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清代学人列传

_5 佚名(清)
  岑春萱抚湘,上所著书,得旨嘉奖,晋内阁学士。陈宝箴、徐仁铸等建湘学以开通风气,先谦故守旧,议不合,屡书让之。光绪已酉,乞粜变起,两湖总督瑞澂疑其所主,奏劾免职。旋卒。别有《天命以来十朝东华录》若干卷,《虚受堂诗文集》若干卷。
  ○王懿荣
  王懿荣,字正孺,一字廉生,山东福山人。
  自幼性情笃挚,读书过目不忘。年未冠,随父官京师,观政户部,声誉大起。顾屡踬场屋。同治癸酉,始中顺天乡试副榜第一。座主吴县潘文勤公深重惜之。光绪己卯,中式顺天举人。明年成进士,入翰林,散馆授编修。癸巳,典试河南。甲午,朝考一等,命值南书房,署国子监祭酒。中东事亟,上疏请回籍办团练以为声援。会议和乃罢。回京复命,并缴还饷项五千金。是岁即补授祭酒。丁母忧。服阕,还原任。前后三拜司成,诸生得其指授者,皆相勉为实学。以会典馆编校叙劳加二品街。庚子,刚毅与端王朋比引义和团入京,偕侍郎李端遇同授团练大臣。于召见时,面奏义和团无法纪状,朝廷始知为乱民,而国事已不可为矣。都城破,两宫西狩,遂投井殉节。事闻,赠侍郎衔,予谥文敏。
  公为学不分汉宋门户,珠笃好金石文字。得诸城刘氏旧藏,故收蓄颇富。与潍县陈编修介祺商订古文书疏往还不绝。潘文勤暨常熟翁尚书咸推之为博学多识。于书无所不窥,而于篆籀奇字尤善悟,视当时通儒所获独多,盖天性也。为人坦白,不屑问家人生产。至购买书画古器,即典农质物不惜,故官日崇而贫日甚。所著率未就,仅《天壤阁杂记》一卷载江氏《灵鹣阁丛书》中。奏稿若干卷,别刊。
  ○王引之
  王引之(1766--1834),字伯申。江苏高邮人。王念孙之子。
  乾隆六十年举人。嘉庆四年,成一甲三名进士,授职编修。寻擢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丁母忧,服阕,视学河南,捐俸购十三经注疏,分藏各学。中州字音不协,选订诗韵,俾士子勤肄焉。旋升侍读诗讲学士,继授通政司副使。各省题本多为奸胥舞弊压搁者,任事数日,廉得一本,穷治之,弊遂绝。十八年,由太仆寺卿转大理寺卿。时米禁严,畿辅岁歉乏食,疏请宽禁。是秋巨逆林清犯禁门,有议加筑圆明园宫墙,或请增宿卫兵额者,公皆不谓然,具折上仁宗,大动容,召对良久乃罢,上谕军机大臣:"王引之言人所不敢言"。其事卒见施行与否,与其奏牍何辞,海内咸弗知也。逾年,视学山东,值教匪捕诛之后,作《阐训化愚论》、《见利思害说》,士民赖以端所向。任满,迁左副都御史,奉命治福建藩司李赓芸狱,得实平反。还朝,擢礼部侍郎,迁吏部,充修《仁宗实录》总裁。道光元年,为经筵讲官,升工部尚书,调礼部尚书。丁父忧。时怀祖先生年九十,公亦六十七矣。执亲之丧,白衣冠,周一岁,起复任原职。十七年,以疾卒于位,赐祭葬,予谥文简。
  公立朝,不唯阿,不矫激,敷陈密勿,家人多不及知,有古大臣风度。凡典乡试者四,典会试者二,得士甚众。幼承家学,精研古义,尝言于人曰:"吾之学,于百家未暇治,独治经。吾治经,于大道不敢承,独好小学。夫三代之语言与今之语言,如燕越之相语也;吾治小学,吾为之舌人焉。其大归曰:用小学说经,用小学校经而已矣。"又曰:"吾用小学校经,有所改,有所不改。周以降,书体六七变,写官主之;写官误,则为改。孟蜀以降,椠工主之;椠工误,则为改。唐宋明之士,或不知声音文字而改经,以不误为误,是妄改也,则为改其所改。若夫周之没,汉之初,经师无竹帛异字,博矣,吾不能择一以定,则不改。假借之法,由来旧矣;其本字什八可求,什二不可求。必求本字以改假错字,则考文之圣之任也,则不改。写官椠工误矣,吾疑之,且思而得之矣;但群书无佐证,惧后来之籍口也,则又不改焉。"
  尝本石臞先生《广雅疏证》所诠,及平日趋庭所闻者,成《经义述闻》三十一卷,皆摘经句为题而解之。间有摘一字及类摘二句三句数句不等。其前人传注不皆合干经,则择其合经者从之;其皆不合,则以己意逆经意,而参之他经,证以成训,而别为之说。非专守一家,无少出入,如何劭公之墨守,故即毛、郑《诗》《礼》传注,且凭文字假借,辨其是非。于近时惠、戴诸家号为通儒者,亦辄引古义以驳正之。莫不旁征曲喻,融会贯通。其解及《大戴》,以宋人曾升之为十四经,《国语》则汉《律历志》有《春秋外传》之目也。
  复怪自汉以来,说经者崇尚雅训,凡实义所在,既明著之矣,而语词之例则略而不究,即以实字释之,遂使其文扞格,而意亦不明,因见石臞论《诗》"终风且暴"《礼记》"此若例也"诸条,发挥意旨,于是始涣若冰释,得所遵循;遂益引而伸之,以尽其义类。自九经三传及周秦西汉之书,凡语助之文,莫不遍为搜讨,分字编次,成《经传释词》十卷。都百六十字。前人所未及者补之,误解者证之,易晓者则略而不论。与《述闻》益互为表里,实今世文典之先河云。
  ○王源
  王源,字昆绳。一字或庵,直隶大兴人。生于顺治五年,卒于康熙四十九年(1648-1710)。
  少有节概,慕诸葛亮、王守仁之为人。从魏禧学古文。豪侠尚气,喜言兵,作《平书》十篇,一曰分民,二曰分土,三曰建官,四曰取土,五曰制田,六曰武备,七曰财用,八曰河淮,九曰刑罚,十曰礼乐。分上中下三卷。大旨谓:
  "秦坏先王之法,祸中于一时;后世因之,祸流于万世。且夫草昧初造,苟因前制,立国已耳。位天地,育万物,宅心者谁乎?势已定,功已成,欲变法难矣。法至明而弊已极,非尽其旧而别为规,不可以为治。爰本三代之法,而不泥其迹,准今酌古,变而通之,以适其宜,参取后制,一洗历代相因之弊,而返乎古,使遵行之毋失,亦可为一二千年太平之业,斯愚志也。"
  于文章,亦恒自言:"左、史、昌黎之外,无北面者。"年四十,初游京师,徐元文颇加礼重,诸公排纂文史,必就质焉。《明史》稿《兵志》,实出其手。或病其不习时文,笑曰:"是尚需学而能乎!"因就有司求试,举京兆第四人。寻舍去,曰:"吾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
  晚岁,闻颜习斋讲学乡里,偕李刚主往谒,与语,大悦服,同师事之。然自负轻世学益坚,曰:"吾所学及今始可见之行事,非虚言也。"既而以习斋之说告方苞,苞故皮傅程、朱,颇相诘难。或且谓君因而自咎,乃恐失实生平好为汗漫游,见人不自道姓名。逾六十后归,客死山阳。卒之日,神色洒然,无片语及家务。
  所著《平书》外,有《易传》十卷,《兵论》二卷,《或庵文集》十六卷。
  ○王筠
  王筠(1784--1854),字贯山,一字泉友,山东安邱人。
  道光元年举人。博涉经史,尤深《说文》之学。游京师三十年,出任山西宁乡知县。县在万山中,民朴事简,暇则抱一编不去手。旋权徐沟、曲沃,并号繁剧,二县皆治,亦未尝废学。
  著有《说文释例》二十卷,即诗书而释其条例,犹杜元凯之于《春秋》也。共分五十二目,自指事至列文变例,皆论篆籀;自说解正例至双声叠韵,皆论说解;自挩文至末,则皆臆说。《存疑》数卷,专订许氏及段玉裁之误。其例目失之繁多,论说或涉穿凿,不无遗憾。而其精确之处,如论象形之字当分平看竖看,又有当放低看者,时契文尚未发见,可谓创获。
  复著《说文句读》三十卷,虽多采段注及桂氏义证,然贯以己意,折衷一是。初不依傍于人,《说文补正》二十卷,《句读补正》三十卷,则辅翼两书者。《说文系传校录》三十卷,又所以绍述大徐之学,足以骖靳钱、钮焉。斯为《王氏说文五种》。
  他著;《禹贡正字》一卷,《毛诗重言》一卷,《毛诗双声叠韵说》一卷,《夏小正义》一卷,《弟子职正音》一卷,《蛾术编》二卷,《小学三支别》《四书说略》四卷,《教童子法》一卷,亦不落讲章语录窠臼。《马首农言》一卷,典雅翔核,有六朝地志风度。卒年七十一。光绪中曾由国子监将所著书择要进呈,奉旨留览。
  ○魏源
  魏源(1794--1857),字默深,湖南邵阳人。
  七八岁时,即常夜手一编咿唔达旦。十五补诸生,始究心阳明之学。好读史,贫无书,假之族塾。乾隆癸酉,举拔贡。翌年入都,遂留从胡墨庄问汉儒家法。侍郎周系英见其著作,力为揄畅,数月,名满京师。是时复问宋德之学于姚镜塘,学《公羊》于刘申受,古文辞则与董桂敷、龚自珍诸人相切磋。道光壬午,中顺天乡试。苏藩司贺长龄延辑《皇朝经世文编》,乃更留心经济之学。巡扰陶澍亦加礼重。凡海运水利诸大政,咸与咨访。已丑,应礼部试不售,援例以内阁中书候补,益熟于一代掌故沿革。比陶公督两江,用先生议,改淮北,试行票盐,引销课裕,每年额溢数十万。壬寅,英人犯海疆,江浙震动,佐钦差长白裕公幕,数月辞归。裕公阵殁,抚议遂成。有感而著《圣武记》十四卷。甲辰,成进士。以知州用,分发江苏,权知东台县事。礼耆德,惩奸猾,士民说服。未几,丁母艰去官。读礼之暇,念曩岁夷祸,缘当事者为其鴪远,不谙底蕴所致;因搜览历代史志及明以来岛志并近译外洋诸纪述,辑《海国图志》六十卷。继又得布人玛吉士等所著书,补辑四十卷,合前书共一百卷。服阕,署兴化知县。请于大府,定收获后启坝,且筑西堤以捍秋汛。民感其德,议集资建生祠,坚阻乃止。会淮南亦改鹺政,而盐缺产课不足,檄权海州分司运判,相机调剂。咸丰辛亥,补高邮州牧。粤寇既陷扬州,则首倡团练,亲督巡防,人心始定。乃为忌者以迟误驿报劾罢。仅一佐周天爵治军皖北。避兵侨居兴化,惟手订生平著述,不与人事。
  其学最精史地,故推《圣武记》、《海国图志》称佳构。治经好求微言大义。于《书》,专申《史记》伏生大传,及《汉书》所载欧阳、夏侯、刘向遗说,以难马、郑,作《书古微》十七卷。于《诗》,表章齐、鲁、韩坠绪,以匡传笺,作《诗古微》二十二卷。其馀尚有《公羊古微》、《春秋繁露注》、《曾子子思子章句》等十馀种,多不传。后之论者诋其空疏少实,盖考据非其所擅,而新理解则时出也。杂文自编为《古微堂内外集十卷》。卒年六十四。
  ○温睿临
  温睿临,字邻翼,一字哂园,浙江乌程人。为故辅体、仁族孙。
  举康熙乙酉乡试,诗古文雄于时。性伉直,好面折人过。与万季野交最善。以赴礼闱游京师,当道钦其名,咸致敬礼。会开明史局,徐元文延万主任编纂,因常相过从,多所参论。季野乃谓之曰:"鼎革之际,事变繁多,金陵粤闽,播迁支柱,"历年二十,遗事零落,及今时故老犹存,遗文尚在,可网罗也,子曷辑而志之成一书乎!"应曰"诺"。在京无事,遂裒聚野史绥寇纪略等四十馀种排比纂次,三帝鲁王为纪略者四,诸臣为列传者二十四,总成四十卷,题曰《南疆逸史》。观其序万氏《纪元汇考》称:"余来京师,与之游者十馀年,见则问看何书?有何著述?勤勤以年老时迈毋荒岁月为戒。"是《逸史》虽成于哂园,而实犹是季野之志也。究缘怵于利害,不能直笔,比诸陈承祚《蜀志》差可比肩。尔后文网日密,即此四十卷者,辗转传抄,仅止二十卷;且削脱撰人名氏。然则详于南都、闽、浙,略于滇、粤、台峤,尚未知原本如此,或后来之佚脱也。殆李氏瑶重编为五十六卷,则更非'庐山之真面目',良足惜也!"他著尚有《吾征录》、《均役全书》、《游西山吟稿》若干卷,均不传。
  ○翁方纲
  翁方纲(1733--1818),字覃溪,直隶大兴人。
  乾隆甲子,年十二,补顺天府学生。丁卯年十五,乡试中式。壬申,年二十,会试中式;殿试,改庶吉士。即于是年自编《复初斋诗集》。甲戌,年二十二,散馆,授编修。己卯,年二十七,奉命典试江西。壬午,年三十,奉命典试湖北。甲申,年三十二,奉命视学粤东。壬辰,还都。次年得宋椠苏诗施顾注本,因以"宝苏"名室。丙申,奉命充文渊阁校理官。己亥,奉命典试江南。辛丑,擢国子监司业,旋擢司经局洗马。癸卯,充顺天乡试副考官。甲辰,还少詹事。丙午,再视学江西。辛亥,奉命视学山东。嘉庆元年,丙辰,年六十四,赐千叟宴,赏赉珍物。己未,授鸿胪寺卿。甲子,年七十二,重赴泮杯。丁卯,年七十五,赐三品街,重与鹿鸣宴。甲戌,年八十二,赐加二品衔,重与恩荣筵宴。戊寅,年八十六,卒。
  先生精心汲古,宏览多闻,于金石谱录书画碑版之学,尤能剖析毫芒,如肉贯串。著《两汉金石记》二十二卷。前列《年月表》,十八卷附《魏吴石刻八钟》,十九卷《隶续补急救章注》,二十卷《隶八分考》,二十一卷《补遗》,末附《斑马字类记》。议论坚卓,断制详明。既刻后,随有刬改。晚定本,尤见精核。惟间以诗歌附入,与欧、赵之体又异。视学广东时,著《粤东金石略》若干卷。
  先生诗宗西江派,多至六手馀篇。自诸经注疏以及史传之考订,金石文字之爬梳,皆贯彻洋溢于其中。虽瓣香在少陵、东坡,初不以一家执也。书法初学颜平原,继学欧阳率更;隶法史晨韩敕诸碑。生平双钩事勒旧帖数十本,北方求书碑版者毕归之。
  ○吴东发
  吴东发,字侃叔,号芸父,浙江海盐人。
  屡荐于乡不售,以岁贡入成均。性孝友,工诗文,通六书,工篆隶,善画山水。致力金石之学,凡商周秦汉之文及见者,莫不研究。尝从钱竹汀游,多所商榷,钱引为畏友焉。著有《群经字考》,《读经笔记》,《经韵六书述》,《石鼓读》,《商周文拾遗》,《钟鼎款识释文》,《金石文跋尾续》,《澉浦诗话》,《遵道堂文稿诗稿》等。尤邃于《尚书》,著《书序镜》、《尚书后案质疑》二种。卒年五十七。
  ○吴大澂
  吴大澂,字清卿,江苏吴县人。
  起家翰林,博通训诂辞章,尤嗜金石。有所见,辄手摹之,或图其形,存箧笥,积久得百数十器,编《恒轩吉金录》若干卷。及视学西陲,铎车所莅,地不爱宝,鼎自尊簋之属廉石归装,往往载之兼两,以此文采风流,照耀京国。且数上封章论时事,潘祖荫、翁同龢交称其贤,屡迁至副都御史。光绪庚辰,以伊犁议约出治军吉林。甲申,法越搆衅,会办北洋军务,驻天津。已而简任湖南巡抚。所收蓄益富。甲午,日寇朝鲜,自请督师赴前敌。德宗壮之,授帮办前部,甫交绥,即奔溃,寻自劾,部议革职,得旨改为留任,令还湘。言官交章纠弹,始开缺。未几,慈禧后恶其党同龢,将追论失律罪,赖袁世凯营救,仅予罢斥,永不叙用。卒于家。
  公擅长文学,负才气,好为大言,而军旅实非所习。所著《恒轩吉金录》外,又尽取潘氏暨潍县陈氏、福山王氏诸家合己所旧藏拓本,考而释之,都十四卷。仿宋欧阳公例,名曰《愙斋集古录》。其言曰:"《说文》之字,皆周末相沿,非孔子六经旧简;故求之《说文》而不可通者,往往于《经典释文》得之,如'徐'之古文'■〈余阝〉',《周礼》雍氏注'征徐戎',《释文》刘本作'■〈余阝〉',举沇儿钟鲁公伐■〈余阝〉鼎为证。又如'来'作'逨'、'韔'通'鬯'。《释文》所存异字多与古器铭密合,人初不信,后见敦煌唐写本,《释文》虞书虽止十一叶,以校《通志》、《抱经》两刻,增字不啻倍蓰,《说文》所无,迨难枚举,而今则古字亡矣。"然后知初唐旧本陆氏所存古字实有溢出许书之外,而公之言信而有征也。复裒钟鼎异文,撰《说文古籀补》十四卷、《附录》一卷;就古金文以探制字之源,撰《字说》一卷;纵不若后来孙仲容氏之精,要多创获。书法亦遒丽,有《篆文论语》井《说文部首》见重于艺林云。
  ○吴嘉善
  吴嘉善,字子登,江西南丰人。
