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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传

_3 让-吕克·斯坦梅茨(法)
①埃蒂安?卡尔雅(1828-1906):法国摄影师,做过演员,漫画家,新闻工作者,曾为雨果、波德莱尔等著名人物拍摄肖像。——译者注
尔雅将年轻诗人的形象永久地保留下来,卡尔雅曾任《巴黎林阴大道》杂志社长,而且还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师。那张大家非常熟悉的照片就是卡尔雅拍摄的。在椭圆型的画面上,兰波略显柔弱,但穿戴得很体面,脸上胖乎乎的,下巴带着明显的特征,头发很浓密,发型还是头年夏天做的,后来又理过发,但有几绺头发怎么也梳不倒。他的眼神让人颇为吃惊:眼光明亮,悲怆中带着几分高傲,好像在仔细观察镜框外想像的东西,那目光超越了我们,超越了世界。兰波之所以与《醉舟》融会在一起,恐怕也正是因为这幅照片,它将梦境和超感官知觉永久地定格在肖像里,灰色的背景就像那天空。
兰波对卡尔雅的攻击举动还造成其他不良后果。当时,许多画家都在描绘画室的内景,将出名的朋友和模特汇集在自己的画室里。在库尔贝的《画室》里,大家还记得画面中在读书的波德莱尔,在油画最初的原稿里,波德莱尔身旁还陪伴着让娜?迪瓦尔(后来他让画家把让娜抹掉了)。方丹-拉图尔经常走访文学界的后起之秀,打算把艺术家团体画进油画里。他首先生动地绘制出一幅《向德拉克洛瓦致敬》。接着,他想去描绘波德莱尔的弟子们,让他们聚集在《恶之花》诗作者的画像前。然而,出于种种原因,他所求助的那些人都不愿意露面,于是他决定选用不甚出名的文学家,便去找常常出席“丑陋的家伙”晚宴的诗人,因为他偶尔也去参加这个晚宴。画面表现的是晚宴之后的场景。画的近景是桌子的一角,桌上铺着白桌布,上面摆放着酒瓶、玻璃杯、咖啡杯。桌子后面从左至右(不分坐立)分别是魏尔伦、兰波、佩尔唐、瓦拉德、戴尔维利、布莱蒙、皮埃尔?埃尔泽阿以及让?埃卡尔①。然而,画面的结构显得有些不协调,画面右侧的一束花像是多余之物,其实原来这个位置是留给阿尔贝?梅拉的,在兰波与卡尔雅激烈争吵之后,梅拉拒绝出现在这幅画面上。所有出现在《桌子一角》里的人都摆出不自然的样子,给人感觉好像他们相互间并不认识似的。不论是侧面像,还是正面像,每个人似乎只关注自己的形象。魏尔伦的面孔颇像卡尔梅克人,头发已过早地脱光了。在整个刻板僵直的画面上,兰波的面孔引人注目。他的姿势还是传统的,他用一只红扑扑的手托着头,而这副面孔则表现出年轻人梦境般的美,自从卡尔雅为他拍摄照片之后,他的头发又长了许多,显得乱糟糟的,但却颇有浪漫的色彩。尽管如此,魏尔伦依然觉得画得不像,他后来回忆说:“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他那苦涩的厚嘴唇上闪烁着某种柔情,给人好感。”将这些人描绘在一个画面上,表面看起来有些不太恰当,但方丹-拉图尔还是准确地再现出“伤感”诗人的支持者,他们将永远出现在兰波短暂的文学生涯里,虽然他们不过是二流诗人。尽管如此,兰波还是同意去画家的画室,以配合画家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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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作者所描述的画面人物排序与原画说明有出入。——译者注
方丹-拉图尔在位于巴蒂尼奥勒的画室里为兰波画了一幅水彩肖像画。这幅油画几经周折,最终还是完成了,因为方丹-拉图尔在最后一刻不得不抹去梅拉的画像。此画于1872年3月拿到沙龙展上展出,后来许多讽刺性的报刊杂志都以滑稽的笔法去模仿这幅画①。
