甲的埃蒙爵士吼道,“放下他,你这可恶的东西!”
  “诸神在上,布蕾妮,这到底是为什么?”罗拔爵士质问。
  布蕾妮从国王的躯体上抬起头。国王的血不住涌出,肩上的彩虹披风染得血红。“我‘…—我……”
  “你会偿命!”埃蒙爵士从门旁的兵器堆里拔出一根长柄战斧。“你要为国王偿命!”
  “不要!”凯特琳·史塔克呼喝,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太迟了,他们都因鲜血而变得疯狂,人们喊叫着扑上来,淹没了她无力的话语。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布蕾妮以凯特琳无法置信的速度行动起来。她的剑并不在手边,因此她抽出蓝礼的佩剑,挡住埃蒙劈下的斧头。钢铁剧烈碰撞,擦出蓝白火花。布蕾妮一跃而起,将国王的躯体粗率地推到一旁。再次扑击而来的埃蒙爵土被尸首绊了一下,一愣之间,布蕾妮的剑便生生斩断了斧柄,断裂的斧头在空中旋转。这时,一名军土手执火把刺向她的背部,然而彩虹披风浸透了血,无法燃烧。布蕾妮回身,挥剑,火把与手臂齐飞,焰火点燃地毯。残废的军士凄厉地惨叫。埃蒙爵士扔下斧子,拔出自己的佩剑。第二位军士跳上前来,布蕾妮闪身弹开,两剑在空中急速交击、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后埃蒙·库伊加入战团,以一敌二,布蕾妮只能后退,但她竭力和他们保持平手。地上,蓝礼的头颅无力地滚向一边,那道伤口恐怖地张开,血液缓缓地、缓缓地流出来。
  罗拔爵土一直没有动手,犹豫不决,现在他也摸向自己的剑柄。“罗拔,别这样,听我说。”凯特琳抓住他的胳膊。“你们弄错了,不是她。救救她吧!听我说,这是史坦尼斯于的。”这个名字想也没想便浮现在嘴边,然而当她说了出来,迅即明白这是事实。“我发誓——你了解我的荣誉——是史坦尼斯害了他。”
  年轻的彩虹骑士用苍白而惊恐的眼睛瞪着那正疯狂作战的女人。“史坦尼斯?他怎么做的?”
  “我不知道。是巫术,某种黑暗的魔法,那里有道影子,影子。”她自己都听出自己语带颠狂,然而言语却滔滔不绝,一如身后飞速交击的利刃。“有一道拿着利剑的影子,我发誓,我亲眼看见了。你瞎了吗,那女孩爱他啊!快帮帮她吧!”她回头一瞥,只见第二名军士也倒了下去,长剑从他无力的手指中松脱。营帐外人声鼎沸,显然,愤怒的人群随时都可能一拥而入。“她是清白的,罗拔。我向你保证,以我丈夫之名和史塔克家族的荣誉向你保证!”
  这句话打动了他。“我会制止他们,”罗拔爵土道,“快把她带走。”他转身走出去。
  地毯上的火焰终于燃到了帐幕上,营帐内火势四处蔓延。埃蒙爵士狠狠地攻击布蕾妮,他身穿黄釉钢甲而她只穿着羊毛衣。然而他的不幸在于遗忘了凯特琳。她举起铁炭盆,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戴着头盔,这一击并不致命,但足以让他栽倒在地。“布蕾妮,跟我走,”凯特琳命令。女孩立即把握机会,手起剑落,划开绿丝帐篷。她们并肩奔入黎明前的黑暗和寒意中。嘈杂的喧哗从营帐另一头传来。“走这边,”凯特琳指点,“动作放慢。我们不能奔跑,否则会惹人起疑。若无其事地走,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布蕾妮收剑入鞘,跟在凯特琳身后。夜晚的空中有雨的气息。在她们后方,国王的帐篷完全着了火,飞升的火苗直冲夜空。无人在意她们。人们急冲冲地跑过,嘴里高呼着火灾、谋杀和巫术。还有的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旁,低声议论着什么,只有几个人在祈祷,而凯特琳只发现有一名独一无二的年轻侍从跪倒在地,公然地啜泣。
  谣言口耳相传,蓝礼的大军在逐步瓦解。夜晚的篝火渐渐熄灭,东方的旭日晨光下,风息堡硕大无朋的身躯卓然不群,宛如梦幻中的巨崖。苍白的迷雾一丝丝涌动,弥漫整个原野,随后又在太阳的光辉和清风的羽翼下四散逃窜。那是清晨的幽灵啊,老奶妈给她讲过这个典故,那是返回坟墓的灵魂。蓝礼就在里面,一如他的哥哥劳勃,一如她挚爱的奈德。
  “我从没抱过他,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她们在扩散的混乱中穿梭,布蕾妮静静地说。她的语调听起来似乎随时可能崩溃。“前一刻他还在笑,突然却到处都是血……夫人,我不明白。您看见了吗,您看见……?”
  “我看见了一道影子。我起初以为那是蓝礼的影子,然而不是,那是他哥哥的影子。”
  “史坦尼斯大人?”
