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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_2

_2 月望东山 (现代)
  刘长说断定,他之所以主动自首,不是担心刘恒要杀他,而是不要让刘恒那么难做人,有个好台阶下。况且,他杀审食其于情于理,皆不过分。理由如下:当初我母亲本不应该受贯高行刺之事连累坐牢,就是这个审食其不肯执力相助,才让我母亲自杀身亡!这是罪一;当初吕太后杀赵王刘如意,审食其仍然没有力争保之!这是罪二;吕后王诸吕,欲以亡刘氏,审食其亦不争!这是罪三!今天,我就是替天行道,为天下诛贼,为母亲报仇,问心无愧!特此前来请罪!
  
  多漂亮的措辞!为公不忘私!有理兼顾情!不消多说,刘恒只有大赫之,放刘长归国。于是,刘长从此威名远扬,身价大增。于是,刘长没有理由不骄傲!
  
  基督说,不要骄傲!骄傲地是罪罚!
  
  刘长说,我要骄傲!没有人能挡我骄傲的步伐!
  
  从基督命题出发,我们已经看出:前面等待着刘长的,是一条忘乎所以的不归之路!
  二、刘兴居:想要过河的卒
  
  这个世界,有两种人极度引人注目:一种是聪明绝顶的人;一种是绝顶愚蠢的人。在刘恒的时代里,聪明人似乎不多,愚蠢的人却是不少。后者诸如刘兴居。
  
  刘兴居被刘恒封为济北王后,心情一直郁郁不乐。教刘兴居怎的不郁闷呢?在诛杀诸吕前,汉朝那帮大佬就答应他,只要搞定吕禄吕产两个混蛋,赵梁两王就是你们刘章两兄弟的。可是闹到最后,刘恒因为对刘兴居俩兄弟要支持刘襄当皇帝,心里极是不爽,只封刘章为城阳王;封刘兴居为济北王。
  
  济北这块地盘,不算是个肥地。在刘兴居看来,如果不采取反抗措施,估计这辈子就呆在这块狭窄的天空下数星星望月亮,生儿育女,终老入土!
  
  不!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一个不甘寂寞的人,让他忍受寂寞,简直就是一种扼杀!
  
  既然忍受不了这口气,唯有一条路:造反!
  
  想造反,这似乎是世界上最不明智的想法。首先,刘兴居几个亲生得力兄弟中,刘襄和刘章相继去西天报到去了。其次,凭济北王国这堆小兵就想与汉朝中央抗衡,无异羊放虎口。再次,造反法理不容,不但不服于世,反而落于别人话柄!
  
  总之,这是绝对不可以做的愚蠢之事!
  
  但是,万事总有个例外。天才的之所以为天才,是因为思维有别于常规!蠢才之所以为蠢才,也是因为思想有悖于常情。汉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的五月,刘兴居自认为造反的伟大时刻来临了!
  
  刘兴居之所以造反,首先是中国北方出了个乱子。情况是这样的:
  
  同样是不甘寂寞的匈奴右贤王,突然起了抢劫大瘾,率兵越界入侵黄河河套地区,攻击并劫杀上郡(陕西省延安市)一带受汉朝保护的蛮夷部落。消息传到长安,刘恒坐不住了。此时,刘恒已经免掉周勃丞相职位,并送他老人家回故乡养老。而接任周勃之位的是太尉灌婴。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刘恒非常信任灌婴,把太尉和丞相两位专属他一个人。
  
  天子不发威,还以为他是病猫。刘恒当即命令灌婴,率八万五千兵跟随出征右贤王。然而,就当刘恒出兵没几天,右贤王闻听刘恒亲率大军要干他,两话不说,抽腿就跑了。刘恒难得出兵一趟,既然匈奴兵都跑没事可干了,干脆就改道去太原旅游去了。
  
  让人万想不到的是,当刘恒才到太原时,刘兴居就反了。刘兴居的如意算盘是,刘恒是攻打匈奴而去的;只要前方的匈奴拖住灌婴这八万多大军,自己从背后朝长安插一刀,这次刘恒就算不死亡也要被打个半身不遂!
  
  可恰恰是,刘兴居的算盘落空了。这也只能怪刘兴居自己的情报工作做得太烂,他并不知道人家匈奴早跑了,刘恒就没战可打。刘恒之所以取道太原,不过是想回他那块老革命根基地走一走,瞧一瞧。而当刘恒闻知济北王刘兴居起兵造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啊,跟外人打不成,反而要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看来,老天今年不让刘恒解解手痒还真是不行了。于是,刘恒当即命令灌婴折返长安,保卫首都。同时,任命另外一个叫柴武的大将军率十万大军迎击刘兴居。另外增加大军进驻荥阳,以防不测!
  
  刘兴居兵败让刘恒全没了旅游的兴趣,他一刻也没闲着,立即返回长安。秋天,七月。刘恒回到长安,他下了一道诏令:济北王国的吏民,在中央大军未到之前,先诛杀叛军,或率军投降者,通通赦免,并恢复官爵!另外,与刘兴居一起造反,但中途知迷而返投奔汉军的,也通通赦免!
  
  刘恒这招实在太狠了!诏令一发出,刘兴居内部犹如多米诺骨牌效应,立即分崩离析。八月,前线传回消息:刘兴居兵败自杀!
  
  刘兴成这场兵变闹剧,犹如一颗石子投向寂寞无聊的历史湖面;残淡的微波,在阳光下热烈的一跳,最终又复于永远的寂寞。
  
  三、周勃:骄傲的惩罚
  
  刘兴居自杀不久,老天也让他的对手陪他而去。文帝四年,冬,十二月,灌婴甍。
  
  到目前为止,西汉赫赫有名的立国功臣,都走得差不多了。文武两人,似乎只剩下了陆贾和周勃。孤独真不是什么好滋味啊。灌婴曾经是周勃多年同肩奋战的同志,如今他的离去,犹如树底下少了根筋,倍觉心慌。
  
  周勃心慌不是没理由的。正所谓,风雨欲来山满楼。就在去年的冬天,刘恒免去周勃丞相之职,送他回封地去了。刘恒打发周勃的理由是:我已经下命令让列侯们都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可是有些人还没有去,丞相您是我器重的人,还是替我带个头树立个好榜样吧!
  