就在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同时,魏尔伦一直对玛蒂尔德离家出走感到担心,然而却拒绝她所提出的所有和解建议。就在那时,一位诉讼代理人很快起草了一份分居申请,并附上一张医院出具的证明,证明她身上确实有遭受虐待的伤痕。2月10日,魏尔伦受法庭传唤,出庭应审。在这紧迫之际,他最终还是作出回应。他马上给妻子写信,接受她所提出的建议,并向她保证会把兰波送回老家去。我们能想像得出他是如何与兰波商讨此事,并说服他返回阿登省的,我们在此仿佛听到兰波挖苦魏尔伦的话语。但由于手头上连一分钱都没有,兰波也无法拒绝这个要求。从那时起,他要尽快返回故乡,重新与家人团聚在一起,然而出于某种关切的意图,魏尔伦并未把他直接送回到沙勒维尔,而是送到阿拉斯的一个亲戚家里,同时向兰波保证会尽快把他接回来。玛蒂尔德觉得自己从此在家里腰杆又硬起来了,因此很快
便赶回家中。当兰波强压着内心的怒火来到巴黎北站乘火车时,他知道“谎话连篇的夫妻”这段故事会很容易地融入诗歌的抱负之中。醉舟将再一次撞到家乡港口的岸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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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872年5月16日《民族报》上发表了邦维尔的一篇文章,他这样写道:“阿尔蒂尔?兰波先生极为年轻,就像小天使那样年龄的孩子,那张十分秀气的面孔在乱蓬蓬的头发下让人惊讶不已,有一天,他竟问我亚历山大体诗是否就要寿终正寝了!”邦维尔大概记错了,兰波是在1871年8月15日写给邦维尔的信中表达这一看法的,而不是与大师交谈时说的这番话,兰波在那封信里附上他的诗《与诗人谈花》(BanvilledansLeNationaldu16mai1872signale“M.ArthurRimbaud,untoutjeunehomme,unenfantdel’agedeChérubin,dontlajolietêtes’étonnesousunefarouchebroussailleinextricabledecheveux,etquim’ademandéunjours’iln’allaitpasêtrebient?ttempsdesupprimerl’alexandrin!”Cettedernièreremarquereflétaitpeut-êtremoinsunentretienpersonnelqu’unsouvenirdelalettredu15ao?t1871contenantCequ’onditauPoèteàproposdefleurs)。——原注
第三部分 12.折磨、祈祷以及苦难的征程(1)
关于兰波在阿拉斯逗留的往事,我们至今是一无所知,但他完全有可能住在魏尔伦母系家族的一个亲戚家里。据德拉埃说,1871年底时,兰波夫人收到一封匿名信,该信披露了她儿子的不端行为。此信若非出自莫泰夫妇之笔,那么谁会把这样一封信寄给兰波夫人呢?其实他们早就迫不急待地要女婿甩掉这个寄生虫。兰波有可能在母亲的威胁下,答应母亲回到她身边,就在那同时,魏尔伦希望他暂时先回家乡,因此在几经周折之后,他回到沙勒维尔。
在这个“最愚昧”的小城里,他还是决意不想工作,不想回到正确的生活轨道上来。他向往着自由,虽然这个自由不过是虚渺的,他只是满足于再去见德拉埃、德韦里埃、布列塔尼等老朋友,满足于制造耸人听闻的事件,让那些经常光顾咖啡馆的年轻人为之惊诧,他已经给这些人留下一个死不悔改的放荡者的名声。许多关于他的逸闻并不那么吸引人,但其中有一条则清楚地表明他身上所特有的挑衅欲。他坐在咖啡馆里,桌上摆着一大杯啤酒,这时他看见一群流浪狗从眼前走过去,于是便高声说,他会把这些狗领回家去,让它们蒙受“最后的羞辱”①。自从对加蒂诺说出那句评语之后,兰波显然对狗类作过极深刻的思索!然而,他的话并不总是局限于这类胡吹神侃上,人们亦希望如此。因此,德拉埃向我们断定他正在同时实施几项诗歌计划。此时是1872年2月~3月。