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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上中下

_93 曾国藩 (现代)
又把《史记·淮阴侯列传》《唐书·李德裕传》《明史·蓝玉传》等翻阅了一遍。历史上那
些惨痛的故事使他心惊肉跳,他告诫自己此时更应百倍谨慎小心,不能授人以柄,可惜九弟
和他的部属们没有把自己往日的规劝记在心中。金陵之捷并非十全十美,尤其是纵火烧天王
宫,将金银财宝尽数掳掠,日后免不了要遭世间讥劾,难以向朝廷交代。但曾国藩没有料
到,朝廷的指责竟会来得这样快,措辞竟会这样严厉,这道上谕的背后埋伏着什么,已经是
非常明白的了。
前几天,欧阳兆熊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大功成矣,意中事也,而可喜也。顾所以善
其后者,于国何如?于民何如?于家何如?于身何如?必筹之已熟,图之已预矣。窃尝妄
意:阁下所以为民者,欲以勤俭二字挽回风俗;所以为家为身者,欲以退让二字保全晚节。
此诚忧盛危明之定识,持盈保态之定议也。”这几句话曾国藩诵读再三,对老友的关心感激
不尽,也决定采纳他的建议,以退让二字保全晚节。心高气傲、阅世不深的九弟却并没有意
识到这一点,今天必须向他郑重指出。
“大哥,我曾听你说过,文宗亲口许诺,最先攻下金陵城的封王,皇太后、皇上应当遵
循。”
曾国藩心中一惊,这个不识时务的老九,居然还有如此非分的想法!曾国荃见大哥楞住
了,知话说得过急,忙补充道:“大哥创建湘军,运筹帷幄,虽未带兵亲临金陵,论功劳还
是大哥居第一。说封王,是说我和大哥都封王。”
曾国荃这一补充,反而使曾国藩心里凉了半截,为弟弟的狂妄无知而难受。他压住心头
的不悦,仍以慈爱的口吻说:“老九,你这个想法不应该。文宗那句话,是康福在北京听周
荇农说的,是不是真的还很难说,即使是真的,那也是文宗的一时兴起,当不得真的,你为
此难受太不应该了。”
“就如大哥所说,不封王,难道不可以封公爵吗?就是不封公,我也应当封侯呀!大哥
封侯理所当然,我不是要和大哥抢这个侯爵。皇太后为何这等小气,舍不得封两个侯呢?”
“小声点,说话要有分寸。”曾国藩见弟弟居然指责起皇太后来,未免太放肆了,便正
色道,“须知隔墙有耳。”
“攻打金陵是何等的艰苦,我敢说,随便换另外哪个人都不可能拿下!”曾国荃既感委
屈又很自负。
“老九,”曾国藩严肃地说,“那天在席上我跟你们说过,古往今来,凡办大事,半由
人力半由天命。攻克金陵这样一桩震铄古今的大事业,岂能全由人力?你纵然本事大,也要
让一半与天才是。”
“官文坐在武昌安富尊荣,封伯爵,李鸿章只收复苏、常,也封伯爵,这个伯爵太不值
钱了嘛!”曾国荃不理会大哥的苦心,依旧高喉大嗓地发泄愤恨。
“官中堂统辖两湖,为湘军筹饷补员,功劳甚伟。李少荃在苏南迭克名城,保全上海,
使金陵贼匪进无援兵,退无窜路。两人封伯爵,亦无可厚非。”对弟弟的牢骚,曾国藩也有
同感,但此时不能附和他,否则将火上加油。
“这些都不去谈它罢!”曾国荃霍地从床上坐起来,眼中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金陵
只逃出一千多号长毛,就要严加惩办。杭州城破时,伪听王陈炳文带着十多万长毛全数冲
出,左宗棠为何不受指责?上谕说据浙江方面奏,显然是左宗棠在进谗言。这左三矮子不是
个好东西!”曾国荃气得骂起来。
说洪福瑱积薪自焚,是曾国藩据曾国荃信上的话上奏朝廷的,左宗棠借幼主出逃大做文
章,明里攻击曾国荃,暗地里攻讦曾国藩。这件事使曾国藩对左宗棠最为恼火。他对这个相
交三十年的老朋友,在这样的大事上不留情面甚是不解。
是因为自己亦位居总督,眼里没有他曾国藩呢?还是对他兄弟成了攻克金陵首功人员嫉
妒呢?还是朝中有人授意左上这样的折子呢?不管怎样,在这种时候左宗棠上此绝情绝义的
折子,两人三十年的友谊到此也就止步了。曾国藩微微点点头说:“老九,你也不必为此事
难受了,左宗棠那人你也知道,过几天大哥再给皇上上个折子,为你说话。”
“还有。”曾国荃说出心中的积愤后觉得舒服了点,“皇上要槛送李秀成、洪仁达进
京,两犯早已成鬼了,这事如何办?”
