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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催眠师2 作者:周浩晖 (全本)

_8 周浩晖(现代)
  罗飞继续指挥警车对别克车展开包围和跟踪。片刻后,却见屏幕上的目标驶出了育才路,左拐沿海昌街向西而去。“咦?”罗飞忽地皱起了眉头。
  鲁局长也察觉到异常,问道:“怎么没听到嫌犯发指令?”
  别克车一直在按照李凌风的指挥前行,为什么这一次拐弯之前却没有听见李凌风的声音?
  罗飞检查了一下监听接收器,发现没了信号,调试也没有反应。他意识到问题所在,忙对鲁局长说道:“信号被屏蔽了。”
  鲁局长据此猜测:“刚才袋子里的是信号屏蔽器?”
  “多半是的。”罗飞点点头,随后又请示说,“要不要中止行动?”
  监听信号被屏蔽,意味着警方将无法掌握别克车内的实时信息。李凌风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时机对朱思俊展开催眠。
  鲁局长斟酌了一会儿,说道:“继续跟踪,保持警戒。”他宁可冒险也不愿放弃拯救张怀尧的最后一线机会。现在虽然对朱李二人的监听已中断,但至少别克车并未脱离警方的控制。换句话说,情况还不算太糟。
  罗飞的精神却已紧张到了极点,他知道有个变故即将发生。警方是否能承受这个变故,他毫无把握。
  别克车继续在市区往来穿梭,带动数十辆警车如影随形。罗飞紧盯着屏幕上的GPS信号,他觉得自己就像在观看一部没有音频的悬疑电影,只能通过无声的画面来猜测情节的进展。
  又过了十来分钟,别克车驶到了石桥路。这是老城区的一条马路,道路右侧是一条人行道,再往右则是一条很宽阔的绿化带。别克车行驶了一会儿,车速慢慢降低,车体随之贴向路边,似乎有停车的迹象。
  罗飞下达了指令,前后两辆跟踪车上都有特警下车向目标步行靠拢。
  别克车果然停下了。随即副驾驶位置的车门便被推开,李凌风从车内跳了出来。
  现场特警向指挥车汇报:“嫌犯下车了!”
  罗飞一惊。要知道李凌风原本是被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现在却能够自由下车,足以说明别克车内的变故已经发生!情急之下他没有再向鲁局长请示,直接下达命令说:“立刻控制嫌犯,行动中止!”
  特警不再隐藏身份,他们向着目标全力奔去,一边跑一边掏出了随身的配枪。
  李凌风也看到了逼近而来的警察。他并没有向街道两侧逃窜,而是跨过人行道走向了内侧那条绿化带。这个选择多少令人意外,因为绿化带的另一边是一堵高墙,并无活路可走。
  接下来更加意外的场景发生了。原本停在路边的别克车突然启动,车体先是向后倒出了七八米,然后又猛地向着人行道冲去。这一冲势头十足,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人行道边缘十多厘米高的路牙子根本挡不住别克车的冲劲,车体在磕碰中继续向前,一头扎进了那条绿化带。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李凌风与车头撞了个正着,他的身体高高弹起,在空中翻起了圆圈。别克车这时又撞到了前方的一处半米多高水泥构筑物,车体终于停下。随后李凌风的身体落下来坠在车顶,发出了第二声闷响。
  附近的特警也围上来了,却见躺在车顶的李凌风已经七窍流血,没了气息。领头的特警傅哲连忙向指挥车汇报:“嫌犯被别克车撞击,已经死亡。”同时另一名特警艾维打开了驾驶室车门向内查看。
  车内的安全气囊全部打开。朱思俊夹在气囊和驾驶座之间,他的额头磕破了,鲜血直流,但他的神志看起来还比较清晰,性命应无大碍。
  艾维想扶朱思俊下车却没有成功,仔细一看,原来后者的右手被一副手铐锁在了方向盘上。
  这时罗飞等人也赶到了现场。眼前的情形完全出乎罗飞的预料,他走到车旁愕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思俊没有回答罗飞的问题,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后面的鲁局长。
  鲁局长往前走了一步,询问:“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朱思俊稍微歇了口气,然后又说出一个地址,“正大路57号新世纪水产市场,负二层B209房。”
  鲁局长心思一凛:“什么?”
  “张怀尧被关在那里,快……快去救他!”鲜血从朱思俊额头的伤口处不断流出,很快便糊了一脸,这让他的模样显得有些狰狞。但他的嘴角分明挑起,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02
  新世纪水产市场位于龙州南郊,是全市水产经销的主要集散地。市场的地下二层设有数十个冷库,由物业出租给商户作存储货物之用。
  在赶往目标地的途中,警方先对B209号冷库的基本情况进行了调查。根据物业的登记信息,这个冷库于一个月前租出。承租人留下的姓名和身份证号在户籍系统中无法查到。更奇怪的是,经办此事的物业工作人员已完全不记得承租人的相貌。罗飞猜测该物业人员很可能被设置过记忆障碍。
  大约二十分钟后,警方抵达现场。物业的人按照要求找来了开锁人员,正在门前等候。
  在确认四周无异常之后,罗飞下达命令:“开门。”
  门锁很快被打开。罗飞上前推了一把,厚重的门板缓缓向内旋转。屋内透出灯光,同时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除了屎尿的臭气,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罗飞心头一惊,连忙向屋内细看。
  却见这是一间五十平左右的地下室,除了入户门之外,四周密不透风。屋子正中间有个半立方米的铁块,铁块上又拴了两条一米来长的铁链。其中一条铁链拴在一名男子的脚踝处,另一条铁链则拴住了某个动物。
  罗飞感觉那动物应该是一条狗,但是又不敢确定。因为他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残缺尸体。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正是由此而来。
  确定现场并无人员死亡,罗飞略松了口气。他向屋内走进几步,注意力开始集中在那名男子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人,邋遢而憔悴,他的脸上、手上和身体上沾着大量的血迹,但他自身并无受伤的迹象。自房门打开之后,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神直愣,神情恍惚,仿佛一具毫无灵魂的木偶。
  屋内的温度并不像罗飞想象的那么低,看来制冷系统并未启动。
  “张怀尧?”罗飞叫出了年轻人的名字。
  年轻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我们是警察。”罗飞走到对方面前说道,“我们是来救你的。”
  年轻人听懂了罗飞的话,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拼凑出一个极为复杂的表情。然后他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庞。“嗬嗬嗬……”他发出一阵极为古怪的声音,分不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三五秒钟之后,这声音又戛然中止,同时他的身体一软,向着地面瘫了下去。
  罗飞连忙将对方扶住,身后的小刘等人也抢上前帮忙。罗飞探了探张怀尧的鼻息,对方只是暂时昏迷过去,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物业的人找工具打开了铁链。众人将张怀尧抬上警车,一路飞驰至龙州市人民医院。院方立刻调动起最好的资源,对这个特殊的病人展开急救。
  张辰也赶到了医院。医生说他的儿子只是身体过于虚弱,调养一段时间便可康复。张辰喜极而泣,他转过身来紧握住鲁局长的手,谢不绝口。
  “你不用感谢我,”鲁局长提醒对方,“我们都应该感谢小朱。”
  “对对对,小朱人在哪儿呢?”