  什么树立好榜样!傻瓜都能看出,刘恒这是强迫周勃提前退休啊。
  
  真是一年河东,一年河西。人生如棋,就像过河的卒子,当你处在举得轻重的位置上,每个人都对你充满着期待和景仰;想当初,诛杀吕氏,居功其首;金銮殿上,只见刘恒皇帝像小弟事奉大哥一样地仰望周勃,感激涕零之情,总溢于言表。可如今,江山搞定,屁股坐稳,只能一脚踹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狡兔死,走狗烹的翻版?
  
  周勃真的害怕了。
  
  周勃害怕得不是没道理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想当初,刘邦诛杀韩信,彭越及英布的几幕依然历历在目。有前车之鉴,他就不能不保证刘恒没有对他痛下杀心。况且,这是一个特殊的年头,狼会变成羊,羊也会变成狼;两者之间的位置调换,犹如强悍之周勃和仁厚之刘恒,只须一夜之功夫,角色全变了样。
  
  话说回来,周勃固然可怜,刘恒所做亦无可厚非。在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只要是对君主持居功自傲的人,都是一个大忌。军事思想兼四肢发达的周勃,亏就亏在不好读书。如果他有陈平或者是陆贾一半的求学之力,那么他有可能读到《老子》的一段经典政治劝教: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
  
  可惜啊可惜,周勃活了大半辈子,缺的就是陈平和陆贾那般入得其中,超脱其外的魄力!据《史记》描述,当周勃扶刘恒当上皇帝后,周勃每次罢朝后,总是意气飞扬地离开,连刘恒对他都不得不毕恭毕敬,目送离殿。
  
  其实从那一刻起,周勃就为自己挖了一个跌倒的大坑!
  
  周勃有所不知,当他在刘恒面前表现出一幅趾高气扬之态时,有人已经将这一切理解为不祥之兆!发现此兆的人有两个人,一个留名,一个无名。留名的郎中袁盎,无名之辈则是周勃属下一门客。
  
  袁盎,楚人也。他父亲早年曾与强盗为伍,可谓是匪徒后代。刘邦还曾经流氓过呢,强盗算什么东西。所以说,袁盎父亲这个人格劣点,并没有给他留下后遗症,更不防碍他的仕途。他的工作经历基本如下:先是在吕禄门下当舍人;后吕禄倒台,又托哥哥袁哙的福跳槽到刘恒门下当郎中。郎中,就是皇帝身边的侍从官,经常跟随出入的那种。
  
  袁盎的崛起,至少有一部分是由周勃造就的。袁盎逮到周勃这个致命的政治毛病后,立即就对刘恒进了一言。当然,要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肯定是精心准备的滔滔之言。袁盎的策论当然很长,不过意思大约如下:诛杀吕氏时,周勃身为太尉,他不过是做他应该做的份内之事,皇上您凭什么对他那么谦虚礼让呢?
  
  袁盎一语挑醒了积于心头的郁结。袁盎所说没错啊,做好太尉是你周勃份内之事,当好皇帝也是我刘恒理当之事,凭什么就我对你那么好,你还那样不知所让呢?于是,刘恒恍然大悟,立即找回皇帝应有的自信,从此换了一幅铁面脸接见周勃。
  
  这下子,轮到周勃畏惧了。然而,当他了解刘恒的态度对他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竟然是因为袁盎一张嘴后,不禁大发雷霆。教周勃怎么不暴跳呢,袁盎之前就是吕禄的舍人,周勃完全可以把他拉到黑名单,一锅端了去。可偏偏是周勃和袁哙的关系很铁,不但放过袁盎一马,反而让他窜升到刘恒皇帝身边。
  
  让你到刘皇帝那里,是让你多灭火,少煸风;好啊,现在倒反过来了,好话不说,坏语尽出。这摆明就是过河拆桥嘛。于是,周勃公开骂袁盎:“好你个袁盎,帮了你不说,竟然还好意思在皇帝面前损我!”
  
  言语之中,不见周勃威胁之辞。但是,常人都能想到,如果袁盎会做人的话,应该跑来向周勃赔礼道歉。可是周勃左等右等,就是没看到袁盎登门谢罪,连个影儿都没有。
  
  看来,袁盎如果不是翅膀硬了,拉开就是条不怕死的汉子!
  
  其实,袁盎对周勃采取三不政策,即不登门,不道歉,不招呼,完全是发自正当理由。不要说袁盎,就是周勃的门客也认为骄君真不是长久之计。有一天,有个见识卓越的门客也对周勃敲起了一个警钟:你做你应该做的事,已经够了;你得到应该拥有的,已经多了;如果你再不懂退让,那就麻烦了!
  
  这就叫反求诸已。周勃这才明白过来,袁盎的话没有错,只是错了方式,没有把这翻话说给他听。周勃只好立即采取补救措施,以右丞相让给陈平。后来,陈平薨,他才接右丞相的班。可是好景不长,才复职右丞相一年,刘恒就说出了以上那句让周勃伤心之话,让他舍小家为公家退休当模范!
  