“这个也由我去向皇上说清楚。”曾国藩安慰弟弟,心里却想,那天拍胸脯的气概到哪
里去了!
“李秀成的事还好说,问题是银子,皇上要追查金陵城里的银子呀!”曾国荃压低了声
音,“大哥,实话对你说吧,金陵城里的金银珠宝,再加上年轻的女人,都变成了湘军将官
的财产,现在正一船一船地往湖南运哩!连我也有几十万。倘若按皇上的谕旨,再将金银从
他们的腰包里掏出来,那金陵城就会闹翻天,我也弹压不了。”
曾国藩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事他早已看得很清楚,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但这的确是一
件棘手的事。这些首功将官们自恃功大,要价很高,朝廷的封赏既不能全部满足他们的欲
望,又只是空衔而无实惠,现在要把他们围攻两三年,自以为靠性命换来的财产再掏出来,
这无异于挖他们的心肝。真的闹起事来,后果不堪设想。“老九,你要说服他们顾全大局,
不管多少都要拿出一些,一则好向朝廷交代,二则也要堵塞天下悠悠之口。”
“杀人放火,我可以指挥他们干,要他们拿出自己的性命钱,我做不到。况且我也不
干,我的银子就已经运走了。”
“九帅,你一碗水没有端平!”
曾国荃正要说下去,门口突然传进一声雷似的吼叫,只见焕字营营官朱洪章喝得醉醺醺
地满口吐着白沫,两眼红通通地睁得如铜铃般大,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亲兵。
“焕文!”曾国藩拉长着脸,十分不快地对朱洪章说,“你看你醉成什么样子!”
“中堂大人。”朱洪章这时才发觉曾国藩也在,顿时清醒了点,“第一个冲进城的,不
是李臣典,而是我朱某人!”
“这话怎讲?”曾国藩感到奇怪,都说康福死后,李臣典是第一个冲进金陵城的,为何
又变成了朱洪章?
“中堂大人。”朱洪章用手抹去嘴边的白沫,两脚也站直了些,以略为恭顺的态度说,
“六月十六日上午,龙脖子地道第二次挖成,点火前,九帅集合各营营官,议决谁为攻城先
锋,大家都畏葸不敢领命,是我出队领下了先锋之命,并立了军令状,这事九帅应该还记
得。后来我率焕字营一千五百兄弟从城墙缺口冲入,第一个进了金陵,九帅还称赞我有能
耐。”
“照这样说,应当是焕文第一个进城了。”曾国藩问弟弟。
“是的。”曾国荃点头。
“那又为何是李臣典呢?”曾国藩大惑不解。
“中堂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朱洪章抢着说,“龙脖子地道是信字营挖的,李臣典虽
未第一个进城,但却是最先打到天王宫,说李臣典是第一号功臣,我并没有意见,但现在萧
孚泗倒排在我的前面,抢得了男爵,这能使我服气吗?娘的,攻城时他向后退,领赏时他往
前冲,他聪明,老子是蠢崽。”
朱洪章又喷出白沫来,他死命地吐了一口痰,愤愤不平地嚷道,“九帅,你这样压我,
难道因为我朱洪章是贵州人,不是湘乡人吗?”