  “他受伤了,正在楼下外科接受治疗。”
  张辰把手一挥:“快带我过去看看!”
  朱思俊额头上的伤口缝了七针,另外他右手被铐住的地方受到了严重的挫伤,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张辰对朱思俊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同时叮嘱鲁局长要对这样的好同志展开重点培养。
  等张辰走后,罗飞才有机会向朱思俊询问事发的详细经过。
  朱思俊告诉罗飞:“李凌风一直在指挥我开车。到了育才路我下车从河边取了一个塑料袋给他。我看到袋子里有一个小盒子一样的仪器,一把小小的万能钥匙,还有一个类似于遥控器的东西。李凌风先把那个盒子样的仪器打开,然后就开始对我进行催眠。我防着他呢,根本没中招。但是为了迷惑他,我故意表现得很配合。后来他又用钥匙把手铐打开了,他还命令我把自己右手铐在方向盘上。我照做了。接着他指挥我把车开到了石桥路,在一处绿化带旁边叫我停车。他告诉我一个地址,说张怀尧就关在那里,然后就下车想要逃跑。我没有办法阻拦他,只能开车去撞他。后来你们就赶过来了。”
  罗飞继续问道:“他是怎么对你进行催眠的?”
  朱思俊道:“主要就是想让我听从他的命令。因为我刻意提防着,所以并没有受到影响。”
  “具体用了什么样的话术呢?”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罗飞觉得有些奇怪。刚刚发生的事情,怎么会不记得?
  “当我意识到他在实施催眠术的时候,我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很多话并没有真正听进去。”朱思俊解释说,“我只知道他大概就是说我只有听从他的命令才能救出张怀尧。但具体的用词确实不记得了。”
  罗飞提出质疑:“他的催眠术那么厉害,这么简单就被你化解了?”
  “事实就是这样,”朱思俊耸着肩膀说道,“也许我天生就是一个很难被催眠的人吧。”
  罗飞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朱思俊。这个人很难被催眠吗?难道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属于那种自我控制欲很强的人?可是朱思俊如此执着于仕途,对于一个催眠师来说,这样强烈的欲望简直就是心灵上一扇不设防的大门。
  但不管罗飞如何疑虑,李凌风确实已死。正如朱思俊所说,事实就是这样。
  罗飞转而询问另外一些细节:“他要你把自己铐住,你为什么要照做?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为了迷惑他啊。必须让李凌风觉得他已经控制住局势,否则他怎么会把张怀尧的下落说出来呢?”
  这个回答符合朱思俊的性格。他一心要完成这个任务,再大的危险也丝毫不惧。
  “你为什么要开车撞他?”罗飞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当时已经有特警队员形成了包抄,你在车里应该能看到的。”
  “是的,我看到了特警队员。”朱思俊微笑着说道,“但是我看到的一些东西,特警队员可看不到。”
  “什么?”
  “地道的入口。”
  罗飞“嗯”了一声:“你看到了?”
  朱思俊点点头:“就在绿化带里。我看到那个入口已经打开,而且李凌风就是奔着那里去的。我立刻明白他想通过地道逃跑,这个情况显然在你们的计划之外。为了保险起见,我只好开车撞了上去。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逃脱。”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感慨道:“你很幸运,你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哦?”
  “你看到的那个东西是地下人防工程的通风口。李凌风已经提前破坏了通风口的水泥浇顶,这样他就可以轻松下到人防工程里。另外他还在通风口下方埋设了炸药,塑料袋里的那个遥控器就是引爆炸药用的。那种自制炸药的威力虽然不大,但足以将通风口炸塌。”罗飞介绍完现场情况之后又总结道,“所以说,如果让李凌风进了地道,他会立刻引爆炸药将入口破坏,我们的特警人员就没法再继续追击了。”
  “那我们就很难抓住他了,对不对?”
  罗飞坦承:“没错。这个人防工程面积很大,一共有六个出口。警方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些出口都设置在哪里。所以如果不是你开车撞他,他早已逃之夭夭了。”
  “那就好。”朱思俊笑道,“我受的伤是值得的。”
  “非常值得。”罗飞看着朱思俊,虽然他并不想鼓励对方的自得心态,但有些事实也无法回避,“你不但阻止了嫌犯的逃跑计划,更挽救了张怀尧的生命——现在你就是这座城市的英雄。”
  “是吗?”朱思俊把身体靠在床头,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来满足自己对仕途的光明遐想。
  03
  经过治疗,张怀尧于凌晨时分恢复了神志,但他的情绪极不稳定。这种状态显然和他被囚禁的经历有关。第二天一早,罗飞把萧席枫请到人民医院,希望对方能对张怀尧的记忆展开探索。
  罗飞所关心的不仅是张怀尧的心理问题,他更要弄清李凌风是否已在这个年轻人的精神世界中埋下了“催眠炸弹”。
  在萧席枫的诱导下,张怀尧顺利进入了催眠状态,随后萧席枫便开始了探索的过程。
  “试着想一想,在十天前发生了什么?”萧席枫用温柔的声音问道,“那天你本来要出发去西藏的,但是有一件事发生了,改变了你的计划,对不对?”
  张怀尧在病床上无声地点点头。
  “发生了什么?”
  “我遇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骗子!”张怀尧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气,随后他又解释说,“我并不认识他,我们只是在网上聊过。”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地下室。”
  “你为什么要跟他走?”
  “因为他抓住了劳拉。”
  “劳拉?”
  “是我养的狗。一只纯种的苏牧,很名贵。”
  “他用劳拉来威胁你,所以你只好跟他走,是吗?”
  “是的。”
  “你很喜欢劳拉?”
  “是的,它怀孕了。”
  “劳拉在那个地下室里面吗?”
