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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小子

_2 北野武(日)
两个小阿飞轮流扮演流氓的角色。一个先调戏女孩,另一个就假装伸张正义地跳出来,把流氓赶跑,救出女孩。女孩感恩,自然觉得跟伸张正义的“勇士”喝杯茶也没什么。得手的话,就可以趁机把女孩约到酒店开房间。
首先轮到年少阿飞扮流氓。年长阿飞就假装英雄救美骗取女孩的信任。可惜诡计被女孩一眼识破,两人的计划泡汤。没办法只好另找猎物。这时出场的就是我演的人妖。
师父一个人把所有的情节从头到尾演了一遍给我看。然后又教我台词以及走台的位置。
高山师兄和舞女雷米池田已经做好准备在化妆间外等待开演。法兰西座的演出是前半部四人后半部三人一共七个舞女上台表演。前半部分的四个舞女表演完之后,中场休息时就轮到小品开演。
“怎么样?清楚了吧?雷米说台词的时候不要紧张。小武你准备好了没有?”
“师父!我……”
我一时慌了神。因为我虽然记住了故事情节,却没弄明白哪些话才是我的台词。
“师父,我,我该说什么台词呢?”
“台词?”
“哦,你的人妖台词啊。你——没有台词。随便说点儿什么就行。看情况,随口编总会吧?你不是看过阿明的表演吗?他的台词也都是瞎编的。‘大哥,调戏我吧!’之类,瞎说就成!”
正文 《浅草小子》:第三章 第一次登台(4)
随口编?师父呀!我今天第一次上台怎么就遇上这么胡闹的!
“不过,你得记住了,你一出场,我们都大喊着救命逃走,然后你得跟在后面追,这戏才笑得起来。好了,好了,雷米和小武都到舞台右侧站好,准备出场!”
于是我们乖乖地绕到舞台右侧。
“小武没事儿!一上场自然就会有办法的。”
皮肤浅黑的冲绳女孩雷米不停地给我打气。她才刚满二十岁。
看起来跟我一般大。她为了当演员曾经想拜喜剧演员清川虹子为师,却没能如愿。最后身不由己地做了脱衣舞女。因为这个原因,要论演戏演得好,其他舞女的确没法跟她比。
舞台上,前半部的最后一个舞女泽香织正手拿一个洋娃娃遮在两腿间,灵巧地舞动着身体,阴毛欲隐还现。台下观众都恨不得把头伸到泽香织两腿中间去似的,死死盯着关键部位,却总也没能捕捉到目标。
当时在千叶、埼玉那些小地方的舞场里,有一种露真格的脱衣舞,可以让观众随便看舞女的私处,甚至流行一种称之为“入碰、出碰”的脱衣舞秀,允许观众往舞女两腿之间塞东西取乐。而浅草法兰西座剧场比起那些乡下的脱衣舞场落后了五六年。连舞女的阴毛都不让看。也许正因为这样,观众总是很少。
由于是中午第一场,可以容纳两百人的剧场里,只有靠近半圆前台的前排座位上坐了十多个观众。
“小武,差不多了!”
泽香织跳完舞,朝着观众席鞠了一躬后退了场。转瞬间整个舞台被刺眼的灯光照亮了。
轮到小品了。深见千三郎师父和高山师兄不容间发地从舞台左侧上场。
“唉!最近缺女人缺得,小肚子都涨得快要往外冒了!”
“大哥,我也一样啊!跟您说吧!连撒尿的时候都担心会一起喷出来!”
“喷出来什么?”
“这还用说吗?就是那个头尖尖的,带个小尾巴的东西呀。越积越多,您给想想办法吧!这里到吉原也不远,您时不时也带小弟去土耳其浴室过过瘾嘛!”
“蠢货!大哥要有钱,还不自己先去。就是因为没有,才这么受罪的呀!”
“能不能想想办法呢?”
小品就这么开始了。观众席上静悄悄的没有反应。我的出场时间是在师父演的年长阿飞引诱女孩失败之后。
虽说是第一次上台,我却冷静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是给人妖准备的高跟鞋太小,脚趾疼得我站都站不直。
正文 《浅草小子》:第三章 第一次登台(5)
高山演的年少阿飞下了场。接下来就该我上场了。
师父从舞台左侧的幕后一打出“上”的手势,我当即使出浑身的解数,摆出人妖的婀娜身姿走上台去。
可是,脚下却不听使唤,怎么走都藏不住男人的八字脚。观众席传来了扑哧的笑声。
我也注意到,我出场的那一瞬间,师父脸上的表情突然转阴。
“混账!出场的位置错了!你小子应该是在大街上走,要从靠近观众的幕布后面走出来!不对!站的位置错了!”