  咸丰壬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居京师,获交乌程徐庄愍公,同治算学。其后演述庄愍割圜八线缀术,叙中有感恩知己之语一,可征其交谊之笃矣。同治改元,避乱之长沙,识丁取忠。逾年客广州。因南海邹伯奇又识钱塘夏鸾翔。亦志同道合,并结针芥之契。光绪己卯,奉使法兰西国,驻巴黎。所撰著书,首述笔算,次九章翼,曰今有术,曰分法,曰开方术,曰平方平圆各形术。推测方田者,曰立方立圆术。推衍商功者,曰勾股术,曰衰分术,曰盈不足术,曰方程术。于勾股术后,次附平三角、弧三角、测量高远三术。又次,则专述天元四元之书,为《天元一术释例》,为《名式释例》,并草为《四元浅释》。丁氏初用活字印行十七种,后悉刻入《白芙堂丛书》。公自巴黎受代还,旋卒。
  ○吴凌云
  吴凌云,字得青,号客槎,江苏嘉定人。
  岁贡生。师承汉学,晚尝假馆钱竹汀孱守斋,得悉发所藏书读之,闻见益廓,研究益精。遂取十三经释文,最录其文字声音训诂之互异者,而剖析其义类,折衷许书,实事求是,不苟依傍前贤,亦不妄与前贤驳难,惜未卒业而殁。年五十七。然论列已逮《尔雅?释言》,仅阙《孟子》而已。竹汀且间采其言入《养新录》。海盐陈其幹获手稿,厘为《经说》三卷,附《小学广韵说》各一卷,总曰《吴氏遗书》。其中如:引"护网",证《葛罩》是"护";以食哺小儿曰"饫",证《棠棣》饮酒之"饫";"背当",证《仪礼?乡射记》"韦当";谋以酒酢谓之"亨",证《礼运》以亨以炙之数;皆世俗恒言,而简质精卓,辞达理举。小学诸说,则谓:"身"当训家人有身,"后"当训尾下窍,"甘"即古"柑"字,"卜"即古"报"字,"弗"即古"绋"字,"来"即古"赉"字,"夷"、"吊"等字并象缠束形。又推本造文之始,阐发前人未宣之秘,无不典核明析。
  ○吴其濬
  吴其濬,字瀹斋,河南固始人。
  家世贵胄,由举人捐内阁中书。嘉庆二年,以一甲第一名及第。授修撰,放广东考官。旋丁父母忧。服阕,值南书房。迭任湖北江西学政,累官至内阁学士,兼兵部左侍郎。奉命查办湖广总督周天爵滥刑诸款,得实,周论遣,即署督缺,寻简湖南抚巡。适崇阳县逆匪钟人杰连陷崇通,将进窥巴陵,偕提督台涌驰岳州防堵,诸镇兵至,令分扼临湘、平江各隘,而自移驻湘阴,匪三千馀偷劫平江军营,击却之。未几,湖北兵收崇通,钟匪就擒,叙功调云南巡抚。数月,改福建,奏请清查云南铜厂情形及库存款项。寻复调山西,以兼管盐政,疏陈河东活引课银短绌,拟裁减盐政办公银万两充抵,均允行。晋省烟土充斥,群贩者或劫夺相械斗,禁之尤力。道光二十六年,以旧疾屡发,请开缺,旋卒。赠太子太保,赐祭葬如例。
  公虽弋巍科,登显宦,顾留心博识之学。所读四部书,苟有涉于水陆草木者,靡不剬而缉之,名曰《长编》;然后乃出其生平所耳治目验者以印证古今,辨其颜色,别其性味,省详论定,摹形绘状,成《植物名实图考》三十八卷。并以《长编》二十二卷合之。首谷蔬,次草花果木,都数千馀种。诚可谓包孕万有,独出冠时者矣。惟分类或不若今植物学家之密,又遣辞间有文人习气;大辂始于椎轮,要未足为此书病也。
  ○吴骞
  吴骞(1733-1813)字槎客,浙江海宁人。诸生。
  友同郡陈鳣,讲求训诂之学,互相质证。著《子夏易传疏》二卷,《诗谱补亡后订》一卷。
  笃嗜典籍,遇善本书,辄倾囊购之。先后所得不下数万卷。颜所居楼曰"拜经",取东莞臧氏例也。校勘精审,裒其题跋成《藏书记》五卷,多资考订,在钱遵王、吴尺凫上。尝获宋椠本《咸淳临安志》,刻一印文,为"临安志百卷人家",盖风致如此。
  先世故有别业在荆溪,每间岁来往。因采访旧闻,撰《桃溪客语》五卷。又成《国山碑考》一卷,《阳羡名陶录》二卷,并极详赅。年八十卒。
  刊《拜经楼丛书》若干种,如《陶靖节》、《谢元晖》、《罗昭谏》诸集,率宋元旧刻,而以已著暨诗文集附焉,艺林重之,与"士礼居"相颉颃云。
  ○吴任臣
  吴任臣,字志伊,一字尔器,号托园,浙江仁和人。为明诸生。
  康熙己未,召试博学鸿词,授翰林院检讨。志行端懿,学博而思深。穿穴经史,兼擅天官奇壬之术,射事多中,时人比诸管、郭。尝以欧阳氏《五代史》附十国世家于末,虽叙次简洁,然遂不免遗漏,立传者孙晟、刘仁瞻数人而已。又于十国时事亦间有未核,读史者或不足焉。因取其间人物事实而章著之,网罗典籍,仿崔鸿例,勒成《十国春秋》。为本纪二十四,列传千二百八十二;人以国分,事以类属,又为纪元、世系、地理、藩镇、百官、五表,总一百十四卷。所采古今书籍,无虑数百种,即石刻亦所不遗,故绝鲜臆说杜撰。复为考异夹注各条之下,以示有征。其所辨证,如田頵擒孙儒年月,则从吴录,而不从薛史。吕师周奔湖南年月,则从《通鉴》,而不从《九国志》。南唐《烈祖世家》,则从欧史《十国纪年》,而不从《江南野史》《吴越备史》之类。采择详博,而考据明慎。五表义法尤精,为文亦渊雅,得马、班遗意,诚足称淹贯矣!他著尚有《字汇补》、《山海经广注》、《托园诗文集》,共若干卷。惜《周礼大义通》、《春秋正朔考辨》、《南北史合注》,并佚不传。
  ○吴荣光
  吴荣光(1773--1843),宇伯荣,号荷屋,广东南海人。
  嘉庆戊午举人,己未进士。散馆,特授编修。京察一等,补御史。充浙江乡试副考官。未几,以巡漕失察落职。指复员外郎,选刑部。随成格往山西谳狱,覆命升郎中,补军机章京,授陕西西安道。道光元年辛巳,擢福建按察使,赶贵州布政使。寻丁外艰。期满入都召见,补授湖南巡抚。值江华逆傜赵金陇倡乱,偕总督卢坤、提督罗思举讨平之。署湖广总督。除办理善后外,在任五年。凡裁冗员,惩蠹役,缉奸民,政事莫不具举。丙申,坐湖南学政龚维琳被劾,未先据实陈奏,降四品卿。未成行,适武岗匪警,得旨留湘会剿。事毕赴京,逾岁,授福建布政使。嗣以衰老乞假归。卒年七十一。
  公恢廓大度,喜延纳,遇士抱才艺者咸罗而致之幕下,或为游扬声誉,有毕秋帆、阮芸台之风。尤酷嗜金石,精鉴赏。所藏如辛举卣、祖乙鼎、姬彝、蛢笠尊、太史虘父巳彝、兵史鼎等,皆海内绝品。其馀碑版,又几二千通。著《筠清馆金石记》,先刊其金文五卷。说者谓公经学虽不逮文达,此书实足与《积古斋钟鼎款识》相颉颃。复撰《帖镜》六卷,考证亦颇雅赡云。
  ○吴式芬
  吴式芬,字子苾,号诵孙,山东海丰人。
  道光甲午进土。官至内阁学土。酷嗜金石,尝就《寰宇访碑录》,补其未备,删其讹复,增入三代秦汉以来吉金,各注姓氏家藏,如孙录收砖瓦之例;惟不载玺印泉币镜铭,只载有年月者;孙录未详碑额,亦并补之;书约十六卷,名曰《攈古录》。又复荟萃金石目录,分州县编之。其存者,则列为己见;未见者,则注明见某书,列为待访。凡古今金石诸书,无不备采;更取历代史籍及诸家文集说部以益之;墓志以曾出土、著录者为断,而不采文集;钟鼎砖瓦,流传本无定所,亦不收载;地里未详者,别附于后,以俟参考;名《金石汇目分编》,约四十卷。于款识古文,研究六书,多所考释;于穹碑巨著,缺文误字,博访旧本,多所补正;皆散见所蓄金文册子,及手校金石各书。近代关中汉泥封出土綦多,谓足明两京制度,订史册沿讹;集拓本,据《汉志》编次,加以考证,成书一卷,与《攈古录》并梓行。惟《汇目》稿藏于家。
  ○吴廷华
  吴廷华,字中林,号东壁,浙江仁和人。
  康熙甲午举人。官福建海防同知。生平于六经笺疏,无所不窥。尝以荐预纂修《三礼义疏》,得遍览中秘储书之古今先儒著述,故礼学尤为赅洽。撰《周礼疑义》四十四卷,《仪礼疑义》五十卷,《礼记疑义》七十二卷,稿凡百数十册,惜以卷帙浩繁,无力刊行。昭文张海鹏曾抄入《治经堂续经解》,亦未遑授梓。今传世者止《仪礼章句》十七卷。以经文叙次质直,无脉络起止可寻;又自一字至数十字,句多奇零不整,语语涩口;且监本与石本各有脱误,郑注与贾疏不免轇轕;用是删繁取约,补脱勘讹,作为此书。一篇之中,画其节目;一节之内,析其句读;其训释多本郑、贾笺疏,间亦采他说附案以发明之。至丧取特关教孝要道,则倍加详审。论者谓:虽不逮张蒿庵,而较胜于马德章云。
  ○吴炎
  吴炎(1626--1663),字赤溟,又字如晦,号愧庵。江苏吴江人。以遭逢鼎革,不忘宗国,故更号赤民。
  少承家学,为归安诸生,有声于时。国变后,乃遁迹湖州山中,久之始出,则偕其伯叔昆季结逃难之盟于溪上,一时吴越间高蹈能文之士声应气求者得数十百人,盖彬彬乎有月泉吟社之遗风焉。
  既与同邑潘柽章约撰《明史记》,柽章精考核,而赤民长于叙事,因各竭其能昕夕载笔。又疏遗轶暨赫赫耳目前足感慨后人者,得百事,作《今乐府》。史祸作,或劝趋避,笑不应,阖户危坐,以待捕者。既鞫讯,廷辩侃侃不稍挠;已知其无济,益抗激骂不止。棰楚交下,意气自若,竟与柽章同磔于市。天下咸识其惨!《乐府》清季有梓行者。邑人陈去病复裒其遗集。
  ○吴颖芳
  吴颖芳,字西林,自号临江乡人,浙江仁和人。
  少端重,寡言笑。年十五而孤。一应童试,为隶所呵,曰:"是求荣而反辱也!"自是遂不复为制举业,壹志读书。尝怪郑樵《通志》务与先儒为难,于是取六书七音乐略为之从流而溯其源。其用力,则自乐始。谓:"律管音调,请儒能致其说而不能习其器,俗工能习其器而不能得其说,遂以为不可究诘。"乃案典籍证众器,成《吹豳录》五十卷。次及六书,悉本许叔重。谓:"今本《说文》取一字为篆书,而细书为往;其实许氏原文,上下相连,皆当作大书。又许氏所列文字间有未备,每于说中见之,如某字从某,则所从之字可以补正文。"成《说文理董》四十卷。因六书而及音韵,谓;"字读有古音,有正音;经传反切,皆经先儒审定,不对执后人口音以取证。"成《音韵讨论》四卷。又因《说文》而考制字之原,分六类,各溯其所从始,而沿其孳生,成《文字源流》六卷。又取钟鼎文字有成篇可读者,笺释其文义,详论其前后倒互之例,读之皆能文从字顺,成《金石文释》六卷。兼通内典,所著关于"因明"、"唯识"者复数种。晚年名益重。通州雷翠庭、武进庄方耕视学两浙,均躬造其庐订交焉。惜遗稿多散失,仅《吹豳录》及《理董后编》六卷有写本。而《临江乡人诗》四卷独传。迩来竞倡道古金石文学与夫佛学之相宗,不知百数十年前先生夙已开之,转以诗人目先生也,嗟夫!
  ○吴玉搢
  吴玉搢,字籍五,号山夫,江苏山阳人。贡生。
  自幼即好辨识古字。稍长,究心六书,博通群籍,学有本源,旁及金石彝器,合同异之迹,析流传之变,形声既明,训诂斯定,因以考证经传,指摘谬讹,勒而成书,著《说文引经考》二卷,虽不逮后来完备,实大辂之椎轮也。《别雅》五卷,取字体之假借通用者依韵编之,各注所出,而为之辨证,于考古深为有功。《金石存》十五卷,前为篆书五十二种,后为隶书六十八种,皆列其文于前,而解题于后,详其出处,系以时代。李氏函海刻此书,题仁和赵搢撰,误矣。性喜游,尝南浮大江,访求畴人逸士,与涉历山谷,探采古迹,以证其所学。穷冬匹马走塞上,登居庸关。所至就戍卒野人叩以山川厄塞,时徘徊丛莽落照中,竟日不食,人多怪之。复游京师。时翁覃溪、朱竹君方以考据金石称专家,闻山夫至,争出所著以相质。秦蕙田纂《五礼通考》,亦多出其手订。晚得凤阳训导。久之告归,卒于家。
  ○吴云
  吴云,字少甫,号平斋,晚自号曰退楼,浙江归安人。
  少虽孤露,而能自奋于学。屡踬场屋,六试始补博士弟子,秋闱复不售。转益讲求经世之学,旁及金石书画,咸究壸奥。道光甲辰,援例以通判分发江苏,两权宝山,一权金匮,所至有政声。长于折狱办赈,富经验,实事求是。寻摄泰坝监掣同知。值粤寇沿江东下,侍郎雷以諴治军扬州,檄总理营务。叙功升知府,并加道衔。咸丰戊午,权知镇江府。时郡城残破之馀,抚绥安辑,流亡渐归。明年,调苏州,奉上官命赴上海与西国领事会议假洋兵助战,议未定,而省垣陷。巡抚薛焕使率炮艇会洋兵收复松江府城,遂兼摄松守,而部议以失地将夺取,薛公力争得白。因固请交代,并辞兼篆。然尚佐薛公幕,虽不居职,而有大议必须焉。终为忌者谮去,遂不复出。诸大吏屡欲强起,皆以疾谢。侨居吴下,有泉石之胜。客有见之者,则幅巾杖履,萧然如神仙中人,几忘前此之为风尘吏也。生平笃嗜金石,幼读《汉书》至梁孝王尊罍事,曰:"此必三代上法物,惜史氏言之不详耳!"塾师大异之。所著有《二百兰亭斋金石记》,毁于兵火。乱后得齐侯罍二,更名所居曰"两罍轩",著《两罍轩彝器图释》十二卷,凡一器一铭,莫不钩摹格刻;意有所疑,则博稽经史,以相证明。此外有《古官私印考》,都二十七卷;《虢季子白盘考》、《汉建安弩机考》、《温虞恭公碑考》、《华山碑考》各一卷,《焦山志》十六卷,诗文尺牍题跋又若干卷。同治十年,以捐赈直隶水灾复原官。卒年七十三。
  ○武亿
  武亿(1745--1799),字虚谷,号授堂,河南堰师人。
  年十二,偏览九经诸子,为文下笔千言。早失怙恃,衰毁骨立。会伊、洛溢,居圮,架木为小屋,读书其中。严冬砍木,烧以御寒,斧伤足,血殷不顾。倜傥负奇气。乾隆庚寅,举乡试,乃由兴汉走四川,沿夔巫以归,揽其形胜。作《六国论》。旋居京师,从朱筠游,益为博通之学。庚子成进士,选授山东博山知县。莅任,勤政爱民,革诸供馈,决辞无留狱,祷雨立沛,严止贿赂,舆情大治。创范泉书院,进其秀者,亲讲授以敦实学。当和珅秉国,遣番役捕反贼,横行民间,州县莫敢谁何,先生率人收之,杖而解去。大府虑获咎权要,因颟顸以滥刑劾奏。罢官日,博山民千馀人遮道乞留,不得,相与馆其全家于县中,朝夕馈问;先生不忍用家口累民,悉遣归。乃间游东昌临清间,修鲁山、郏县、宝丰三志,藉以自给。继主讲清源书院,凡五载,始返里。安阳令赵希潢与同受业朱筠,延至署,订金石文字,旋抱病辞。嘉庆四年,和珅既伏诛,诏举枉曲,于是先生去官事闻,敕史部起复而先一月竟卒,年五十有五。
  先生生平博洽于学,诸经注疏、三史、通鉴,皆能暗诵。好收藏碑版,游历所至,如嵩山泰岱,遇有石刻,扪苔剔藓,尽心摹拓。或不能施■〈亹毛〉椎者,必手录一本。惬师杏园庄民家掘得宋刘韬墓志,重几百斤,急往购之,负之行数十里,困惫无恤,其嗜古有如此。所著《三礼义证》十二卷,《群经义证》八卷,《经读考异》八卷、补一卷,《四书考异》一卷,《句读叙述》二卷,《金石三跋》十卷,《续跋》十四卷,《偃师堂石遗文录》,并核定五经异义,驳异义补遗,箴膏肓,起废疾,发墨守、郑志等,各若干卷。《授望文抄》十卷,《诗抄》八卷,《读史金石集目》、《年谱》、《授堂札记》又若干卷。
  ○夏鸾翔
  夏变翔,字紫笙,浙江钱塘人。
  诸生。以输饷议叙,得詹事府主薄。年少聪颖,讲究曲线诸术,洞析圆出于方之理。条列各法,更推演以究其变。撰《洞方术图解》二卷。谓"楕圆及诸曲线其理皆出于平圆,苟会其通,则制器尚象,俯仰观察,为用无穷。"撰《致曲术图解》二卷。复尝专立捷术,以开各类乘方通为一术,可径求平方根数十位,不论益积翻积,俱为坦途。成《少广缒凿》一卷。又《万象一原》九卷。刻汪氏《振绮堂丛书》中。
  ○夏荃
  夏荃,字退庵,江苏泰州人。