  “在。”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张怀尧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晕过去了。我的后脑很疼,大概是被那个家伙打了一下。”
  对方的沉默似乎是在表达一种时间流逝的感觉,萧席枫便顺势问道:“你是不是晕了很久?”
  张怀尧说:“我觉得是的。”
  “你醒来的时候情况怎么样?”
  张怀尧焦虑地舔了舔嘴唇,说:“很不好。”
  “怎么了?”
  “我被关在了那间小屋里,有根铁链拴在我的脚踝上。”
  “那个人还在吗?”
  张怀尧摇摇头。
  “那屋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还有……”张怀尧咬了咬牙,他带着某种极其矛盾的情感说道,“劳拉。”
  “劳拉和你关在一起了?”
  “是的,那人用另外一条铁链拴住了劳拉的脖子。”
  “嗯。”萧席枫想了想,又问,“那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子,你能描述一下吗?”
  “屋子不大……天花板上的灯光很亮……”张怀尧喃喃说道,“地板上很潮湿,不过那人给我留了一床毯子,我把毯子铺在地上,这样就不会太冷……”
  “然后呢,在那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张怀尧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别着急。”萧席枫用平缓的语调引导对方,“你可以慢慢回忆。先从第一天开始。”
  “第一天……”张怀尧嘟囔了一句,他的情绪略有缓和。
  萧席枫想到一个细节:“你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能判断出时间吗?”
  张怀尧回答说:“可以的。墙壁上有一个带日历的挂钟。”
  “那好,就说说第一天吧,第一天你是怎么度过的?”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想办法逃脱。最初我想要走到门口,但是我被铁链拴在一个大铁块上,那条铁链很短,我根本走不了几步。我想把铁链砸开,手边又没有工具。折腾了一会儿之后,我觉得有些口渴了。不远处有一个洗手池,我就凑到龙头下面喝了点水。这时我发现在池子里居然有一把匕首。我连忙把匕首拿在手里,心想只要那家伙回来,我就用这把匕首和他拼命。可我等了很久那人也没回来。后来我又试着用刀去撬那条铁链,但是铁链很结实,完全撬不动。我丧气了,开始坐在地上发呆,胡思乱想的。中间我还哭了几次……第一天大概就是这样。”
  “那第二天呢?”萧席枫继续问道,“第二天又怎样?”
  “第二天……”张怀尧幽幽说道,“第二天是从中午开始的。我前一天晚上基本没睡着,直到早晨实在熬不住了才合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睡眠让我的精神好了很多。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我意识到挣扎是没有用的,哭泣更没有用。要想出去,我必须寻求外界的帮助。于是我开始趴在地上倾听屋外的声音,如果有人接近,我就可以大声呼救。”
  “有效果吗?”
  张怀尧摇了摇头,他闭着眼睛说道:“一共有五次,我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但不管我怎么呼喊,始终得不到外面的响应。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间屋子的墙壁和门板都特别厚实,屋里的喊声根本传不出去。”
  “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吗?”
  “是的。那天晚上我又没怎么睡着。”
  “第三天呢?”
  “我已经绝望了。”张怀尧说道,“我不再想办法逃脱,因为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劳拉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萧席枫注意到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便问:“你很冷吗?”
  张怀尧虚弱地说道:“又冷又饿……”
  萧席枫忽然意识到什么:“屋子里没有食物吗?”
  张怀尧痛苦地摇了摇头:“没有食物,只有水。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我就去喝水。”
  萧席枫保持着平稳的情绪,他把时间继续往后推:“这天晚上你睡着没有?”
  “我睡着了。”张怀尧顿了顿,又特意强调说,“不过劳拉好像没睡着。”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在第四天早上,我发现劳拉就坐在我身边,它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这一天你又是怎么度过的?”
  “我什么也没做。我都没有起身,因为我已经太虚弱了。我就躺在那里,连喝水都懒得去。直到我再次睡着。”
  “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应该是第五天了吧?”
  “是的,第五天……”张怀尧的眼球在眼皮下方急速转动了几下,他突然说道,“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什么?”萧席枫紧张起来,但这种情绪从他的语调中完全听不出来。
  张怀尧说道:“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又看到劳拉坐在我的身边,就像昨天一样,它还是在盯着我看,眼睛一眨都不眨。”
  “为什么觉得可怕呢?你不是很喜欢劳拉吗?”萧席枫试图宽慰对方的情绪,“在那间屋子里,它是你唯一的伙伴。”
  “因为我突然间意识到,劳拉……它……它也很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怀尧的喉头出现一个紧张的吞咽动作。
  萧席枫明白了:“你觉得劳拉想要吃了你?”
  张怀尧点点头,他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赶紧坐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是很虚弱的吗?”
  “我不能表现出我的虚弱,”张怀尧激动地说道,“这样劳拉会把我当成它的猎物。我必须坐起来,让自己显得很高大。”
  “你一整天都这样坐着吗?”
  “是的。我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和劳拉对视了一整天。直到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再次昏睡过去。”
  萧席枫总结道:“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你和劳拉整整五天没有吃任何东西。”
  “是的。”张怀尧舔了舔嘴唇,喉头再次出现吞咽的动作。
  “那第六天又发生什么呢?”
  “第六天……”张怀尧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先是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有一条蛇在我的脸上爬来爬去。然后我被惊醒了,我睁开眼睛一看,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梦中的那条蛇竟然是劳拉的舌头,是它一直在我的脸上舔来舔去!”
  “然后呢?”
  “我挥起了手里的匕首!”张怀尧的声音陡然间尖锐起来,“刀刃扎进了劳拉的肚子里。劳拉发出惨叫,它在我眼前张开了大嘴,一定是想要咬我!我继续挥刀刺它,一刀又一刀!那些动作仿佛是自然形成的,我根本无法控制。劳拉慢慢地倒下了,倒在我的怀里。我连滚带爬地往后退,躲开它的身体。劳拉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它的肚皮已经被我捅烂了,鲜血夹着内脏从伤口处涌出来。我看到它的子宫也被匕首划破,几只不成形的小狗掉在了肚子外面,身上还挂着脐带。劳拉扭头看着自己的孩子,它最后‘呜呜’地叫了两声,然后就一动不动地死去了。”
  催眠师本不该被催眠对象的情绪所干扰,但如此惨烈的描述还是令萧席枫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的声音也因此变得低沉:“你杀死了劳拉……”
  “是它先要吃我的!是它先要吃我的!”张怀尧扯起嗓子尖叫着,急于为自己辩解。
  萧席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往下询问:“后来呢?”