“朱洪章,你在放狗屁!”曾国荃猛地从床上跳起,“哪个因你不是湘乡人压了你,我
是把你列在萧孚泗前面的。”
“那又是谁把我的名字排到后头去了呢?这个***,害得我得不到爵位。”朱洪章大
叫起来,气焰更足了。
“明告诉你吧!那是中堂大人手下起草折子的彭寿颐改动的。”曾国荃说着,顺手将桌
上一把腰刀甩到朱洪章的脚边。
腰刀与砖相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你用这把腰刀把他杀了吧!”
朱洪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一时呆住了。
“你去杀呀!”曾国荃冲到朱洪章面前,像一头狂怒的饿虎,要把朱洪章一口吞下,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不敢杀,你就给老子滚出去,狗杂种!”曾国荃的暴怒把朱洪章的气
焰压了下去。他耷拉着脑袋,嘴里嘟嘟囔囔地出了门。
“大哥,你看看,就是这班人进了城!”望着朱洪章的背影,曾国荃气仍未消,“若不
是刚才这一手,他几乎要坐到我和大哥的头上拉屎拉尿了。只有一个朱洪章还好对付,若是
朝廷真的要追查金银,那就会有成千上万个朱洪章跳出来,你看怎么办?”
这个意外的插曲使得曾国藩又惊又恼。“湘军已经腐败了。”他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大哥。”曾国荃小声而神秘地呼唤,曾国藩觉得有点异样,“依我看,新的大乱就要
到来,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你说什么?”新侯爵已觉察到新伯爵的反常。
“我们学他。”曾国荃伸出左手掌,右手在掌心上划出一个字来。曾国藩顺着他的手势
看着看着,不觉屏息静气,最后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曾国藩第二部——野焚
四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原来,曾国荃在掌心上划出的是一个“赵”字。毫无疑问,这指的是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的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
“沅甫,你疯了!”曾国藩冷冷地看着因情绪激昂而红了脸的弟弟,生气地说。
“大哥。”曾国荃压低声音,焦急地说,“这桩事,打下安庆后我就想过了。我也晓得
润芝、雪琴以及左宗棠都旁敲侧击试探过你,大哥那时不同意是对的,因为时机不到,而现
在时机到了。吉字大营攻下长毛盘踞十多年的老巢,军威无敌于天下,所有八旗、绿营都不
是我们的对手。现在朝廷要追查金银下落,吉字营上下怨声载道,正是我们利用的好时候。
吉字大营五万,雪琴、厚庵水师两万,还有鲍春霆的两万,张运兰、萧启江的三万,这十二
万人是大哥的心腹力量,再加上李少荃的淮军,只要大哥登台一呼,大家都会死心塌地跟着
干。左宗棠要是不从,就干掉他!大哥,你把这支人马交给我,不出两年,我保证叫天下所
有的人都向大哥拱手称臣。”曾国荃越说越得意忘形,曾国藩越听脸色越阴沉。曾国荃心
想,大哥素来谨慎,这样的大事,他怎么会轻易作出决定,不做声,便是在心中盘算。他进
一步撩拨,“大哥,大清立国以来,只有吴三桂、耿精忠几个汉人手里有过军队,这些军队
一直是朝廷的眼中钉。后人都说吴三桂不安分造反,其实他们哪里知道,那是朝廷逼出来
的。”
曾国藩心里猛一惊,觉得弟弟的话有道理,过去自己也是指责吴三桂的。也可能事实真
的如沅甫所言,吴三桂造反是逼出来的。
“朝廷也在逼我们了。”曾国荃气得咬牙切齿,“走了一千多号人,与打下金陵相比算
得了什么?如此声色俱厉地训斥,居心何在?口口声声追查长毛金银的下落,无非是说我们
私吞了,好为将来抄家张本。大哥,这十二万湘军在你的手里,朝廷是食不甘味、寝不安神
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想不到今日轮到我们兄弟了。”曾国荃长叹一声粗
气后,恶狠狠地对着曾国藩说,“大哥,我们这是何苦来!百战沙场,九死一生,难道就是
要做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吗?盛四昨日对我讲,家里起新屋上大梁时,木匠们都唱:两江总督
太细哩,要到北京做皇帝。又说当年太公梦的不是蟒蛇,而是一条龙,因怕官府追查,才谎
说是蟒蛇。大哥。”曾国荃扯着曾国藩的衣袖口,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慢慢地吐
出,“满人气数已尽,你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呀!”