  编辑《海陵文征诗征》凡数十卷,又撰《退庵笔记》十六卷,《梓里旧闻》八卷。凡桑梓旧闻,衣冠盛事,故书杂记,轶行遗文,下及技艺寸长,乡闾琐语,莫不辨非求是,援古证今,搜罗甚富。宝应刘宝楠称其"在小说杂家间,固梦溪香祖之流亚也"。又集其所获古钱干馀品而录之为谱,谱凡八卷。前有《历代年号重袭考》,《历代钱谱考》,为之辨真赝,别良楛,考其年世,核其异同,旁征百家,折衷至是。虽未能悉存模拓,而专重考证。后此李竹朋之纂《古泉汇》,实用其例。海陵韩国钧跋以为"审是非,辨得失,能订董广川、洪景伯诸家之误;其考年号重袭,亦与赵瓯北、李申耆相伯仲。洵乎为史学之津梁,圜府之龟鉴也!"以明经终。生平勤于著述,而付印者仅《海陵文征》二十卷,其馀俱未梓行。甚至遗稿散失,十不存一。韩公编《海陵丛刻》,始取其《退庵笔记》、《梓里旧闻》、《退庵钱谱》、表而章之,而先生遗著赖垂不朽云。
  ○夏燮
  夏燮(公元1800-1875年),字嗛甫,又字季理,别号江上蹇叟、谢山居士,安徽当涂人。
  夏燮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受家庭教育的熏陶,兄弟之间自相师友,学业日进。他除熟谙经书、音韵学之外,"兼深史学,留意时务",成为一代史家。
  夏燮于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中举人,初任青阳县学训导。道光三十年,任直隶临城县学训导,《中西纪事》初稿编次成书。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十月,曾国藩调任两江总督,驻扎在祁门。夏燮从浙江返回江西,调入曾国藩幕府。这时,夏燮从事于明史的研究,开始了撰写《明通鉴》的准备工作。接着又做了江西巡抚毓科、沈葆桢的幕撩,处理过长江设关和江西法国教士传教纠纷。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他在《与弘莲详明经论修明通鉴书》中,阐述了修《明通鉴》的目的和凡例。同治四年六月,他又将《中西纪事》增订为24卷,刻印发行。其后在江西历任吉安、永宁、宜黄等县知县。同治十二年,在宜黄县任所刊刻了《明通鉴》一百卷。
  夏燮在宜黄县任内,历年亏空,多达几万金。此事被江西藩司刘秉璋查觉,历次交代不清。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夏燮在贫病忧愤中去世。夏燮死后,官府逼还欠款,其家人只好将夏燮的藏书出售偿债,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刘秉璋曾派人告诉夏家,如果愿将《明通鉴》木版归官书局,可折价一万五千金。由于夏家不肯,于是刘秉璋便报请江西巡抚刘坤一,将夏燮参奏革职、查抄、监追。至光绪七年,欠款尚未还清,其子夏■〈來上金下〉也遭受连累。江西巡抚李文敏参奏他"顽抗不缴,实属延玩"。上谕将在外省任职的夏■〈來上金下〉暂行革职,由吴元炳委员押解到江西,勒逼追缴。夏燮所刻的书版,被没入江西官库。光绪九、十年间,两江总督左宗棠,鉴于夏燮是当时的著名学者,奏请朝廷将他列入儒林传。这时刘秉璋已调升浙江巡抚,见到左宗棠的奏稿后,便旧事重提,将夏燮亏欠公款原案同时上奏。并说:"岂有亏空公款数万金,而可称为儒林者?"因而撤销左宗棠原奏。
  夏燮勤于撰述,著作甚多,他的代表作为《中西纪事》和《明通鉴》。
  《中西纪事》全书二十四卷,记载鸦片战争前后至咸丰末年中外关系的史事。例如,对于英国侵略者用炮舰政策,打开中国大门,强行通商的经过,以及西方教士来华传教的始末等,记载甚为详细。特别可贵的是他搜集了抗击外国侵略而英勇牺牲的烈士事迹,列为《海疆殉难》一目,加以记录。《中西纪事》的编撰,采用纪事本末体裁,将中外关系的有关史事,分类记载,列成二十四个题目,每个题目为书一卷,按时间先后,叙明原委,眉目清楚,叙事详明。夏燮自叙编书的目的是抗御外国的侵略和不满清政府的腐败,因而怀着"蒿目增伤,裂眦怀愤"的心情,"搜辑邸钞文报,旁及新闻纸之可据者,录而存之"。但又考虑到清政府文字狱的余威,"窃怀挟书之惧",因而署名"江上蹇叟"。书中贯串着强烈的爱国思想,揭露英、法、美、俄等国的侵略罪行,颂扬中国人民的英勇反抗精神,为我们研究中国近代史提供了宝贵资料。《中西纪事》初稿成于道光三十年,后经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的修改,定为十六卷。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今增订为本24卷。出版以后,因触犯了洋人,受到腐败的清政府的查禁,曾被毁版。到公元1871年,才又重新刊刻印行。
  《明通鉴》是夏燮一生精力的结晶。他不满记载颇失其真的官修《明史》,决意从事明史的研究。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参证群书,考其异同",乃写成此书。全书共一百卷,二百万字,记载明朝一代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等方面的历史。在《明通鉴》中,夏燮把明代历史分为三个部分来撰写:《明前纪》,起于元顺帝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迄于至正二十八年(公元1368年),用元朝的年号,记叙朱元璋投奔郭子兴参加农民起义军到建立明朝的历史。《明纪》,起自洪武元年,迄于崇祯十七年,记叙朱元璋称帝后到崇祯缢死煤山、清兵入关的历史。《附编》,起子清顺治元年,迄于康熙三年,用清朝的年号,记叙南明政权的历史,特别是抗清斗争的历史。《附编》这种形式,是夏燮在编撰《明通鉴》中的一个独创,是与清政府作合法斗争的产物。因为清统治者害怕激起汉族人民的反抗情绪,对南明的历史讳莫如深,不使编入官修的《明史》,因而这段历史缺乏记载。夏燮找出乾隆《附唐桂两王本末》于《通鉴辑览》后的诏令作护身符,巧妙地将南明历史收入作为《附编》,纳入明史体系,这不仅保存大量南明史料,而且使明史首尾相连,成为一部完整的历史著作。
  《明通鉴》一书,还有它自己的一些特点, 材料丰富,考订详实。夏燮仿照司马光《通鉴考异》的办法,另撰"考异",并按照胡三省注《通鉴》的办法,收"考异"分注于正文之下。他在《明通鉴》和"考异"中所引用的资料,有的已经散佚了,但在此书中却保存着,为我们研究明史提供了较多的资料。
  《明通鉴》于同洽十二年(公元1873年)刻印于江西宜黄官署。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又由湖北官书局重校刊行。中华书局出版了标点本。
  此外,夏燮的著作,尚有《五服释例》二十卷,《粤氛纪事》二十卷,校勘明《陶安学土集》,吴应箕《楼山堂集》、《国朝汪策算学书》,《校<汉书>八表》等,都刊印发行。没有刻印的有《明史纲目考证》、《明史考异》、《谢山堂文集》等书。
  ○项名达
  项名达,原名万准,字步莱,号梅侃,浙江仁和人。
  嘉庆丙子举人,考授国子监学正。道光丙戌成进士。改官知县,不就职,退而专攻算学。年六十二卒于家。
  先生与乌程陈助教杰,钱塘戴处士煦,交契最深。晚年造诣益精进。谓古法为无所用。不甚涉猎,而专意于平弧三角。与助教意不谋而合。癸卯夏,陈以事至杭州,冒雨访之,纵言至于三角,梅侃曰:"平三角两边夹一角迳求夹角对边,向无其法,窃尝疑而得之,君闻之乎?"陈曰:"未也。"因录其法以归。其倾倒如此。著述甚富,传者但有《下学庵勾股六术》及《图解》一卷。以勾股相求和较诸题术稍繁杂,初学恒难了然,乃取旧术略为变通,分术为六,使题之相同者通为一术,厘然悉有以御之,繁杂可无复虑矣。又著《象数原始》一书未竟,疾革时,遗书属戴处士足成之。处士为补六七两卷。徐庄愍公索定本付梓。借庄愍殉难,书与版同付劫灰。弟子夏鸾翔最有名。
  ○谢启昆
  谢启昆(1737--1802),字蕴山,号苏潭,江西南康人。
  乾隆庚辰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编修。既而充国史馆纂修,日讲起居注官。出为镇江府知府,调扬州府,因事革职,发军台。旋开复,署安徽宁国府,擢江南河库道,浙江按察使,山西布政使,转浙江布政使。仁宗亲政,简任广西巡抚,凡三载,终于位。年六十六。
  公居官明决,素持正,上官或异意而不能夺。任扬州,适东台县民徐述夔诗祸起,迁延弗忍竟治,虽坐此获咎,而颂声遍江、淮。及为藩司,其时各省官帑多缺,每至公私相瞀,阅历数宦,前后援倚,所亏愈不可补夏。公独持身廉洁而智足究郡县利病之多寡,立法以其赢绌互补。故所任不数年,无造怨于吏民,而能完久亏之额。比抚广西,内治整饬,夷獠安堵。筑湘漓之堤以为民利,迄今人呼曰谢公堤。又尝兴学校,肃营伍,文武皆怀爱,且敬畏之。
  自少博闻强识,本以文学名。迨出翁覃澳门,益专力经史金石诸学。居史局暇日以元魏之季,东西对峙,虽各为强臣所制,无以相尚,而天平改元,孝武固在,东魏诚不能如西魏之正。且天保受禅而后,关西犹拥虚号者七八年,国祚亦较愈于东之促。乃伯起书仅存,彦深之史失佚,读史者不无遗憾,爰斠定义例,排次成篇,计本纪一,表三,考二,列传十三,载记一,合为《西魏书》二十四卷。其中将相大臣征伐诸表尤为精核。
  后著《小学考》五十卷,补朱氏《经义考》所未备。《粤西金石志》十五卷,与覃溪《粤东金石志》并行。请修《广西通志》,成书若干卷,显微阐幽,搜罗博洽,称方志善本。为诗宏瞻富丽,兼具唐宋名家之体。有《树经堂集》十五卷,咏史诗八卷,杂古文四卷。
  ○邢澍
  邢澍,字雨民,号佺山,甘肃阶州人。
  乾隆庚戌进士。历充壬子、戊午、庚申、辛酉乡试同考官。任浙江永康、长兴等县知县。精于决狱,发覆擿奸、莫不神效,而行政利人,所至有耆年之称;故循声卓著,为上游所推重。寻署江西饶州府知府,迁南安府。精天文舆地之学,兼嗜金石。东南素号繁剧,莅事数年,刑清政简。乃以其暇,裒宋《会要》及《金石札记》等书。又念关中自唐宋以来,迭经兵资,昔贤述作,沦佚者众;爰竭二年之力,精心搜采,为《全秦艺文志》八十卷,始三代,迄明,分门别类,条举遗逸,大致仿史志,而参经义考例。于金石,则《札记》之外,既偕孙星衍纂《寰宇访碑录》,复据所见唐宋以前金石刻并宋元刊本《隶释》《隶续》等编字体不同者,撰《金石文字辨异》十二卷。归里后,沉静寡营,但以著书自娱。诗文有《守雅堂文集》、《南旋诗草》。
  ○徐承庆
  徐承庆,字梦祥,自号谢山,江苏长州人。
  举乾隆丙午顺天乡试。大挑以知县分发山西,补孟县,调阳曲,擢平定州,转解州,署汾州府知府,引疾归。夙通经义,覃精小学。于许书致力尤深,虽风尘鞅掌,暇辄留心考订。初,段懋堂欲注洨长之书,先成《说文解字读》,密行细字,每册厚寸许,凡四十余册。晚始删繁就要以作注,又恐老而不及期,未免求速,转多疏略。君乃作《说文段注匡谬》若干卷,借正懋堂之失,心平而气和,辞达而理举,与钮匪石《段注订》同意而说加详;不独叔事之功臣,抑亦段氏之诤友也。
  ○徐乾学
  徐乾学(1631-1694),字原一,号健庵,江苏昆山人。为顾事林外甥,
  八岁能文,十三通五经。康熙庚戌进士。癸丑,以第三人及第,授编修。壬子,主试顺天,拔韩菼(tan)于遗卷中,卒魁天下,咸服其藻鉴之精。升右赞善,丁内艰归。
  公守制家居,病近世丧礼流失,寖以成俗,旧典弃而不讲,乃搜讨古今丧纪因革兴废之由,分别部居,先经史,后群籍,而以近代通儒硕学之议论附之,并加按语,折衷诸说,成《读礼通考》一百二十卷。朱彝尊序称其"摭采之博,而择之也精;考据之详,而执之有要,为天壤间必不可少之书。"
  起复,充日讲起居注官,明史总裁。累官侍讲学士,詹事,内阁学士,教习庶吉士,转礼部侍郎。一切礼制,酌古准今,有不便者,多所厘正。奉命总裁《一统志》,《会典》,及《明史》,纂《鉴古辑览》,《古文渊鉴》。见著作之任,无不领。寻充经筵讲官,擢左都御史,迁刑部尚书。
  溯由翰林荐升至大司寇,昆季俱位列卿,门第之隆,宾客之盛,一时无两。而公尤知人能得士。一时庶几之流,奔走辐凑如不及。虽山林遗逸,亦为强起。率迎致馆餐而厚资之,俾至如归。访问放实,商榷僻书,以广见闻。后生之才隽者,延举荐引无虚日。即片言细行之善,每叹赏不去口。荜门寒畯,或穷困来投,辄竭所有佽(ci)助无吝色。宾退,则书卷随身,从事铅椠。纵饮阑寝倦,曾鲜休息之时。传是楼藏书甲海内,晨夕雠校。尤笃志经学,凡唐宋来先儒经解,世所不常见者靡不搜览参考,雕版以行。即世所传《通志堂经解》,人知为纳兰容若纂辑,不知实出于公也。
  官御史日,饬台纲,察军政,尝劾罢赣豫抚臣及山西、甘肃两总兵。时方分南北党,诸台谏益倚之,弹劾不避,结怨遂深。会张汧(qian)狱起,于是督抚暨内大臣摭拾罪状,连章许奏,上宽大,置不问。公乃谢病乞归。五疏始得请。仍命修《一统志》。仿宋司马光故事,书局自随,后终坐潍县令朱敦厚事落职。卒于家。有旨召用,已不及矣。
  所著《读礼通考》而外,尚欲荟萃古今经说,各为一书,以正群讹,未就。其于史学,《宋元通鉴》一百八十四卷,属草甫成;而《明史》稿中议大礼三案、东林理学诸源流,皆公之特笔,足为实录焉。诗文雍容和平,不失玉堂风度,有《澹园集》三十卷。
  ○徐时栋
  徐时栋,字定宇,一字同叔,学者称柳泉先生,浙江鄞县人。
  资性通敏,委己于学。道光丙午举人,以输饷授内阁中书。两上春官,即家居不复出。湖西烟屿楼藏四部书六万卷,尽发而读之,丹黄杂下,穷旦夕弗倦。溴遭兵燹,图籍俱尽,乃营新宅,购藏如其旧,寝息于中,老而弥笃,覃思精诣,著书数百卷。
  治经尤有心得,不傍汉,不徇宋,尝主先秦之书以平众难,故鲜蹈墨守之弊。《尚书?汤誓》有二,一为伐桀,见于今文;一为祷旱,错见于古书。梅氏窃取旧交以缀《汤诰》,而祷旱之誓湮。则作《逸汤誓考》。《太誓》亡于秦火,河内女子所献,亦伪书也,后儒或据以为真,则作《三太誓考》。言诗音者,始自陈第,亭林辈继之,往往以汉魏之音强合古音,独以诗证诗,分为七部,而周人之韵以著,则有《诗音通》。避寇建隩,杜门说诗,恒发明新义,则有《山中学诗记》。读充宗之书而嫌其疏也,因作《春秋规万》。读西河之书而斥其妄也,因作《舜典补亡驳义》、《四书毛说驳正》。又尝补朱辑之《逸经》,正毕校之《吕览》。旁逮群经《国语》,并多论撰焉。
  既校刊宋元四明六志,复附以札记佚丈余考。又为宋袁正献公请从祀,详其本末,作《事实录》;考其系代,作《世谱略》。为舒氏子孙校宋文靖公遗集,参稽群书,纠近刻《宋元学案》之谬作《新校广平学案》。
  主修县志,仿史馆儒林文苑传例,征引文句,各注本书,不厌求备,征采几逾千种。且建议为贞烈节孝请旌,至千余人,择其尤者,人自为传,列诸新志。更搜访乡先正诗文,踵诸家耆旧之集凡数十册。皆以存乡邦掌献也。
  又辑《偃王志》、《北宋谱疏证》、《言行记》、《思旧记》,则皆徐氏一家之书也。文集四十卷,宗法龙门、昌黎。诗集十八卷,亦浩浩直达,无门户之习。卒年六十。综其生平,沉潜遗经,接据古训,本汉经师之家法,而于宋代讲学诸儒仍阐发不遗余力,信乎其为通儒者矣!