  “是它先要吃我的……”张怀尧还是重复着这句话,他的眼球垂向身体下方,像是被自己的某种说辞给说服了。
  萧席枫听出了什么,他猜测着问道:“你吃了劳拉?”
  张怀尧没有回答。他的回忆跳跃了一下,刻意避开了某个障碍,然后他开始回答前面一个问题:“后来那个家伙回来了,他看到了我。”“他看到了我”在这里真正的含义其实是“他看到了我做的事”。
  萧席枫凝起精神:“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取笑我。”张怀尧咬着牙,露出恨恨的表情,“他说:看看吧,你这个高尚的、充满爱心的家伙,看看你对你的好朋友做了些什么?”
  “你呢?你怎么回应他?”
  “我挥着匕首冲过去,恨不能把他也捅死。可是我没跑出两步就被铁链拽倒了。他看着我哈哈大笑,说: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继续享用这顿美味的狗肉大餐吧。过几天自然会有人来救你。说完他又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几天,你都是依靠狗肉充饥,对吗?”
  张怀尧没有回答,他紧咬着嘴唇,身体微微颤抖,他的精神世界正在发生一场极为矛盾的内战。
  萧席枫走到张怀尧床头,他俯身在对方耳边轻轻说了句:“我们都知道,是它先要吃你的。”
  张怀尧体内一根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他长嘘了一口气,喃喃说了声:“是的。”
  “你已经很累了,睡吧。”在得到萧席枫的这句指令之后,张怀尧的呼吸慢慢变得匀和而厚实,他真的进入了梦乡。
  萧席枫冲着旁观的罗飞挥挥手,两人一同退到了病房外。
  “怎么样?”罗飞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他还是想聆听一下专业人士的分析。
  萧席枫道:“嫌犯设了个局,逼着他吃掉了自己的爱犬。”
  “这事的后果严重吗?”
  “怎么说呢?可大可小,”萧席枫反问罗飞,“你们营救张怀尧的时候,现场情况没有透露给记者吧?”
  “当然没有。”
  “那就好。嫌犯在张怀尧心里种下了心穴,所幸还没有炸开。现在嫌犯已经死亡,我又给张怀尧搭好了心桥,只要没有外力干扰,应该问题不大。”
  罗飞明白“外力干扰”指的是什么。他“嗯”了一声说道:“我们会对媒体和网络展开监控,决不让这事传出去。张怀尧很快就要出国留学,顶过这一阵就没事了。”
  萧席枫欣然地点点头,随后他又感慨道:“这案子因我而起,现在终于了结。唉,我对涂连生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第十一章 七种欲望,七种死法
  01
  两天之后,警方再次召开媒体发布会。一起万众瞩目的案件落下了帷幕。警方不仅成功营救出张怀尧,更将极度危险的嫌犯当街毙杀,而这一切都可归功于一名叫作朱思俊的小警察。
  在这个背景下,发布会几乎就变成了朱思俊的个人表彰大会。
  在会后的采访中,有记者向朱思俊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在这起案件中,凶手用催眠手法杀人,令人防不胜防。本市去年也曾发生过催眠杀人的命案。‘催眠’二字一度令人谈虎色变。你曾经两次和凶手正面交锋,对方的催眠术对你似乎毫无作用。你能不能向大家传授一些经验,到底该如何防范这种邪恶的催眠术呢?”
  朱思俊铿锵有力地说道:“保持内心的强大力量,坚定信念,坚守自我。只要做到了这几点,就没有人能够蛊惑你。”
  罗飞站在不远处暗暗摇头。如果对抗催眠真的这么简单,自己又何至于要依靠药物入睡?
  “这家伙说得轻松,我看他只是运气好罢了。”小刘凑过来,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
  罗飞看看自己的助手,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好像不太服气啊?”
  “当然不服气。”小刘斜眼看着春风得意的朱思俊,“我们辛苦那么多天,最后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尽了。现在搞得跟英雄模范一样,哼,半年前那事的责任就没人提了?”
  半年前涂连生受辱事件正是一连串命案的导火索。朱思俊作为当时的现场处理警员,渎职之责难以推脱。但他现在俨然已吊丝逆袭,完成了一次华丽的人生反转。
  “你也别不服气,人家走到这一步也不完全靠运气。”罗飞微笑着问小刘,“最简单的,让你去吃屎,你吃得了吗?”
  小刘沮丧地摸着自己的鼻子,不说话了。
  “尽快把结案报告写出来吧。”罗飞在小刘肩头拍了拍,特别嘱咐道,“对李凌风的个人背景还得查得细致一点,现在的资料不够翔实。”
  小刘说了声:“明白。”现在的证据足以认定李凌风的作案事实,但是这么大的案子,嫌疑人的个人经历、作案心理之类的背景资料也不可或缺。这块将成为警方收尾工作的重点。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的调查,竟又有了令人意外的发现。
  下午时分小刘急匆匆闯进了罗飞的办公室,一进屋他就咋呼呼地喊道:“原来李凌风就是‘顺水推舟’!”
  “什么?”这话没头没脑的,不怪罗飞听不明白。
  小刘把怀中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他翻开屏幕转到罗飞面前:“你看看这段聊天记录,是不是很熟悉?”
  罗飞凝目端详,却见屏幕上显示着一来一回的对话:
  ……
  顺水推舟:最近生意怎么样?
  宠物乐园:还是不太好啊,你提的那几个促销方法我都用过了,一开始有点效果,但过个两三天就不行了。
  顺水推舟:你得坚持,凡事都不会那么容易的。
  宠物乐园:你就会说坚持坚持,说实话,我对你已经没什么信心了。
  ……
  看了这几句罗飞已经想起来了,这段记录曾在“愤怒的犀牛”和萧席枫的网络通信中出现过。其中“宠物乐园”就是李小刚的网名,而“顺水推舟”则是帮李小刚出谋划策的一个网络推手。
  “这不是李小刚筹划拦车行动时的那段聊天记录吗?”罗飞品出了个中滋味,“你刚才说,李凌风就是‘顺水推舟’?”
  “没错!”小刘兴奋地说道,“这台笔记本电脑就是李凌风的。我登录了他的网聊账号,本来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却发现了这么个大秘密。”
  “这么说李凌风就是鼓动李小刚去拦车的那个幕后推手?”