  然而,当周勃回到封侯之地的一年后,发现事情甚是个悬:他封侯所在地的郡守和县尉经常光顾他家。当地政府这种行动,说好听是去拜望探望周丞相;说不好听则是,监控周勃!这下子,周勃的心就高高有悬了起来。
  
  政治嗅觉告诉周勃,这将是一场冲动的惩罚!
  是的,周勃感觉没错。刘恒就是想封杀周勃的锐气,让你知道,这个天下是刘氏的,想吃得香睡得甜,还是听皇帝的。本来就是嘛,居功就可以了,还骄傲个什么呀。用刘邦的话说,功狗永远是功狗,它只永远受功人驱使,这是不可更改的本质。
  
  有必要交待一下,周勃的封国为绛县(今山西省侯马市东),食邑八千一百八十户,号绛侯。这是当初刘邦封给他的,再加上刘恒后来封的,他也算是个实在的万户侯了。刘恒要告诉周勃的第一个就是,你的地盘,未必是你做主。所以,当地的郡守及都尉才三天两次,有事没事到晃到他家里做家监视。
  
  周勃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些郡守和都尉们来者不善。当时监视周勃的是河东郡守季布,就是当年追得刘邦跑得没命的那条汉子,韩信的故知。对于季布爱到周府上窜门的这个毛病,换成是张良,或者是以一阵烟雾报之;换成陈平,或是一身病推辞;换成是陆贾,或许不但敞开大门,还会跟着你的马儿反窜其门海吃海喝。
  
  然而,让人跌破眼镜的周勃,竟然采取以下待客之术:披甲而待;令家丁持兵器而侍之。
  
  如果非要找一个中肯的批评,只能说,周勃这是找死。再换句话说,他摆明就是脑袋进水。刘恒是仁君,那是没错的,但是仁君不等于不杀人。像刘恒这种人,静如处子;动如猛虎。真要惹到他了,杀你也是没商量的。
  
  当然了,杀要是要找借口的。如果说刘恒要把你周勃从地球上抹去,那也要找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呀。对于杀人借口来说,吞云吐雾不行;装病卧床也不行;逍遥天下也不是;最可怕的就是见刀器!周勃这种披甲待客的动作,让人无不毛骨悚然。好呀你,我季布不过是来窜门的,你搞得这么紧张,是不是心里有鬼呀?这个鬼,莫非就是谋反?
  
  于是,马上就人飞书报长安:周勃要造反了!
  
  说话又笨,做事又容易犯傻,真的很难想象周勃这么多年来是怎么混过来的。此时此刻,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说你造反嘛,带兵总不比韩信吧。韩信当初都是想释放关在长安城的劳改犯一起才能造事的,你周勃这点家丁能成什么气侯?简直就是欠揍!说你不造反嘛,可是你整天疑神疑鬼的披着铁甲徘徊。
  
  只能这样说,周勃病了,而且得的是严重的心理疾病。现在,刘恒就是想来当他的主治医生,病床已经替他铺好了,它就设在监狱。
  
  把一个别人看来有病,而他自以为没病的人送进精神医院,我们可以想象其中的痛苦滋味。刘恒派人把周勃送进监狱后,周勃想申辩自己冤枉,可是一无陈平之流口才,更无陈平之谋略,唯有活活受罪。凡是进过监狱的人都知道,那是有区于天堂人间的地狱王国。不管你曾经多么显赫,到了狱卒那里,你不过是牢中之兽,甚至狗屎不如。
  
  周勃现在就尝试到被狱警折磨的狗屎不如的生活。没办法了,只有使出绝招了。无论人间或是地狱,有一样东西尽管不是万能的,但是它能吃管喝,还能管用。这玩艺就是杀人不见血的纱票。为了免受身心伤害,周勃家人动用了千金来贿赂狱警,并且让狱警支招,怎么样才能让周勃渡过这个险关!
  
  还好,收他钱财的狱吏还算是个厚道之人。只见他在记录案件的木简背后写下五个字:由公主作证!
  
  公主,刘恒之女也;另外,她还是周勃的媳妇,即长子周胜之的老婆大人。周勃一看这几个字,猛拍脑袋。是啊,公主这么好的资源为什么不早点想到啊。家公造反与否,公主身在家中最为了解,让公主去说明情况,那不是一件简单明了的事吗?
  
  一千金,买的就是一个堵死的窍门,值啊!
  
  很奇怪的是,《史记》没有交代公主为周勃作证的半点细节,反而另外一个重要人物跳出来替周勃说情了。这个人物,从来没人敢蔑视其存在,她就是一直藏宫中默默无声地读黄老的薄太后。我认为,公主肯定是薄太后的掌上明珠,她不敢找刘恒说情,跑来找奶奶替他出面摆平了。
  
  并且,地球人都知道,刘恒是个孝子,只要薄太后喊一声腰疼,他绝对不敢说腿疼。
  
  果然,当薄太后闻听周勃被拘一事后,立即把刘恒召来。薄太后对刘恒的见面礼,首先是愤怒!这个表情贯彻到动作中,就是把头上毛巾摘下直接甩到刘恒脸上,然后一阵痛骂:“绛侯始诛诸吕,掌玉玺,将兵于北军,都没有造反。他现在居一小绛县,就想造反?”
  
  薄太后没有把话骂绝,由此上前提条件可以推出她的潜台词:要么是你刘恒忘恩负义,非难绛侯;要么就是判断力缺失!当然了,无论刘恒属于哪条情况,都是值得她这个当妈的甩头巾的!
  
  刘恒闭嘴不言,心里有苦不敢说。
  
  我也知道此时周勃造反有悖常情啊,可是薄太后您知不知道,当初我站在台上送他离殿的痛苦滋味?我不过是想教训一下他,让他明白刘恒不可欺啊!我想,以上这话,是刘恒最想跟薄太后说的话。可是,他又不能说。实在是,有些话一开口,根本就是个错!
  
  郁闷的刘恒无顾受了母亲一顿痛骂后,悻悻回宫。这时,又有一个人主动登门证明周勃无罪。刘恒瞪眼一看,此说情者,正是此前看周勃不顺眼的郎中袁盎!
  