师父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打机关枪似的骂了我一气。
他的声音像提词人一样低低的,台上听得到,台下却无人察觉。
没头没脑地挨了骂,我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师父却已经开始高声说自己的台词。
“小姐,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嗯?”
去哪儿?这台词刚才讲解剧情的时候没有哇!
“往哪儿去?嗯……”
“混账!哪儿都行啊!给我随便答一个!”
“买、买东西去。”
“买什么呀?”
“是啊,买什么呢?”
“嗯?”
“买什么都成!叫你随便答一个!”
“当然,是去买衣服喽。”
“噢,买什么衣服呀?”
***。师父怎么尽说些剧本里没有的台词!
“裙,裙子。”
“给老子看看裙子底下有什么!不听话可没有好下场!”
“流——氓——”
依照原先说好的顺序,师父这时向我扑来。然后高山演的年少阿飞就跳出来,几下子就把师父扮演的流氓打跑了。
“哎呀,小妹妹,刚才好险哪!”
就是这里。人妖开始了反击。接下来的台词我都得现编。
“讨厌!小混蛋!好不容易才有个找上门来的男人,让你多管闲事!这下好了,你说怎么办?算了算了!那就跟你凑合一下吧。陪我到旅馆开房间去!”
虽说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台词居然脱口而出。
正文 《浅草小子》:第三章 第一次登台(6)
“真他妈恶心!什么玩意儿?这家伙原来是个人妖!”
“哎,人妖有什么不好?你特意跳出来搭救我,难道不是因为你也好这口?”
“开什么玩笑!我跟人妖可没有瓜葛。喂!大哥!救命啊!”
“小弟,给我站住!我,我也可以让你干的呀。”
高山被我追得东逃西窜,舞台上灯光转暗。
反响虽远远谈不上哄堂大笑,但观众席上确实传来了笑声。
对第一次上台的我,这已经令我相当满足了。看来我总是很善于面对困境。越是紧急情况,胆子越大,正可谓天不怕地不怕。
看看老子的本事!终于把观众逗笑了!我不会是天才吧?我得意洋洋地回到了化妆间。
可是,进了化妆间我却发现师父好像不大高兴。他冲着正用卸妆油擦脸的我说:
“听着!今天第一次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你人一上台,就得给我随机应变!小品的演出可长可短,每次要根据演出的具体情况调节。我在台上给你找碴儿,你就得明白这是要拖时间!还有,小品这东西,没有舞台装置、布景什么的,可是你演的时候,得依着情节发展,在脑子里盖房子、砌墙、挂招牌、竖电线杆子!你懂不懂?小武!”
“我懂了!”
“懂了,就快回去开你的电梯!”
师父说完一扭头,目光移到报纸上去了。
对师父在舞台上新添的台词,我还很满足地以为自己应对得很充分。哪想最后却只给我那么点儿意见。
回到电梯口,冢原大妈很担心地问这问那。
“总算得了点儿笑声。”
我一边回答她,一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冢原大妈“太好了、太好了”地说个不停,我内心最想知道的却是师父对我真正的评价。
正文 《浅草小子》:第四章 时机到来(1)
晋升主持人。当演员的时机到来
十一月。酉日庙会[1]的季节到了。
这一年有三个酉日,按俗话说这样的年份冬天特别冷且多火灾。
也许真是这样,这年浅草的冬天异常的冷。特别是行人稀少的六区大街跟别的街道相比,让人感觉是整个浅草最冷的地方。
一到晚上,从电影院和剧场楼房的空隙间吹过来的风冷得让人不堪忍受。从剧场开门到关门,我一整天都得站在门外,对我来说,六区大街上吹过的寒风尤为冰冷彻骨。
我第一次上台的表现,始终没有得到师父的评价。是好,还
[1]位于东京下谷的鹫神社的传统节日。每年十一月的酉日举行。十一月因年而异有两至三个酉日。依次称为一酉、二酉、三酉。庙会当天有热闹的集市,集市的范围也包括浅草一带。
是坏?接下来的日子,再没有人来找我上台表演。
且不说上台,不晓得是谁起的头,不知不觉中,师兄们竟然开始议论我,说:“小武阴沉沉的,那副样子肯定不适合演喜剧。”
我心里不服气。我承认我没有奶油小生的长相,不过,就算高山师兄有张喜剧演员的脸,他那口北陆[1]腔不也改都改不过来吗?