曾国藩坐在对面,听着弟弟这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心里话,仿佛觉得阴风阵阵,浑身发
冷。他突然意识到不能让他无休止地说下去,这里面只要有一句话被人告发,就可能立即招
来灭族惨祸。此时自己已被搅得心烦意乱,难以说服他。
办法只有一个,便是马上离开。
“老九,你今天情绪有点失常,可能是湿毒引起心里烦躁的缘故。你静下心来,好好躺
着,我叫人来给你看看病。”说罢,不等曾国荃回答,便匆匆地走了。
回到房里,第一件事就是要荆七把盛四叫来。“盛四。”问明属实后,曾国藩气极了,
“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样蠢;这种话也是随便能说的?假若你不是我的亲外甥,
我今天就一刀杀了你!”盛四一听,吓得忙跪在大舅的脚下叩头不止。“你明天一早就回荷
叶塘去,警告那些胡说八道的人,若哪个敢再说半句做皇帝、真龙天子的话,就要四爷割他
的舌头,听明白了吗?”
打发了盛四后,曾国藩才略为定了定神。他燃起一枝安魂香,盘腿坐在床上,将这两天
来发生的一切细细地深深地思考着。老九的分析,很大部分都是对的,但要自己做赵匡胤,
却万万不能接受。这种话,曾国藩已经是第五次听到了。
第一次出自王闿运之口,他为之心跳血涌。第二次是彭胡左等人的劝说试探,他置之不
理。第三次是王闿运为肃顺当说客,他视之为狂妄。第四次是王韬的无知妄言,他不客气地
加以训斥。难道这一次就如沅甫所说的时机成熟了吗?曾国藩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时机,
对于他来说,这一辈子都没有成熟的可能性。这一点,他比所有劝他问鼎的人都清醒得多。
如果说,朝廷对于长毛的起事,对于吏治的腐败,对于民生的凋敝,对于洋人的欺凌,都是
软弱无能、束手无策的话,对汉人的防范,尤其是对握有重兵的汉人的防范,却是老谋深
算、戒备森严的。咸丰帝询问王世全赠剑事,衡州出兵前夕降二级处分,刚任命署鄂抚又急
忙撤销,德音杭布由盛京派到军营,多隆阿从金陵来到武昌,这一件件一桩桩往事,刻在曾
国藩的脑海深处,并时常冒出来,刺痛他的心。眼下虽然湘军兵力在苏、浙、赣、皖南等处
占着绝对优势,但官文、冯子材、都兴阿等环伺四周,尤其是僧格林沁的蒙古铁骑虎视眈
眈。所有这一切,似乎早就为着防备湘军而部署的,只等湘军一有反叛端倪,便会四面包
围。还有左宗棠、沈葆桢,位列督抚,战功赫赫,对曾国藩的不满情绪早已暴露,而朝廷竭
力笼络,有意扩大内部裂缝,从而达到分化的目的。
可以说,从曾国藩手中掌握几千团勇的那天起,朝廷便对他存有相当大的戒备之心,到
现在不但没有减弱,反而随着他的名声和功劳的隆盛而加强。
倘若与朝廷分庭抗礼,第一个站出来坚决反对的便是湘军内部的人,而这人一定便是目
空一切、睥睨天下的左宗棠。
曾国藩心想,老九太简单了,论打仗,不但老九比不上他,眼下海内将才,没有一个人
是他的对手。到那时,左宗棠处极有利之形势,集全国之粮饷兵力,消灭曾氏家族的湘军,
要比打败长毛容易得多。
一枝香燃完了,曾国藩下床来活动一下酸胀的双腿,又点燃一枝,重又盘腿坐到床上,
继续着刚才的思索。