兰波很快就将重返巴黎。许多传记作者认为,在阿登省度过的那两个月里,兰波创作出多种多样的诗文,其中有“新诗”,有《彩图集》的最初几段,还有其他散文诗,事实上,这也证明为这些文字确切地标定写作时间是不太可能的。就兰波在那段时间的创作提出自己的看法,想像着他在那段时间里写出大量的文字,这是十分困难的,实际上,人们不可能将兰波诗歌的多种光环都集中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如果相信德拉埃说的话,那么许多消息都是值得考虑的,尽管这些消息有时是前后矛盾的。
在阅读米什莱的作品,尤其是读过他的《法国历史》之后,兰波大概设想写一系列叙事散文,去展现过去的场景。德拉埃断言兰波已酝酿出不同类型的散文诗,其中有《旧时代的照片》,此诗也许从这个新艺术里获得灵感,兰波也见过几个掌握这门新艺术的门徒,其中有卡尔雅(就是他想用剑杖杀死的那个人),还有夏尔?克罗,此人一直致力于发明彩色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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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强暴、奸污的委婉说法。——译者注
影。他的散文诗预示着《彩图集》的“描画盘子”,谁知道呢?那时兰波想具体地描绘出一个“美妙的故事”,正如他自己反复诉说的那样,因此德拉埃记忆中的几个印象也是有根据的,兰波想展示中世纪那“血红的星饰和金制的护胸甲”,展示一个身穿铠甲,头戴金冠的古代人物。他或许还写了几篇与圣经有关的散文,比如耶稣在伯赛大水池边的故事。德拉埃所讲述的这些事虽然无法核实,但还是值得人们认真考虑,哪怕只是把它当作某种证言也好,这说明兰波似乎一直在对写作形式作各种尝试,这种富有诗情的散文与他那美妙的诗文相得益彰,并在《地狱一季》里大放光彩。尽管如此,随着从未发表过的文字逐渐被人发现,德拉埃也在不断地修正自己的记忆。但他后来从未修正过有关《旧时代的照片》一诗的记忆。
不同的资料证明兰波也在从事其他类型的研究。实际上,通过他写给魏尔伦的信,尤其是通过魏尔伦的回信,我们完全有可能描绘出当时他最为关注的题材。那时,他在市立图书馆里总要待上很长时间,虽然他发现了米什莱的《法国历史》,但他同样对各种文学形式感兴趣,而这种种文学形式似乎与他在1871年里创作的诗毫不相干。
他仔细翻阅着法瓦尔的小咏叹调,这位18世纪的诗人为许多歌剧编写歌词,那些歌剧显得很幼稚,比如有的讲述田园诗般的恋人故事;有的描述乡村里的冲突;他还编写了许多歌曲,这堪称是音乐剧的最初尝试。兰波对这种陈旧的韵律颇感兴趣,他把《遗忘的小咏叹调》连词带曲寄给魏尔伦,魏尔伦让内兄夏尔?德?西夫里帮忙识谱。兰波突然对法瓦尔感兴趣,人们也许对此感到惊讶,其实当魏尔伦本人发表《戏装游乐图》时,整部诗篇不也是受华托的影响吗,而华托所表现的世界既轻佻又伤感,想到这一层,人们也就不会感觉惊奇了。龚古尔兄弟也拿出几篇论那个时代艺术的文章。尽管兰波对绘画不感兴趣,但他依然对魏尔伦那带着韵律意味的精美小画颇为赞赏。当然,我们不应将艺术割裂来看,而要看其连贯性。虽然他和魏尔伦的通信很少留传于世,但现存的那些点滴文字可以帮助我们去理解他,那时的兰波似乎已预感到新的诗歌即将来临。然而,有关这方面的内容,我们却永远也无法知道了,除非那些已遗失的文字能重见天日。魏尔伦将寄自沙勒维尔的信件放在家中的一个写字台里,他后来对此作了简略的描述,玛蒂尔德把这些信件拿走之后,交给了一位诉讼代理人,而且把那些她认为过于放肆的信都烧掉了。不过她后来断定,信中所有的诗文都与此后陆续发表的文字相符合,而且她也看到那些发表的文字。她虽然是这么说,但正是由于她的过错,许多诗文似乎都遗失了,其中就有那篇著名的《精神追击》手稿,这个标题以其准确的思路及抱负令人去遐想。魏尔伦非常看重这篇诗文,认为这是兰波写得最成功的作品。但这篇诗文是从沙勒维尔寄给他的吗?