  ○徐松
  徐松,字生伯,顺天大兴人,原籍上虞。幼随宦京师,遂家焉。
  九岁入邑庠。嘉庆乙丑,以二甲第一人成进土,授编修。旋入值南书房。大学士董诰心重其渊雅有俊才,一切应奉文字率委之。会诏与纂辑唐文,因遍视四库敕修《新疆志》,属其亲历各城,周咨彼中情事。于是足迹尽南北路。每携开方小册,置指南针,具记山川道里,下马录之。至邮舍,则进仆夫驿卒台弁通事,一一与之质证。经年,风土备悉。乃援古证今,成书十二卷,有图有叙,论山河之襟带,城郭之控制,兵食财赋之储积,田野畜牧之繁博,条分件系,详核该洽。庚辰,赐还。道光改元,全书缮呈御览。宣宗召见,奏对西陆情形甚悉。授官中书。并以其书付武英殿赐序刊行,名曰《新疆识略》。又撮其要领,作《新疆南北路赋》二章。自为注记,词旨华赡。十六年,选礼部主事。寻擢御史,外放陕西、榆林府知府。有政声,转延、榆兵备道,量移潼、商。未几,致仕归。年六十八卒。
  先生生平研究经术、尤精史事,嗜读《新旧唐书》。纂唐文时,于《永乐大典》中得《河南志图》,亟为摹抄,采集金石传记,合以程大昌、李好文之《长安图》,成《唐两京城坊考》五卷。性复好钟鼎碑碣文字,谓足资考证。于敦煌搜得唐索勋及李氏修功德两碑,皆向来著录家所无者。自塞外归,名益噪,所交并当时贤豪之士。别撰有《唐登科记考》三十卷,《宋三司条例考》若干卷,《后汉书.西域传补注》二卷,《西域水道记》五卷,《长春真人西游记考》二卷。
  ○徐同柏
  徐同柏,字寿藏,号籀庄,自号少孺;初名大椿,宁春甫。浙江海盐人。
  幼依外家张氏,就其家塾受经,闻塾师与诸生讲子史故实,悉能窃听暗记。继从舅氏叔未先生问学。叔未固嗜金石。又请益于毕明经星海。--毕为处士宏述孙,工篆隶,精研六书,著有《六书通摭遗》。--得其指授,小学之功,盖基于此。年十九,补博士弟子员。初治钟鼎款识之学,尝谢生徒读书叔未清仪阁,愤发刻厉,金坛段若膺见其文,以磊砢英多目之。复丐钱竹汀书"讽籀书窠"匾,用示己志。佐县志金石采访,因辑《履仁乡金石文字记》八卷。全稿未梓,仅存其目。旋食廪饩。既屡试不久彀,愈专力吉金文字。叔未每得款识之难辨者,属其细意融会,即豁然通解。海内如平湖钱梦庐、仁和赵次闲、长白斌笠耕、诸城刘燕庭、钱塘瞿颖山、潍县陈寿卿,诸家藏器,多拓请考释,久之成《从古堂款识学》十六卷。更为翟氏著《清吟阁古器款识释文》数册。其间释虢叔大林钟,定"旅"为虢公长父名,定周封"敦"为康叔封器,定齐侯"钘"为陈桓子钘之类,均极详审。仪征阮元题记,称许甚至。他著尚有《焦山周鼎斛》,《新莽泉刀二品考》,《珣溪古玉式》,暨《竹里诗存》若干卷。卒年八十。
  ○徐文靖
  徐文靖(1667--1757?),宇容尊,号位山,安徽当涂人。
  雍正癸卯,与任启运、陈祖范同举江南乡试。主考黄叔琳诧曰:"吾得三经师矣!"乾隆丙辰,举博学宏词,又举经学,授翰林院检讨。
  平居好寻究舆图方志,以胡渭《禹贡锥指》虽著闻于一时,容有疏略之处,为作《会笺》十四卷,期补正其缺失,颇多可取。又为《山河两戒考》十四卷,使与《会笺》相辅。且旁探《山海经》《竹书纪年》,以考见古史地之源流沿革。于《竹书》别成《统笺》十二卷,援引繁富,卢文弨序而行之。
  治经初取汉魏诸家《易》说证朱子《本义》,作《周易拾遗》。嗣复推诸群经,成《经言拾遗》十四卷。其抄诗礼经论及考辨于史说部,成《管城琐记》三十卷。全榭山先生称其精博。尝与语邵子三十宫说,引据殊赅博,质之曰:"君不读《击壤集》乎?'物外洞天三十六,都疑布在洛阳中,小车春暖秋凉日,一日只能移一宫'。是非三十六宫之明文乎?天根月窟,老氏之微言也。三十六宫,图经之洞天福地也;其必以复姤之说文之者,其犹《参同》必以乾坤坎离分气值日而究之。《参同契》之用《易》,非圣人作《易》之旨也。"榭山大叹服。因撰《皇极经世考》若干卷。并工诗,亦皆典雅可诵。
  ○徐文范
  徐文范,字仲圃,江苏嘉定人。
  与钱大昕友善。好学深思,专精地理,虽足迹不出里闬,而三条四列十道九域一一囊括于心胸。以两唐两宋之世,区宇混一,经纬秩如;即三国之承汉,五代十国之承唐,封畛虽分,名实未改,稽古之彦,搜索匪难;独典午渡江以后,开皇平陈以前,瓜剖豆分,盖三十国南北侨置,千回百易,史之存者十家,而有志者才五;晋则但述太康,而不详江左偏安之局;魏则只举武定,而反遗洛阳全盛之规;休文或失诸繁,辅机或嫌其略,子显、谀闻更无论矣;甚至杜佑、李吉甫、乐史辈于方舆之学最称赅治,而南北侨立之迹亦复十缺其九。乃上溯太安,下讫大业,以年为经,以国为纬,旁行书之;又以晋初所分之廿州为其纬中之纬,下至炀帝罢州郡而止;先辨实土,附缀侨置,其间分列并合,参互错综,志有渗漏,则采纪传以证之;作《东晋南北朝舆地表》二十四卷。书成,钩稽毫发,穷极幼眇,可称杰构。
  ○徐养原
  徐养原(1758~1825),字新田,又字饴庵,浙江德清人。
  夙承家学,读书有深识。年十三,随父宦入京师,从一时名土问业,于学术之源流派别靡不晓贯。父乞养归,益覃思经训,顺事左右,往往以说经娱亲。充嘉庆六年副贡生。父母先后卒,遂无意攻制举业。
  初,阮元抚浙,筑精舍西湖上,选高材生数十人讲肄其中,先生及弟养灏与焉。又集诸儒校勘十三经注疏,先生任《尚书》、《仪礼》。《仪礼》多脱文错简,素号难治,所校独精。
  平居尝曰:"古之儒者,必修六艺;邮之书数,居之礼乐,皆以养性也。"于是条通经传,著其大者为《明堂说禘郊辨》、《井田议》、《饮食考》、《周官五礼表》、《五官表》、《考工杂记》。其说虽泰半墨守郑氏,然若论明堂,失之隘;计侯道,失之远;又直诤其失。为《尚书考》,列汉魏旧说,举近日诸家为未及举。为《黑水考》、《渤海考》,复不附和胡渭之说,皆实事求是,不为苟同。
  兼通声律六书古音,旁逮历算舆地氏族之学。于字书,辨析于会意、指事、形声四者。有《六书故》、《纠檀园字说》、《僮籥》、《急救篇考异》。于古音,增定段氏十七部为十九。有《说文声类》、《毛诗类韵》、《周易楚辞经传诸子音证》、《古音备征记》。因而《仪礼》之今古文,《周官》之故书,《春秋三家》、《论语鲁读》,咸能列其异同,以为之考焉。于声律,以母夫人善琴,秉承慈训,有《律吕臆说》、《琴学原始》、《乐曲考》、《管色考》、《荀勖笛律图说注》。
  于历算,欲中西之法各明其直,无相杂糅。有《周髀解》、《九章重差补图》、《刘徽割圆表》、《长广方说》、《带纵诸乘方记》、《乘方补记》、《三角割圆》、《对数比例》、《对数新论》。
  于舆地氏族,有《朝鲜疆域考》、《氏族谱》等书,亦详核。
  凡若干卷,数十万言。
  为人舍书籍外无嗜好,非疾病丧纪不辍业。诵读孜孜,考论矻矻,迄老弗衰。卒年六十八。
  ○徐有壬
  徐有壬,字君青,亦字钩卿,浙江乌程人。
  用宛平籍,举顺天乡试。道光己丑,成进土,改主事,官户部。出守扬州,迁四川成绵龙茂道,历滇臬湘藩以至江苏巡抚。咸丰庚申,粤寇陷苏城,弗屈遇害,举家殉焉。事闻,恤荫如典礼,赐谥庄愍。
  公精于推步,方在郎署日,宣庙尝召询:"圆明园水高于京城若干丈?西洋贡器其用如何?"奏对称旨。台官往往就决所疑。始治算,得《四元玉鉴》,积思三昼夜,以意步为细草,人见而奇之,争相传抄以去。尤精于割圜堆垛之术。算术以割圜为甚难,嘉定钱塘本沈氏笔谈说创为进位开方法,一时信之。乃以内容外切反复课之,其说遂破。又对数表传自西人,云以屡次开方而得其数,则取屡乘屡除法驭之,得数巧合,而省力百倍。益精心探索,思入幼眇,深造自得如此。
  所著《务民义斋算学》,曰:《割圜密率》三卷,《楕圆正术》一卷,《弧三角拾遗》一卷,《朔食九服里差》三卷,《用表推日食三差捷法》一卷,《截球解义》一卷,附《楕圜求周术》一卷,造《各表简法》一卷。其见于目录而未刻者:为《堆垛测圜》等七种,退稿均佚。
  ○徐元文
  徐元文(1634-1691),字公肃,号立斋。江苏昆山人。徐乾学之弟。
  年十四,补诸生。顺治十一年,赐进土第一。康熙初元,江南奏销案起,坐罣误,谪銮仪卫经历,阅四年,事白,复原官。丁外艰,与两兄日居丧次,酌古礼行之。起复,补国史院修撰,迁秘书院侍读,典试陕西。九年,迁祭酒,充经筵讲官。累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超拜左都御史。二十七年二月,公兄乾学自总宪迁大司寇,上难其代,久之不补;七月,复还公故官。兄弟相代为亚相,海内荣之。十二月,迁刑部尚书,甫旬日,调户部。二十八年,拜文华殿大学士。公既以廷议数与满大臣忤,屡招党讦,乃具疏力求去;上许原官致仕,即日辞朝。舟过临清,关吏大索,虽酱瓿之属皆发视,仅得图书数千卷,光禄馔金三百而已。皆啧啧叹清官不置。三十年七月,薨于里第,年五十有八。
  公之在成均也,毅然以师道自任,疏请准顺治间例,令直省学臣选拔文行兼代之士,复乡试副榜额,并送监肄业。得旨下部著为令。复请广监生中式之额。并请永停纳栗一途,言其不可者有四,下所司,纳例自河工外得一切停止。莅学四年,端士习,正文体,条教大饬。充日讲起居住官时,圣祖诏公用历代通鉴与四书参讲。公与桐城张文端取《通鉴纲目》,择其事之关主德裨治理者,逐一进讲,博采先儒之论,以己意附之,旁推交通,一以仁义为本。及岁终,汇进讲议。公具疏尤以"心法"为谆谆。其责难陈善,多此类也。
  康熙十八年,特召监修《明史》。学士充监修,非故事也,请辞,不许。因请购遗书,征遗献荐故给事中李清、主事黄宗羲及原任副使曹溶、主事江懋麟,布衣黄虞稷、诸生姜宸英、万言。部议不允,特旨从之。有诏召清等。宗羲、溶,并以老不至,而各上所著书,诏并付史馆。
  公与兄健庵俱好士,延揽奖借如不及,累散于金,赴人之急,晚年官逾贵,常戚戚如有忧者。内行修洁,苞苴之使不及门。御家人严整,退食之暇,匡坐读书而已。待兄弟极友爱,然恒以道义相规切。历充《孝经衍义》、《政治训典》、《方略》、《一统志》总裁。《明史》稿未成,尝疏准《宋史》益、卫二王例,以福、唐、桂三王事迹载附传,其明末诸臣尽忠所事者,直书无隐。诏曰可。至乾隆初,《明史》告成,颇用其例云。著《含经堂集》若干卷。
  ○许桂林
  许桂林,宇同叔,号月南,又号月岚。江苏海州人。与兄乔林、石华齐名。
  由拔贡生举嘉庆丙子科江南乡试。旋丁内艰,以哀毁卒。年四十三。
  君生平好学深思,至性纯粹,躬行践履,博综群书。体素弱,不耐劳。惟读书则精神焕发,故日以诂经为事。馀力兼娴六书九数。人以疑义就质,有问必答,霭然可亲。治诸经皆有发明,尤邃于《易》,撰《易确》二十卷。谓:说经当以经为主,与经合者为是,与经违者为非。乃取乾为主,而以全易皆乾所生。博观约守,于易义实有独见。复因《春秋》三传,治《穀梁》者恒少,成《穀梁传年月释例》一卷。折衷汉、宋,成《四书因论》二卷。于算术采集《宣夜》遗文,通之以西法,成《宣西通》三卷。读《数理精蕴》,撮其简要切于日用者,成《算牖》四卷。并先后刊行。他如《毛诗后笺》、《春秋左传地名考》、《步纬简明法》、《味无味斋文集》、骈体文、《壹籁词》等,尚三四十种,百馀卷。又通古音,曾为《许氏说音》以配洨长《说文》,惜并不传。唐陶山刺海州,延课其子,交谊甚笃。甘泉罗土琳从之游,后遂以畴人名世云。
  ○许瀚
  许瀚,字印林,山东日照人。
  幼博综经史及金石文字。年逾冠,入县学。道光乙酉,道州何文安公视学山左,奇其才,拔贡成均,次年入都,即寓何邸,得与公子绍基友,互相考订。治小学,尤深于声音训诂之原。至勘定宋元明旧籍,精审度不减顾涧薲、黄荛圃辇下知名士若张穆、苗夔、俞燮辈,皆昕夕过从,以学问相切劘。龚自珍素少许可,独推为北方学者第一。其见重于时如此。会核录重修字典,议叙得州同街。乙未,北闱乡试中式;五上着官不利。应聘主讲渔山书院,修辑《济宁州志》。复选投峄县教谕,旋丁忧去官。丙午,河帅潘芸阁侍郎延校史籍,因识丁晏、鲁一同、许梿,文字往还,契合无间。而商城杨铎宝卿交最挚。己酉,为山西杨氏校刊桂氏《说文义证》。时患偏痹,养疴里门,尚力疾从事。咸丰庚辛之际,太平军犯东境,越日照,所藏书籍碑版悉付劫灰。幸先期走避,获免于难。未几遂卒。
  所著惟《攀古小庐文》数卷梓行。遗著一卷,刻入《滂喜斋丛书》,《韩诗外传勘误》则仅存遗稿。其致杨宝卿书谓;"古人造字,实由于音。近代若王氏父子及金坛段氏,略悟此义,惟未有专成一书者。欲治《说文》,宜从事声音之学。"又谓;"《说文》中所列重文,治之者咸不明其例。倘将《说又》所有重文勒为一编,亦发前人未发之蕴。"此亦可见其小学之一斑矣。
  ○许梿
  许梿,号叔夏,字珊林,浙江海宁人。
  生而绝慧,读书能推究民物。笃志经术,精治六书,尤喜研究律学。嘉庆二十四年举人。道光十三年成进士。选直隶知县,未赴。荐修国子监金石志,书成,改知州,得山东平度。始莅任,决狱捕盗类老吏。河漫州田,为开浚支渠,赋且大入。牧平度八年,邻封有疑狱,大府辄檄委往勘,无不结正或平反者。素留心检验尸伤损,订《洗冤录详义》,俾后之刑官奉为师法云。历官淮安、镇江、徐州知府,并著捍灾赈荒诸绩。升江苏粮储道。方改海运,散遣内河水手,部勒周密,无哗者。
  顾虽吏事精敏,而日不废学。洞识古篆源流。攻《说文解字》,以为其一家之学也。寝馈久,罗致古今撰述,独推钮树玉、王筠为绝诣。纂《说文流笺》巨篇高数尺,未写定,寇乱散佚。别纂《识字略》,依韵戢孴,盖非初志。考定金石文字,手自钩抚。《古均阁宝刻录》行世亦不及十一。工篆隶,书势茂密,与弟楣齐名。兼通医术,博览群书,往往有所刊误校正。咸丰间,兵事大起,流寓转徙,书策沦失,所著不悉传,承学之士惜焉。卒年七十六。
  ○许宗彦
  许宗彦(1768--1818),字积卿,又字周生,浙江德清人。
  九岁能读经史,善属文。王昶爱其才,为作《积卿字说》。乾隆丙午举于乡。嘉庆己未成进士。是科得人最盛。朱珪尤器之,尝曰:"经学则有张惠言,小学则有王引之,词章则有吴才鼎等,兼之者其许某乎!"释褐授兵部主事。
  性至学。时父方伯公告养在籍,念侍奉无人,观政两月即假归。及两亲相继辞世,益无意进取,颜其室曰"止水"以见志。杜门著书垂二十年。卒年五十。著《止水斋诗文集》二十卷。
  先生既濡染其乡梨洲、季野、西河、榭山、堇浦诸先生之泽,复与当世通儒名德若程易畴、钱晓征、段若膺、姚姬传辈游,上下议论,益湛深经术。为学务求六经大义,深观自汉以来二千年治乱得失,究古今儒道隆替,文章真伪,不屑屑校雠文字,辨析偏旁训诂,不惑于百家支离蔓衍迂疏寡效之言。盖殊持平于汉宋者。其辞有曰:"所谓'下学而上达'者,'诗书执礼'则'下学'也,'知天命"则'上达'也。后之儒者,研穷心胜,而忽略庸近,是知有'上达'而不由于'下学',必且虚无惝恍而无所归;考证训诂名物,不务高远,是知有'下学'不知有'上达',其究琐屑散乱无所统纪。圣贤之学,不若是矣。"
  考周五庙二祧,以为周制五庙之外,别有二祧,为迁庙之杀,以厚亲亲之仁。宗庙之外,别立祖宗,与禘郊同为重祭,以大尊尊之义。考文武二世室,以为周文武皆配于明堂太室,故有文武世室之号。均能发韦玄成、刘歆、郑康成、王肃所未能明。
  说六书转注,以为从偏旁转相注。如示为部首,从示之偏旁,注为神祗等字,从神祗,注为祠祀祭祝等字,展转相注,皆同意为一类。戴东原指尔疋诂训为转注,而不知诂训出于后来,非制字时所豫定。段懋堂申戴说,又言尔疋等字多假借;而不知假借者,本无其字。今如初、哉、首、基之训,非本无首字,而假初、哉诸字以当之也。余若日月诸解,辨王晓庵之误。礼论治论各篇,稽古证今,通达治体。文虽不多,然率独具神识,未经人道云。
  ○薛传均
  薛传均,字子韵,江苏甘泉人。县学生。
  初工骈文,以肄业梅花书院,闻山长歙人洪梧讲论,自惭闻见浅陋,乃与刘文淇、包世荣等五人者相结,为本原之学。积三载,各聚书至五七千卷,交相假阅质难,遂博览群籍,强记精识,于十三经注疏及《资治通鉴》用力尤勤,反复至数十过。注疏本,手自校勘,发明毛、郑、贾、服之说,其魏晋诸儒不守师法者概置焉。读史则重在研究治乱得失;遗文琐事,亦复强记,而大端必数小学。就许君原书钩稽贯穿,洞其义而熟其辞。当时精许学者,称嘉定钱氏、金坛段氏。段氏徒众尤盛,独谓其时杂臆说,不若钱氏精审。终推究得失,而右钱氏。《潜研堂集》中有《说文答问》一卷,深明通转假借之义。乃博引经史以证之,成《说文答问疏证》六卷。又尝以《文选》中多古字,条举件系,疏通证明,成《文选古字通疏义》十二卷,草创未竟。文淇诸人为纂辑缮副,并集录其十三经本丹黄手勘之语,尚廿余卷。
  家始裕,缘嗜读书,辄中落,而好读之志未尝少挫,每曰"富贵不敢期,但有暇读书则愿足矣。"既十赴省试报罢,生计日迫,乃就福建学使陈用光聘,见所著书,恨相见之晚。会随陈按临汀州,遘热疾,殁于试院,年四十有四耳。
  ○薛凤祥
  薛凤祥(?-1680),字仪甫,山东淄川人。
  尝师事定兴鹿善继、容城孙奇逢,著《圣学心传》,发明"认理寻乐"之旨。嗣从魏文魁学天文,主持旧法。顺治中,与西人穆尼阁游,遂改从西学,尽传其术。因成《天学会通》十馀种。其曰:"对数比例"者,即西洋之"假数"也。曰"中法四线"者,以西法六十分为度,不便于算,改从古法,以百分为度,表所列止正弦馀弦,正切余切,故曰"四线"。其推步诸书,曰:"太阳诸行法原",曰"木火土三星经行法原",曰"交食法原",曰"历年甲子",曰"求岁实",曰"五星高行",曰"交食表",曰"经星中星",曰"西域回回术",曰"西域表",曰"今西法选要",曰"今法表"。皆会中西以立法。以顺治十二年乙未天正冬至为元,诸应皆从此起算。以三百六十五日二十三刻三分五十七秒五微为岁实,黄赤道交度有加减,恒星岁行五十二秒,与天步真原同。梅氏《算书记》所谓"青州之学"。时人以与王晓庵并称"南王北薛"。又著《两河清汇考》,究黄河、运河以及职官夫役道里之数,历代治河成绩,援据古今,疏证颇详。
  ○薛寿
  薛寿,字介伯,晚字价伯,江都人。
  学于同县梅蕴生植之,兼通词章小学。二十补诸生。道光戊辰,祁文端岁试拔置第一。会蕴生游浙,复受经刘文淇,业愈进。所居曰"学诂斋"。罗列书史,聚友论学,日事点勘。省试辄不利,力学不辍。咸丰初,遭乱丧其资,以客授自给。尝从事淮南书局,运使方濬颐、庞际云并礼遇之。最后应湖北学使张之洞聘,主经心书院讲席,以疾归,卒年六十一。
  生平专力许书,于音韵尤有深造。好以读若例说《诗经》,用韵正转;又欲分《广韵》入声缉合盍为一部,叶帖以下为一部,皆未有成书。所著《续文选古字通》二十卷,《读经札记》二卷,《学诂斋文集》二卷,《外集》二卷,《诗集》二卷。
  ○严长明(附:子严观)
  严长明,字冬友,号道甫,江苏江宁人。
  幼颖敏,十行并读。既补诸生,学使梦侍即以国士目之,知其贫,问所需,对曰:"贫乃士之常,闻广陵马氏多藏书,愿得一席为读书计耳。"因荐诸运使卢雅雨,立延致之。是时,东南名士多假馆马氏斋,冬友虚心质难,相与上下其议论,遂博极群书。乾隆壬午南巡,以献赋召试,特赐举人,授内阁中书。通古今,多智计,又工于奏牍。请大臣刘文正公最奇其才。户部奏大下杂项钱粮名目繁多,请并入地丁项下,乃言于文正曰;"今之杂项,古之正供也。今法折征银,若去其名,异日更有需用,必复加征,是使民重困也。"公曰;"不图后生有此说论!"即令驳止之。旋荐入军机办事,前后凡七年。内值日久,诸悉典故,尤务持平允。一日,云南粮道罗源浩坐分赔属员亏银迫限期将论死,时文正任会试考官,君挝鼓入闱,具牍请文正奏宽之,获免。其年遂擢侍读。其治事,众中独勤辨类如此。然用是颇见疾。后既连遭父母丧,服阕即引疾不出。筑室数楹,颜曰"归求草堂",藏书三万卷,金石文字三千卷,或举问,无不能对。为诗文用思周密,和易而当于情。毕中丞秋帆招游秦中,得尽览终南、太华之胜,诗文并奇纵,所收金石刻益富。撰次《西安府志》八十卷,《汉中府志》四十卷,皆详赡有法。尝充《平定准噶尔方略》、《通鉴辑览》、《一统志》、《热河志》四纂修官。兼通蒙古、托忒、唐古忒文。直经咒馆,更正《繙译名义》、《蒙古源流》请书。晚为庐江书院院长,卒年五十七。自著有《毛诗地理疏证》,《三经答问》,《三史答问》,《西清备对》,《石经考异》,《智白斋金石类签》,《金石文字跋尾》,《汉金石例》,《五岳贞珉考》,《五陵金石志》,《石迹表》,《吴兴石迹表》,《尊闻录》,《献征馀录》,《五经算术补正》,《淮南天文太阳解》,《素灵发伏》,《养生家言》,《墨缘小录》,《八表停云录》,《吴谐志》,《奇觚类聚》,《文选课读》,《文选声类》,《南宋文鉴》,《怀袖集》,《归求草堂诗文集》,凡二十馀种。
  附:严观
  长子严观,字子进。太学生。能绍其家学,深造自得;于金石刻,范废寝忘食以求之。尤以金陵桑梓地,旧刻之湮没者既不可考,乃访其见在者拓而藏之。始汉迄元,依时代为次,录其全文,附以考证,合一府七县,凡若干种。甚至穷乡僻巷,古庙荒坟,莫不策蹇裹粮,手自椎拓。撰成《江宁金石记》八卷。复取求而未得者;为《江宁金石待访目》二卷,梓行于世。
  ○严可均
  严可均(1762--1843),字景文,号铁樵,浙江乌程人。
  于学无所不通,尤邃于许氏书。少尝负粮课,校官惎焉,遂跳入京师,举宛平籍乡试。明年试礼部,主者贵人索其卷欲魁之,以诗失谐斥。或劝诣谢,贵人喜,且谓之曰:"君大博通,顾诗失谐何!"卒瞠目对曰;"唐始以律诗取士,今所传失谐者十九矣!"贵人失色,罢。
  性好游,足迹几半天下。叠受姚文田、孙星衍校书之聘。
  道光二年,选授建德县教谕。义乌有高才生某,为忌者所诬,见弃于其父。事闻之官,大吏欲解之,苦难措辞;为作《甲癸议》一篇,大吏览而韪之,据以定谳,某生遂为父子如初。在任数年,大修学宫,并葺严子陵祠。旋引疾归,著书不辍。
  四十年中,所撰辑等身者,再统经史子集为《四录堂类稿》千二百余卷。最后复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七百四十六卷,使与全唐文相接,多至三千余家,皆一己写定,不假众手。清代著述之富,盖无有过之者。惟卷帙既繁,多不能自刊,往往赠人刊刻,即署他人之名。署本名已刊者,《全古文》外,仅《说文声类》二卷、《说文翼》十五卷、《唐石经校文》十卷、《金石题跋》四卷、《漫稿》八卷而已。
  先是,为《说文长编》,以撰疏义未成;《声类》即长编第四种,《翼》即长编第七种。孙星衍劝先作提纲,遂为校议,半年而竣,合姚文田说共三十卷。长编稿藏遵义郑氏,亦未梓行。并其他余稿,闻藏南浔刘氏,咸、同间毁于火,良足惜也!