再说阿明师兄,性格那么散漫,似乎还很瞧不起师父,也不像个有恒心的人。全是些靠不住的家伙!
还有那个偶尔来帮忙的名叫二郎的小子也一样。满口东北腔。
以前看过他在摇滚座的表演,的确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不过,他那点儿噱头可没人搭理。上台的时候也只不过是重复一下师父教的台词,根本没有自己的独创。
我从剧场下了班,就到千束町的鹫神社看酉日庙会去了。隐约记得小时候好像被谁领着来过,但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朝着鹫神社的方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像蚂蚁的行列一般源源不断地走来。一头从地铁田原町车站到国际剧场,另一头是浅草
[1]指位于日本中西部日本海沿岸的石川、富山等县一带。
寺后面从言问街到千束街。
怎么会这样?哪来的这么多人?人山人海,怎么就不往六区那边去呢?这过节为的什么呢?我穿过言问街,顺着国际大街往三轮方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愤愤不平起来。
直通鹫神社的大道两旁,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各种露天小店。
烤章鱼,饴糖。薄荷桂皮,蜂窝糖,糖人儿,瓶中花。烤乌鱼,乌鱼干。卖的几乎全是吃的。
***!这天上地下的差别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人山人海,六区那边却人影都没有,真叫人气不打一处来。再怎么说六区虽然衰退,也不至于这么惨啊!
正文 《浅草小子》:第四章 时机到来(2)
渐渐的,我开始不能忍受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地走下去。我半道儿一转身,迈步往相反方向的六区剧场走去。
吃碗拉面睡觉算了。我从千束街走到水瓢街,一路物色着拉面店。忽然看到深见师父正从剧场方向朝这边走来。师父家就在穿过水瓢街,顺着我刚才走过来的千束街拐进去的地方。所以,师父出现在这条商店街上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但我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还是吃了一惊。
师父在常穿的那件条纹西服外披了件雨衣,脚步看起来比平日要轻快许多。可能是因为喝了一点儿酒的缘故。师父总是在剧场关门前三十分钟收拾东西走人。大概是在回家的路上顺路到哪里去喝了两盅。
师父看到我,就朝着这边走过来,还故意把鞋底踩得“喀嚓、喀嚓、喀嚓”响。人群中,师父的个子仍然显得很矮小。
“什么呀!这不是小武嘛!混账小子,一个人走在这里看什么呢?逛庙会?傻小子!还装得人模狗样的!”
“嗯。不好意思。”
“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怎么愁眉苦脸的?难道是刚做了什么坏事回来?”
“没,没有。怎么敢。”
“小子,肚子饿了?”
“嗯。”
“想吃什么?”
“正想找间拉面馆。”
“傻小子!咱不吃那么寒碜的东西。跟我来。”
说着,师父朝着千束街快步走去。我只好再一转身,去追赶师父“喀嚓、喀嚓、喀嚓、喀嚓”的皮鞋声。我跟着师父来到一家位于千束街入口处,名叫德寿司的小巧的寿司店。师父像是这间店的常客。
“师父请!”
寿司店老板一见深见师父进门就高声问好。看来在这一带通用的是“师父”这个尊称。虽然店门前的路直通举行庙会的鹫神社,熙熙攘攘的,但店里却空荡荡的。看样子是间只做熟客生意的店。
“给我来套跟平时一样的。”
“好嘞!”
“你,来点儿什么?”
“噢。要乌鱼和章鱼什么的。”
“傻小子!那些东西怎么吃呀!艺人应该吃更好的!点更好的!”
“呃,我还是……”
正文 《浅草小子》:第四章 时机到来(3)
“老板,不好意思,能不能再卷一套跟我同样的寿司给他?!金枪鱼和鳟鱼子,鲍鱼和赤贝,还有鲷鱼!”
跟师父同样的寿司摆在了我面前。是店里最贵的一套。
“快吃,快吃!客气什么!”
“过意不去,这么高级的寿司!”
“还客气什么!傻小子!你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吧?你家是做什么的?”
“在足立开油漆店的。”
“还真是穷人家的孩子。管他呢。吃!”