  “我能感觉到他。这听起来没什么理由,但我知道……”
  对布蕾妮而言,这句话已经足够。“我会杀了他,”这位身材高大、容貌平庸的姑娘斩钉截铁地宣布。“我会亲手杀了他,用我主公的剑替他报仇。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哈尔·莫兰和她的护卫备好了马等着她。文德尔·曼德勒爵士正急不可捺地四处打听,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夫人,整个营地都好像发了疯!”瞧见她们,他不假思索地喊道。“蓝礼大人,他到底——”他突然住嘴,瞪着浑身浴血的布蕾妮。
  “他已去世,但不是我们干的。”
  “这场战斗——”哈尔·莫兰接过话头。
  “没有战斗了。”凯特琳翻身上马,护卫们在她身边整队集结,文德尔爵士靠到她左边,派温·佛雷爵士在右。“布蕾妮,我们携带了两倍于人数的马匹。你挑一匹,跟我们走吧。”
  “夫人,我有马,还有自己的铠甲——”
  “那些都不用管。我们必须在他们立意追踪我们之前逃得远远的。国王被杀时我俩都在场,人们不会忘记这个事实。”于是布蕾妮一言不发地转身照办。“出发!”当护卫们全体上马后,凯特琳即刻下令。“若有人阻拦,格杀无论!”
  晨光用修长的指头抚摸着原野,带回世界的色彩。薄雾之下,灰色的战士骑着灰色的骏马举着影影绰绰的枪矛,一万枝长枪的尖头闪烁着金色的寒光,一望无垠的飞扬战旗呈现出红粉橙,显示了蓝白棕,照耀着高贵的金黄。那里有风息堡和高庭全部的精锐骑兵啊,一个小时之前还是蓝礼的大军,如今却都属于史坦尼斯,凯特琳明白,虽然他们自己大概还不知道。如果不追随最后的拜拉席恩,他们还能效忠谁呢?史坦尼斯赢了,仅靠一次邪恶的打击便赢得了一切。
  我是合法的国王,他宣称,说话时下巴像钢铁一样紧绷,而你儿子和我弟弟一样都只是叛徒。他也有末日来临的那一天。
  一阵寒意浸透全身。
  琼恩
  山丘自浓密的森林中骤然升起,孤立而突兀,数里之外便能看见强风吹刮的峰顶。游骑兵们都说,野人称它为先民拳峰。它真的像拳头,琼恩心想,它自土地和树林间高高屹立,光秃棕褐的山坡上乱石密布。
  他随莫尔蒙司令和高级官员们上了山顶,把白灵留在树荫下。因为他们登山时,冰原狼三次逃开,前两次他勉强服从于琼恩的口哨,等到第三次,司令大人失去了耐心,叫道:“随他去,孩子。我想在日落之前抵达峰顶。你待会儿再去找狼吧。”
  上山的路陡峭而崎岖,顶峰环绕着一圈由乱石砌成、及胸高的墙。人们不得不向西绕了一大圈,方才找到一个容马通行的缺口。“这里地势不错,索伦,”登顶之后熊老宣布。“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我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待断掌。”语毕总司令翻身下马,他的动作惊扰了肩上的乌鸦。鸟儿高声抱怨几句,飞上了天。
  山顶的风光很不错,但真正吸引琼恩的是那道环墙:风化的灰石上爬满片片苍白的地衣,绿色的苔藓轻轻拂动。传说这座拳峰是黎明纪元里先民所修筑的环堡。“地方虽古老,但依然坚固,”索伦·斯莫伍德说。
  “古老,”莫尔蒙的乌鸦在他们头顶吵吵闹闹,挥舞翅膀,尖叫着,“古老,古老,古老。”
  “闭嘴,”莫尔蒙抬头对鸟儿吼道。熊老向来骄傲,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但琼恩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他看得出来,跟着年轻人走了这么长的路,老人已经疲惫不堪。
  “必要的时候,这个高地很容易防守,”索伦一边策马巡视环墙,一边指出,黑貂皮斗篷在风中激荡。
  “没错,这地方行。”熊老迎风抬起一只手,乌鸦旋即停上他的前臂,爪子紧紧扒住黑环甲。
  “水的问题怎么解决,大人?”琼恩询问。
  “在山脚下,我们不是冈U涉过一条小溪么。”
  “两地之间,有一段很长的攀爬,”琼恩指出,“而且溪流在石头环垒之外。”
  索伦开了口:“怎么,懒得不愿爬山了,小子?”