  生平自负学识,睥睨群流。有某进士来见,叩以《汉书》中事,不尽了了,则曰;"君仅知时文耳,我失言矣!"晚年白须朱履,庄然儒者。一日过书肆,遇少年骤询之曰:"谁也?"熟视久,乃指架上书某册曰:"将来!"少年以进,则固先生所著,曰:"是即余矣!"少年骇走。然虽玩世傲物,而遇后进好学之士,辄多方奖掖,有问必答,略无少忤。盖严于嫉俗而实笃于爱人云。
  附
  弟章福,号松樵。廪生。亦精小学,著《说文校议议》,刊入《吴兴丛书》。
  ○严元照
  严元照,字九能,浙江归安人。
  父树萼,性喜聚书,至数万卷,课子,不应试,谓之曰:"读书不精,非学也。士必通经,通经必通训诂。舍训诂而以意说经,破碎大道,必始此矣。"元照既幼慧,又承家学,十龄尝于屏风作四体书,擅其艺者莫能及,时称奇童。少长补诸生。朱珪、阮元深赏之。尤精熟《尔雅》《说文解字》。曰:"《说文》古文家学,《尔雅》今文家学。以《说文叙》称《易》孟氏、《书》孔氏、《诗》毛氏、《礼周官》《春秋》左氏、《论语》、《孝经》皆古文,而引《诗》亦涉三家,《春秋》亦称《公羊》;《叙》皆不载者,则固古文书多不立学官,故特著之。三家《诗》,公羊《春秋》,人所共习,故不著。孟氏《易》久立学官,乃亦著之者,所以别于梁邱、施、京三家也。"又谓:"《尔雅》有音义异而并训者。台、朕、赉,为予我之予;赉、畀、卜为赐予之予之类是也。有音同义异而并训者,栖、迟、憩、休、苦,乃止息之息,齂、呬,乃气息之息之类是也。古人之于字训,不因音读而区别也。《释诂篇》:首训始,末训死,两端具矣。篇内次第,亦各以类相从。《释言篇》有一字而兼两义,或字异而义同,或义训相递嬗而下,或字义皆异而青同,率 置一所。刘熙《释言语篇》其字义必反覆相对,似亦深悉此旨。"又谓:"《尔雅》与《说文》不尽合,若《说文》系部以赓为古绩字,《尔雅》则云'赓,续也',故曰《说文》古文家学,《尔雅》今文家学也。"作《尔雅匡名》二十卷,自畅其说。趋庭之暇,复裒辨正经典之札记,成《娱亲雅言》六卷。然绝意仕进,人以为碌碌,已亦不乐人知,意泊如也。卒年仅三十余。尚有《悔庵学文》八卷,《柯家山馆诗集》六卷,《词集》三卷,收入《湖州丛书》中。
  ○颜元
  颜习斋,名元,字浑然,直隶博野县人。生明崇祯八年,卒清康熙四十三年(1635-1704),年七十。他是京津铁路线中间一个小村落-杨村的小户人家儿子。他父亲做了蠡县朱家的养子,所以他幼年冒姓朱氏。
  他三岁的时候,满洲兵入关大掠,他父亲被掳,他母亲也改嫁去了。据李塨、王源纂订《颜习斋先生年谱》,谓颜元三十四岁居养祖母丧时方知父非朱姓,三十九岁养祖父死后,才归博野本宗,复姓颜。由于三藩之乱,蒙古响应。辽东戒严,直到五十一岁方能出关寻父,北达铁岭,东抵抚顺,南出天复门,困苦不可名状。经一年余,卒负骨归葬。他的全生涯,十有九都在家乡过活。除出关之役外;五十六、七岁时候,曾一度出游,到过直隶南部及河南。六十二岁,曾应肥乡漳南书院之聘,往设教,要想把他自己理想的教育精神和方法在那里试验。分设四斋,曰文事,曰武备,曰经史,曰艺能。正在开学,碰着漳水决口,把书院淹了,他自此便归家不复出。他曾和孙夏峰、李二曲、陆桴亭通过信,但都未识面。当时知名之士,除刁蒙吉(包)、王介祺(余佑)外,都没有来往。他一生经历大略如此。
  他幼年曾学神仙导引术,娶妻不近,既而知其妄,乃折节为学。二十岁前后,好陆王书,未几又从事程朱学,信之甚笃。三十岁以后,才觉得这路数都不对。他说唐虞时代的教学是六府-水火金木土谷,三事-正德、利用、厚生;《周礼》教士以三物:六德-知仁圣义忠和,六行-孝友睦婣(姻)任恤,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和后世学术专务记诵或静坐冥想者,门庭迥乎不同。他说:"必有事焉,学之要也。心有事则存,身有事则修,家之齐,国之治,皆有事也。无事则治与道俱废。故正德、利用、厚生曰事,不见诸事,非德非用非生也。德、行、艺曰物,不征诸物,非德非行非艺也"。(李塨著《习斋年谱》卷上)他以为,离却事物无学问;离却事物而言学问,便非学问;在事物上求学问,则非实习不可。他说:"如天文、地志、律历、兵机等类,须日夜讲习之力,多年历验之功,非比理会文字之可坐而获也。"(《存学编》卷二《性理书评》)所以他极力提倡一个"习"字,名所居曰"习斋"。学者因称为习斋先生。他所谓习,绝非温习书本之谓,乃是说凡学一件事都要用实地练习功夫。所以被称之谓"实践主义"。他讲学问最重效率。董仲舒说,"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他翻这个案,说要"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他用世之心极热,凡学问都要以有益于人生、可施诸政治为主。所以又被称做"实用主义"。王昆绳说:"先生崛起无师受,确有见于后儒之高谈性命,为参杂二氏而乱孔孟之真,确有见于先王先圣学教之成法,非静坐读书之空腐,确有见于后世之乱,皆由儒术之失其传;而一复周、孔之旧,无不可复斯民于三代。......毅然谓圣人必可学,而终身矻矻(音枯,勤奋不懈意)于困知勉行,无一言一事之自欺自恕,慨然任天下之重,而以弘济苍生为心。......"(《居业堂集?颜先生年谱序》)这话虽出自门生心悦诚服之口,却不算溢美之词。
  习斋很反对著书。有一次,孙夏峰的门生张天章请他著礼仪水政书,他说:"元之著《存学》也,病后儒之著书也,尤而效之乎?且纸墨功多,恐习行之精力少也。"(《年谱》卷下)所以他一生著书很少,只有《存学》、《存性》、《存治》、《存人》四编,都是很简短的小册子。《存学编》说孔于以前教学成法,大指在主张习行六艺,而对于静坐与读书两派痛加驳斥。《存性编》可以说是习斋哲学的根本谈,大致宗孟子之性善论,而对于宋儒变化气质之说不以为然。《存治编》发表他政治上主张,如行均田、重选举、重武事......等等。《存人编》专驳佛教,说他非人道主义。习斋一生著述仅此,实则不过几篇短文和信札笔记等类凑成,算不得著书。戴子高《习斋传》说他,"推论明制之得失所当因革者,为书曰《会典大政记》,曰:'如有用我,举而错之'。"有《四书正误》、《朱子语类评》两书,今皆存。这书是他读朱子《四书集注》及《语类》随手批的,门人纂录起来,也不算什么著述。他三十岁以后,和他的朋友王法乾(王养粹,字法乾,直隶蠡县人,清诸生,为颜元终身交)共立日记;凡言行善否,意念之欺慊,逐时自勘注之。后来他的门生李恕谷用日记做底本,加以平日所闻见,撰成《习斋先生年谱》二卷,钟金若(钟錂,字金若,直隶博野人。清诸生,颜元门人。著作另有《农书》、《一隅集》等)又辑有《习斋先生言行录》四卷,补年谱所未备;又辑《习斋纪余》二卷,则录其杂文。学者欲知习斋之全人格及其学术纲要,看《年谱》及《言行录》最好。
  这个实践实用学派,自然是由颜习斋手创出来。但习斋是一位暗然自修的人,足迹罕出里门,交游绝少,又不肯著书。若当对仅有他这一个人,恐怕这学派早已湮灭没人知道了。幸亏他有一位才气极高、声气极广、志愿极宏的门生李恕谷,才能把这个学派恢张出来。太史公说:"使孔子名周闻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孔于是否赖有子贡,我们不敢说。习斋之有恕谷,却真是史公所谓"相得而益彰"了,所以这派学问,我们叫他做"颜李学"。
  有清一代学术,初期为程朱陆王之争,次期为汉宋之争,末期为新旧之争。其间有人举朱陆汉宋诸派所凭借者一切摧陷廓清之,对于二千年来思想界,为极猛烈极诚挚的大革命。其所树的旗号曰"复古",而其精神纯为"现代的"。其人为谁?曰颜习斋及其门人李恕谷。
  颜李学派,在建设方面,成绩如何,下文别有批评。至于破坏方面,其见识之高,胆量之大,从古未有其比,因为自汉以后二千年所有学术,都被他否认完了。他否认读书是学问,尤其否认注释古书是学问,乃至否认用所有各种方式的文字发表出来的是学问。他否认讲说是学问,尤其否认讲说哲理是学问。他否认静坐是学问,尤其否认内观式的明心见性是学问。我们试想,二千年来的学问,除了这几项更有何物?都被他否认得干干净净了。我们请先看他否认读书是学问的理由。习斋说:
  以读经史订群书为穷理处事,以求道之功,则相隔千里;以读经史订群书为即穷理处事,而曰道在是焉,则相隔万里矣。......譬之学琴然,书犹琴谱也,烂熟琴谱,讲解分明,可谓学琴乎?故曰,以讲读为求道之功,相隔千里也。更有一妄人指琴谱曰,是即琴也,辨音律,协声韵,理性情,通神明,此物此事也,谱果琴乎?故曰,以书为道,相隔万里也。......歌得其调,抚娴其指,弦求中音,徽求中节,是之谓学琴矣,未为习琴也。手随心,音随手,清浊疾徐有常功,鼓有常规,奏有常乐,是之谓习琴矣,未为能琴也。弦器可手制也,音律可耳审也,诗歌惟其所欲也,心与手忘,手与弦忘,于是乎命之曰能琴。今手不弹,心不会,但以讲读琴谱为学琴,是渡河而望江也,故曰千里也。今目不睹,耳不闻,但以谱为琴,是指蓟北而谈滇南也,故曰万里也。(《存学篇》卷二《性理书评》)
  这种道理,本来一说便明。若说必读书才有学问,那么,许多书没有出现以前,岂不是没有一个有学问的人么?后儒解释《论语》"博学于文"、大率说是"多读书"。习斋说:"儒道之亡,亡在误认一'文'字。试观帝尧'焕乎文章',固非大家帖括,抑岂四书五经乎?周公监二代所制之'郁郁',孔子所谓'在兹',颜子所谓'博我'者,是何物事?后儒全然误了"。(《言行录?学须篇》)又说"汉宋儒满眼只看得几册文字是'文',然则虞夏以前大圣贤皆鄙陋无学矣。"(《四书正误》卷三)又说:"后儒以文墨为文,将博学改为博读博讲博著,不又天渊之分耶?"(《习斋年谱》卷下)可谓一针见血语了。
  "读书即学问"这个观念从那里发生呢?习斋以为:"汉宋诸儒,但见孔子叙《书》、传《礼》、删《诗》、正《乐》、系《易》、作《春秋》.误认纂修文字是圣人,则我传达注解便是贤人,读之熟、讲之明而会作书文者,皆圣人之徒矣、遂合二千年成一虚花无用之局。......"(《四书正误》卷三)孔子曾否删《书》、《诗》、定《礼》、系《易》等等,本来还属历史上一个疑问。就令有之、也断不能说孔子之所以为孔子者专在此,这是显而易见之理。据习斋的意思,以为"孔于是在强壮时已学成内圣外王之德,教成一班治世之才,不得用乃周游,又不得用乃删述,皆大不得已而为之者,其所删述,不过编出一部'习行经济谱',望后人照样去做、战国说客,置学教而学周游,是不知周游为孔子之不得已也;宋儒又置学教及行道当时,而自幼即学删述,教弟于亦不过如是,是不知删述为孔子之尤不得已也;如效富翁者,不学其经营治家之实,而徒效其凶岁转移及遭乱记产籍以遗子孙者乎!"(《存学编》卷三《年谱》卷下)这些话说孔子说得对不对,另一问题。对于后儒误认读书即学问之心理,可谓洞中症结了。
  习斋为什么恨读书恨到这步田地呢?他以为专读书能令人愚。能令人弱。他有一位门生,把《中庸》"好学近乎知"这句话问他。他先问那人道,"你心中必先有多读书可以破愚之见,是不是呢?"那人道:"是。"他说:"不然,试观今天下秀才晓事否?读书人便愚。多读更愚,但书生必自智,其愚却益深。......"(《四书正误》卷二)又说:"读书愈多愈惑,审事机愈无识,办经济愈无力。"(《朱子语羹评》)朱子曾说:"求文字之工,用许多工夫,费许多精神,甚可惜。"习斋进一步说道:"文家把许多精神费在文墨上诚可惜矣,先生辈舍生尽死,在思、读、讲、著四字上做工夫,全忘却尧舜三事六府,周礼六德六行六艺,不肯去学,不肯去习,又算什么?千余年来率天下入故纸堆中,耗尽身心气力,作弱人病人无用人者,皆晦庵为之也。"(《朱手语类评》)恕谷说:"读阅久则喜静恶烦,而心板滞迂腐矣。......故予人以口实,曰'白面书生',曰'书生无用',曰'林间咳嗽病猕猴'。世人犹谓诵读可以养身心,误哉!......颜先生所谓,读书人率习如妇人女于,以识则户隙窥人,以力则不能胜一匹雏也。'(《恕谷后集?与冯枢天论读书》)这些话不能说他太过火,因为这些"读书人"实在把全个社会弄得糟透了。
  但我们须要牢牢紧记,习斋反对读书,并非反对学问。他因为他认定读书与学问截然而事,而且认读书妨碍学问,所以反对它。他说:
  人之岁月精神有限,诵说中度一日,便习行中错一日;纸墨上多一分,便身世上少一分。(《存学编》卷一)
  恕谷亦说:
  纸上之阅历多,则世事之阅历少;笔墨之精神多,则经济之精神少。宋明之亡以此。(《恕谷年谱》)
  观此,可知他反对读书,纯为积极的,而非消极的。他只是叫人把读书的岁月精神腾出来去做学问。至于他所谓学问是什么,下文再说。
  习斋不惟反对读书,而且反对著书,看上文所引的话多以读著并举,便可见。恕谷比较的好著书。习斋曾告诫他,说道:"今即著述尽是、不过宋儒为误解之书生,我为不误解之书生耳,何与儒者本业哉!"(《年谱》卷下)总而言之,凡纸上学问,习斋无一件不反对。
  反对读书不自颜李始。陆王学派便已反对,禅宗尤其反对。颜李这种话,不是助他们张目吗?其实不然,颜李所反对不仅在读书,尤在宋明儒之谈玄式的讲学。习斋说:
  近世圣道之亡,多因心内惺觉、口中讲说、纸上议论三者之间见道,而身世乃不见道。学堂辄称书院,或曰讲堂,皆倚《论语》"学之不讲"一句为遂非之柄。殊不思孔门为学而讲,后人以讲为学,千里矣。(《年谱》卷下)
  总之,习斋学风,只是教人多做事,少讲话,多务实际,少谈原理。他说:"宋儒如得一路程本,观一处又观一处,自喜为通天下路程,人人亦以晓路称之,其实一步未行,一处未到,周行芜榛矣。"(《年谱》卷下)又说:"有圣贤之言可以引路。今乃不走路,只效圣贤言以当走路。每代引路之言增而愈多,卒之荡荡周道上鲜见人也。"(《存学篇》卷三)又说:"专说话的人,便说许多尧舜话,终无用。即如说糟粕无救于饥渴,说稻梁鱼肉亦无救于饥渴也。"(《朱子语类评》)他反对讲学之理由,大略如此。
  宋明儒所讲个人修养方法,最普通的为主静、主敬、穷理格物......等等。颜李学派对于这些法门,或根本反对,或名同实异。今分述如下。
  主静是颜李根本反对的。以朱陆两派论,向来都说朱主敬,陆主静。其实"主静立人极"这句话,倡自周濂溪,程子(指北宋的程颐)见人静坐,便叹为善学。朱子教人"半日静坐",教人"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程朱派何尝不是主静?所以"静"之一字,虽谓为宋元明七百年间道学先生们公共的法宝,亦无不可。习斋对于这一派话,最为痛恨;他说:"终日危坐以验未发气象为求中之功,此真孔子以前千圣百王所未尝闻也。"(《存学编》卷二)朱子口头上常常排斥佛学,排斥汉儒。习斋诘问他:"你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是半日当和尚,半日当汉儒。试问十二个时辰,那一刻是尧、舜、周、孔?"(《朱子语类评》)颜李书中,像这类的话很多,今不备引了。但他们并非用空言反对,盖从心理学上提出极强的理由,证明静中所得境界实靠不住。习斋说:
  洞照万象,昔人形容其妙,曰镜花水月。宋明儒者所谓悟道,亦大率类此。吾非谓佛学中无此镜也,亦非谓学佛者不能致此也,正谓其洞照者无用之水镜,其万象皆无用之花月也。不至于此,徒苦半生为腐朽之枯禅。不幸而至此,自欺更深。何也?人心如水,但一澄定,不浊以泥沙,不激以风石,不必名山巨海之水能照百态,虽沟渠盆盂之水皆能照也。今使竦起静坐而不扰以事为,不杂以旁念,敏者数十日,钝者三五年,皆能洞照万象如镜花水月。功至此,快然自喜,以为得之矣。或邪妄相感,人物小有征应,愈隐怪惊人,转相推服,以为有道矣。予戊申前亦尝从宋儒用静坐工夫,故身历而知其为妄,不足据也。(《存学编》卷二有一段大意与此同,而更举实例为证云:"吾闻一管姓者与吾友汪魁楚之伯同学仙于泰山中,止语三年。汪之离家十七年;其子往视之,管能预知,以手书字曰:'汪师今日有子来'。既而果然。未儿其兄呼还,则与乡人同也,吾游燕京,遇一僧敬轩,不识字,坐禅数月,能作诗,既而出关,则仍一无知人也......)天地间岂有不流动之水?不著地、不见泥沙、不见风石之水?一动一著,仍是一物不照矣。今玩镜里花、水中月,信足以娱人心目;若去镜水,则花月无有矣。即对镜水一生,徒自欺一生而已矣。若指水月以照临,取镜花以折佩,此必不可得之数也,故空静之理,愈谈愈惑:空静之功,愈妙愈妄。......(《存人编》)
  这段话真是餍心切理之谈。天下往往有许多例外现象,一般人认为神秘不可思议,其实不过一种变态的心理作用。因为人类本有所谓潜意识者,当普通意识停止时,他会发动,棗做梦便是这个缘故。我们若用人为的工夫将普通意识制止,令潜意识单独出锋头,则'镜花水月"的境界,当然会现前。认这种境界为神秘,而惊异他,歆羡他,固属可笑,若咬定说没有这种境界,则亦不足以服迷信者之心,因为他们可以举出实例来反驳你。习斋虽没有学过近世心理学,但这段话确有他的发明。他承认这种变态心理是有的,但说他是靠不住的,无用的。后来儒家辟佛之说,没有比习斋更透彻的了。
  主静若仅属徒劳无功,也可以不管他。习斋以为主静有大害二。其一,是坏身体。他说,"终日兀坐书房中,萎惰人精神,使筋骨皆疲软,以至天下无不弱之书生,无不病之书生。生民之祸,未有甚于此者也。"(《朱子语类评》)其二,是损神智,他说,"为爱静空谈之学久,则必至厌事。遇事即茫然,贤豪且不免,况常人乎?故误人才败天下事者,宋人之学也。"(《年谱》卷下)这两段话,从生理上心理上分别说明主静之弊,可谓博深切明。
  习斋于是对于主静主义,提出一个正反面曰"主动主义"。他说:"常动则筋骨谏,气脉舒,故曰'立于礼',故曰'制舞而民不肿'。宋元来儒者皆习静,今日正可言习动。"(《言行录》卷下《世性编》)又说:"养身莫善于习动。夙兴夜寐,振起精神,寻事去做,行之有常,并不困疲,日益精壮。但说静息将养,便日就惰弱了。故曰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同上《学人篇》)这是从生理上说明习动之必要。他又说:"人心动物也,习于事则有所寄而不妄动。故吾儒时习力行,皆所以治心。释氏则寂室静坐,绝事离群,以求治心,不惟理有所不可,势亦有所不能,故置数珠以寄念。......"(《言行录》卷上《刚峰篇》)又说:"吾用力农事,不遑食寝,邪妄之念,亦自不起。信乎'力行近乎仁'也"。(同上《理学篇》)这是从心理上说明习动之必要。尤奇特者,昔人多以心不动为贵,习斋则连心也要它常动。他最爱说"提醒身心,一齐振起"二语。怎样振起法呢?"身无事干,寻事去干;心无理思,寻理去思。习此身使勤,习此心使存。"(《言行录》卷下《鼓琴篇》)他深信这个主动主义,于是为极有力之结论道:
  五帝、三王、周孔,皆教天下以动之圣人也,皆以动造成世道之圣人也。汉唐袭其动之一二以造其世也。晋宋之苟安,佛之空,老之无,周、程、朱、邵之静坐,徒事口笔,总之皆不动也,而人才尽矣,世道沦矣!吾尝言,一身动则一身强,一家动则一家强,一国动则一国强,天下动则天下强。自信其考前圣而不缨,俟后圣而不惑矣。(《言行录》卷下《学须篇》)
  宋儒修养,除主静外,还有主敬一法。程朱派学者常拿这个和陆王派对抗。颜李对于主敬,是极端赞成的,但宋儒所用的方法却认为不对。习斋说:"宋儒拈'穷理居敬'四字,以文观之甚美;以实考之,则以读书为穷理功力,以恍惚道体为穷理精妙,以讲解著述为穷理事业,以俨然静坐为居敬容貌,以主一无适为居敬工夫,以舒徐安重为居敬作用。......"(《存学编》卷二)习斋以为这是大错了。他引《论语》的话作证,说道:"曰'执事敬',曰'敬事而信',曰'敬其事',曰'行笃敬',皆身心一致加功,无往非敬也。若将古人成法皆舍置,专向静坐收摄徐行缓语处言主敬,则是儒其名而释其实,去道远矣。"(《存学编》卷三)恕谷说:"圣门不空言敬。'敬其事'、'执事敬'、'行笃敬'、'修己以敬',孟子所谓必有事焉也。程子以'主一无适'训敬,粗言之犹可通,谓为此事则心在此事,不又适于他也;精言之则'心常惺惺'、'心要在腔子里'(案此皆程朱言主敬法门),乃离事以言敬矣。且为事之敬,有当主一无适者,亦有未尽者。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收功百倍,此主一无适也。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刘穆之五官并用,则神明肆应,敬无不通,又非可以主一无适言也。"又说:"宋儒讲主敬,皆主静也。'主一无适', 乃静之训,非敬之训也。"(《论语传注问》)是则同谓讲主敬,而颜李与程朱截然不同。总之谓离却事有任何学问,颜李绝不承认。
  宋儒之学自称曰道学,曰理学。其所标帜者曰明道,曰穷理。颜李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以为宋儒所讲道理都讲错了,而且明道穷理的方法也都不对。宋儒最爱说道体,其说正如老子所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字之曰道"者。习斋说:"道者,人所由之路也,故曰'道不远人'。宋儒则远人以为道者也"。(《四书正误》四)恕谷说:"路从足,道从走,皆言人所共由之义理,犹人所由之街衢也。《中庸》言行道,《论语》言适道,《尚书》言遵道,皆与《孟子》言由道由路同。遂亦可曰'小人之道'、'小人道消',谓小人所由之路。若以道为定名,为专物,则老庄之说矣。(《恕谷年谱》卷五)恕谷更从初民狩猎时代状况说明道之名所由立,而谓道不出五伦六艺以外。他说:"道者,人伦庶物而已矣。奚以明其然也?厥初生民,浑浑沌沌。既而有夫妇父子,有兄弟朋友,朋友之尽乃有君臣。诛取禽兽、茹毛饮血、事轨次序为礼,前呼后应、鼓午相从为乐,挽强中之为射,乘马随徒为御,归而计件、契于册为书数。因之衣食滋、吉凶备,其伦为人所共由,其物为人所共习,犹逢衢然,故曰道。伦物实实事也,道虚名也。异端乃曰'道生天地',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道为天地前一物矣。天地尚未有,是物安在哉?且独成而非共由者矣,何以谓之道哉!"(《恕谷后集?原道篇》)这段话所说道的范围,举例或不免稍狭,然大指谓社会道德起源在于规定人与人及人与事物之关系,不能不算是特识。因此他们不言天道,只言人道。恕谷说:"人,天之所生也,人之事即天之道也。子,父母所出也,然有子于此,问其温清定省不尽,问其继志述事不能,而专恩其父母从何而来,如何坐蓐以有吾身,人孰不以妄 目之耶?"(《周易传注序》)宋儒所谓明道、传道,乃至中外哲学家之形而上论,皆属此类,所以颜李反对他们。
  宋儒说的理及明理方法有两种:一,天理--即天道,指一个仿佛空明的虚体,下手工夫在"随处体认天理",结果所得是"人欲净尽,天理流行"。二,物理,指客观的事物原理,下手工夫在"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结果所得是"一旦豁然贯通,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面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其实两事只是一事。因为他们最高目的,是要从心中得着一种虚明灵觉境界,便是学问上抓住大本大原,其余都是枝叶。颜李学派对于这种主张,极力反对,习斋说:"理者,木中纹理也,指条理言。"(《四书正误》卷六)又说:"前圣鲜有说理者,孟子忽发出,宋人遂一切废弃而倡为明理之学。不知孟子所谓礼义悦心,有自己注脚,曰'仁义忠信,乐善不倦'。仁义等又有许多注脚。......今一切抹杀,而心头玩弄,曰'孔颜乐处',曰'义理悦心',使前后贤豪皆笼盖于释氏极乐世界中。......"(同上)恕谷说:"后儒改圣门不言性天之矩,日以理气为谈柄,而究无了义。......不知圣经无在伦常之外而别有一物曰道曰理者。......在人通行者,名之曰道。故小人别有由行,亦曰小人之道。理字则圣经甚少。《中庸》'文理"与《孟子》'条理'同,言秩然有条,犹玉有脉理、地有分理也。......今乃以理置之人物以前,则铸铁成错矣。......"(《中庸传注问》)训"理"为条理,而以木之纹理、玉之脉理为喻,最合古义。后此戴东原《孟子字义疏证》,即从这个训诂引出许多精义来。理之界说已定,那么,不能于事物之外求理,甚明。故恕谷说:"事有条理,理即在事中。《诗》曰'有物有则',离事物何所为理乎?"(《论语传注问》)既已除却事物无所谓理,自然除却应事接物无所谓穷理。所以习斋说:"凡事必求分析之精,是谓穷理。"(《存学编》卷二)怎样分析才能精呢?非深入事中不可。朱子说:"岂有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习斋驳他道:"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多矣!有宋诸先生便谓还是见理不明,只教人再穷理:孔子则只教人习事。迨见理于事,则已彻上彻下矣。此孔子之学与程朱之学所由分也。"(同上卷三)又说:"若只凭口中所谈,纸上所见,心内所思之理义养人,恐养之不深且固也。"(同上)颜李主张习六艺。有人说:"小学与六艺已粗知其概,但不能明其所以然,故入大学又须穷理。"恕谷答道:"请间穷理是搁置六艺专为穷理之功乎,抑功即在此学习六艺,年长则愈精愈熟而理自明也?譬如成衣匠学针黹,由粗及精,遂通晓成衣要诀,未闻立一法曰,学针黹之后又搁置针黹而专思其理若何也?"(《圣经学规纂》)这段譬喻,说明习斋所谓"见理于事",真足令人解颐。夫使穷理仅无益,犹可言也,而结果必且有害。恕谷说:"道学家教人存诚明理,而其流每不明不诚,盖高坐空谈,捕风捉影,诸实事概弃掷为粗迹,惟穷理是务。离事言理,又无质据,且执理自是,遂好武断。"(《恕谷文集.恽氏族谱序》)这话真切中中国念书人通病。戴东原说"宋儒以理杀人",颜李早论及了。
  然则朱子所谓"即物穷理"工夫对吗?朱子对于这句话自己下有注解道:"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一书不读,则缺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则缺了一事穷理;一物不格,则缺了一物道理。须逐着一件与他理会过。"恕谷批评他说:"朱子一生功力志愿,皆在此数言,自以为表里精粗无不到矣。然圣贤初无如此教学之法也。《论语》曰'中人以下,不可语上';'夫于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中庸》曰'圣人有所不知不能'。《孟子》曰'尧舜之知而不遍物'。可见初学不必讲性天,圣人亦不能遍知一草一木也。朱子乃如此浩大为愿能乎?"(《大学辨业》)朱子这类活,荒唐极了,天下哪里能够有这样穷理的人?想要无所不知,结果非闹到一无所知不可,何怪陆王派说他"支离"!习斋尝问一门人自度才智何取,对云:"欲无不知能。"习斋说:"误矣!孔门诸贤,礼乐兵农各精其一,唐虞五臣,水火农教,各司其一。后世菲资,乃思兼长,如是必流于后儒恩著之学矣,盖书本上见,心头上思,可无所不及,而最易自欺欺世,究之莫道一无能,其实一无知也。"(《言行录?刁过之篇》)所以宋明儒两种穷理方法,在颜李眼中,都见得一无是处。
  习斋以"习"名其斋。因为他感觉"习"的力量之伟大,因取《论语》"习相远"和"学而时习"这两句话极力提倡。所以我说他是"唯习主义"。习斋所讲的"习",函有两义,一是改良习惯,二是练习实务。而改良习惯的下手方法又全在练习实务,所以两义还只是一义。然则习些什么呢?他所最提倡的就是六艺棗礼、乐、射、御、书、数。他说:"习行礼乐射御之学,健人筋骨,和人血气,调人情性,长人神智。一时习行,受一时之福:一日习行,受一日之福。一人习之,锡福一人:一家习之,锡福一家;一国天下皆然。小之却一身之疾,大之措民物之安。"(《言行录.刁过之篇》)他的朋友王法乾和他辩论:说这些都是粗迹,他答道:
  学问无所谓精粗。喜精恶粗,此后世之所误苍生也。(《存学编》卷一)
  法乾又说,"射御之类,有司事,不足学,须当如三公坐论。"
  他答道:
  人皆三公,孰为有司?学正是学作有司耳。譬之于医,《素问》、《金匮》,所以明医理也;而疗疾救世,则必诊脉制药针灸摩砭为之力也。今有妄人者,止务览医书千百卷,熟读详说,以为予国手矣,视诊脉制药针灸摩砭以为术家之粗不足学也,一人倡之,举世效之,岐黄盈天下,而天下之人病相枕死相藉也,可谓明医乎?若读尽医书而鄙视方脉药饵针灸摩砭,不惟非岐黄,并非医也,尚不如习一科验一方者之为医也。......(《存学编》卷一《学辨一》)
  《习斋年谱》记他一段事道:
  返鄢陵,访李乾行等论学。乾行曰:"何须学习?但须操存功至,即可将百万兵无不如意。"先生悚然,惧后儒虚学诬罔至此,乃举古人兵间二事扣其策。次日问之,乾行曰:"未之思,亦不必思,小才小智耳。"先生曰:"小才智尚未能思,大才智又何在?岂君操存未至耶?"乾行语塞。
  习斋这些话,不但为一时一人说法。中国念书人思想笼统,作事颟顸,受病一千多年了,人人都好为阔大精微的空论。习斋专教人从窄狭的粗浅的切实练习去,他说:"宁为一端一节之实,无为全体大用之虚。"(《存学编》卷一)何只当时,在今日恐怕还是应病良药罢。