第三部分 13.折磨、祈祷以及苦难的征程(2)
在回到阿登省的那段时间里,兰波显然没有闲下来,虽然他拒绝任何有报酬的工作,甚至不听母亲的劝告。当他不在小城周围闲逛时,当他不去光顾那些小咖啡馆时,他就待在玛德莱娜沿河街的家里读书,再不然就拿起笔来不停地写下去,而他在小咖啡馆里总是借酒消愁,因为他对烈性酒早已习以为常了。“老妈”提醒他,说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前途的,根据帕泰诺?贝里雄的说法,他干脆地回答道:“那我也认了,我就要写,我必须得这么做。”我们已经知道他在作什么样的尝试,此外他还写了许多诗,其中有好几首诗流传下来,兰波在重返巴黎之后,似乎把这些诗又重抄了一遍,然后注明后来的日期。1872年4月,魏尔伦在一封信中要求兰波把“不好的诗(!!!!)”以及“祈祷诗(!!!)”寄给他。在同一封信里,他以更明确的形式再次重复了这两个字的含义,即“旧诗”和“新祈祷诗”。旧诗难道被其作者视为是不好的吗?魏尔伦对此深表怀疑,因为他在这个评语后面加了四个感叹号,以表示他并不同意这种说法。而兰波呢,难道从此他就专注于写奇特的“祈祷”吗?通过这些祷文,来表明自己的忍耐状态,他在忍受着分手的折磨,而他认为这种离别是不公正的。1895年10月,魏尔伦在《元老院》上撰文,回忆起兰波写的一部诗集《虚无的研究》,而这部诗集从未发表过,魏尔伦指出,兰波在不满17岁时就已经察觉到迭韵以及被他称为“虚无”的节律。在这个月之内,兰波的诗确实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那些人们习惯称之为“新诗”的诗文也许就是在那年春天问世的,这个论据并非是绝对合情合理的。要是从中将在沙勒维尔所起草的诗分辨出来,则是十分棘手的工作,除非我们能相信可供参考的资料,这只是一个简易的办法,但这种办法绝不应完全排除掉。
采用亚历山大体的“旧诗”(大概可以把《元音》或《醉舟》划入其中)与应用新手法的所谓“新诗”之间的差别十分明显。然而,那时(甚至一直到他返回沙勒维尔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每一首诗似乎都经受过特殊的处理。兰波在一天天地发明新的东西,因此我们也在逐渐地反思那段时间,虽然那段时间表面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但他的创作却颇为丰富。他十分孤独,却发挥出自己想像的才华,一种难以抵御的激情在鼓励着他。在经过巴黎的冒险之后(几次巴黎之旅让他内心充满了辛酸,但也让他作出新的决定),一个难以想像的兰波出现在大家眼前,他和帕尔纳斯派诗人及其学院派风格截然相反,从某些方面来看(有人根本不想去理解),他十分尊重魏尔伦的意见,比如词汇要纯洁,尽量采用短格律,要把不均衡性协调起来,还要注意诗的音乐感。但魏尔伦的平均律只适用于“无生气的歌”,而兰波则想做得更好。像以往一样,他总想着超越,并以自己所特有的原始性,以那种楞头青的劲头,去寻找人的纯洁状态,去寻找动物,如鼹鼠和狼的纯洁状态,再不然,他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在“火之神”太阳下爆晒的黑人。在《地狱一季》“言语炼金术”那一章里,他为自己树碑立传,准确地叙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感受,他说这种感受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他讲述了自己疯狂举止的故事。实际上,这个故事就是那封“通灵者”书信的必然结果。但这几书封信被巴黎公社那腥风血雨的日子湮没了,而兰波在那时所写的诗中也忘却了历史。他十分自然地与永恒的历史融为一体。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把他瞬间的感受提升到虚幻的高度。对我们来说,兰波的“契机”从此将延伸到超越正常范围的时段,但他一直生活在正常范围之内,只有经过努力及顽强的斗争才能超越这个正常范围。