寿司好吃极了,是正宗的江户口味。再喝下师父给叫的啤酒,我感觉很久没有享过这样的口福了。连肚子里的肠胃都受宠若惊地蠕动起来。
“说起来,你的电梯开得怎么样了?”
“也没有怎么样。努力干活就是了。”
“有意思吗?”
“没什么意思不意思的。”
师父盯着前方的寿司柜台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听的不是这些,而是师父对我第一次上台的评价。我不是想听师父的赞扬,而是想知道师父到底觉得我有多大的天赋,今后能不能有发展。但我却没有勇气当面询问师父。
“踢踏舞还在练吗?”
“嗯。我想到外面去接着学,但是没有时间。”
也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师父突然开始了一个奇怪的话题。
“小武呀,你知道阿明吧。那家伙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搭档,说是要辞了剧场的工作到松竹演艺场去登台表演。那个混蛋叫花子。以他那点儿实力怎么能跟人合作说漫才?能说出什么玩艺儿
来?再等十年都还嫌早呢!”
“……”
“绝活儿都没一个,威风什么呢!我怎么没有早开除那混账东西!说什么师父请让我辞职吧,混蛋叫花子!要走人只管走。
照顾了他那么些年,恩将仇报的家伙!以后他别想再进剧场的门!”
不知为什么,师父突然变得醉醺醺的。嘴里不停地骂着“混账东西、混蛋叫花子”什么的,跟刚才那个自信满满的霸气师父简直判若两人,我觉得我看到的好像是另一个深见千三郎。
正文 《浅草小子》:第四章 时机到来(4)
“别客气,吃吧!吃!吃!”师父性急的催促让我失去了控制,我不知吃下了多少份寿司,吃到肚子都圆了。
出了店门,行人们熙熙攘攘地从我们面前走过。很多人肩上扛着竹耙[1],手上还提着庙会集市上买的各种土特产品。
“回剧场早点睡吧!别忘了注意防火。”
“知道了。谢谢师父的款待。”
“嗯。”
临别的时候,师父拉住我的手说了声“拿着!”就往我手里塞钱。松开手一看,是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千圆钞票。
师父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迈出步子,渐渐消失在象潟町的灯火里。师父的背影看上去很落寞。
两三天之后的一个早晨,师父终于又把我叫到了化妆间。
跟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师父斜靠着坐在屋里头的座椅上,高山师兄和二郎则正坐在化妆台前。
“师父,我来了。”
“嗯。跟你明说吧,从今天起,阿明那家伙不来了。我开除他了。
[1]酉日庙会的竹耙比用作农具的竹耙小巧,上面装饰有宝船,金银钱币等,是酉日庙会必不可少的吉祥物。
不听劝告,我们就只好请他走人。所以呢,小武,你,从今天起就来做主持人。”
“啊?”
“是主持人!舞台表演的事就跟高山和二郎商量着办。”
“那,电梯那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混账!再叫冢原大妈来干不就完了!重要的是舞台表演知道不?”
“那,我就……”
“太好了!那小武接下来就可以争取当正式演员了。”高山师兄说。
太棒了!怎么着?哈哈哈!从今天起我就是演员了。我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但在师父和师兄们面前又不好意思。我只能低着头,细细咀嚼内心的喜悦。
“你发什么呆呀!赶快做主持的准备吧!再过三十分钟就要开演了呀!”
“知,知道了。”
“高山,小武才来,接下来这段时间小品就一直演《耍流氓》吧。”
主持人,是从过去浅草法兰西座剧团设有文艺部的时代起就有的职位。从舞台统筹到主持节目,可以说主持人是掌握剧场中枢环节的最重要的职位。
正文 《浅草小子》:第四章 时机到来(5)
昭和三十二、三年,渥美清还在浅草法兰西座当喜剧演员的时候,在文艺部担任主持人的是后来成为作家的井上厦。
主持人的工作要拉幕、调整节目时间、确认舞女们的出场时间以及通知舞女上场,帮舞女们收拾脱下来的衣服,安放小道具和准备各种装置,甚至还要伺候舞女,被她们来回使唤。总之台前台后的所有杂事都得一肩挑。不论是繁忙的程度还是工作的重要性,跟开电梯的活儿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各位早上好!我叫小武,从今天开始担任主持人的工作。
请多多关照。”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到舞女们的各个化妆间去问候一声。高山师兄带着我,我们把舞女们的四个化妆间都转了一遍。
“噢,这不是开电梯的小伙子嘛!好好加油干哦!”