  我们对于习斋不能不稍为觖望者,他的唯习主义,和近世经验学派本同一出发点,本来与科学精神极相接近,可惜他被"古圣成法"四个字缚住了,一定要习唐虞三代时的实务,未免陷于时代错误。即如六艺中"御"之一项,在春秋车战时候,诚为切用,今日何必要人人学赶车呢?如"礼"之一项,他要人习《仪札》十七篇里头的昏礼、冠礼、士相见礼......等等,岂不是唱滑稽戏吗?他这个学派不能盛行,未始不由于此。倘能把这种实习工夫,移用于科学,岂非不善!虽然,以此责备习斋,毕竟太苛了。第一,严格的科学,不过近百余年的产物,不能责望诸古人。第二,他说要如古人之习六艺,并非说专习古时代之六艺,如学技击便是学射,学西洋算术便是学数,李恕谷已屡屡论及了。第三,他说要习六艺之类的学问,非特专限于这六件,所以他最喜欢说"兵农礼乐水火工虞"。总而言之,凡属于虚玄的学问,他无一件不反列;凡属于实验的学问,他无一件不赞成。
  虽然,颜李与科学家,正自有别。科学家之实验实习,其目的专在知识之追求。颜李虽亦认此为增进知识之一法门,其目的实在人格全部之磨练。他们最爱说的话,曰"身心一齐竦起",曰"人己事物一致",曰"身心道艺一致加功"。以习礼论,有俯仰升降进退之节,所以劳动身体,习行时必严恭寅畏,所以振竦精神,讲求节文度数,所以增长智慧。每日如此做去,则身心两方面之锻炼,常平均用力而无间断,拿现代术语来讲,则体育、德育、智育"三位合一"也。颜李之理想的教育方针,实在如此。他们认这三件事缺一不可,又认这三件事非同时着力不可。
  他们锻炼心能之法,务在"提竦精神,使心常灵活"。(《习斋年谱》卷上)习斋解《孟子》操则存,舍则亡"两句活,说道:"识得'出入无时'是心,操之之功始有下落。操如操舟之操,操舟之妙在舵,舵不是死操的,又如操兵操国柄之操,操兵必要坐作进退如法,操国柄必要运转得政务。今要操心,却要把持一个死寂,如何谓之操?"(《四书正误》卷六。案:此钱绪山语,习斋取之)盖宋儒言存养之法,主要在令不起一杂念,令心中无一事。颜李则"不论有事无事,有念无念,皆持以敬"。(《恕谷年谱》卷三)拿现在的话来讲,则时时刻刻集中精神便是。孔子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习斋说:"此三语最为赅切详备。盖执事、与人之外皆居处也,则凡非礼勿视听言动具是矣;居处、与人之外皆执事也,则凡礼乐射御书数之类具是矣;居处、执事之外皆与人也,则凡君礼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顺、朋友先施皆具是矣"(《言行录.学人篇》)做一件事,便集中精神于一件事。接一个人,便集中精神于一个人。不做事不接人而自己独处的时候,便提起一种严肃的精神,令身心不致散漫无归着,这是颜李学派修养的不二法门。
  习斋好动恶静,所以论学论政,皆以日日改良进步为目标。他有一天鼓琴弦断,解而更张之,音调顿佳,因叹道:"为学而惰,为政而懈,亦宜思有以更张之也。彼无志之人,乐言迁就、惮于更张、死而后己者,可哀也。"(《言行录.鼓琴篇》)又说:"学者须振萎惰,破因循,每日有过可改,有善可迁,即日新之学也。改心之过,迁心之善,谓之正心;改身之过,迁身之善,谓之修身;改家国天下之过,迁家国天下之善,谓之齐治平。学者但不见今日有过可改,有善可迁,便是昏惰了一日。为政者但不见今日有过可改,有善可迁,便是苟且了一日。"(《言行录.王次亭篇》)总之,常常活着不叫他死,常常新着不叫他旧,便是颜李主动之学。他们所谓身心内外一齐振起者,指此。
  习斋不喜欢谈哲理,但他对于"性"的问题,有自己独到的主张。中国哲学上争论最多的问题就是"性善恶论"。因为这问题和教育方针关系最密切,所以向来学者极重视它。孟子,告子,荀子,董仲舒,扬雄,各有各的见解。到宋儒程朱,则将性分而为二:一、义理之性,是善的,二、气质之性,是恶的。其教育方针,则以"变化气质"为归宿。习斋大反对此说,著《存性编》驳他们,首言性不能分为理气,更不能谓气质为恶。其略曰:
  ......若谓气恶,则理亦恶:若谓理善,则气亦善。盖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乌得谓理统一善而气质偏有恶哉?譬之目矣,眶疱睛,气质也,其中光明能见物者,性也,将谓光明之理专视正色,眶疱睛乃视邪色乎?余谓更不必分何者为义理之性,气质之性。......能视即目是性善,其视之也则情之善,其视之详略远近则才之强弱。(启超案:孟子论性善,附带着论"情"、论"才",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又说"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习斋释这三个字道:"心之理曰性,性之动曰情,情之力曰才。"见《年谱》卷下。《存性编》亦有专章释此三字,今不详引)皆不可以恶言。盖详且远固善,即略且近亦第善不精耳,恶于何加?惟因有邪色引动,障蔽其明,然后有淫视,而恶始名焉。然其为之引动者,性之咎乎?气质之咎乎?若归咎于气质,是必无此目,然后可全目之性矣。......"(《存性篇?驳气质性恶》)
  然则性善的人,为什么又会为恶呢?习斋以为皆从"引蔽习染"而来,而引蔽习染皆从外入,绝非本性所固有。程子说,"清浊虽不同,然不可以浊者不为水。"朱子引申这句活,因说:"善固牲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主张气质性恶的论据如此。习斋驳他们道:
  问浊是水之气质否?吾恐澄澈渊湛者水之气质,其浊者乃杂入水性本无之土,正犹吾言性之有引蔽习染也,其浊之有远近多少,正犹引蔽习染之有轻重深浅也。若谓浊是水之气质,则浊水有气质,清水无气质矣,如之何其可也?(同上《借水喻性》)
  程子又谓"性本善而流于恶"。习斋以为也不对,他驳道:
  原善者流亦善,上流无恶者下流亦无恶。......如水出泉,若皆行石路,虽自西海达东海,绝不加浊。其有浊者,乃亏土染之,不可谓水本清而流浊也。知浊者为土所染,非水之气质,则知恶者是外物染乎性,非人之气质矣。"(同上《性理书评》)
  习斋论引蔽习染之由来,说得极详尽。今为篇幅所限,不具引了,(看《存性篇?性说》)习斋最重要的论点,在极力替气质辩护。为什么要辩护呢?因为他认定气质为个人做人的本钱。他说:
  尽吾气质之能,则圣贤矣。(《言行录》卷下)
  又说:
  昔儒视气质甚重。习礼习乐习射御书数,非礼勿视听言动,皆以气质用力。即此为存心,即此为养性,故曰"志至焉,气次焉,持其志无暴其气";故曰"养吾浩然之气";故曰"唯圣人然后可以践形"。魏晋以来,佛老肆行,乃千形体之外,别状一空虚幻觉之性灵;礼乐之外,别作一闭目静坐之存养。佛者曰入定,儒者曰吾道亦有入定也。老者曰内丹,儒者曰吾道亦有内丹也,借五经《语》《孟》之文,行《楞严》《参同》之事。以躬习其事为粗迹,则自以气骨血肉为分外。于是始以性命为精,形体为累,乃敢以有恶加之气质矣。(《存性编?性理书评》)
  气质各有所偏,当然是不能免的。但这点偏处,正是各人个性的基础。习斋以为教育家该利用他,不该厌恶他。他说:"偏胜者可以为偏至之圣贤。......宋儒乃以偏为恶,不知偏不引蔽,偏亦善也。"(同上)又说:"气禀偏而即命之曰恶,是指刀而坐以杀人也,庸知刀之能利用杀贼乎!"(同上)习斋主张发展个性的教育,当然和宋儒"变化气质"之说不能相容。他说:
  人之质性各异,当就其质性之所近、心志之所愿。才力之所能以为学,则无龃龉捍格终身不就之患。故孟子于夷、惠(夷,伯夷。惠,柳下惠)曰不同道,惟愿学孔于,非止以孔子独上也,非谓夷、惠不可学也。人之质性近夷者自宜学夷,近惠者自宜学惠。今变化气质之说,是必平丘陵以为川泽,填川泽以为丘陵也,不亦愚乎?且使包孝肃必变化而为庞德公(包孝肃,北宋名臣包拯的谥号。庞德公,东汉末名士,以不屈于官著称),庞德公必变化而为包孝肃,必不可得之数,亦徒失其为包为庞而已矣。(《四书正误》卷六)
  有人问他,你反对变化气质,那么《尚书》所谓"沈潜刚克,高明柔克"的活,不对吗?他说:"甚刚人亦必有柔处,甚柔人亦必有刚处,只是偏任惯了。今加学问之功,则吾本有之柔自会胜刚,本有之刚自会胜柔。正如技击者好动脚,教师教他动手以济脚,岂是变化其脚?"(《言行录》卷下《王次亭篇》)质而言之,程朱一派别气质于义理,明是袭荀于性恶之说,而又必自附于孟子,故其语益支离。习斋直斥之曰:
  耳目口鼻手足五脏六腑筋骨血肉毛发秀且备者,人之质也,虽蠢犹异于物也。呼吸充周荣润运用乎五官百骸粹且灵者,人之气也,虽蠢犹异于物也。故曰"人为万物之灵",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其灵而能为尧舜者,即气质也。非气质无以为性。非气质无以见性也。今乃以本来之气质而恶之,其势不并本来之性而恶之不已也。以作圣之气质,而视为污性坏性害性之物,明是禅家"六贼"之说,能不为此惧乎?(《存性篇.正性理评》)
  习斋之龂龂辨此,并非和程朱论争哲理。他认为这问题在教育关系太大,故不能已于言。他说:
  大约孔孟以前责之习,使人去其所本无。程朱以后责之气,使人憎其所本有。是以人多以气质自诿,竟有"山河易改,本性难移"之谚矣。其误世岂浅哉!(同上)他于是断定程朱之说,"蒙晦先圣尽性之旨,而授世间无志人以口实"。(《存学编》卷一《上孙钟元先生书》)他又断言,凡人"为丝毫之恶,皆自玷其光莹之体,极神圣之善,始自践其固有之形"。(同上《上陆桴亭先生书》)习斋对于哲学上和教育上的见解,这两句包括尽了。
  以上所讲,颜李学派的主要精神,大略可见了。这种议论,在今日还有许多人听见了摇头咋舌,何况二百年前?他们那时作这种主张,简直可以说大着胆冒天下之不韪。习斋说:
  宋儒,今之尧舜周孔也。韩愈辟佛,几至杀身,况敢议今世之尧舜周孔乎?季友著书驳程朱之说(季友,姓朱,明饶州人。永乐二年(1404)至京献所著书,驳宋儒之说。大学士杨士奇谓朱季友非毁先贤,请毁其书,明成祖乃敕行人锢其至饶州,大会省县官员吏民,当众鞭挞,并烧毁其家所著书。见陈建《学 通辨》末引《皇明政要》,又见明郑晓《吾学编》),发州决杖,况敢议及宋儒之学术品诣乎?此言一出,身命之虞,所必至也。然惧一身之祸而不言,委气数于终误,置民物于终坏,恐结舌安坐不援沟读与强暴横逆纳人于沟读者,其忍心害理不甚相远也。(《上陆桴亭书》)
  又说:
  予未南游时,尚有将就程朱附之圣门之意。自一南游,见人人禅子,家家虚文,直与孔门敌列。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乃定以为孔孟与程朱判然两途,不愿作道统中乡原矣。(《年谱》卷下)
  他并非闹意气与古人争胜。他是一位心地极光明而意志极强毅的人,自己所信,便以百折不挠的精神赴之,丝毫不肯迁就躲闪。他曾告诫恕谷道:立言但论是非,不论异同。是,则一二人之见,不可易也,非,则虽千万人所同,不随声也。岂惟千万人?虽百千年同迷之局,我辈亦当以先觉觉后觉,不必附和雷同也。(《言行录?学问篇》)
  试读这种话,志节何等卓荦!气魄何等沈雄!他临终那年,有几句话嘱咐恕谷道:"学者勿以转移之权委之气数。一人行之为学术,众人从之为风俗。民之 矣,忍度外置之乎?"恕谷闻言,泣数行下。(《恕谷年谱》卷下)
  习斋、恕谷抱这种宏愿,想要转移学风,别造一个新社会。他说:
  文盛之极则必衰。文衰之返则有二:一是文衰而返于实,则天下厌文之心,必转而为喜实之心,乾坤蒙其福矣,......一是文衰而返于野,则天下厌文之心,必激而为灭文之念,吾儒与斯民沦胥以亡矣。如有宋程朱党伪之禁,天启时东林之逮狱,崇祯末张献忠之焚杀,恐犹未已其祸也。而今不知此几之何向也?《易》曰;'知几其神乎?'余曰,知几,其俱乎?"(《存学编》卷四)
  ○阎若璩
  阎百诗,名若璩,别号潜丘居士,山西太原人,寄籍江苏之山阳,生于明崇祯九年,卒于清康熙四十三年(1636-1704),年六十九。
  他的父亲阎修龄,号牛叟,本淮南盐商,但很风雅,也可算一位名士或一位遗老。
  百诗生而口吃,性颇钝,读书千遍不能熟。年十五,冬夜读书,寒甚,漏四下,坚坐沉思,心忽开朗,自是颖悟异常。是岁补学官弟子。
  年二十,读《尚书》至古文二十五篇,即疑其伪,沉潜三十余年,尽得其症结所在,作《古文尚书疏证》八卷,专辨东晋晚出之《古文尚书》十六篇及同时出现之孔安国《尚书传》皆为伪书。
  康熙元年始游京师,尚书龚鼎等为之延誉,由是知名。旋改归太原,为廪膳生。顾事林游太原,以所撰《日知录》相质,即改计数则,亭林心折焉。未几,出游巩昌,与陈寿善一夕共成七言绝句百首,名曰《陇右倡和诗》。
  十七年,应博学宏词科试,不第,留京师,与汪琬反覆论难。琬著《五服考异》成,先生纠其谬,汪意不怿,谓人曰:"百诗有亲在而喋喋言丧礼乎?"先生闻之曰:"王伯厚尝云,'夏侯胜善说礼服',言礼之丧服也。萧望之以礼服授皇太子,则汉世不以丧服为讳也。唐之奸臣以凶事非臣子所宜言,去《国恤》一篇,识者非之。讲经之家岂可拾其唾余哉!"徐乾学因问于经亦有征乎?先生曰:"按《杂记》曾申问于曾子曰:'哭父母有常声乎?'申,曾子次子也。《擅弓》子张死,曾子有母之丧,齐衰而往哭之。夫孔子没,子张尚存,见于《孟子》。子张死,而曾子方丧母,则孔子时,曾子母在可知。《记》所载《曾子问》一篇,正其亲在时也。"乾学叹服。
  三十一年,客闽归,乾学延至京师,为上客,每诗文成,必属裁定,曰:"阎先生学有师法,非吴志伊辈所及也。"李天馥亦云:"诗文不经百诗勘定,末可轻易示人。"
  后乾学奉敕修《一统志》,开局于洞庭东山,既又移嘉善,后归昆山,先生皆从事焉。
  先生又精于地理之学,山川形势,州郡沿革,了若指掌。尝曰:"孟子言读书当论其世,予谓并当论其地。少读《孟子》书,疑滕定公薨,使然友之邹问孟子,何缓不及事?及长大亲历其地,方知故滕国城在今县西南十五里,故邾城在今邹县东南二十六里,相去仅百里,故朝发而夕至。朝见孟子,而暮即反命也。"因撰《四书释地》六卷,《释地馀论》一卷。又据《孟子》七篇参以《史记》请书,作《孟子生卒年月考》一卷。
  先生平生长于考证,遇有疑义,反复穷究,必得其解乃已。尝语弟子曰:"曩在徐尚书邸夜饮,尚书云:'今晨直起居注,皇上问古人有言,使功不如使过。此语自有出处,当时不能答。'予举宋陈良时有《使功不如使过论》,篇中有秦伯用孟明事,但不知此语出何书耳。越十五年,读《唐书?李靖传》:高祖以靖逗留,诏斩之,许绍为请而免。后率兵破开州蛮,俘擒五千。帝谓左右曰;'使功不如使过,果然。'谓即出此。又越五年,读《后汉书?独行传》索卢放谏更始使者勿斩太守曰:'夫使功者不如使过。'章怀注;'若秦穆公赦孟明而用之,霸西戎。'乃知全出于此。甚矣学问之无穷,而人尤不可以无年也!"