就在他离开魏尔伦这段时间,他走上一条生活之路,走上“苦难的征程”,以便能得到渴望已久的“太阳之子”的地位。他拒绝去做别人强加给他的工作,他这样说过:“对我来说,工作依然是遥遥无期,就像手指甲对应于眼睛那么遥远。我真倒霉!真倒霉呀!”他生活在一种极特殊的气氛之中,这是他为自己创造的气氛,这绝不是放荡的生活,而是失望的欣喜,是强烈的感受与解脱,是虚无的前兆,而此时逆反心理则为解脱,为腾飞,为“梦想的解救”拉开了序幕。据猜测有几首诗就写于那时,人们感觉诗中的远景仿佛是可参照的基础。沙勒维尔四周的景色,旧时代风貌的乡村,马斯河畔,所有这一切都像被炼金术施了魔法似的。他仿佛处于奇妙的无人之境中,“远离飞鸟,远离羊群,远离村民”。年轻的瓦兹河在他脚下缓缓流动,河面折射的倒影就像是幻觉。河水把他带到富有异国情调的地区,在那里,像高更及许多移居欧洲的艺术家一样,他有自己的陋室和旅行水壶,水壶里装满了“淡而无味而又让人出汗的金色液体”。有时另一条河流,也许是塞莫瓦河,则成为“黑醋栗河”,红色的河水由死者的鲜血嬗变而成。改头换面的《乌鸦》则构成一种虚无的景象,在那个景象里,他再次远离所有的一切,但只是随风而去。人们在兰波身上似乎听到行进的感觉,这与他在大路上孤独地行走不无关系,这是某种歌唱的方式,以便战胜厄运,也是赖以生存的副歌,副歌在反复地吟唱孤独,就像陶醉了一样。而我们就在这里,经常出现在他的幻想之中,在造就出他这个人的幻想之中,通过这个幻想,他的模样一天天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记忆》则是另一个明证,有些人从中看出他在回忆自己第一次跑到巴黎时的场景;而另一些人则猜测出,甚至凭想像再现了父亲离家出走的场面。但我们在这首诗里看到的首先是富有诗意的神奇目光,那目光毫无怜悯之意,冷漠的回忆以及种种令人心酸的文字使他抬起目光,在那回忆中,人在成就自我,启示自我的话语里找到自己的归宿。
第三部分 14.折磨、祈祷以及苦难的征程(3)
带有传记色彩的印象与寻求完美韵律的做法巧妙地配合在一起,这些诗恰好将那做法表现得淋漓尽致:探索奇音节韵,而奇音节韵恰好出自魏尔伦的手笔,但同时也参考令人颇感意外的诗作者,比如玛塞琳娜?戴博尔特-瓦尔莫。兰波渴望去了解另一种生活方式,这与他依然要忍受的方式截然不同,他回顾了自己那饱受挫折的欲望。《口渴的喜剧》则搭建起一个出口,许多人都在那儿呼喊他。他们似乎是罗什村的外祖父母,是远祖,是星期天到墓地里转一圈后坐在家里喝咖啡的人,这些人在怀念死去的亲人,就像兰波夫人后来所做的那样,她怀念死去的亲人时是那么虔诚、那么悲伤。帕尔纳斯派诗人在完美的幻想中,在冷酷的理想中感到茫然。“丑陋的家伙”既喜欢喝苦开胃酒,又喜欢象征性的发明。在谈到花卉这个人们反复吟咏的主题时,兰波已说过一些不得体的话,此时他又说自己宁肯去喝“奶牛饮过的水”,也不愿意喝文明或抽象的饮料。当他想像着一个最终能接受他的世界时,他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回想沙勒罗瓦那家绿色餐馆,那是10月的某一天,在这家餐馆里,一位体态丰腴的女服务员招待了他,而且还吻了他。这就是《口渴的喜剧》或《饥饿的聚会》之背景。这两首诗几乎直截了当地把萦绕在兰波心头的种种欲望突显出来,几个月来这些欲望一直在支配着他,就在那同时,他坚信自己的准确性,相信自己那无限的视野,从内心里厌恶那早已变得支离破碎的美学:“倘若我有情趣,那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地球和祈祷。”在所有的诗中几乎没有祈祷,除了《羞愧》之外,但此诗似乎并非写于那段时间。有时他那赞美歌式的手法似乎在模仿居永夫人的宗教之歌(那时他大概也读过居永夫人的诗)。《耐心的聚会》则受一首诗的影响,这首诗单纯、热诚,但却饱含失望之意。《五月的旌旗》回忆起在乡村里冗长的布道过程中那毫无价值的唱诗篇。奇特的《黄金时代》则以赞歌的形式表达了每个人内心的冲突:
嘈杂中有个声音
如天使一般可爱
-那就是我本人,
在激烈地辩解:
然而辩解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秘密,而他的个性恰好建立在这个秘密之上。人们往往把《高塔颂歌》看作是写给一位名叫安娜的虔诚女子的,她等待着有益于身心健康的黎明,但却对“蓝胡子”的故事感到担心,诗中问道:“人们是否在祈祷/圣母玛丽亚呢?”此诗准确地描绘出兰波那极不稳定的处境:
闲散的年轻人
只有屈从一切,
单为追求雅兴
我却失去生活。
实际上,任何文字都无法描述出他在1872年春初的状态。表面看起来,他无所事事,即便他一直在赋诗,但内心里却掩盖着种种欲望。同样,他在物质上还要依赖于魏尔伦,内心总有依附他人的感觉,他期待着魏尔伦的消息,以便重返巴黎。
魏尔伦的来信让人隐约看出他那时的思想斗争。兰波再次提出要求,推出他的通灵者计划,但魏尔伦却显得十分谨慎,即使他相信带着幻想的少年兰波在忍受着折磨,而那些幻想依然被紧紧地束缚着。4月2日,他告诉兰波,已把留在“康普街”那儿的家具、“旧衣服”、文件及其他物品都搬走了,就在他发现法瓦尔那轻浮的《小咏叹调》时,他借用兰波粗俗的语气,断言整个世界都是烦恼,而他本人也用污秽的言辞去咒骂那些朋友,他已或多或少地疏远了他们。这真是一首带着诅咒色彩的亚历山大体诗!
让梅拉、沙纳尔、佩兰、盖兰和洛尔见鬼去吧!
这句咒骂将矛头直指沙勒维尔和巴黎的那些讨厌鬼,甚至连埃德蒙?勒佩勒捷的妹妹洛尔也不放过,兰波曾在一次晚宴上见过洛尔,但那次晚宴险些闹出乱子不欢而散。
3月中旬,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玛蒂尔德回到家中。魏尔伦见自己家里已重新“安顿”好了,于是又想背着妻子去和兰波联系。为了取悦家人,他还在比利时卢瓦德保险公司里找到了工作,但他尤其在想着把自己所期盼那个人弄回巴黎来。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激情,就等着和兰波重新在一起生活。他似乎甘愿听从兰波的摆布:
给我往伽弗洛什那儿写信,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你希望咱们怎样去生活。欢乐、苦恼、虚伪、厚颜无耻、这些都需要,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应该知道!我是指在伽弗洛什这儿……最后一条建议:你回来后,要马上紧紧抓住我,不能出现任何动摇,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第三部分 15.折磨、祈祷以及苦难的征程(4)
兰波最终可以相信,这场打赢的赌局不过是魏尔伦找到一个办事员的职位罢了。不管怎么样,这再清楚不过了,有人已同意他的生存计划,那正是后来《彩图集》之一章《流浪者》所阐明的计划:“我曾许诺要让太阳之子恢复其原始状态。”兰波在遵从某种意愿、某种义务、某种必要性而行事。因此,魏尔伦才会在信中使用那样的措辞,他又开始新的冒险,准备沉湎于酒色生活,在更高层次的现实中有所斩获。这不仅仅是以诗会友,而是一个爱情故事,在这个故事里,过于软弱的情人要别人去责骂他,以免再犯过去的错误。神魂颠倒的魏尔伦从此就生活在兰波的阴影之下,甚至在梦境里都躲不过兰波的纠缠。一天夜里,他梦见兰波成为一个虐待孩子的人,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孩子正是他自己,他想成为多产的受难者,而那该死的心灵把苦难强加在他头上。还有一次,他梦见兰波浑身上下都变成金色,也就是说,全身都覆盖着金子,就像一个偶像那样,但同样也成为同性恋的对象。