  莫尔蒙司令也接口道:“看样子,我们找不到比这更坚固的地方了。我们可以把水先挑上来,确保补给充足。”琼恩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开口。于是命令就此下达,守夜人的弟兄们很快在先民修筑的石墙后搭起了帐篷。黑色的营帐如雨后蘑菇般纷纷浮现,毯子和铺盖卷罩住了光秃的土地。事务官们将驮马排成长长的队列,喂它们草料和清水。林务官们则乘着落日的余晖拿起斧子到树林里砍伐木材,以备夜晚之需。一群工匠着手清理地面,挖掘厕所,并解下捆捆用火淬硬的木桩。“天黑之前,务必把环墙每个开口都挖好壕沟,立起桩子,”熊老下令。
  等司令官的营帐搭好,将马匹安顿完毕,琼恩便下山去寻找白灵。冰原狼立刻响应他的召唤,沉默地冲出来:前一刻琼恩还孤身一人,大步走在林间,踏着松果和落叶,边吹口哨边喊叫;下一刻,这头大白狼就已经漫步在他身边,苍白一如晨雾。
  可抵达环堡外围时,白灵却又不肯前进。他小心翼翼地跑上前去嗅嗅岩石的缝隙,接着便忙不迭地后退,好像很不喜欢嗅到的气息。琼恩抓住他颈背,打算硬拖他进入环墙,这并不容易——冰原狼几乎和他一般重,无疑还远比他强壮。“白灵,你是哪儿不对劲了?”他从来不会这么违拗啊。最后琼恩只好放弃。“随你便啦,”他告诉狼,“去吧,打猎去吧。”他穿过青苔密布的石墙往回走,那双红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墙里面应该很安全。居高临下,附近地区都在视野之中,而山坡在北、西两面都非常陡峭,惟在东方稍微舒缓。虽然如此,但随着暮色渐沉,黑暗逐步渗透到林间的空旷中,琼恩心里的惴惴不安却油然而生。这可是鬼影森林啊,他告诉自己,这里或许真的有鬼魂,先民的幽灵在此徘徊不去呢。毕竟这里曾是他们的地盘。
  “行了,别孩子气了,”他对自己说。爬上堆叠的乱石,琼恩望向落暮的太阳。乳河蜿蜒着流向南方,河面上闪烁的微光,好似锻冶中的黄金。上游的土地更加崎岖,浓密的森林不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光秃的石丘,它们肆无忌惮地高高耸立,并向着北方和西方延伸。远方的地平线上,山脉好似雄浑的阴影,一片接一片,直至变得灰白模糊。参差的峰峦上终年积雪,纵然遥遥相望,它们依旧那么庞大、冰冷、寂寞而荒凉。
  拉近视线,四周完完全全是树的天下。南面和东面,林木直到视野尽头,这是一片无比辽阔、盘根错节的密林,撒下成千上万暗绿的影子,其中点缀着几处红色,那是挤开松树或哨兵树的鱼梁木,偶而浮现的黄则是几株开始成熟的阔叶烟草。朔风吹起,他听见远比他年迈的枝叶在呻吟叹息。千百片树叶集体舞蹈,一时之间,森林似乎化为深绿的海洋,风暴流转,不得宁息,恒同日月,难以揣测。
  白灵怎会喜欢独自待在这种地方?他心想。在这片林海汪洋里,任何移动的事物,即便正朝着环堡扑来,也根本无从窥见。任何事物。真有什么不测我们该怎样防备?他在原地伫立许久,直到太阳消失在锯齿状的山脉后,暗影爬进了森林。
  “琼恩?”山姆威尔·塔利喊道,“果然是你。你还好吗?”
  “很好。”琼恩跳下墙。“你呢?”
  “不错。我觉得不错。真的。”
  琼恩不打算用自己的忧虑去烦扰朋友,尤其是面对刚开始找到勇气的山姆威尔·塔利。“熊老打算在这里等候断掌科林以及影子塔的人马。”
  “这似乎是个很坚固的地方,,’山姆说,“先民的环堡……你觉得这里从前打过仗吗?”
  ‘‘当然喽。对了,你该把鸟儿准备好。熊老正打算派它送信呢。”
  “我真想把它们通通派走。它们讨厌被关进笼子。”
  “你要有翅膀,也会这样想。”
  ‘‘我要有翅膀,早飞回黑城堡吃猪肉馅饼了。”山姆说。
  琼恩用灼伤的手掌拍拍对方肩膀,他们并肩回到营地。周围的营火升了起来。头顶,星星也出来了。‘‘莫尔蒙的火炬’,那绵长的红尾如明月一般耀眼。还没走到鸦笼,琼恩便听见了它们的尖叫。很多鸟儿正喊着他的名字。对于制造噪音,乌鸦可是孜孜以求,决不害臊‘
  说不定它们也感觉到了。‘‘我先去照管熊老,”他说。“不把他喂饱,他也会吵吵闹闹。”
  熊老正和索伦·斯莫伍德及另外六七个军官讨论军务。“你来了啊,”老人粗声道,‘‘没事的话,给我们端点热酒。今晚上凉得要命。”
  “是,大人。,’于是琼恩升起篝火,找负责给养的人要了一小桶莫尔蒙最喜欢的红葡萄酒,并将之倒进壶中。随后他将水壶搁在火上,自己跑去取其他材料。熊老对他爱喝的香料热酒是很讲究的:添加的肉桂、豆蔻和蜂蜜都有特定的剂量,不多也不少,此外还要加入葡萄干、坚果和干浆果,但不放柠檬——因为那是来自遥远南方的奢侈品,非常稀罕,熊老只用它来搭配早餐的啤酒。“饮料的第一功用是温暖身体,”司令官如此强调,“但葡萄酒不能煮沸了”。于是琼恩小心翼翼地盯着水壶。
  他边工作,边听着帐内的谈话。只听贾曼·布克威尔道:“要进入霜雪之牙,最容易的路是顺着乳河上溯。但假如我们选择这条路,一定会给雷德知道,这和太阳会升起一样确然无疑。”