  当然了,袁盎可能是哥哥袁哙叫他来说情的。可问题是,刘恒对周勃的态度恶劣到连公主不敢亲自出面,甚至皇室其他成员也不敢哼声,这就更别提朝中那帮高级打工仔官僚了。不管怎么样,袁盎压力是很大的。他之所以能替周勃出手,没有一定的气度,那是相当难的。
  
  在这一刻,刘恒终于举手表示善意,释放周勃,并且恢复被剥夺的爵邑。
  
  当周勃走出监狱时,心情感慨万千。他首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子带百军大军纵横天下,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小的狱吏威力大!转而,当他听说袁盎为他出了不少力,心情更是百感交集。同样,他喊出了审食其当初对朱建的那句肺腑之言:
  
  好人啊!
  四、淮南王刘长
  
  让我们回头看看刘长。刘长突然干掉审食其后,一夜成名。不但汉臣怕他,皇室怕他,连薄太后对他也有几分忌惮。于是,当刘长满怀骄傲之情回到封国时,他得意了。
  
  杀审食其不过是牛刀小试,让他更得意的事情还在后头。回到封国后,刘长做了以下几件事:首先,刘长自作主张在封国内制定及颁布法令。汉朝制度规定,王国只有行政权,没有立法权,也就是无权制定封国法令。刘长这就叫明知故犯,皮痒找打。可是,此事传到长安,刘恒曲意顺从了。
  
  其次,刘长驱逐中央派遣的官吏,申请要求自己任命国相及部长级的二千石官员。汉朝制度又规定,国相及部长级官员,必须由中央任命,王国根本就无权干涉。然而,当刘长的报告书传到中央时,刘恒又同意了。
  
  这下子,刘长的尾巴差点就要翘上天了。刘长手里拥以两上两种权力,差不多就是半个皇帝了。然而,更更让人跌破眼竟的还在后头,刘长擅自诛杀无辜,封人爵位。
  
  汉朝法律规安,王国有司法决狱权,但是没有听说过有封爵权。对刘恒来说,乱杀几个人,那是可以接受的;可是刘长擅自封他人爵位,那他干脆来当皇帝算了,还要刘恒干什么?
  
  这次,刘恒真的坐不住了。这个小弟,不能再这样宠爱下去了。但是,要真让刘恒出口骂刘长,他还真不好骂出去。于是,刘恒只好对舅父薄昭说道,你帮我写封信去劝劝淮南王,叫他不要做得太过了。
  
  薄昭接到任务后,立即给刘长写了一封书。当然啦,薄昭是理解刘恒的意图的。也就是说,不能和刘长直面冲突,把话说到点子上就行了。于是,薄昭只好委婉地在书里告诉刘长:刘兴居就是活生生的案例,请你好自为之,不能步其后尘!
  
  然而,当刘长接到薄昭的书信时,只有两个字形容他的心情:愤怒!
  
  如果说,此话出自刘恒嘴里,他刘长还要拍案而起,你小小的薄昭算个什么东西?世间最了解刘长的,只有刘长自己。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于是,刘长做出了一个更令刘恒吃惊的动作:你叫人让我不要学刘兴居,我偏偏学了他,看你怎么办!
  
  见过不怕死的,但没见过如此的不怕死的人。果然,刘长还真动起谋乱之心,召集七十余骨干分子,讨论策划造反之事。如果说,刘长是造反,不如说他想赌气。可奇怪的是,在刘长诺大的地盘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劝他止步,大家反而和他抱在一起集体玩命。于是,刘长这七十余个骨干分子给他推出了一个方案:准备用四十辆战车,在谷口发动突袭。
  
  谷口,即如今的陕西省礼泉县东北。从地图上看,谷口紧挨长安,这四十辆战车,犹如架在长安咽喉的刀刃。如果真的玩命了,那可是不可收拾的。同时,刘长还使者游说匈奴和闽越王国,争取支持或者结盟。
  
  看来,刘长还假戏还真唱了?
  
  然而,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在刘长那块地盘里,他没有培养出通达的进谏者,可是却阻不路告密者的嘴。没多久,就有人向长安告急,刘长要反了!
  
  刘恒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将信将疑。刘长要反了?这怎么可能?
  
  可造反这种高级运动,又不是闹着玩的。历朝历代的皇帝,从来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过,刘长是不是造反,召他进城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使使召人,这是对造反者最低成本的检验。自刘邦以来,只要听到诸侯王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先使人召之入京询问。如果装病的,或者不来的,多数就是有事的,那就是准备开打了。然而,让长安那帮准备为干仗的大臣们吃惊的是,刘长没有装病,也没有吱吱歪歪,反而很爽快地入京来见刘恒。
  
  刘恒的心似乎得到了一丝丝安慰:刘长所举,根本就不像准备造反的样子嘛!
  
  可事实是,有关部门马上把搜集刘长造反的信息汇总,最后发现,刘长造反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于是,整个长安都愤怒了。汉朝三公等人联名向刘恒启凑:刘长罪当斩首弃市街头!
  
  上帝要毁灭一个人,首先要让其疯狂。刘长,这不是中央想跟你过不去,而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没有借别人的教训规劝你自己,反而借别人的血光之灾来检验你的脾气。如果想以身试法,必须保持有足够的人头,可惜你只有一个。没办法了,你必须以一个人头做为教训的代价,这是造反者该付出的最低成本!
  
  联合启奏的事,实在让刘恒犯难了。可是,马上就有结果了。不久,刘恒下令:特赫刘长死刑,撤销王爵,放逐其到蜀郡严道邛崃山驿站。其余参与造反之人,通通让他们下地狱报到!
  
  应该说,刘恒做此决定,亦是明智之举。刘长想造反的这年,即孝文六年(公元前194年)的十月,本年刘恒虚岁二十九,刘长虚岁二十五。尽管刘恒才比刘长长三岁,可是刘长在所有兄弟排行中,辈分最小。同时,刘长受吕雉恩宠,没有像刘恒等几个异母哥哥经受过吕雉的血风腥风。所以说,在刘恒看来,刘长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对待这样的孩子,给他一条生路,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再说了,当初彭越企图造反时,刘邦屡屡召他询问。彭越拒绝了几次,后才被突袭擒拿,刘邦对他的惩罚也不过是流放蜀郡。况且,刘长亲自到京接受审讯,造反之意大打折扣;同时刘长又是刘恒于世上剩下的唯一兄弟,难道不应该对他网开一面吗?
  
  这就叫,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于是,刘恒命令一出,亦无人反对。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把刘长关进囚车,送往传说中的蜀地。可是,当囚车才开出长安城时,马上就有人发出了异样的声音。
  
  此人正是郎中袁盎。应该说,在非常之时,发出非常之音,这是袁盎的特长,亦是他的绝招。就是因为如此,他一次次地引起刘恒注意和重视,甚至受用。
  
  袁盎是这样对刘恒说的:刘长之所以落到今天这幅惨象,你这个当哥哥的应该负一半责任。因为,如果你没有曾经对他恩宠至极,甚至曲意顺承,那么他就不会得寸进尺,忘乎所以。又再说了,刘长那烈性的软硬不吃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你现在突然要折磨他,估计刘长一时半载会受不了。如果他真的在路上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你这个哥哥的落得个杀弟之名,那就得不偿失了!
  