  “就是他!这个身份也和我们的调查相吻合。”小刘的语速过于急迫,气息有些倒不上来,他只好停下来调整了一下,然后又详细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李凌风从事的职业正是所谓的‘网络推手’——就是帮人在网络上煽风造势,做宣传,做推广。三年前他曾供职于北京的一家网络营销公司,据当年的同事评价:这个人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有点怀才不遇的意思。他的脑子确实也挺活络,总能想出不错的点子,但这个人胆子太大,经常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公司也不太敢用他,就找了个理由把他给开了。后来李凌风就一个人出来单干,倒也捧红过几个网络名人,但都是些负面的形象。他的理念是,不管正面负面,出名最重要。只要出了名,就能吸引眼球,就能创造经济效益,甚至就能拥有可以引导舆论的话语权。”
  听到这里,再联想到李凌风强烈的表现欲望,罗飞明白小刘的思路了:“你的意思是,李凌风制造出这一系列的案件,他的目的并不是要给涂连生伸张正义,他只是要让自己出名?”
  “他能伸张什么正义?他自己就是那起拦车事件的始作俑者!”小刘先是反问了一句,然后又侃侃而言,“可以设想,李凌风被公司除名之后,一直都混得不温不火,他对这种现状极其不满。他需要策划一个大方案,大到要让自己获得全世界的瞩目。于是他就利用了涂连生受辱自杀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争议,足够吸引世人的眼球。他先是用催眠的手法杀人,然后又故意被捕,借警方的力量打开了媒体渠道,还有制造囚禁张怀尧的案件,包括提出吃狗屎这样荒唐的要求……这些行为都围绕着一个核心目的——就是要让自己出名!只可惜他有点聪明过了头,最后把自己的小命都玩掉了。”
  按照小刘的这套思路理下来,李凌风的种种怪诞行为确实都能得到解释。罗飞很想表扬对方几句,但一时又不愿轻言,因为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李凌风就是鼓动李小刚去拦车的幕后推手,这个线索的确令人惊讶。它给案件带来的意义或许还不止小刘想象的这么简单!这种直觉堵在罗飞心头,就像是画了个圆圈,虽然提笔落笔都很顺畅,但最后还是留着个小缺口未能圆满。
  可是罗飞自己也说不清这个小缺口到底差在何处,所以他只能半眯着眼睛,沉吟不语。他的视线焦点开始游离,面前的那个电脑屏幕变得模糊起来。
  小刘知道罗飞已陷入沉思的状态,他不想打扰对方,便坐下来静静等待。
  时间慢慢流逝。电脑屏幕忽地一跳,聊天的界面消失了,变成了一幅图画。罗飞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他看到了一张色彩浓重的照片,照片上出现一个光头男子,那人的双手向两侧摊开,洁白的衬衫上沾满了血污。
  罗飞的第一印象并不觉得这张照片和案件有什么关联,照片上的光头男子是个外国人,而且从照片的色彩和构图来看,那明显是一张电影剧照。
  两三秒钟之后,光头男子渐渐隐去,另外一张剧照浮现出来。原来是电脑自动切换到了屏幕保护程序,这些剧照正是李凌风设置好的屏保图片。
  罗飞的视线又开始游离,那些剧照慢慢模糊。可是突然之间却有几个汉字钻进了罗飞的眼帘。这几个汉字如同锥子一般扎进来,刺得罗飞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小刘凑过来,满脸急切地问道。根据他的经验,罗飞若出现这样的反应,必然是想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罗飞瞪大眼睛看着电脑屏幕:“那些字呢?哪去了?”
  小刘顺着罗飞的视线看去。哪有什么字?屏幕上只有一张电影剧照,剧中场景是一间破败的小屋,屋里有一张单人床,一个男子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都蒙着白被,气氛有些诡异。
  “有字,刚才还在那里!”罗飞指着电脑屏幕,非常确定地说道。
  “哪儿啊?”小刘下意识地动了一下鼠标。剧照消失了,屏幕上又出现聊天的界面。
  “被你弄没啦。”罗飞有点着急,“我要看刚才的屏保!”
  “哦。”小刘启动了控制面板,直接把设置好的屏保图片从后台调了出来。
  “不是这张,换!”罗飞指挥着小刘,接连翻过了四五张,他终于大喊一声:“停!”
  和先前看到的剧照截图不同,这是一张经过剪辑设计的海报,从色调和画面风格来看这张海报以及所有的剧照都是出自同一部电影。
  海报的主体画面是两张男人的脸,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印着一串英文字母,左边是“Brad Pitt(布拉德?皮特)”,右边是“Morgan Freeman(摩根?弗里曼)”。
  在两张脸交界的过渡区域,从上往下排列着一组中文词语:
  容貌
  女色
  金钱
  美食
  名气
  伪善
  仕途
  中文词语的正下方是一个加大加重的英文单词:“Se7en”。
  再下方还有一行小字:“Seven deadly desires. Seven ways to die.”
  “这只是一张电影海报吧?”小刘一时间看不出什么玄机。罗飞不得不提醒对方:“一张英文海报上,怎么会出现中文词语?而且那些词的寓意……难道你真的想不明白?”
  小刘愕然怔住。他终于跟上了罗飞的思维,顿时有一股阴森寒意直冲脑门。
  02
  张怀尧坐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餐厅内,他的面前只有一杯可乐。他并不是不饿,只是他实在没有胃口。
  前些天的经历仍让他感到恶心,他不愿再回忆那些东西,逃避或许是最好的方法。所以他准备继续展开自己的旅行计划,他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那里没人认识自己,更没有讨厌的记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在龙州张怀尧已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即便戴着大大的墨镜,他也要找个偏僻的角落,以防被人认出。
  现在这张桌子紧邻着卫生间,很少有人愿意坐在这里。张怀尧捧着饮料杯,为自己留在龙州的时光做着倒计时。
  预定班次的火车还有一个小时就会进站。随后他将辗转前往西藏,旅程结束后直接飞赴美国求学。如果可能的话,他再也不想回来。
  张怀尧默默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这份孤独,直到一个女人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就像是街头随时会遇见的那种家庭妇女。
  张怀尧很奇怪对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店堂里明明还有好几张单独的空桌。他本来想提醒对方一下的,但他随后看到女人身边还停放着一辆儿童推车,于是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对方只是想带宝宝用一下店里的卫生间,因为这个位置最近,所以临时停留一会儿吧。张怀尧暗自猜测,同时他凝起目光向推车内看去。
  推车被平放成一个睡篮,有个孩子正躺在其中,他一动不动的,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一块薄薄的毛巾被盖在孩子身上,几乎从头蒙到了脚。那孩子还戴着一顶睡帽,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
  虽然是紧闭的状态,但可以看出孩子的眼睛很大。
  对面的女人注意到张怀尧的眼神,于是她也转头看向童车内的孩子。她的目光几乎痴迷。
  在每个女人眼中,自己的孩子都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那个。但张怀尧还是很少见到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眼神中的情感已经不仅仅是喜爱了,那是一种全身心的、近乎于崇拜的忘我状态。
  张怀尧相信那女人对孩子一定非常溺爱,现场的某个细节就能印证。
  从身形看这孩子应该有三四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出门还要睡在童车里,而且在夏天也穿戴得如此严实,可见做母亲的对他有多呵护。
  女人这时又转过来看着张怀尧,她主动打了个招呼说:“你好。”
  张怀尧也回了句:“你好。”
  “你喜欢养狗吗?”女人忽然问了一句。说话的同时她露出一丝微笑,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看起来有种怪怪的感觉。
  张怀尧愣了一会儿,答道:“是的……我养过。”
  “我也养过狗,是一条小贵宾,”女人的笑容愈发灿烂,“那条狗总喜欢舔我的脸颊,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怀尧皱着眉头不说话。
  女人却无视对方的反应,她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因为我总喜欢睡懒觉,我的狗就用这种方式来叫我起床。你知道吗?如果有只狗在你睡着的时候舔你的脸颊,那说明它非常非常关心你。它看你睡得太久了会担心的,所以它就用舌头来感受你的气息,判断你是不是还活着。”
  张怀尧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他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然后他怔怔地问道:“狗舔人,难道就没有其他原因了吗?”