  “那就走巨人梯,,’马拉多·洛克爵士说,“说穿了,风声峡也可以考虑。”
  葡萄酒冒出蒸汽。琼恩连忙把水壶从火上放下,倒满八个杯子,端进帐篷。只见熊老目不转睛地盯着山姆在卡斯特堡垒里绘制的粗糙地图。他从琼恩端的盘子里拿了一个杯子,用力灌下一口,粗率地点头,以示嘉许。他的乌鸦不肯沉默,在他手臂上跳来跳去。‘‘玉米,’它说,“玉米,玉米。”
  奥廷·威勒斯爵士挥开酒盘。‘‘我决不进山,”他用细微而疲倦的语气说,“霜雪之牙那地方夏天都冷煞人,而目前……倘若遇上风暴……”
  ‘‘嗯,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打算冒险进入霜雪之牙。”莫尔蒙说,“野人和我们一样,不能靠岩石和积雪过活。甭管他们聚集了多少人,很快便会从大山中出来,而惟一的路径便是顺着乳河河道向下。如此看来,我们在此正好扼住要害。他们绕不开我
  “恐怕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绕开。他们的人成千上万,而我们呢?就算加上断掌的人马,也不过才区区三百。”马拉多爵士接过琼恩盘中的杯子。
  “就算要打,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势。”莫尔蒙宣布,“所以我们得加紧准备,设好刺钉和陷坑,在山坡上布满蒺藜,每个裂口都要修补完整。贾曼,我需要借重你敏锐的观察力,带上你的人,在营地附近和河岸两边布下警戒,让他们藏在树上,一旦发现不明物接近便立刻报告。我们再来谈水的问题,必须储备大大多于当前需求的水。我命令,立刻着手开挖蓄水池。繁重的劳动眼下会让弟兄们不满,但到头来对我们可是性命攸关。”
  “我的游骑兵——”索伦·斯莫伍德开口。
  “断掌抵达之前,你的游骑兵只准在河的这一岸巡逻。他到达之后,我们再做决定。我不想失去任何兄弟。”
  “那么,曼斯·雷德或许正在离此一日骑程外集结军队,而我们都不知道呢,”斯莫伍德抱怨。
  “我们已经知道野人在何处集结,”熊老反驳,“卡斯特告诉了我们。我虽然讨厌他,但我不认为他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那好吧,”斯莫伍德沉着脸离去。其他人比较礼貌,喝完了酒,才纷纷离开。
  “用晚餐吗,大人?”琼恩问。
  “玉米,”乌鸦尖叫。莫尔蒙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开口:“你的狼今天可有猎获?”
  “他还没回来呢。”
  “他和我们一样,也需要新鲜肉食。”莫尔蒙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玉米喂乌鸦。“你也觉得我不该限制游骑兵的活动?”
  “这轮不到我来发表议论,大人。”
  “如果我认真的问你呢?”
  “如果游骑兵只在拳峰视线之内活动,我不认为他们能找到我叔叔。”琼恩承认。
  “他们是找不到的。”乌鸦急切地啄食熊老掌中的玉米粒。“别说是两百人,就算咱们有一万人,这片土地也过于辽阔。”玉米给吃了个干净,莫尔蒙抖了抖手臂。
  “您不会放弃搜索吧?”
  “伊蒙学士说你是个聪明人。”莫尔蒙把乌鸦让回肩膀。鸟儿歪起脖子,小眼睛闪闪发光。
  他把琼恩逼到了死胡同。“这个……这个我觉得让一个人找两百人比让两百人找一个人要容易得多。”
  乌鸦发出一阵咯咯的尖叫。透过厚厚的灰胡子,熊老笑了,“我们这群人留下的踪迹就连伊蒙也能跟上。屯在山上,相信我们的营火打霜雪之牙那边都能看到。如果班·史塔克还活着,还能自由行动,他一定会找路过来,我向你保证。”
  “是的,”琼恩说,“可……如果……”
  “……他死了?”莫尔蒙问,声音依旧和善。
  琼恩勉力点点头。
  “死了,”乌鸦说,“死了。死了。”
  “他也许会以别种方式回来,”熊老说,“就像奥瑟,就像杰佛·佛花。琼恩,我的心情跟你一样,但我们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
  “死了,”他的乌鸦还在叫闹,一边抖动翅膀,声调愈加高亢尖锐,“死了。”
  莫尔蒙摸摸鸟儿的黑羽,用手背遮住一个突来的呵欠。“我想晚餐就省了吧。休息休息对我更好。记住,天一亮就叫醒我。”
  “请您好好休息,大人。”琼恩收起空杯子,走出帐外。远处传来欢笑,还有管笛吹奏的伤感乐曲。营地中央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炖肉的香味随风传来。熊老或许不饿,但他可是饥肠辘辘。于是他朝着篝火走去。
  戴文正一手拿勺,一边滔滔不绝的说话:“我哪,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这片森林。我告诉你,今晚上决不能一个人出去。你闻不到吗?”