“知道了。”
“哟,还很年轻啊。听说你想当演员,我老公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喜剧演员哦。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做了。给咱们收拾裤衩的活儿就拜托喽!啊哈,哈,哈,哈!”
舞女们的化妆间不论哪一间都在一进门的地方挂着花哨的服装。黑色的晚礼服,带亮片的大红裙,配着羽毛的纯白长裙。和服则花哨得像艺妓的一样。都是些颜色式样五花八门的演出服装。
沿墙壁安装的化妆台上,贴着一张张长方形的小纸板,上面写着“凯伊茜”、“松原美保”、“梅莉泷川”等舞女的名字。镜子前的化妆桌上,粉红、乳白、橙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化妆用具摆得满满当当。
舞女们在化妆间里,有身上穿睡衣的,短裤配T恤的,还有穿和服单衣的。有的人在专心读漫画杂志和周刊杂志,有的人在睡午觉,还有的在一旁默默地吃东西,总之各人都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那气氛就好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
各个化妆间都打过招呼之后,又到二楼观众席后头的照明室去问候。在那里等待开演的是轮流负责照明和舞台效果的两位大叔。两个人一看即知是典型的幕后技术人员,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威严。一副不会因为我这个新来的年轻主持人而有所动的样子。
终于,自今天起我就是主持人了。从此我可以做跟表演直接相关的工作。也可以作为正式的演员上台表演了。虽然有点儿对不住冢原大妈,但我终于可以不用去开电梯了。***,我一定要干出个名堂来!这样想着,我不由激动得浑身发抖。
十二点整。依照高山师兄的指示,通知照明室前台准备就绪之后,我按下了舞台左侧的开幕铃。
“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刺耳的电铃声响彻整个剧场。
“各位观众大家好。我们浅草法兰西座为您献上的,荟萃关东关西群星的梦幻脱衣舞秀现在开演!请您尽情欣赏!”
高山师兄事先录在磁带里的开场白从音箱中播出,打头阵的第一支伴奏曲奏响了。我紧张地用双手缓缓地拉开了舞台的幕布。
正文 《浅草小子》:第五章 舞女的宠爱(1)
舞女志川亚矢对我宠爱有加
对我这个新来的主持人另眼相待的,是一个名叫志川亚矢的舞女。
志川姐年纪大约三十五六的样子,是深见师父的不知第几任太太。她生在长野县的穷人家,身不由己地做了舞女。沦落为舞女的经历可以说是再典型不过的典型。当上舞女之后,她不仅要负担父母兄弟的生活,连游手好闲的妹妹妹夫之类的亲戚都靠着她。
来剧场的时候,志川姐喜欢找个理由把我叫到化妆间,用各种吃食招待我。这次说做了便当你吃吧!下次说叫了“天正”的炸虾大碗盖饭你吃吧!再下次又说是刚端来的拉面你吃吧!或是从三平超市买来的糖果你吃吧!总之志川姐一看到我,就好像给动物园的猴子喂食一样,总想让我吃点儿什么。
第五章
而我的确也是像志川姐所担心的那样,总是饿着肚子。虽说从开电梯的荣升为主持人,但工钱只涨了五百圆。工作一整天日薪只不过一千五百圆而已。早上到法兰西座斜对门的咖啡店“博朗蒂”吃一顿二百五十圆的早餐吐司,中午在欧佩拉鞋店后面一间叫“一八”的立食荞麦店买一碗一百圆的天妇罗荞麦对付一下,还要买烟,晚上喝几杯兑了汽水和果汁的烧酒,工钱就花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成天饿着肚子,活像一只干瘦的野狗。
志川姐给什么,我就吃什么。吃呀吃,吃个天昏地暗。即使这样身体还是没有要长胖的迹象,目光变得愈加锐利,饥饿感总也驱之不去。
志川姐呢,给干瘦的野狗喂了食,自然要随时随地随意地使唤它。她旁若无人地大喊一声“小——武!”我就得随叫随到。
“小——武!”
“哎——”
听到呼唤,我很不情愿地从舞台左侧的主持台奔向志川姐的化妆间。
“怎么怪声怪调的?叫你,你赶快来就是了。”
“我这不是来了嘛。”
“这个星期上演蜡烛秀,所以小武,快帮我跑个腿,去把蜡烛买回来。稻荷町那边的佛龛店就有卖的。要供大佛的那种粗的噢!”