  袁盎一语如琵琶妙手,拨醒了刘恒内心那根低调的琴弦。是啊,纵恿也是一种犯罪啊。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个哥哥的宠过太过,那么刘长又怎么会敢跟他赌气造反呢?如果说要惩罚,刘恒也应该自己抽自己五十个嘴巴。可是,这话心里想想就可以了。不要说叫刘恒自抽嘴巴,就是让他认错,都是一件难堪之事。
  
  于是,刘恒只好顺着袁盎的话说道:“我不过是想教训这个小弟罢了,我现在就放他回来!”
  
  可是,刘恒话语刚落,前方就传来消息,刘长绝食死了。
  
  有必要交待一下,刘长所乘囚车为密封式,而且一路颠簸,绝食而死的时候,竟然不被发觉,还继续沿县传送。等到转送到雍县(陕西省凤翔县)时,雍县县长打开密封封条一看,人都死了。
  
  黑发送黑发,人间最无常。当刘恒闻此恶耗,有如晴天霹雳,痛哭甚悲。
  
  痛定思痛,刘恒满怀悲伤地询问袁盎:“我不听你的话,才让淮南王卒亡。如今果然落得个杀弟之名,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袁盎是这样回答的:陛下想洗清杀弟之名,唯有斩首以谢天下!
  
  刘恒疑惑地看着袁盎:斩谁?
  
  袁盎:斩两个人就足够了,他们就是丞相及御史大夫!
  
  顺便说一下,灌婴死后,汉朝丞相由张苍接任。关于张苍生平事迹,此地先按不表。御史大夫由外籍官史接待总监(典客)冯敬先生暂时代理。但是要必要交待清楚的是,此两人与袁盎远日无仇,近日无怨,而袁盎出此恶招,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本来就是嘛。古今以来,凡是造反者,难逃死罪。刘长造反人证物在,罪当该斩。而丞相及御史大夫启奏论斩,也是做职责之内该做的事。况且,当时启奏的人还有廷尉及皇族事务部长(宗正)两人,凭什么只斩丞相和御史大夫?莫非,袁盎瞧上那两个高位了?
  
  阴险,实在太阴险了。
  
  但是,刘恒的回答也让袁盎吃了一个意外:还是先让丞相和御史大夫先去查明真相吧。
  
  所谓真相,就是查明囚车沿途经过诸县的渎职官吏。他们可能没有开封给刘长供食,更可能没有把刘长当人看,这些人通通该死。斩完这些替死鬼后,刘恒又发令:以侯爵礼仪安葬刘长于雍县,并设立守墓人三十户。
  
  刘长死的时候,有子四人,年皆七八岁。如果说,刘恒对刘长之死有愧疚之心,诚心谢罪;那么,淮南王的爵位应该落到这四个小朋友之中的任何一位。事实上,刘恒只把刘长生的这四个小朋友全封为侯,而不是王。
  
  群众的眼睛当然是明亮的。六年之后,刘恒突然听到一首刺耳的民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这歌谣当然是对刘恒杀弟之名的最好诠释,这更是刘恒最不愿意听到的。对刘恒来说,他想洗去心灵罪孽,这是一条怎样漫长的道路啊。
  第二十九章 苦闷的贾谊
  
  一、天才贾谊
  
  让我们就此搁下刘长,去看望一个长期陷于苦闷中的人。此人,正是汉初著名政论家及思想家贾谊先生。
  
  贾谊,洛阳人。生于公元前200年,才华盖世,当世无可匹敌,俗称天才。据《史记》载,贾谊年十八,背功一流,闻名于郡中。所谓背功,就是背书的功夫,书目则为诗书礼易之类。
  
  司马迁说,努力种田,不如遇上丰年;努力做官,不如遇上赏识你的高官。对此,相信贾谊是深有同感的。当他闻名于世时,立即引来当地高官的目光,此人正是河南郡守吴公。吴公听说贾谊有才,收其门下,倍加宠受。然而,刘恒刚当上皇帝之时,也想提拔有才的高官,他听说河南郡守吴公政绩天下第一,并且跟秦朝丞相李斯同出一邑,于是提拔他为廷尉。
  
  那时,吴公对刘恒说,我这里还有个才华出众,诸家百书无所不通的青年仔,您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职位。刘恒一听,这等买一送一的好生意,当然接下。于是刘恒把贾谊召来,升为博士。
  
  身为博士的贾谊,从此有机会入朝参加议政。当时,他也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于当朝最为年少。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凭什么议政的时候总是一帮老头子在那里指手划脚,抱足不前。青年人啊,就像早上的阳光,犹如晨光里的新鲜空气。对于长期泡于政府机关的高官来说,的确需要一种清新的阳光和空气冲冲这满朝的阴气。
  
  而贾谊,恰好满足了这部分人的期望。
  
  事实上,贾谊并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每当刘恒颁诏,诸老先生不能言者,贾谊都能对答如流,侃侃而谈。更让这帮老头子佩服的是,贾谊说出了他们想说却不能说的那部分。说白了,就是贾谊趁着年青气盛,敢说敢做,多了奋勇,少了顾忌。
  
  没有人说这是不好的习惯。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年青人嘛,就应该表现出年青人的个性。如果贾谊装像一幅老态龙钟之举,那他就不是真正的贾谊,也不是什么鸟天才了。贾谊的才华不但受到众多高官的赞赏,更受到了刘恒的喜欢。于是,只一年之余,贾谊就在一片惊呼声中,被刘恒破格升为太中大夫。
  