  葛兰睁着斗大的眼睛望着他,但接口的是忧郁的艾迪:“我只闻到两百匹马的屎尿味,还有这锅肉。说实话,气味都差不多。”
  “你少说几句成不成?”哈克轻拍匕首,咕哝了几句,并为琼恩盛了一碗炖肉。
  肉汤里有大麦、萝卜和洋葱,以及几片煮得烂熟的咸牛肉。
  “你到底闻到什么,戴文?”葛兰问。
  林务官已把假牙取了下来,琼恩瞧着他爬满皱纹的脸和老树根一般多瘤的手臂。他吮了吮勺子,方才开口:“我觉得这里闻起来……呃……很冷。”
  “敢情你脑子和牙齿一样都是木头做的?”哈克告诉他,“怎么可能闻起来冷呢?”
  怎么不可能?琼恩想,随即忆起司令塔那一夜。那是死亡的味道。突然间,他也没了胃口,便把肉汤递给葛兰,他看来正需要额外加餐以温暖身体,对抗寒夜。
  离开之际,风吹得强烈。看来到了清晨,大雪便会覆盖土地,帐篷绳将会冻结僵硬。壶底还有些许残留的料酒,琼恩为火堆添进新柴,重新加热水壶。他边等边暖指头,又张又合,直到经脉稍稍舒活。营地四周,值头班夜的弟兄已经上岗。火炬沿着环墙摇曳不定。这是个无月的夜,只有上千颗星星高挂头顶。
  黑暗中传来一阵呼嗥,微弱而遥远,但确然无疑——这是狼群的嗥叫。它们的声音起起落落,仿如一首凄迷而寂寥的歌谣,让他汗毛直竖。篝火对面,阴影之中,一对红眼睛凝视着他,就着火光,犹如一对闪烁的宝石。
  “白灵,”琼恩惊讶得喘了口粗气,“你终于肯进来了么,呃?”他的白狼平常总是整夜巡猎,他本以为天亮之前没可能再见他。“这里抓不到东西?”他问,“来。到我这儿来,白灵。”
  冰原狼围着火堆打转,嗅嗅琼恩,又嗅嗅风,不得宁静。看来他不像是刚饱餐过一顿的样子。当死人开始行走,最先发现的就是白灵,是他叫醒我,警告我。他忽然警惕地起立。“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白灵,你闻到了什么?”戴文说他闻至1J了冷。
  冰原狼跳开一步,停下来,又回头望他。他要我跟他走。于是琼恩拉起斗篷的兜帽,离开营区,离开温暖的篝火,穿过排列整齐的粗毛犁马,朝外走去。白灵经过时,有匹马紧张地嘶叫起来,琼恩停下来摸摸它鼻子,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他们越接近环墙,他便愈清晰地听见狂风刮过石缝发出的呼啸。前方有人盘问,琼恩走进火光下。“我去为司令大人取水。”
  “好的,你去吧,”守卫说,“不过动作快点。”这名男子蜷缩在黑斗篷里,拉起兜帽以对抗寒风,琼恩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像原地不动的木桶。
  琼恩从两根尖桩间挤过,而白灵则从下方穿出。墙缝里插着一支燃烧的火炬,风声席卷,它也跟着飞扬,发出白橙相间的光芒。琼恩侧身钻过墙间通道,顺手一把取下它。到了外面,白灵立时飞奔而下,琼恩则慢慢跟随,让火炬为自己照亮下山的路。营地的喧哗在身后湮灭。漆黑夜,乱石坡,险恶的山路,只要一时疏忽,便会摔断膝盖……甚至脖子。我到底在干什么?他一边选取路径一边问自己。
  森林就在下方,宛如装备着硬皮与繁叶的战士,静默地排成队列,等待着攻打山丘的命令。它们的身躯一片漆黑……只有当火光扫过枝干,琼恩才瞥见几许绿影。隐隐约约,他听见岩石间潺潺的流水声。白灵在矮树丛中消失不见,琼恩拼力跟上,一边侧耳倾听小溪的呼唤,以及树叶在风中的叹息。枝条不断攫住他的斗篷,头顶浓厚的树冠密密匝匝,遮蔽了繁星。
  白灵跑到溪边,啜饮清水。“白灵,”他唤道,“到我这儿来,快。”冰原狼抬起头,两眼通红,目露凶光,清水如垂涎般自他牙关滑落。刹那间,他是如此凶怖可怕。随后他便跑开了,跑过琼恩身边,冲向密林深处。“白灵,等等,站住,”他吼道,但狼毫无反应。苍白而苗条的形体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琼恩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独自爬山返回,要么继续跟随。
  他只能跟随,于是他放低火炬,愤愤不平地向前走去,一边小心翼翼地留意可能绊倒人的岩石,可能箍住脚的粗根和可能扭断膝盖的孔洞。每走几步,他就停下来呼唤白灵,但夜风刮过密林的嚎啸淹没了一切。这真是疯了,他愈加深入森林,便愈加这么认为。当他终于打算回头时,忽然瞥见前方有一道白影,闪向右边,朝山丘奔去。他连忙追赶,上气不接下气地咒骂起来。
  他们绕着拳峰的山脚跑了大约四分之一,直到再度他跟丢了狼。他累得喘不过气,便在一堆灌木、荆棘和碎石中歇下脚步。火光之外,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这时,一阵轻微的抓刨声引起了他的注意。琼恩朝发声之地移去,在石头和灌木间谨慎地游走。最后,在一棵倾倒的大树下,他终于找到了白灵。冰原狼正疯狂地挖掘着大地,刨起阵阵尘土。
  “找到了什么?”琼恩放低火炬,发现眼前是一座松土搭成的圆形土墩。一座坟墓,他心想,是谁的呢?