看这架势,好像我当的不是深见千三郎的徒弟,而是志川姐的徒弟一样。
不过,志川姐的蜡烛秀也不容易。要演一个过着禁欲生活的尼姑。情节是这样的:一个尼姑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开始一个人偷偷地自慰。继而用蜡烛的火苗来寻求更强烈的刺激,终于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正文 《浅草小子》:第五章 舞女的宠爱(2)
在一片黑暗中,扮成尼姑的舞女拿着一支点着的蜡烛独自陶醉在自慰里。这样的表演足够刺激,准定能把观众的兴致煽动起来。
然而志川姐的表演却不是那么回事儿。性格毛躁的志川姐不但没能使看客兴奋起来,反而让人看了忍俊不禁。每当从熔化的蜡烛上落下的烛泪滴到她赤裸的胸脯上,志川姐就会大叫起来:
“嘶!烫,烫,烫,烫死我了!”
她一边在台上东倒西歪地舞着,一边向站在舞台一侧主持人席上的我求救。
“志川姐你蜡烛拿得太近了。再离远一些。再往上举一点儿不好吗?”
可是,志川姐的胸脯已经被烫得红肿起来。
“小武啊!这可不行!身上烫伤了可怎么表演呢?下周咱们演别的节目吧!对了,演入浴秀吧。入浴秀还可以随兴喝酒。小武!快去买三升酒来!”
这下我又得跑去买酒。
志川姐的入浴秀我只看过一次。志川姐梳着岛田髻,扮成艺伎的模样坐在木浴盆里,然后请观众上台来帮她搓背,或是穿上浴衣向客人劝酒。说真的,打扮成艺伎的志川姐像模像样,就算到浅草象潟去正式接客也不会输给真正的艺伎。志川姐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很少跳洋式舞蹈,而是更多地选择表演日本舞。
表演的首日到了。在剧场,每十天就轮到一次首日。但对于刚刚开始做主持人的我来说,这天早晨忙乱得就像着了火一样。
深见师父一进剧场,我们一群演员兼主持人立刻到师父的化妆间集合。
“这一周参加表演的舞女和往常一样,专属的四位,特邀的三位,共七位。舞蹈中间夹二十分钟的小品。高山,你注意安排时间。”
“知道了。”
“小武,这个拿去发。”
师父把预先印好的十天内舞女们预定表演的香盘(节目表)递给我。香盘上写着:第一、凯伊茜。第二,雷米池田。第三,浅吹纯。第四,泽香织。小品《耍流氓》。第五,志川亚矢。第六,梅丽八木。第七,松原美保。其中凯伊茜、雷米池田、志川亚矢、松原美保四位是专属法兰西座的舞女。
还是新手的我拿了香盘,贴在了化妆间外的走道以及各个化妆间的入口处。同时也送到了照明室和主管办公室。
高山师兄和二郎的工作则是到各个舞女的化妆间,把她们在接下来的十天里要表演的节目的伴奏唱片收集起来,同时确认各人的演出时间、服装、编舞,等等。
正文 《浅草小子》:第五章 舞女的宠爱(3)
因为是表演的第一天,舞女们之间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无论哪一间化妆间都叽叽喳喳地充满了活力。
我刚回到舞台一侧的主持人席上,就听到志川姐催命一样地大叫“小武——小武——”志川姐的化妆间在师父隔壁,是个四人共用的大房间。
“小武,我的入浴秀要请你帮个忙,没问题吧?那儿有个酒壶,把酒给我倒满了,准备好酒杯。弄好以后到后面的水房,用那儿的茶壶给我烧上水。等我一出场,你就把澡盆拿出来,倒上兑好的洗澡水。知道吧?”
志川姐这样那样地嘱咐着,抹上了厚厚的脂粉的脸光溜溜的,已经完全认不出是谁的脸了。
“新手主持人,你就让志川姐好好地把你磨炼成人吧!”
打趣我的,是坐在一旁的化妆台前给裙子纫边儿的泽香织。
“就是嘛,我好心要教给他主持人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小武他还一脸不服气呢!”
“没有啊!我没有脸上不服气呀!”
“那,你干吗苦着个脸?嗯?”
“因为,我来法兰西座又不是来当主持人的。”
“那你要当什么?演员吗?口气很大嘛。‘演员、演员’的,你以为这口饭是靠谁才吃上的?难道不是靠我们这些舞女吗?舞女肯脱光,肯让客人看私处,这钱才赚得到不是吗?喂!小武。你想给我回嘴还得再等十年!要不然啊,小武!就靠你们演员那点儿本事,你看客人来还是不来?你有本事就让人说浅草法兰西座的小品比脱衣舞好看!要是能做到咱也服了你!”