5月初,魏尔伦坐在克吕尼咖啡馆里,一边等福兰,一边给兰波写一封短信,寄往沙勒维尔。“流亡的天使”将很快回到巴黎,他会马上把火车票钱给兰波汇过去。接着,他又写了几句话,但却让兰波感到困惑不解,他隐约透露出针对某人的一项计谋,而此人正是他的岳父:“我们在策划用诙谐的报复手段去整整某人,你以后会知道的。你回来后,只要让你开心,有些残暴的事肯定会发生。”此信后面的几行文字含蓄地解释了针对莫泰先生的报复行动以及那种残暴的事,看信的人或许很难看出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实际上,整个计划将取决于“马德里的那个大人物”,这是极为怪异的说法,但作为马德里咖啡馆的常客,兰波可以很容易地破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魏尔伦经常在那儿与安托万?德?图龙会面,图龙是一个古怪的人物,声称自己是巴塔哥尼亚国王,将这个空想王国的土地以及爵位非常慷慨地赠予他人。尽管如此,“残暴”的计划似乎并未得到什么结果。
在阿登省故乡的深处,兰波看到自己被赶出巴黎,在外省流亡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他对此极为满意。在收到魏尔伦汇来的钱之后,他登上开往巴黎的火车,甚至连母亲都没告诉,实际上,所有写给他的信都没有寄到他家里,而是寄给布列塔尼,布列塔尼同情他的命运,为他离家出走出谋划策。来到巴黎后,他住在王子先生街的一间顶层阁楼里,这条街就坐落在拉丁区里。透过窗户,他能看到圣路易中学的操场,看到校园里的百年古树。他又回到一个熟悉的环境之中。拉辛街距此仅几百米远之遥,他周围的邻居都是年轻的艺术家或诗人,比如像刚来到首都的拉乌尔?蓬雄,蓄着浓密头发的让?黎施潘(JeanRichepin)①,后者刚从高等师范学校毕业,但却特别喜欢讲俚语,因为他和乞丐们一直有联系,甚至渴望成为旧时代的海盗,成为像若利布瓦那样的画家,这位画家擅长画静物画,不过后来没有塞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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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让?黎施潘(1849-1926):法国诗人,大学毕业后无拘无束,四处流浪,创作过一首描写乞丐的诗篇。——译者注
么大的名气!没有规律的生活又开始了,他每天和朋友们在一起喝酒,还常常去见福兰,或者去见克罗兄弟,一天,他和他们兄弟俩开了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他趁兄弟俩暂时离开的机会,将硫酸倒进他们的杯子里,这段逸闻出自阿方斯?阿莱之口,他猜测兰波用的那种化学品恰好是克罗带来的。然而,与魏尔伦在一起时,兰波却故作媚态,再不然就抓挠他;有时,他的举止令人难以容忍,像个小情妇那样喜怒无常,乱发脾气,提过分的要求,露出嫉妒的样子。“苦难的征程”拉开了序幕,而生活也变得危险起来。他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处于叛逆而且醉心于自由的时期,他时而闲散无聊地待着,时而写一些散文,到了晚上,他一边喝着橙香酒或苦艾酒,一边和朋友们激烈地辩论着,有时要一直辩论到深夜。他们同样会争吵。从那儿以后,兰波身上总带着一把锋利的木柄小刀,就像小流氓佩带的那种刀一样。一天,出于报复心理,他剌伤了魏尔伦的双手,划破了他的大腿。此后不久,魏尔伦的母亲请儿子和玛蒂尔德回家吃晚饭,他掏出一把小刀,把玛蒂尔德吓了一跳,他好像是在模仿情人那令人不安的残酷举止。
第三部分 16.折磨、祈祷以及苦难的征程(5)