  他跪下来,将火把插进身旁的泥地。土质松软而多沙,琼恩抓起一把,里面既没有石子,也没有根须。不管这里埋了什么,必定为时不长。挖下两尺,指头有了农物的触觉。他认为是某具尸首,他恐怕是某具尸首,但这里……有别种的异样。他挤挤织物,觉出下面有某种细小、坚硬、不能弯曲的东西。这里没有气味,更没有尸虫的迹象。白灵往后退开,蹲下来,盯着他瞧。
  琼恩拨开松土,找到一个圆形的包裹,直径几乎有两尺。他将手指伸进土中,用力提出来,随着拖拽,里面发出叮当的响声。莫非是财宝?他心想,但手上感觉不出钱币的形状,仔细一听声音也不是金属的发音。
  一捆磨旧的绳子紧紧绑着包裹。琼恩取出匕首,割断开来,摸索着把织物抖开。包裹翻了个滚,东西落了一地,闪着黑光。他发现十几把小刀,大批树叶形状的矛尖,以及无数的箭头。琼恩拾起一把刀,它轻若鸿毛,闪着黑芒,无有握柄。火炬的辉光在刀锋上跃动,一轮橙色的细线描绘出锐利的锋刃。是龙晶。鲁温师傅称之为黑曜石的事物。难道说白灵找到了森林之子的古老窖室,埋藏于此数千年之久的遗物?先民拳峰是个古老的地方,可是……
  龙晶之下还有一个年代久远的号角,牛角制成,边缘镶了青铜。琼恩拍去号角里里外外的尘土,一串箭头也跟着滑落。他任它们落下,随手扯起包裹的一角,用手指揉搓。这是上好的羊毛,厚实,双层织工,虽然受了潮但并未腐朽。它埋藏的时间不可能太久。手边昏黑一团,琼恩牵起毛料,凑近火炬。不是昏黑,是漆黑。
  在起身呼喊之前,琼恩已经明白了他所发现的东西:这是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兄弟的黑斗篷。
  布兰
  酒肚子在锻炉边找到他时,他正帮密肯拉风箱。“学士在塔楼等您,王子殿下。有只鸟刚从国正那边过来。”
  “从罗柏那儿?”布兰兴奋起来,他等不及阿多,便让酒肚子背他上楼。酒肚子是个壮汉,但块头没阿多大,力量也差了不少。好不容易到达学士的住所,他已经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瑞肯已经到了,两个瓦德·佛雷也在。
  鲁温师傅遣开酒肚子,关上门。“大人们,”他严峻地说,“我们刚从陛下那里接获消息,其中有好也有坏。他在西境大获全胜,在一个名叫牛津的地方击破兰尼斯特军,随后夺取了很多城堡。他这封信写于烙印城,那里从前是马尔布兰家族的堡垒。”
  瑞肯拉拉老师傅的袍子,“罗柏可以回家了?”
  “恐怕暂时还不行。还有仗等着他去打呢。”
  “不是说他打败泰温公爵了吗?”布兰问。
  “并非如此,”学土道,“此次敌军由史戴佛·兰尼斯特爵士率领,此人也在战斗中送了命。”
  布兰从未听说过这个史戴佛·兰尼斯特爵士,所以当大瓦德开口时,他发现自己居然赞同对方的话,“那没用,泰温大人才是关键。”
  “告诉罗柏我要他回家家,”瑞肯说,“要他把小狼带回来哦,还有爸爸妈妈。”尽管瑞肯知道艾德公爵已死,却常常会忘记……大概是故意的吧,布兰怀疑。他的小弟弟有着四岁小孩所特有的固执。
  布兰为罗柏的胜利高兴,却也隐隐有些不安。他还记得哥哥率军离开临冬城那天,欧莎告诉他的话。他走错方向了,女野人如此坚持。
  “遗憾的是,胜利总是伴随着牺牲。”鲁温师傅转向瓦德们。“大人们,牛津一役的阵亡将士包括你们的叔叔史提夫伦·佛雷爵士。罗柏信上说,他在战斗中受了点伤,起初人们都以为并不严重,然而三天后他却在熟睡中死于自己的营帐。”
  大瓦德耸耸肩:“他太老啦。我想想,该有六十五岁了吧。老头子是打不了仗的。他总说自己累得要命。”
  小瓦德大声叫嚣:“等咱们祖父死等得累趴下了,是吧?那么艾蒙爵土是继承人喽?”
  “别犯傻,”堂哥说。“长子的儿子的继承权优于次子。莱曼爵士才是下一顺位,接着是艾德温,黑瓦德,疙瘩脸培提尔,再来还有伊耿。”
  “莱曼也老了,”小瓦德道,“我敢打赌,他都过了四十,胃又不好。你觉得他将来能继承领地吗?”