  “其他原因?”女人显出茫然的表情,“什么原因?”
  “比如说,”张怀尧艰难地开口道,“它其实是想吃了你……”
  “怎么可能呢?”女人惊讶地叫出声来,“一只狗怎么可能想吃自己的主人?我只听说有许多狠心人会吃掉自己养的狗呢!”
  张怀尧的胃部翻腾起来,他感觉非常不适,想要离开时,双脚却似被钉住般无法挪动。
  女人再次转头向童车内的孩子看了一眼,然后她轻声说了句:“是的,我该走了。”
  女人起身推起童车向店外走去。她没有和张怀尧告别,路上更没有回头,仿佛刚刚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曾存在。
  03
  “你刚才看了一部电影,名字叫作《七宗罪》?这事和案子有关系吗?”鲁局长看着罗飞,神色略有些诧异。他不明白对方急匆匆找到自己,为何一开口就谈起了电影?
  “关系非常密切,”罗飞极为郑重地说道,“其实您最好能亲自看一遍,但现在时间紧迫……我先大概给您讲一讲吧。”
  鲁局长点点头,洗耳恭听。
  “这是一部描写连环杀人案的美国电影,凶手根据天主教中规定的七宗罪名来杀人,以达到惩戒世人的目的。”简单概括之后,罗飞开始讲述关键性的情节,“案件中的第一个受害人是个胖子,他被逼着不停吃东西,一直吃到胃部爆裂为止,凶手在案发现场留言,揭示出此人的罪行是‘暴食’;第二个受害人是一个律师,他被迫割下了自己的一块肉放在天平上,最后因失血过多身亡,他的罪名是‘贪婪’;第三个受害人的罪名是‘懒惰’,他被绑在床上,整整一年无法动弹,最后成了一个活死人;第四个受害人是个妓女,她的罪名是‘淫欲’,她死得很惨,因为凶手逼迫一个嫖客在下体装上刀子和她性交;第五个受害人是个漂亮的模特,她被割掉了鼻子,脸蛋也被毁容,最后她宁可吃安眠药自杀也不愿打电话求救,因为她太骄傲了,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一个丑八怪的事实,而‘骄傲’正是凶手强加给她的罪名。”
  说到这里罗飞停了下来,他用目光注视着鲁局长,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反应。
  鲁局长已经听出些名堂了:“难道李凌风就是受到这部电影的启发而作案?”
  “正是这样!”罗飞向鲁局长递上两张打印好的图片,“您可以看看这两张图,第一张是电影的原版海报,第二张是李凌风给自己电脑设置的壁纸。”
  鲁局长戴上眼镜仔细端详:“唔……画面都一样,不过图上的配文好像有所区别。”
  “最上面是两个主演的名字,无关紧要。”罗飞凑上前,伸出手指在画面上指点着,“最关键的区别在于中间这些词组。原版海报上是一组英文,从上往下依次为:Gluttony、Greed、Sloth、Envy、Wrath、Pride、Lust,翻译成中文就是暴食、贪婪、懒惰、嫉妒、暴怒、骄傲、淫欲,也就是天主教教义中所提到的七宗罪;而在李凌风修改过的壁纸上,相应位置则出现了一列中文词组,分别是:容貌、女色、金钱、美食、名气、伪善、仕途。再往下有个粗体英文,看起来像是单词‘Seven’,但是中间的字母‘v’变成了数字‘7’,这是电影的原版片名,在两张图上都是一样的。最下方还有一行英文小字,这里又有区别了,原版海报上是:‘Seven deadly sins.Seven ways to die.’翻译成中文就是:‘七宗死罪,七种死法。’而李凌风修改过后变成了‘Seven deadly desires.Seven ways to die.’翻译成中文则是:‘七种致命的欲望,七种死法。’”
  罗飞这段话讲完之后,电影和龙州系列命案之间的关系已昭然若揭。鲁局长摘掉眼镜总结道:“所以说李凌风完全就是在模仿电影中那个凶手的杀人过程,只不过他把天主教中的‘七宗罪’改成了自己所定义的‘七宗欲’。”
  “没错。”罗飞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如果让他计划得逞,那意味着一共有七个人要死去。”鲁局长感慨道,“还好我们及时阻止了他。”
  罗飞露出苦笑:“不,我们并没能阻止他,他的计划仍然在继续推进。”
  鲁局长先是一愣,随后又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李凌风明明已经死了。”
  罗飞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他的死,也是计划的一环。”
  “什么?”鲁局长眯起眼睛,他完全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这个计划是和电影里的情节相呼应的。”罗飞又开始讲述那部电影,“电影里的那个凶手杀死模特之后,主动来到警局向侦探自首,而这时他刚刚完成了五宗罪。随后有快递员给侦探送来了一个盒子,盒子里竟然装着侦探妻子的头颅。愤怒的侦探情绪失控,他开枪打死了那个凶手,而他自己也因此锒铛入狱。”
  鲁局长听得一脸困惑:“这段情节是什么意思?”