玛蒂尔德很快就知道兰波已返回巴黎的消息。《桌子一角》里的人物之一欧内斯特?戴尔维利在茹弗鲁瓦小巷里见到了兰波,他认为最好还是将此事告诉给魏尔伦那“娇小的妻子”。魏尔伦已被激情烧得丧失了理智,他逐渐地抛弃了自己的家庭,而兰波也在鼓励他断绝与家庭的来往,因此他常常夜不归家,与兰波一起过夜。一天,他回家接上儿子,然后把儿子送到母亲家里,直到第二天才把儿子送到玛蒂尔德身边。还有一次,他和兰波一起回到母亲家,并要母亲给他们俩准备晚饭,安顿他们在家里住下来。坦率地说,兰波大概得换住所了。于是他很快就搬到维克多-库赞街的克吕尼旅馆里,这里紧邻巴黎索邦大学,直到今天我们依然能看见这家旅馆。上个月,兰波把从沙勒维尔带来的部分手稿誊抄了一遍,而且他还在写其他东西。组诗《耐心的聚会》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他的聚会,此后,魏尔伦与玛蒂尔德的夫妻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他期待着能过上“真正生活”的时刻(正如卡巴内所看到的那样)。在这郁闷的气氛中,他却体验到难以形容的幸福,他本人早已踏上精神冒险的征程。从此,对于我们所有的人来说,他独自一人在自己内心的天涯处参加美妙的婚礼:
终于找到了。
什么?是永恒。
是大海与太阳
交相辉映。
抛弃所有的残暴,剥掉狼人的所有外衣,他内心充满了激情,要与世界完全融合在一起,这是“幸福的命运”。夏季凌晨4点,街上已涌动着赶早去工作的工人,某种善良的想法使他在这些工人们身上看到神奇的人物,他们在搭建令人难以置信的建筑。人类在劳作之后,在维纳斯的保护下,迎来朴实爱情的希望。一时间,他突然来到一个梦幻的世界里,旁边就是天国。有时,他感觉到,一直吸引着他的幸福是那么脆弱,他只是在呼应感官的幻觉。他和魏尔伦形成的同性恋关系也是建立在放纵的性经历基础之上的,这种经历在黎明时分常常会给他带来幻想破灭的感觉。三经钟声压过多情的雄鸡那得意的歌声,而雄鸡则为自己的壮举感到自豪。魏尔伦被委身于他的少年征服了,而且大胆地将少年变为陪神,后来他写诗讴歌了那种肉欲的行为,那是一篇不公开的私人诗文,所用的言辞瞒不过任何人,同时也表明他的激情:
优秀的门徒
我被选中,要入地狱!
一股强大陌生气流裹挟着我。
噢真是恐怖!要稳重,克制①!
就在我飞往天堂之时
究竟是哪个讨厌的天使
紧紧地拥抱着我的肩头?
狂热愚蠢得可爱,
有趣的妄想,故作恐惧样,
我既是受虐待者又是国王,
我生像雄鹰飞翔死像天鹅悲伤!
你这个嫉妒者在向我示意,
我来了,是一个完整的我!
尚未得到信任却朝你爬去!
—到我背上来,随你践踏吧!
1872年5月
这首逆向十四行诗是彻头彻尾的真情表白,说得更明确些,是真情的颂歌,后来在调查布鲁塞尔事件时,此诗是从兰波的书包里翻出来的。人们在诗中看到魏尔伦的两重性,他总是把生活在激情里的快乐置于罪恶的气氛之中,害怕那位给他带来恐惧感的陌生人,害怕将来的日子,因为他无法预料会出现什么样的悲惨结局。性关系使他们的情感得到升华,有升高就会有跌落,然而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模糊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是雄鹰(听起来,这肯定是一个粗俗的文字游戏)还是天鹅。不过这种举动不过是天使及选择之类的问题。兰波在诗中就是那个真正的天使,就像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出现在热拉尔眼前的那个名叫达尔热洛的学生(他们是科克多的《调皮捣蛋的孩子》之中的两个人物)。极为微妙的默契心理将他们俩联系在一起,神秘、色情、追求诗歌艺术也融合在他们的关系之中,就像他们的躯体以及文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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