即使侥幸黄袍在身上穿稳了,这个心高气傲、倔强狠恶的老九,既然可以把黄袍披在自
己的肩上,就可以随时把黄袍取走。斧声烛影,千古之谜,老九不就是赵光义吗?一向对兄
弟知之甚深的曾家老大,有一百个把握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曾国藩上下两排牙齿在嘴里
左右错动,发出一阵阵轻微的摩擦声,两腮时紧时松,双目木然冷漠。让我背上个乱臣贼子
的千古骂名,他却轻轻松松地子孙相传,稳坐江山,老九的算盘拨得太精了。如同安魂香的
轻烟袅袅直上,越来越淡,直到淡得没有了,曾国藩对弟弟也越来越看清楚了,直到看穿他
的五脏六腑、灵府深处。
是的,曾国藩不能做董卓、曹操、王莽、赵匡胤那样无父无君、犯上作乱的叛臣逆子。
三十年前,他还只是荷叶塘乡下一个农家子弟,卑微得像路边一根草,低贱得像桌下一条
狗,如今贵为甲侯,权绾两江,声动四海,名重五岳,还不都是出自天恩,源于皇家吗?借
助它给自己的一切,又来背叛它,反对它,良心何在?失败了,固然理所当然地要遗臭万
年,猪狗不如;就算成功了,过去自己所说的那些忠诚敬上之类的话,不都是欺天瞒地的谎
言假话?那些告诫子弟的谆谆家教,不都会成为后世训子的反面教材吗?一生抱负,千秋名
节,都绝对不容许他曾国藩有丝毫不臣之念!
还有,金陵已攻下,举国都盼望早息战火,铸剑为锄,若自己再树起反旗,岂不又把千
千万万的人重新拖入血火之中?
出于一个儒家信徒的良知,曾国藩也不愿意这样做。
笔直上升的烟柱忽地断掉,第二枝香也已燃完,要细心思考的问题太多了,曾国藩下得
床来,又点上一枝。既然不按沅甫说的办,就必须更加事事小心谨慎,务必取得朝廷的充分
信赖。曾国藩想,最使朝廷放心不下的,便是手下这十多万水陆湘军。数百个军营皆系将官
私募,三千里长江无一船不挂曾字旗,这在本朝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怎不令太后、皇上心神
不安?卧榻之侧,岂容旁人安睡?哪朝哪代的君王不是如此!况且进城后湘军的表现,也足
使曾国藩失望了。这样的军队,即使不撤,也不能打仗了。不如裁去五万八万,既令朝廷放
心,也甩掉一个沉重的包袱。
再一个就是停解厘金。厘金一事最失人心,苦了亿万百姓,肥了数千局吏。现在金陵已
经攻下,若再照解厘金,必然招致民怨沸腾,得罪地方。第一个先撤的是湖南东征局!作出
这两个决定后,曾国藩的心头略觉宽松。他刚走下床,又想起一件大事:今年是乡试正科,
要立即把贡院修复,务必赶上今科乡试。
清初时设江南省,包括安徽、江苏两地,康熙六年这两地分为两省,但乡试没有分闱,
一直在一起,故录取名额较他省都多,又因人文荟萃,英杰辈出,一甲三鼎中数江南举子最
多,故江南乡试,历来为天下注目。自从金陵落入太平军之手后,江南乡试已中断十多年
了,这中间仅咸丰九年在杭州借闱开科一次,又因录取名额不足,失去了会试的机会。
收复安庆后,曾国藩曾准备在安庆设一考棚,将安徽与江苏分开,先在安庆单行乡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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