真拿她没办法。志川姐的话,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首日的表演终于拉开了帷幕。但今天的客人依然不过是二十个人左右。高山师兄按响开演的电铃,拉开幕布。只见身穿大红色晚礼服的凯伊茜款款走上台去。那身红礼服是向乐于助人的浅吹姐借的演出服。凯伊是三个月前刚刚当上舞女的进修生。舞蹈动作是上一次表演结束后请编舞的田村仁老师传授的,舞起来就像还在排练似的生硬,蹑手蹑脚地放不开。
每个舞女在台上表演的时间大约是二十分钟。按唱片来算的话就是放五到六支歌的时间。无论哪个舞女都是第一、二支曲子用慢歌作开头,向客人展示完自己的舞姿之后,才伴随着第三支曲子的轻快节奏开始脱衣服。她们的表演几乎都是照这个模式来。
正文 《浅草小子》:第五章 舞女的宠爱(4)
第四支曲子又再回到缓慢的音乐以营造气氛,到终曲已是脱得一丝不挂,最后在欢快奔放的音乐中结束表演。
对于伴奏的音乐,舞女们各自有不同的喜好。有的舞女只放演歌[1],有的则是偶像歌星一边倒。或者摇滚、R&B、流行曲样样来得,有的舞女干脆舞得好像自己置身于迪斯科舞厅一样。
凯伊茜脚上踩着一双跟高得几乎穿不上的高跟鞋,笨手笨脚地舞着,活像在做广播体操。好不容易到了第三曲她才把胸罩摘下来。她的动作是那么生硬,观众席上喝倒彩和鼓倒掌的声音此起彼伏。凯伊跳完后一扭一扭地慢慢退到了舞台左侧主持台的一旁。
“劳驾!这个帮我拿一下喽。”
凯伊临下台前,把脱下的衣服扔在一个澡堂脱衣间常见的那种篮子里。主持人的工作也包括把舞女脱下的衣物送到后台她的化妆台前。这个活儿通常叫做“搬裤衩”。也就是说,主持人不
[1]又叫艳歌。用日本传统的民族唱法演唱的流行歌曲。
单要搬演出服,连舞女的裤衩也得一并送到。怪不得志川姐要说,主持人挣的就是给舞女搬裤衩的工资。
雷米池田、浅吹纯、泽香织她们依顺序上台表演完,接下来就到我们表演小品的时间了。高山师兄和二郎已经在做上台的准备。我还是那个人妖的角色。这个星期师父仍然不登台。只有高山师兄、二郎和我三个人上台表演。
“喂,小武!小品后面接下来就轮到志川姐的入浴秀,所以你别忘了小品一演完就把水烧上,准备好水盆。”
啊?差点儿忘了。高山师兄这么一提醒我才慌张起来。我急急忙忙跑到水房,用一个大茶壶装满水放到煤气灶上,把火呼呼地开到了最大。又拿出澡盆,装了酒的酒壶也一并准备好。然后还有汗巾和浴巾。总算一切准备就绪了。
我飞跑回化妆间,穿上人妖的服装后开始给自己化妆。大概是有些不放心,已经打扮成艺伎模样的志川姐,仿佛刚刚才走出青楼一般,风姿绰约地出现在我的化妆间前。
“小武,热水没问题吧?”
“没问题!已经烧上了。接下来有二十分钟的小品,我看时间足够啦。”
“拜托啦!小品演完趁着舞台转暗的时候,赶快帮我把酒和澡盆放到台上去。不过啊,小武的人妖模样怎么化妆都好像走在水瓢街上的土老冒,真是越看越吓人哪!都是你那个八字脚害的!不能想想办法吗?还有那个狗熊一样的腿毛!”
正文 《浅草小子》:第五章 舞女的宠爱(5)
“哈哈!”