  “我才会继承领地[谁管他呀。”
  鲁温师傅严厉地打断他们,“你们该为自己的话感到羞耻!两位大人,死者是你们的亲叔叔,你们应有的哀悼在哪里?” 。
  “是的,”小瓦德说,“我们非常悲痛。”
  不对,他们才没有哩。布兰只觉一阵反胃,他们对到手的食物比你更满意。于是他请求鲁温师傅准他离开。
  “好,”学士摇铃呼助。阿多大概在马厩里忙着,所以来了欧莎。她比酒肚子强壮,轻而易举便抱起布兰,背他下楼。
  “欧莎,”穿过庭院时布兰开口问,“你知道去北方的路怎么走吗?就是去长城和……更远的地方?”
  “找路不难。你只需追寻冰龙座,紧跟骑手之眼那颗蓝色的星。”她用背抵开门,走上螺旋梯。
  “那里有巨人吗?以及……其他的……异鬼?森林之子?”
  “我亲眼见过巨人,还听过森林之子的事迹,说到白鬼……你干嘛问这个?”
  “你见过三只眼睛的乌鸦没?”
  “没有。”她笑道,“我也不想见。”欧莎踢开卧室门,把他放在窗边座椅上,他在那里可以俯瞰下方的大院。
  她离开没多久,房门又开,玖健·黎德未经邀请便走进来,身边跟着姐姐梅拉。“鸟儿带信的事你听说了?”布兰问。对面的男孩点点头。“可那不是你说的晚餐,只是罗柏写的一封信,我们又没吃信,而且——”
  “绿色之梦会以奇特的方式反映现实,”玖健承认,“它们的真相并不容易理解。”
  “给我讲讲你做的梦,”布兰道,“讲讲临冬城会有什么遭遇。”
  “王子殿下肯相信我了么?您愿意信我的话,不管听起来多奇特了么?”
  布兰点头。
  “大海正涌来。”
  “大海严
  “我梦见一片汪洋包围了临冬城。我看见黑色的浪涛击碎城门和塔楼,盐水灌进墙内,淹没了城堡。院子里到处是淹死的人。在灰水望,当我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我还不认得那些面孔,现在我知道了,这里边有酒肚子,就是丰收宴会时为我们唱名的卫土。您的修士也在其中。还有铁匠师傅。”
  “密肯?”布兰不但惊慌,还有些糊涂了,“可是大海和临冬城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就算涨潮,城墙这么高,它怎么过得来呢?”
  “在漆黑的夜里,盐水漫过了城墙,”玖健道。“我看见尸体,浮肿溺毙的人。”
  “我们必须告诉他们,”布兰说。“告诉酒肚子,密肯和柴尔修士。让他们注意别被淹死。”
  “这没有用,”绿衣男孩道。
  梅拉来到窗边,把手放在他肩上,“他们不会相信的,布兰。就连你也不信。”
  玖健坐上布兰的床。“告诉我你的梦。”
  纵然梦境已过了许久,他仍旧很害怕,可他发了誓要相信他们,临冬城的史塔克必须遵守诺言的。“和你的梦不一样,”他缓缓地说,“有些是狼梦,狼梦还不算恐怖。我在梦中奔跑巡猎,杀戮松鼠。有的梦中乌鸦出现叫我飞。有的梦中大树呼叫我的名字,把我吓坏了。最吓人的是我经常梦见自己摔下去。”他望向庭院,感到很无助。“我以前从不失手。我喜欢爬,哪里都去过,上屋顶,登城墙,残塔上面喂乌鸦。母亲老是担心我摔下来,可我知道我不会。结果我真的摔了下来,现在连做梦都在不停地坠啊坠。”
  梅拉捏捏他肩膀。“就这些?”
  “差不多吧。”
  “狼灵。”玖健·黎德道。
  布兰睁大眼睛瞪着他,“什么?”
  “狼灵。易形者。凶兽。假如你的狼梦被别人知道,别人便会如此称呼你。”
  这些名字让他又害怕起来。“谁会这样叫我?”
  “恐怕会是你自己的子民。很多人一旦知道你的真面目就会仇恨你,甚至来杀你。”
  老奶妈经常讲起关于凶兽和易形者的可怕故事。故事里它们都是坏人。“我和它们不一样,”布兰道,“我才不是它们。那只是梦。”
  “狼梦并非真正的梦。当你清醒时眼睛紧闭不开:当你入眠后灵魂却不由自主地搜寻它的另一半。布兰,你体内的能量非常强大。”
  “我不要什么能量。我想当骑士。”
  “骑士是你想当的,狼灵是你成为的。你改变不—了事实,布兰,你既不能否认它也不能赶走它。你是长翅膀的奔狼,却不能飞翔。”玖健起身踱到窗前。“除非你睁开眼睛。”他并拢双指,用力戳布兰的前额。
  布兰摸摸额头,却只有平滑无奇的皮肤。那里没有眼睛,那里根本不可能有闭着的眼睛。“我连它的存在都感觉不到,又怎么能睁开它呢?”