  罗飞向对方解释说:“凶手利用侦探完成了自己的计划。他出于嫉妒的心理杀死了侦探的妻子,所以他自己就是‘嫉妒’这宗罪名的载体;而侦探开枪打死了凶手,于是也犯下了‘暴怒’的罪名。所以凶手是利用自己的死亡最终完成了七宗罪的惩罚。”
  这下鲁局长听明白了,他随即展开联想:“你的意思是,李凌风也是主动求死?因为他自己也犯下了那七宗欲望之一?”
  罗飞点头道:“没错,李凌风的欲望就是名气。他当了好多年的网络推手,认为出名比什么都重要。半年前正是他策划了拦车救狗的行动,所以他本身也要对涂连生的死亡负责。”
  鲁局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又戴上了眼镜,拿起那张壁纸再次端详。片刻后他沉吟着说道:“这么说的话,朱思俊对应的欲望应该就是‘仕途’?”
  “是的。”随后罗飞又一口气把所有的受害者都点了出来,“除了他们两个,张怀尧的欲望是‘伪善’,赵丽丽的欲望是‘容貌’,姚舒瀚的欲望是‘女色’,李小刚的欲望是‘金钱’,林瑞麟的欲望是‘美食’。他们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死。”
  鲁局长沉默着,眉头紧锁。半晌之后他才抬起目光,用探讨的口吻对罗飞说道:“我觉得你的分析基本正确,但是对于本案的现状或许不用那么悲观。我提两点看法供你参考。第一是对李凌风的心理分析。要知道那部电影是带有宗教色彩的,西方人可以为了信仰而放弃生命,可是有什么力量能够支持李凌风作出类似的牺牲呢?第二则是针对案情本身的。朱思俊撞死李凌风这件事,在中国不但无过,而且有功,所谓惩罚计划在这一点上就行不通。另外张怀尧不是也被我们救出来了吗?这也能证明嫌犯的计划已经破产。我的意思是,李凌风也可能就是真的被撞死了,这件事并不在他的计划内。”
  “也可能吧……”罗飞并没有完全否定对方,但他随即又道,“但出于谨慎的考虑,我们应该要作最坏的打算。”
  “嗯。”这个态度鲁局长也是赞成的,他便看着对方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首先要把张怀尧和朱思俊保护起来,然后找催眠师给他们做辅导,一定要彻底排除隐患。”
  鲁局长想起了什么:“你好像已经给张怀尧做过催眠了吧?”
  “是做过一次。”罗飞道,“但当时并不知道事态这么严重,所以再做一次也不多余。”
  鲁局长点点头:“那你就着手安排吧。”
  “已经开始安排了。我让小刘去接朱思俊,不过张怀尧这边……可能还得由您出面协调一下。”
  “怎么了?”
  “张怀尧出院之后就更换了手机号,现在我们没办法找到他。听说只有张书记知道他最新的联系方式。”
  “我明白了。我这就给张书记打电话。”鲁局长一边说一边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听筒,他拨了一个手机号码。片刻后电话接通了。
  “张书记,我是老鲁啊。对,我问一下张怀尧新换的手机号是多少……哦,没什么大事,就是刑警队这边做个例行回访。好的,您说,我记一下。”鲁局长冲罗飞使了个眼色。罗飞并没有去准备纸笔,他全凭脑力记下了对方报出的那串数字。
  等鲁局长挂断电话之后,罗飞立刻便开始拨打新记下的那串号码。振铃响了很久之后才有人接听:“喂?”
  罗飞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张怀尧的声音,于是他开口便问:“你是哪位?张怀尧呢?”
  对方反问道:“你是谁?”
  “我是刑警队罗飞。”
  “是罗队长啊,”对方在电话那头打了个招呼,“我是车站派出所周琪啊。”
  “周所长?”罗飞有些奇怪,“这是不是张怀尧的手机?”
  “我也不知道啊,死者的身份还没确认呢。”
  “死者?”罗飞的心蓦然沉了下去,“你说什么死者?”
  “我们这边刚出了一起事故,有人跳轨自杀。我正在清理现场呢,这部手机就是从死者身上找到的。对了,你怎么会打这个电话?”
  “现场先别动了,等我过来处理!”罗飞急匆匆说道。事态恶化得如此之快,他的额头瞬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04
  张怀尧死的时候现场有很多目击者,他们对事发过程的描述基本一致。
  下午三点三十分左右,张怀尧来到龙州火车站的二号站台。他远离人群走到站台的远端,独自看着天际发呆。
  三点四十分,一辆列车经二号站台进站。当车头行驶到距离张怀尧不足十米之处时,他忽然纵身跃下了站台。列车来不及制动,车头从张怀尧身上压了过去。
  得知死者是市委张书记的公子,车站的相关人员都有点焦虑。周所长更是急得直拍胸脯:“我打包票,绝对是自杀的,因为出事的时候方圆十米内一个人也没有。”
  罗飞也知道是自杀,但他相信这事并不是出自张怀尧的本意,一定有某种邪恶的力量侵入了这个大男孩的精神世界。
  这时有一辆尾号001的小轿车驶上了站台,众人一看就知道是张辰闻讯赶来了。
  “你把现场秩序控制一下,让围观的人都散了。另外千万不要把记者放进来。”鲁局长对周琪嘱咐了几句,然后便向着那辆轿车迎过去。
  轿车停在了警戒圈外,张辰一脸悲戚地下了车。
  鲁局长挡在对方身前劝道:“张书记,现场您就别看了……”
  张辰没有说话,他伸手把鲁局长推到一边,决然向着圈内走去。他一步步地走到了站台边缘,眼前的惨状让他天旋地转。
  铁轨上卧着一具分解崩离的尸体,已全然没了人形。
  张辰浑身的肌肉全都僵硬了,只有嘴唇在急速地颤抖着。四五秒钟之后,他的身体忽然间失去了平衡,斜斜地向着侧后方倒去。
  张辰的司机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领导的身体,同时四周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喊声:“张书记!张书记!”