“唉,你就先笑着吧。至少你的台词功夫还不错。”
“谢谢姐,我会努力。”
“好了好了,不用那么咬牙切齿的。肚子饿得快。”
志川姐打趣完,咯咯笑着回自己的化妆间去了。
这天,小品《耍流氓》比平日赢得了更多的笑声。因为深见师父没有出场,我们可以放得开一些。高山师兄和二郎的即兴台词一句接一句地直往外冒。
看到别人把观众逗笑,自己也会不甘人后,现场表演就是这样。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又是现编台词又是拼命逗乐,我们硬是把小品演得延长了十分钟。
在观众的爆笑和掌声中舞台转暗,我一退场,还来不及把人妖的服装换下来就开始忙着准备志川姐的入浴秀。
煤气灶上,沸腾的热水已经把茶壶盖儿顶得砰砰响。我把澡盆搬到没有灯光一片黑暗的舞台上,再把茶壶里的开水一股脑儿地倒了进去。昏暗中都看得见澡盆上蒸腾的水汽。我慌忙往澡盆里掺冷水。
准备好酒,再确认浴巾和汗巾也放好了,我才向等在舞台左侧的志川姐做了个一切就绪的手势。负责照明和舞台效果的人在确认我离开舞台之后,开始播放志川姐登台的第一支曲子。
艺伎装扮的志川姐艳丽地登场了。观众席上好像来了一群志川姐的粉丝,一时间四处响起欢快的口哨声。
第一、二支曲子志川姐表演了宴席式的日本舞,趁客人看得兴起时,又走下观众席去,再次掀起一片欢声。志川姐选中观众席第一排的一个上班族打扮的男人,抓住他的手,把他请到台上。
这个头顶微秃的中年上班族腼腆地站在台上,被志川姐引导着帮她宽衣解带起来。接下来他还可以在台上一边欣赏志川姐的裸体一边协助她入浴。
志川姐舞到身上一丝不挂的时候,就在身前挡块汗巾,一边摆出婀娜的姿势缓缓地把脚伸向澡盆。就在这时——
“呲!呲嘶、呲嘶、烫!烫——呀,烫死了!”
赤身裸体的志川姐惨叫着跳开了。然后又一边舞蹈一边蹲下来,伸出手试探水温。过了一会儿,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往澡盆伸出一只脚,立刻又“呲嘶、呲嘶”地缩了回去。照理说我已经加了足够的冷水呀!
志川姐再次裹上绯红色的底裙,一边跳舞一边围着澡盆打转。
伸一只脚进去试探一下又舞几下,再试探再舞,在澡盆周围转来转去好像怎么也不见热水变凉似的。那个被拉到台上来的上班族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尴尬地被晾在那里。
志川姐终于忍无可忍,她一边舞一边朝着舞台右侧走来,还没来得及换下人妖服装的我正等在幕后。
正文 《浅草小子》:第五章 舞女的宠爱(6)
“小武!你个混账东西!我可不是那个被煮了滚锅的五右卫门[1]啊!我皮肤像猫皮一样怕烫,你还放那么烫的水!快拿冷水来!冷水!快!笨蛋!”
[1]传说中的有名盗贼。最后被烫死在滚锅中。
“知,知道了!”
我就那么身穿人妖衣裙,跌跌撞撞地拿了脸盆去打水。志川姐接过脸盆,舞蹈着过去把水倒进澡盆里。然后又舞蹈着回到我这边来。就这样我一盆又一盆地把水递给了志川姐。舞台上只听见往澡盆里倒水的“哗哗”声。
志川姐头顶着岛田髻的假发,前胸赤裸,只在腰上围了一条底裙,没完没了地舞蹈着往澡盆里加水。那样子活像是在着了火的温泉浴室救火一般。那个微秃的上班族终于失去了耐性,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擅自走下台去了。看着舞台上的情形,台下的观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直到刚才,观众席上传来的还只是压得很低的笑声,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加水!加水!快倒水进去啊!”的助威声。大伙儿一边喊一边笑得东倒西歪。
更糟糕的是,终于等到澡盆里的热水调到了适合的温度,志川姐扑通跳进澡盆的时候,台上响起了终曲的音乐。最后一曲应该是与台下观众互动的舞蹈。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时间坐在澡盆里请观众帮忙搓背了。要紧的是到台前逗观众开心。
志川姐计划好的风情万种的入浴秀就这样砸了锅。表演一结束,我就被叫到了志川姐的化妆间。
“小武!你让我表演得真精彩呀!”
“姐!实在是对不住您了。不过观众好像很开心。”
“混账东西!我又不是演小品。我要那么些笑声跟掌声做什么?‘烫!啊烫!’地在澡盆边打转儿,你当我是火石山的狸子[1]啊?”
“嘻,嘻,呵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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