  “布兰,你不能用手指来发现它,你必须以心灵去寻求它。”玖健奇异的绿眼审视着布兰的脸庞。“你在害怕?”
  “鲁温g币傅说,梦中没什么可让男子汉害怕。”
  “有,”玖健道。
  “有什么?”
  “有过去。有未来。有真相。”
  他们走后,布兰更加烦乱。乘独处之际,他试着打开第三只眼睛,却不知该怎么做。不管怎么皱额头,怎么用力戳,都不起作用。接下来的几天,他拿玖健提到的事去警告别人,可结果却和他的想像大相径庭。密肯觉得很可笑。“大海,是吗?说真的,我早想见识大海,可从来没机会。所以说它要自己来找我了,是吗?赞美诸神,为可怜的铁匠达成小小的愿望。”
  “当我的时刻来临,诸神自会带走我,”柴尔修士平静地说,“可我不认为自己会被淹死。你知道,布兰,我是在白刃河畔长大的,游泳是我的拿手好戏。”
  酒肚子是惟一把警告当回事的人。他跑去见了玖健,之后便不再洗浴,也拒绝靠近水井。最后他变得臭气熏天,以至于六位同僚不得不合力将他强行按进热水盆,他们一边替他擦洗,他一边惨叫呼救,说他们要像青蛙男孩讲的那样把他淹死。洗澡事件后,酒肚子看见布兰或玖健就皱紧眉头,低声咕哝。
  这之后没几天,罗德利克爵士带着俘虏回到临冬城,此人是个肥胖的青年男子,嘴唇丰厚润湿,头发长长的。他闻起来有茅坑的味道,比前阵子的酒肚子还糟糕。“大家叫他‘臭佬’,”布兰问起姓名,稻草头回答,“我没听过他的真名,只听说他为波顿的私生子卖命,帮他谋害了霍伍德伯爵夫人。”
  私生子本人已丧命,布兰在晚宴上得知这个消息。罗德利克爵土的部下在霍伍德家领地里逮到他时,他正干些可怕事情(布兰弄不清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些事似乎等人死了才能干)。他试图逃跑,结果被射杀。然而,人们来得太晚,已来不及拯救可怜的霍伍德伯爵夫人。结婚之后,私生子把她锁在塔里,还不给吃的。布兰听人说,当罗德利克爵士劈门进去时,发现她满嘴鲜血,指头全给生生咬断。
  “这怪物给咱们系了个棘手的死结,”老骑士对鲁温师傅说,“不管是否情愿,霍伍德伯爵夫人从法理上说都是他的妻子。他让她在圣堂里和心树下发了婚誓,当晚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她上床。她更签下遗嘱,声明这该死的杂种为她的继承人,上面封了她家族的蜡印。”
  “在刀剑威逼之下所发的誓毫无效力可言,”学士争辩。
  “卢斯·波顿可不会这么看,毕竟这关系到一大片领地的归属。”罗德利克爵士有些闷闷不乐。“所以我不得不暂时留这狗奴才一命,照说他跟他主人一般该死。我得留着他,直到罗柏结束战争返回北境,因为他是惟一一个目睹那杂种罪行的证人。但愿波顿大人听过他的证词后,会自动放弃领土要求。眼下,曼德勒家的骑士和
  波顿的部队已经在霍伍德森林里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我却无力制止。,’老骑士转过身,严厉地望着布兰。“我走之后你于了些什么,王子殿下?叫我的守卫另U洗澡?你打算让他们闻起来都像那个臭佬,是吗?’’
  “大海正朝这里涌来,”布兰说。“这是玖健在绿色之梦里的所见。他说酒肚子会被淹死。”
  鲁温师傅拉拉颈链。“黎德家的男孩相信自己能从梦中预见未来,罗德利克爵±。我给布兰讲过,这样的预言是不可靠的,然而实话实说,磐石海岸的确出了点麻烦。长船载着掠夺者前来,洗劫渔村,奸淫烧杀,于尽坏事。兰巴德·陶哈已派侄子本福德前去处理,但我估计他们只要发现我方人马出现便会立刻上船,逃得无影无踪。”
  “是啊,然后又去另U处打家劫舍。异鬼把这群懦夫抓走吧!若非我们的军队千里迢迢去了南方,波顿家的私生子,还有这些家伙,怎敢如此妄为!’’罗德利克爵士瞧向布兰。“那小子还说了什么?”
  “他说大水会淹过城墙。他不仅看见酒肚子淹死,还包括密肯和柴尔修士。,’
  罗德利克爵士皱起眉头。“看来,如果我非得亲自出马去对付这群强盗不可,就让酒肚子留下好了。他没见我淹死吧,对吗?没有?好极了。,’
  这话令布兰很振奋。或许他们不会被淹死了,他心想,不让他们靠近海就
  好。
  当晚梅拉也这么想,她和玖健来到布兰的房间,陪他玩三方瓦片棋。但她弟弟不住摇头:“我在绿色之梦中看到的事实无法改变。,’
  姐姐被他的话惹恼了。“如果我们对即将发生的事既无法留意也无法改变,那神灵干嘛还送来警告?”
  “我不知道。”玖健悲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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