  还是后生可畏啊。这可能是满朝大佬们对贾谊的最高评价。
  
  可畏的贾谊乘势而进,继续表现他过人之才华。于是,贾谊对刘恒说,汉朝都建立二十年余了,天下和洽,竟还使用前秦服饰和制度,实在不应该了,现在应该破旧立新,弄出汉朝人真正的风格来。
  
  有必要交待一下,当初刘邦搞定天下的时候,不知是出于惰性,还是心力不足,把秦朝那一套服装及官名等国家制度全都套在汉朝身上。秦朝只有一样东西是刘邦不能接受的,那就是秦仪。刘邦之所以拒绝它,是因为它繁锁。后来,叔孙通拍着胸膛说,中国是礼仪之邦,哪有国家是不讲究礼仪的。陛下你不要害怕礼仪,让我来把秦仪改造一下,肯定能适用您的。
  
  果然,经过叔孙通改造的秦仪,刘邦高兴地接受了。可是除此之外,汉朝高官穿的服装还是黑色为主色调,这是秦朝的颜色;汉朝的官名,也一字不改,全部沿袭了;还有秦朝以十月为岁首,也被汉朝沿用如今。
  
  贾谊认为,人可以偷赖,但不能赖到不管事的程度啊。现在是到了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的时候了。
  
  贾谊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或者是为出风头提出以上建议的。事实是,贾谊之所以提出以上数条,是有理论为基础的。这个理论,就是曾经被历朝历代皇帝认可的“五德之运”学说。
  
  曾经,秦始皇赢政同志就认为,周朝主火德,颜色尚赤。而秦朝推翻周朝后,得的是水德,颜色尚黑。既然如此,那么秦朝就应该建立符合五德之运的国家制度。于是,秦始皇把周朝以正月为岁首改为十月为岁首;衣服及旗帜通通为黑色;数字以六为纪,符节、法冠均为六寸,舆六尺,乘六马,六尺为步;最后连黄河也不放过,改名为德水。
  
  现在呢,时代早变了。所以,贾谊认为,根据五德学说,汉朝得土德,克了秦朝的水德。既然这样,汉朝也应该建立符合水德的一切规矩。土德颜色尚黄,所以汉朝人不要再穿过时的黑衣了,应该与时俱进改穿黄色衣服。还有,汉朝也不能以十月为岁首了,应该改为正月。汉朝的官名也不能用秦朝那一套了,应该改名。还有一个重要的,即数字不能以秦朝的六为主了。土德的吉祥数字是五,以前是六六大顺,现在应该改叫五谷丰登,一切皆以五为单位。
  
  当然了,如果刘恒喜欢,可以把黄河改土水。
  
  然而,当贾谊的报告传到刘恒那里时,刘恒把它搁下来了。更改岁庚的事情就黄了,从此没了下文。可是不久,贾谊继续发表新的意见。很幸运的是,这个新的建议被刘恒采纳了;很不幸的是,贾谊因为此建议得罪了周勃等人,从此难跃一步。
  
  贾谊的建议是这样的:更改国家法令,遣送列侯回封国养老。
  
  对刘恒来说,贾谊此建议,他举双手同意。道理是明摆的,衣服的颜色和官名,改或不改都无所谓,实用就好。刘恒本身就是一个节俭之人,也不想去追求这个潮流。至于岁首哦,怎么改都是十二个月,也无所谓了。换句话说,对于这种浪费精力的烂事,不值得去操那个心。
  
  但是国家法令就不一样了。秦朝的制度大家都是知道的,那是地球上最苛刻的法制。如果非用一句不厚道的话来骂,那就是简直没人性。刘恒呢,熟读老子的《道德经》,他知道水能载船,亦能翻船的深刻道理。当然了,这个法令前几任主政的皇帝或皇后多少都改过些,但是远远不够。所以,刘恒必须改得彻底些,以达到医根治本的作用。
  
  再且,遣送列侯回封国,简直就不是一般的符合刘恒口味。像周勃这帮人,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达尔摩斯利剑,让人总是坐不安席,睡不成眠。正所谓一朝君来一朝臣,现在该是到了换水的时候了。
  
  于是,刘恒马上把贾谊此条建议变成现实,颁布出去。
  
  这下子,周勃和灌婴等人就跳起来了。怎么让他们不跳呢,刘恒此举热心踢列侯回封国,摆明就是想让他们这帮老家伙退休,从此提拔自己的人登台。这样的话,打江山的是他们,坐江山的刘恒,享受江山的却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这简直就是欺负人!
  
  那怎么办?就这样被送回老家了?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拖!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大家都不回去,看你刘恒怎么整下去!
  
  于此同时,他们已经把此条建议的始作俑者贾谊恨到骨子里去了。贾谊,你给我记着!我想,这是周勃和灌婴等人最想对贾谊说的话了。
  
  二、郁闷,是心头那一朵不散的乌云
  
  终于,周勃和灌婴等来了一个报复贾谊的机会。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刘恒想提拔贾谊任公卿之位,于是把此提议在朝会上议。没想到的是,周勃和灌婴等纠结一帮同僚马上跳出来大声喊不!
  
  所谓公卿,就是三公九卿。三公指丞相,太尉,及和御史大夫;九卿指的则是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他们的官位都是二千石,是政府机构里的最高官了。
  
  刘恒提名贾谊升入公卿之位的这年,即孝文四年(公元前176年),贾谊实际年龄为二十六岁。如果说,才华也是一种生产力,可贾谊的这种才华生产力也太强悍得太不可思议了吧。仅仅四年前,它还是河南郡守属下圈养的一个门客。那时的周勃和灌婴早就名扬天下,更不知道贾谊为何人何物。如今,让这么一个嘴上没毛的书生以火箭速度插到高级干部队伍里,实在让汉朝那帮老臣不可接受。
  
  于是,包括周勃在内,一大堆既利公卿利益者马上联合对刘恒奏道:洛阳小子贾生无学无主,年纪轻轻就想专权擅事,以后汉朝肯定就乱在这个浑球身上。
  
  不用多说,周勃等人这招,不仅仅是忌妒贾谊,更不仅仅是报复以求快感。更本质的问题是,保护好圈里的传统产业。如果让刘恒破格升贾谊升为公卿,那就就有中能有第二个贾谊冒出来。那将来,公卿之位不都落在这些嘴上没毛的愤青们手里了?那这样的话,那些像窝牛一样在官场爬一辈子的老家伙还混不混,不如大家都转头背诸子百家来得更快得了。
  