  张辰挥挥手说了声:“我没事。”然后他强撑着又站了起来。他的视线紧盯着铁轨上的那堆肉块,泪光在深陷的眼窝中隐隐闪烁。
  看着这番场景,罗飞心中就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现在并不是什么市委书记,而是一个悲伤的父亲,一个心碎的老人。
  罗飞喃喃自语从口中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张辰循声转过头来,他看了罗飞一眼,然后惨笑着说道:“不用自责……你们已经尽力了。只是这孩子自己太脆弱,他没能过得去这一关……”
  罗飞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鲁局长用眼神及时制止。后者随即对张辰的司机说道:“快扶张书记上车休息吧。”
  “张书记,请您节哀。”司机低声劝慰着张辰,同时轻拉了一下对方的胳膊。这次张辰没有坚持,他跟着司机离开了现场。
  鲁局长往罗飞身旁踱了两步,压低声音嘱咐:“现在情况还不明朗,多余的话先不要说。”
  罗飞一怔,片刻后才明白对方的用意。
  在张辰看来,龙州警方已经完成了营救张怀尧的任务,现在发生的惨剧只是因为儿子自身没能走出阴影。但如果罗飞把那一番“七宗欲”的猜想说出来,情况可就完全变了,如果张怀尧的死亡也是出自于凶手的谋划,龙州警方至少要承担办案不力的失职之责。
  罗飞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虽然侦查探案不甘人后,但在政治敏锐性上比起鲁局长实在是差了太多。
  送走张辰之后,罗飞和鲁局长也没有在现场逗留太久。他们得到消息,小刘已经把朱思俊带回了刑警队。于是众人立刻驱车匆匆回返。
  朱思俊端坐在会议室中,暂时安然无恙。现在他已是“七宗欲”杀人计划中唯一的幸存者。
  罗飞把当前的形势向朱思俊详细讲述了一遍。后者听完之后却不担忧,他反倒冷笑着问罗飞:“罗队长,你为什么处处都要针对我呢?”
  罗飞被问得一愣:“我什么地方针对你了?”
  “你东牵西扯地说了这么多,连美国电影都搬出来了,真正的用意难道别人听不明白?”朱思俊的目光在会场里扫了扫,又道,“好吧,那就让我来翻译一下。罗队长要对我说的无非就是这几句话:你根本不是什么英雄,你被李凌风利用了;你不但没有救下张怀尧,反而害他丢了性命;就连撞死李凌风这事都是错的,你简直就是在帮助嫌犯完成计划。”
  自己的警言竟然被对方如此解读,罗飞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只能咧着嘴说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是在分析案情。现在其他人都已经死了,你的处境也非常危险。”
  朱思俊愤愤反问:“我有什么危险的?难道我要害怕一个死人?我看我的危险不是来自于李凌风,而是来自于某些居心叵测的同僚。”
  一旁的小刘忍不住了,他指着朱思俊的鼻子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有什么理由要害你?”
  朱思俊冲着罗飞翻了翻眼皮:“罗队长,你不是找人给张怀尧做过心理治疗吗?为什么他还是自杀了?这事有没有你的责任?”
  对这个质疑罗飞并没有回避,他坦承道:“有。”
  朱思俊便又追问:“那你现在扯出这么一段荒诞的理由来,难道不是要为自己开脱吗?”
  “不是。”罗飞给出坚定的回答。他紧盯着朱思俊的眼睛,试图看穿对方的内心世界。
  短短几天之内,朱思俊从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交警变身为世人瞩目的英雄,而他原本怯懦的性格也变得霸道跋扈起来。在这番变化的过程中,罗飞分明感受到一种正在急速膨胀的欲望。
  罗飞开始反思警方节节败退的原因,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一个算无遗策的凶手,更可怕的是受害者心中那些失控的魔鬼。
  凶手并不需要和警方正面作战,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将那些魔鬼释放出来,然后目标便会被自己的欲望所吞噬。
  “你们都控制一下情绪!”一旁的鲁局长终于站出来主持局面了,他看着朱思俊为罗飞辩解说,“罗队长在提出‘七宗欲’分析思路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张怀尧自杀的消息,所以你不要说他是自己开脱责任,这不存在!”
  朱思俊还不敢和鲁局长唱反调,但他仍然坚持说:“反正我不相信这个分析。我也不会接受任何人来给我做催眠。”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又语带讥讽地冷笑道,“嘿嘿,张怀尧倒是接受了催眠术,结果又怎样?”
  “没有人要勉强你。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接受催眠治疗,”鲁局长看着朱思俊说,“那你就先回队里去吧。小刘,你送一下。”
  “鲁局长……”罗飞神色焦急,似要阻止什么。但是鲁局长冲他挥了挥手,态度坚决。
  朱思俊站起身,只和鲁局长打过招呼便扬长而去。小刘似乎被对方气着了,本不愿去送。但罗飞催促道:“你得跟着,路上别出了什么岔子。”小刘这才起身跟上。
  待二人走远之后,罗飞非常不解地问鲁局长:“怎么让他走了?”
  “那还能怎么样?难道要把我们的英雄扣押起来?”鲁局长无奈地摊着手,“强制措施肯定是行不通的。既然他不愿意配合,你们就悄悄进行吧。”
  罗飞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说,暗中实施催眠?”
  “这个能做到吗?”
  “要做一些设计,”罗飞接着又道,“不过现在首先要确保朱思俊的安全。”
  鲁局长“嗯”了一声:“就让小刘盯着他,寸步不离。”
  “晚上睡觉怎么办?”
  鲁局长想了一会儿,道:“我和交警队那边打个招呼,安排朱思俊这几天值夜班;白天也不准他回家,就叫他住集体宿舍。”
  “好。”罗飞暂时放了心。
  “你赶快设计个催眠方案出来。万一朱思俊再出了什么意外,那警方可就真的是一败涂地了。”在罗飞起身欲走的时候,鲁局长又特意叮嘱他,“这些事暂时不要对其他人说起,否则会对我们的工作不利,你明白吗?”
  罗飞点了点头。他知道鲁局长还要考虑很多案情之外的问题,这也正是对方纵容朱思俊的原因吧。
  05
  晚饭后罗飞拜访了萧席枫,他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帮助。
  “如果对方不愿配合,催眠的难度确实会比较大。”萧席枫针对罗飞的要求展开分析,“主要是他已经认识我了,我很难再接近他。”
  罗飞道:“我们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可以给你做伪装。”
  “哦?能做到什么效果?”
  “除非是面对面地细看,一般不会穿帮。”
  “嗯,这倒是可以……”萧席枫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还得设计一个能够接近他的情境,必须让他毫无警惕。”
  罗飞其实也在考虑这事,他掏出手机给小刘拨了个电话,接通后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别提了,”小刘蛮不情愿地抱怨道,“那家伙对我的态度就像是八辈子的仇人。我这哪是保护他呢?跟装孙子一样。”
  “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他在前头巡逻车里,我开自己的车跟着。”
  罗飞表明意愿:“我们现在有个计划,想暗中对朱思俊实施一次催眠。你注意观察一下他的生活习惯,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罗队啊,这活你换个人来吧。”小刘叽咕着说道,“我可不想再跟着这家伙了,当警察这么多年,就没受过这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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