  周勃等人攻势汹涌,刘恒只人招架不住。不过,刘恒马上采取了一个折中手段,他给周勃等公卿的回复是:就算贾谊长不到公卿之位,你们这些列侯还是要回封国去的。周丞相喜欢做表率,那就表率得彻底一点吧,做个榜样回到封国去。
  
  这下子,周勃一下子傻掉了。怎么一转眼,刺出去的剑又折回来,让他狠狠地挨了一下。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只得收拾行李,回绛县喝吹风去。同时,贾谊在朝中也混不得了,刘恒只好派他去长沙王那里当太傅去了。
  
  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得不到好处的永远是别人。赔了一个贾谊,踢走了周勃。这个算盘,刘恒打得实在精得很。
  
  看来,贾谊也不过是刘恒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长沙王,就是英布的岳父吴芮被封之国,是唯一一个异姓王。吴芮死了,儿子吴臣接班;吴臣死了,现在是吴差接班。长沙王太傅,名声好听得很,实际一点权力都没有。每天除了教教书,写写书,剩下的光阴就是数数书了。
  
  对于一个胸怀壮志的青年仔来说,此等挫折绝对是致命打击。但是,多大的痛苦也要扛着,谁叫你太有才了呢,有才也就罢了,谁又叫你太多事了呢,太多事了就罢了,谁又叫你去惹那些不该惹的人呢。
  
  郁闷,实在郁闷。我相信,这是发自贾谊胸中最真实的呼声。
  
  然而,郁闷的贾谊还是带着无比的惆怅上路了。从长安到长沙,恰好要渡过湘水。一看到湘水,他就看起了一个沉江的才人,他就是伟大爱国浪漫主义诗人屈原。
  
  湘水边上,江风徐来,却拂不去脸上的愁容和内心的伤害。屈原,仿佛就是此时的贾谊。同样的才华,同样的遭遇,同样的抑郁寡欢。但不一样的是,一个走了,一个还活着。一个彻底沉没江底,一个心中还残存着生存的火星。
  
  屈原老兄,就这样吧。让我放歌一曲吧,让我吊古怀今吧,让你在我的泪光里,看到你的影子吧。于是,一篇著名的《吊屈原赋》就此在贾谊手中诞生了。
  
  我们相信,两千多年前的贾谊写出此赋的心情绝对是悲伤痛苦的。但是,继屈原之后,湘江文化却由此得到了进一步的丰富和升华。
  
  难道不是吗?山和水,本无情感,然而一经过中国古代文人的痛苦渲染,山,将不是原来的那座山;水,也将不是原来的那条水。所以,当今天我们留恋于中国山水之间时,千万不要再骂世上无用读书人。如果不是这些古式文人的诗赋,中国的山水怎么会生出那么多美丽伤感的故事,又怎么多了一层丰富多彩的人文蕴涵呢?
  
  周勃的衰落让人唏嘘,然而天才的孤寂同样让人伤感。贾谊到长沙的第三年,有一天,一只鸮鸟飞进贾谊的宿舍,并且落在了他的座位旁。纵使历史多少烟云,贾谊都能看透其中蕴藏兴衰的动力。但是,面对眼前的这只不速之客,贾谊害怕了。
  
  鸮鸟,长沙人唤它叫服鸟。其实不是什么神奇的鸟,就是俗话所说的猫头鹰。然而,在楚国人看来,这是不祥之鸟。而像贾谊这种熟悉阴阳学说的人来说,既然此鸟不详,必须给自己占一卦了。果然,他翻开卦书,上面是这样写的:野鸟入室,主人将去!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加恐惧。长期的抑郁,长期的孤独和寂寞,贾谊就像北方一棵移植南方的树,从上至下,从里到外,都被长沙不适应的潮湿空气泡出毛病来了。突然之间,贾谊觉得,如此下去,他将不久离世而去!
  
  绝望,似乎比病魔更具有杀伤力。在这样一个地僻知音稀的地方,一个心中没有信念及希望支撑的文人,最终的结局就像天上那颗流星,一闪而过,把一生的光辉都集中在那一刹那燃烧爆发了。红颜易销,英才早逝,这似乎古今中外一个另类的定律。在这个定律之下,我们看到太多美丽绝伦的女子及那不世出的才子的殒落。或许冥冥之中,贾谊就注定是那颗过早流逝的星辰。
  
  就在此时,有人突然替贾谊拖住了死神的脚步。这个人,就是贾谊日思夜念的政治情人,刘恒先生。
  
  此时,刘恒突然疯狂地怀念起了贾谊。没办法,政治伙伴犹如情人结伴,旧的去了,新的不来,那就只好把旧的召回来了。这一次,刘恒突然召回贾谊,不是因为愧疚,更不是要重新重用他,而是因为心灵寂寞。
  
  没人想到,刘恒也是一个容易寂寞的人。寂寞就像病毒,一旦浸入心脾,不管身处高殿繁华之处,还是泡于莺歌燕歌当中,都不能抚之以乐。
  
  原因很简单,要想治病,就得对症下药。刘恒认为,他近期无法排泄的寂寞之病,非得贾谊这贴药不可了。
  
  关于刘恒征召贾谊的这次见面会,《史记》是这样记载的:刘恒坐在宣室里和贾谊聊天,而且聊的不是政治,更不是历史,而是鬼神之事。皇帝信仰鬼神,从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要人类没有摆脱死亡的恐惧,就永远摆脱不了对鬼神的追问。事实是,死亡的恐惧永远不会消失,对鬼神的追问,也将永远不会停止。
  
  于是,这个夜晚,刘恒和贾谊就鬼神之事进行了长夜的探讨,而且基本上都是以一问一答的形式进行的。刘恒问,贾谊答,刘恒听得都不禁入迷了,不知不觉地谈到了半夜,他的身姿也不知不觉地移到了贾谊的身边。
  
  多么和谐,多么荒谬的美丽之夜啊。
  
  关于这次夜谈,后世诸多文人都替贾谊感到悲哀。晚唐诗人李商隐留下一首著名的《贾生》,看他是怎么评价的:
  
  宣室求贤访逐客,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此诗如果换成通俗的话说就是,贾谊的政论才调那是没得说的,可荒谬的是刘恒这个皇帝聊得痴迷夜深,竟然不问国事,鬼使神差的搞起些迷信来了。
  
  这就叫,好刀没有用到恰处,悲哀啊。
  三、一直都在路上
  
  有时,政治就像艳情,男女有一夜情,政治也有一夜情。关于刘恒和贾谊相会的那夜美妙时光,刘恒是这样评价的: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很久不见贾生了,以为自己比他厉害呢,没想到还是赶不上。
  
  原来,那一夜刘恒是被贾谊的鬼神学问给折服了。
  
  话说回来,如果说贾谊曾经是被刘恒抛弃了三年的政治情人,现在再次重逢,或许也应该回心转意,或者有所表示了吧。事实是,不久,刘恒再次发打贾谊继续教书。不过,此次换了一个贵族学生,此人正是刘恒少子梁怀王。
  
  刘恒是这样告诉贾谊的:我这少子很爱读书,请你多费心调教一下。
  
  难道,当少子太傅就是刘恒对贾谊最好的补偿吗?难道,刘恒就忘了他曾经要提贾谊任公卿之职吗?那时是因为周勃等人阻拦,可如今这帮老臣死的死,散的散,难道是他们阴魂不散,背后又参贾谊一本,让他无法重入仕途?
  
  说得没错,是有人要拦贾谊的路。但是,此人不是周勃的人,而是刘恒自己的宠幸,邓通先生。
  
  邓通,蜀郡南安人,因为善长划船而当了黄头郎。黄头郎,即管理船舶行使的官吏,亦可称其为船老大。按照常理,这么一个小官吏,八辈子都挨不到皇帝的身边。可恰恰是,世间之事并非按常理出牌,邓通不仅狠狠地粘上了刘恒,竟然还让刘恒爱不释手。
  
  这两个男人的恋情,主要缘于刘恒的一场梦。据《史记》介绍,其过程大约如下:有一天,刘恒做了一场梦。梦见他要飞上天,中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拖住了,就是上了不天。这时,只见一个黄头郎突然从背后用力推,刘恒就顺利登天了。于是,在梦里感激涕零的刘恒想回头看看那个黄头郎是谁,因为飞得太快,只看到了黄头郎的衣服是反着穿,并且在背后打了一个结。
  
  关于梦的解析,古今中外都热乎其衷。中国古代有周公解梦,现代国外有弗洛伊德关于梦的解析。心理医生弗洛伊德先生是这样对梦下定义的:梦,不过是愿望的满足。意思就是说,你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往往都在梦中实现。其实弗洛伊德这话并不高明,中国人地N多年就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讲的正是此道。
  
  从刘恒热心和贾谊探讨鬼神的事情也可以看出,刘恒是相信鬼神的。要不然,他不会平白的做一个飞天之梦。既然天都飞上了,就得感谢一下那个梦中的黄头郎。为了寻找梦中的情郎,刘恒派人到处寻找。果然不久,就找到了跟梦中一个一模一样的,衣服反穿,还在背后打结的黄头郎。
  
  刘恒把人召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斯很老实地回答:邓通!
  
  刘恒一听,两眼放光,好名字啊。
  
  所谓好名字,刘恒是这样理解的:邓,通“登”。那邓通,就变成了登通。也就是说,没有邓通那一登,刘恒就通不了天。
  
  这下子,刘恒犹找到了神仙似的,立即把邓通弄到宫里供奉起来。刘恒对邓通之好感,司马迁是这样形容的:尊幸之,日日异。日日异就是天天都爱得不一样,如此下去,只有一种结果,越陷越深,越爱越痴迷。
  
  没办法,宠幸男人,让男人陪睡起卧似乎是刘家的一个光荣传统。高祖刘邦时,就宠过一个叫籍孺的;孝惠帝刘盈也曾宠过一个叫闳孺的;现在,又轮到刘恒宠这个士人出身的黄头郎先生。
  
  司马迁说,凡是宠幸之臣,多是无才无能之徒,唯一的本领就是拍马屁。除此之外,还要有一个皎好的面孔,和热爱时尚,打扮入流的心思。其每天的打扮大约如下:头顶上戴的是漂亮鸟毛装饰的帽子;腰上系的是饰有贝壳的衣带;脸上涂的是香喷喷的胭脂。
  
  以上潮流的发明人和带动人,正是籍孺和闳孺俩人。后来,凡是在皇帝身边服务的侍郎们,都悠着学会了他们那一招,从此带鸟毛帽,系贝壳带,涂胭脂便风糜宫中,成了一道独特的时尚风景。
  
  凭什么叫皇帝整天看着朝上那一幅幅死板僵硬的面孔,凭什么身边不多些美丽的装饰。我想,涂软身,说软话,正是这帮宠幸们得皇帝欢心的看家本领。
  
  不是宠幸都是浑球。没有历史证明邓通是个诸如明朝魏忠贤之流,耍尽花样,揽尽大权。恰恰相反,邓通是一个为人低调,做事认真的人。听说,刘恒好几次给他放假休息,他都主动放假休假时间,甘愿为刘恒的起居加班加点,鞠躬尽瘁。于是,刘恒对他更是刮目相看,如捧在手中之明珠,惟恐摔了这颗托他上天的好人。
  
  如果把邓通和贾谊放在一起比,犹如石头比璧玉。璧玉怎么会瞧得上石头呢,于是又听说,贾谊很瞧不起这个邓通,经常拿话损他。然而,邓通就当是哑了聋了,对贾谊的损言闭嘴半句不争。
  
  不争,不代表软弱。邓通始终相信,上天是公平的。它赋予了贾谊才华,给种下了性格漏洞。只要有人愿意来戳此洞,贾谊纵有天大的才华,也堵不住决流的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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