  先生晚年名益著,清世宗在潜邸,手书延至京师,握手赐坐,呼先生而不名,索观所著书,每进一篇,未尝不称善。疾亟,请移就外,留之不可,乃以大床为舆,上施青纱帐,二十人舁之出,移居城外十五里,如卧床箦,不觉其行也。先生又著《潜邱劄记》六卷,《毛朱诗说》一卷,及《日知录补正》《丧服翼注》《博学掌录》,宋刘攽、李焘、马端临、王应麟《四家逸事》诸书,诗有《眷西堂》诸集。
  卒年六十有九,时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八日。世宗遣官经纪其丧,亲制挽诗,又为文祭之。
  百诗仅有这点点成绩,为什么三百年来公认他是第一流学者呢?他的价值,全在一部《古文尚书疏证》。《尚书》在汉代,本有今古文之争。伏生所传二十八篇,叫做"今文尚书"。别有十六篇,说是孔安国所传,叫做"古文尚书"。然而孔安国这十六篇,魏晋之间,久已没有人看见。到东晋,忽然有梅賾(ze)其人者,拿出一部《古文尚书》来,篇数却是比今文增多二十五篇,而且有孔安国做的全传-即全部的注。到初唐,陆德明据以作《经典释文》,孔颖达据以作《正义》。自此以后,治《尚书》者,都用梅賾本,一千余年,著为功令。中间虽有吴棫、朱熹、吴澄(吴澄,字幼清,元崇仁人,著《书纂言》四卷,唯注《今文尚书》,谓《古文尚书》乃晋世晚出之书,不注)、梅鷟(字致斋,明旌德人。著《尚书考异》五卷,指出证据,明言东晋《古文尚书》是伪书)诸人稍稍怀疑,但都未敢昌言攻击。百诗著这部《古文尚书疏证》,才尽发其覆,引种种证据证明那二十五篇和孔传都是东晋人赝作。百诗从二十岁起就着手著这部书,此后四十年问,随时增订,直至临终还未完成。自这部书出版后,有毛西河(奇龄)著《古文尚书冤词》和他抗辩,在当时学术界为公开讨论之绝大问题,结果阎胜毛败。《四库提要》评阎书所谓:"有据之言,先立于不可败也"。自兹以后,惠栋之《古文尚书考》,段茂堂(玉裁)之《古文尚书撰异》等,皆衍阎绪,益加绵密。而伪古文一案,逐成定案。最后光绪年间,虽有洪右臣续作冤词(1827-1897,名良品,字右臣,湖北黄冈人。著书近四十种,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方出,即撰《新学伪经考商正》二卷进行驳难。所谓续作冤词,指他曾作《古文尚书辨惑》十人卷,又《释难》二卷,《析疑》一卷,《商是》一卷,大抵重复前人陈说,声称《伪古文尚书》不伪。其说极迂腐,连信古文经学的学者也无人提及。),然而没有人理他,成案到底不可翻了。
  请问,区区二十篇书的真伪,虽辨明有何关系,值得如此张皇推许吗?答道,是大不然。这二十几篇书和别的书不同,二千余年来公认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宝典,上自皇帝经筵进讲,下至蒙馆课读,没有一天不背诵他。忽焉真赃实证,发现出全部是假造,你想,思想界该受如何的震动呢?凡信仰的对象,照例是不许人研究的,造物主到底有没有?那稣基督到底是不是人?这些问题,基督教徒敢出诸口吗?何止不敢出诸口,连动一动念也不敢哩。中国人向来对于几部经书,完全在盲目信仰的状态之下。自《古文尚书疏证》出来,才知道这几件"传家宝"里头,也有些靠不住,非研究研究不可。研究之路一开,便相引于无穷。自此以后,今文和古文的相对研究,六经和诸子的相对研究,乃至中国经典和外国经典相对研究,经典和"野人之语"的相对研究,都一层一层的开拓出来了。所以阎百诗的《古文尚书疏证》不能不认为近三百年学术解放之第一功臣。
  阎百诗为什么能有这种成绩呢?因为他的研究方法实有过人处。他的儿子说道:"府君读书,每于无字句处精思独得,而辩才锋颖。证据出入无方,当之者辄失据。常曰:'读书不寻源头,虽得之,殊可危!'手一书至检数十书相证,侍侧者头目为眩,而府君精神涌溢,眼烂如电,一义未析,反复穷思,饥不食,渴不饮,寒不衣,热不扇,必得其解而后止。"(阎咏《左汾近稿.先府君行述》)他自己亦说:"古人之事,应无不可考者。纵无正文,亦隐在书缝中,要须细心人一搜出耳。"(《潜邱札记》卷六)戴东原亦说:"阎百诗善读书。百诗读一句书,能识其正面背面。"(段玉裁著戴先生年谱)大抵百诗学风,如老吏断狱,眼光极尖锐,手段极严辣,然而判断必凭证据,证据往往在别人不注意处得来。《四库提要》赞美他说:"考证之学,未知或先。"(《古文尚书疏证》条下)百诗在清学界位置之高,以此。《四库提要》又说:"若璩学问淹通,而负气求胜,与人辩论,往往杂以毒诟恶谑,与汪琬遂成仇衅,颇乖著书之体。"(《潜邱札记》条下。汪琬(1624-1689),字苕文,号钝翁,江苏长洲人。康熙中应博学鸿词科,授 翰林院编修,预修明史。著有《钝翁类稿》、《尧峰文集》等数百卷。他崇拜归有光,性狷急不容人持异议。其弟子惠周惕,传其说《易》议《礼》之学,开清朝汉学吴派先河。阎若璩曾批评汪及李因笃、毛奇龄说经史多穿凿,谓:"汪尧峰私造典礼,李天生社撰故实,毛大可割裂经文,贻误后学匪浅!"汪闻之终身切齿。)据他的著述和传记看来,这种毛病,实所不免,比顾亭林的虚心差得多了。又以著书体例论,如《古文尚书疏证》,本专研究一个问题,乃书中杂入许多信札日记之类,与全书宗旨无涉。如《四书释地》,标名释地,而所释许多溢出地理范围外,如《孟子生卒年月考》考了一大堆,年月依然无着。诸如此类,不能不说他欠谨严。虽然,凡一个学派的初期作品,大率粗枝大叶,瑕类很多,正不必专责备百诗。
  ○杨丕复
  杨丕复,字愚斋,湖南武陵人。
  嘉庆丁卯举人,借补石门县学训导。生平著作甚富,要推《历代舆地沿革表》一书称最。尝谓;"郡志沿革,名儒每不惜搜讨以究今昔之异同,而其考据必以正史为断。顾读史亦不易也。《禹贡》山川,《左传》郡邑,注家已极聚讼纷纭;司马八书,不载地理,独班志可称简而详。范书亦尚明确。陈寿《三国志》则徒为纪传而已。迨至南北朝,制作无章,十羊九牧,徒夸疆理之广,不惮划别之繁,以侨置而别实土,骋虚名而薄吏治。惟《隋志》能汇其总,《两汉》后比较差善。《二唐书》虽翔核,其时更变频仍,述之棼如乱丝。《五代史》太略,《辽史》尤舛,《宋》《金》尚无大谬。《元史》亦然。《明史》官修,于近代郡县,实为完备,而《明一统志》草率成书,讹误百出。顾氏《方舆纪要》,夙号精博,且尚多沿其失焉。以此读史之馀,每即诸地寻其因革,见后儒不无袭谬承讹之病,遂竭四载力,制成斯表,又以山脉水道附于后。分搜博采,不为无稽之言。"凡曰总纲者四,分纪者三十六,共四十卷。他著有《春秋经传合编》三十卷,《辨疑》二卷,《朱子四书纂要》四十卷,《序说》一卷。其《春秋经传合编》,亦用纲目例,取经文为纲,《左传》为目;先儒解说,则别为书法翼之。更可征君之于史学也深矣!
  ○杨守敬
  杨守敬(1839--1915),字惺吾,晚号邻苏老人,湖北宜都人。
  家世业贾,自少时虽日在肆持筹握算,而夜间则诵读弗辍。粤匪乱后,始应重子试。十九补诸生。同治壬戌举乡榜。两赴礼闱报罢,考取景山官学教习。暇日辄走海甸搜求古书以及碑版文字,期满用教职。嗣是又数上春官,不售。武昌张裕制荐任驻日钦使黎庶昌随员。至东京,值日本维新伊始,其国人唾弃旧学书,因以贱值得之。并为黎校刻《古逸丛书》若干种,均宋元旧刻,或数百年之古抄,为此土所罕见者,择名手影雕,士林威珍异之。寻回国,选黄冈县教谕,调黄州府教授,继保知县,加五品街。张文禁督鄂,延为两湖书院暨勤成、存古二学堂教习。光绪癸卯,开经济特科,文襄奏举先生名列第一。丙辰,选授安徽霍山县知县,未赴,仍请以内阁中书用。武汉起义,避兵之沪上。民国癸丑,袁世凯征为参政院参政。卒年七十六。
  先生博闻强记,嗜古成癖。储藏之富,当代罕俦。善考证,精鉴别。于地理目录金石之学特擅绝长,书法直逼汉魏。著述甚富。关于地理者,有:《禹贡本义》一卷,《汉书地理志补校》二卷,《三国郡县表补正》八卷,《隋书地理志考证》八卷,《古地理志辑本》三十二卷,《历代舆地沿革险要图》若干卷,《水经注疏》八十卷,又《要删》十二卷,补遗并《续补》六卷,《水经注图》八卷。关于目录者,有:《日本访书志》十六卷,《留真谱》初编十二卷、续编十二卷,《丛书举要》二十卷,《隋书经籍志补证》四卷,《唐宋类书引用书目》八卷。关于金石者,有:《三续寰宇访碑录》十六卷,《望堂金石》初二集若干卷,《寰宇贞石图》若干卷,《指法溯源》十八卷、续十八卷,《集帖目录》四十卷,《评碑记》二卷,《评帖记》二卷,《邻苏老人手书题跋》四卷,《手书墓志铭》四卷。其他关于经史诗文书法者,有:《重订说文古本考》四卷;《汉书二十四家古注辑存》十二卷,《补古今人表》四卷,《古诗辑存目录》十二卷,《补严氏古文存》二十卷,《书学迩言》一卷。尚有自撰杂文,曰《明晦轩稿》二卷,续稿十卷。惟《水经注疏》尤竭毕生之力。罗振玉推其纠正全、戴、赵三家之失,创获真谛,可与王、段之小学,李壬叔之算学,同为千古绝业云。
  ○姚际恒
  姚际恒字立方,一字首源,安徽桐城人,浙江仁和籍。诸生。少折节读书,泛滥百家。西河作《山阴何氏藏书记》,毛会侯见之曰:"何氏藏书有几,不及姚立方腹笥耳!"其所许所倾倒如此。既而尽弃词章之学,专事于经。年五十,曰:"向平婚嫁毕而游五岳,予婚嫁毕而注九经。"遂屏绝人事,阅十四年而书成,名曰《九经通论》。又著《庸言录》若干卷,杂论经史理学诸子,末附《古今伪书考》,持论虽严,足以破惑,学者称之。所居海峰阁西窗面湖,储藏古籍善本及书画金石甚富,鉴赏每不爽分寸。惜《九经通论》遗稿散佚,止《尚书通论辨伪例》十卷,见朱竹垞《经义考》。其考驳伪古文当不在潜邱之下。《诗经通论》数称于方玉润《诗经原始》,专主废序,尤为言人所不敢言。余则杭大宗《续礼记集说》间引其《礼经通论》,他皆不可问矣。今存者惟《古今伪书考》二卷,分经史子三类,共七十种。又有真书间以伪者,凡八;有本非伪书,而后人妄托其名者,凡六;有两人共定一书,无从识其主名者,凡三;有未足定著书之人者,凡四。而近代不传,与夫琐细无裨之书,并弗录。其前人辨论精确可取,悉载于前,以期征信,而非逞臆,务使千百年来疑案昭昭然判黑白焉。大抵先生著书,力求创获,虽至惊世骇俗,在所不顾。徒恨《通论》暨《庸言录》之无从搜访也。此书外,尚有《好古堂书目》四卷,《书画记》二卷,收入丛书中。
  ○姚配中
  姚配中,字仲虞,安徽旌德人。卒于道光二十四年十月,生于乾隆五十七年十一月(1792--1844)。
  弱冠已博览经史,旁通百家言,而尤嗜《易》。既善张惠言《虞氏义》,因求李氏《集解》,研究群说,郑氏最优,苦其简略,意推之至形梦寐,成《周易参象》十四卷;又为论十篇,说其通义,附于编后;后又删说《通义》之十篇为三,移冠编首,题曰《周易姚氏学》。又以《月令》一编,实先王体天穷民之大经,其义一皆本于卦气,为《月令笺》三卷,继总其要为《月令说》一卷,复合之为《周易通》《论月令》二卷。又嗜琴,知传谱舛误者多,乃更正世所盛习者十数曲,又自制七曲,原数说声,上溯本始,为《琴学》二卷。又嗜书,为《书学拾遗》四千余言。又注《智果心成颂》,以传立书大幅执笔之法。家贫而守坚,学优而遇蹇,以廪膳生终。年五十有三。
  ○姚文田
  姚文田(1758--1827),字秋农,浙江归安人。
  乾隆癸酉由拔贡生领乡荐,召试,得内阁中书。嘉庆己未成进士,以一甲一名及第,授职修撰。充国史馆、唐文馆纂修,会试总裁一,广东等省正副考官四,广东等省学政三。累官祭酒,詹事,内阁学士,户、礼、兵诸部侍郎,左都御史,终礼部尚书。予谥文僖。享年七十。
  公生平以文章经术结主知,尝谓:"士或泥于古而戾于今,是迁儒之为也。"故其久督扰之任,宽州县之考,及急农桑、缓刑狱诸疏,当时多见施行。后善化贺氏复甄采以入《经世文编》。
  数十年来,学人盛谈考据,率尊汉诋宋,公独持议称:"三代以上,其道皆本尧舜,得孔、孟氏而明。三代以下,其道皆本孔、孟,得宋诸儒而传。五代以后,人道不至陵夷者,宋诸儒之力。至其所著之书,岂得无一误。惟文字小差,汉唐先儒亦多有之,未足以为诟病。"然公持己端方,居官清慎,虽本宋儒,而博览群书,精于攻核,则一取汉儒为法。既与严可均同撰《说文斠议》三十卷,《说文考异》三十卷;自著者尚有:《说文声系》三十卷,《古音谐》八卷,《四声易知录》四卷,均有裨于小学。其余《易原》一卷,《广陵事略》七卷,《邃雅堂学古录》七卷,《诗文集》十卷。兼通历算,有《春秋经传朔闰表》二卷。旁及天文、五行、杂占、医经,著书复若干种。
  ○叶昌炽
  叶昌炽,字鞠裳,江苏长洲人。
  为人简淡沉静,好稽考目录,辨别版本。光绪初,偕管礼耕、王颂蔚客常熟程氏,编校书录,所藏无不披览。继游幕羊城,吴愙斋适视学来粤,相与讨论金石文字,称莫逆。壬辰,成进士。入翰林。出潘文勤门,即馆于其家。于是凡滂喜斋宋椠元抄,又遍阅之。
  每自恨家贫,不能多得异书。复叹自来藏书家节衣缩食,鸠集善本,曾不再传,遗书星散,有名姓翳如之感。因网罗前闻,捃摭轶事,成《藏书纪事诗》六卷,共二百余首。由宋迄清,贵如明、衡、徽诸藩,微如安麓邨、钱听默之属,悉载靡遗。盖著录中之别格也。
  邠州城西有大佛寺,石室累累,皆唐宋元人题刻。壬寅,被命度陇,尽拓以归。排缵考订,成《邠石室录》三卷。
  既游文勤所,遂获交福山王文敏公诸人,益研求碑版。久之,积至八千余通。更撰《语石》十卷,为后来考斯学者入门之资。举夫制作之名谊,标题之发凡,书学之升降,藏弆之源流,以逮抚拓装池琐闻雅故,分门别类,条理秩然,则又与《藏书纪事诗》异曲同工者焉。
  清亡后,南归。乌程刘承干饶于资,好刻书,延缪艺风及先生佐其雠校,题跋尤出先生为多。
  ○叶奕苞
  叶奕苞,字九来,江苏昆山人。
  少师事葛芝、叶宏儒,务根柢之学。工待,善书法。康熙戊午,举博学鸿词,罢归,葺半茧园,与海内名流姜宸英、施闰章、陈维崧及同里归庄辈流连觞咏于其间,文采辉映一时。尝作《太甲改元》、《周公居东周诗》、《用周正辨》诸篇,皆穿穴经义,有裨学者。又偕盛符升等预修县志,未竣而邑今董正位罢官,平居悉心采访,别授志稿二十二卷,隶事必求其实,家世必详其源,为他志所不及。尤酷嗜金石,始得墨拓数十通,即思专为一书以绍述宋赵明诚氏之《金石录》。于是遍访考古家,征集日富,久之,成《金石录补》二十七卷,《续跋》七卷,所论多具独见。时钱竹汀、翁覃溪诸书未出,而搜罗广博,上起《峋嵝禹碑》讫宋《周处台记》,辨证精核,殊不在两家下。钱遵王《读书敏求记》谓"迥胜赵氏原本",非过言也。末数卷复列考异、碑题、立碑处、存疑、杂记五门,足为后来取法。
  ○余萧客
  余萧客(1732-1778),字仲林,别字古农,江苏吴县人。
  生五岁,父客游不归,母颜教以四子书五经,夜则课《文选》及唐宋人诗古文。十五,通群经,即知理气空言,无补经术。思读汉唐注疏,家贫不能具,借之于书棚徐姓,匝月毕《左传疏》,徐大惊日:"子奇人也!"赠以注疏全本暨《十七史》、《说文解字》、《玉篇》、《广韵》。于是闭户肄经史,益务博览。闻有异书,必假抄录。同邑朱奂,藏书甲吴中,延先生教读,馆于滋兰堂,因得悉窥四部之富。嗣又阅《道藏》于玄妙观,阅《释藏》于南禅寺。居恒手一编弗辍,日不足,复继之以夜;竟至目力亏损,不见一物,后虽治愈,然仅能读大字本而已。
  初作《尔雅旧注疏》未就,先成《注雅别抄》八卷,专攻陆佃、罗愿,质诸惠松崖,惠谓:"陆氏乃安石新学,罗亦非有宋大儒,均不必辨。子读书撰著,当务其大者远者。"先生闻之矍然,遂执贽受业称弟子,益自磨砺。念唐以前经说颇多缺遗,欲求补之,乃繙览训典,旁逮唐宋诸类书,有可采摘,即付之楮翰,岁月积久,篇帙略备;乃依经文诠次,其间多寡,亦微有准绳;辞采丰蔚,则掇其菁英;一二仅存,则随条备录,兼注所引书名卷第,以示不由臆撰。为《古经解钩沉》三十卷。凡《周易》二,《尚书》三,《毛诗》二,《周礼》一,《仪礼》二,《礼记》四,《左传》八,《公》《穀》《孝经》《论语》各一,《孟子》二,《尔雅》三;冠以诸儒姓氏著述,为《叙录》一卷。
  方恪敏公观承督直隶,闻其名,延至保定,修《畿辅水利志》。间游京师,与朱笥河学士、纪文达公、胡文恪公相友善,咸称其深宁、亭林之间。缘目疾复作,举戴东原自代,遂南归,以经术教授乡里,闭目口授,生徒极盛。卒年四十有七。
  并精选学,著有《文选纪闻》三十卷,《杂题》三十卷,《音义》八卷。《注雅别抄》悔少作未梓。《选音楼诗拾》若干卷,哀音微茫,得骚人之遗意焉。
  ○俞樾
  俞樾(1821--1907),号曲园,浙江德清人。
  幼有夙慧,九岁即戏为书,而自注其下。著述等身,实兆于此。
  道光庚戌进士,改庶吉士。以复试诗有"落花春仍在"之句,为曾文正公所赏,散馆授编修。博物闳览,著称辇下。咸丰乙卯,放河南学政,因人言罢归。
  既运初服,年甫三十八,乃壹意治经。始读高邮王氏书,善之,自是专依为宗。其《群经平议》,则继《经义述闻》而作,小有未逮;《诸子平议》乃几与《读书杂志》抗衡。《古书疑义举例》,条理毕贯,视《经传释词》变而愈上,且益恢廓矣。逮后《俞楼杂志》、《曲园杂纂》诸书出,其析疑振滞,虽多及前数书相仿,或精义较甚于昔;学随年进,亦初不自讳也。尝受学长洲陈奂,罢官侨吴,犹及见宋大令翔凤,得闻武进庄氏之说,故治经颇有《公羊》。然为学固无常师,左右采获,深疾守家法、违实录者。惟好改经字,末年稍自敕,成《经说》十六卷,比前异矣。治小学,不摭商周彝器,谓多后世诈托为之,可以辨形体,识通假,当止于秦汉碑铭。其审谛又如此。
  既专以著书自娱,遂不复出。曾文正督两江,李文忠抚吴下,咸礼重之;时以巾服从游,往来如处士。文正乃有"闳才不荐,徒窃高位"之叹。历主讲苏州紫阳、上海求志、德清清溪、归安龙湖等书院,而立杭州诂经精舍至三十一年,为从来所未有。先是,浙江治朴学者本之金鹗、沈涛,其他率羼杂汉宋;及先生施教于诂经,学者乡方,始屯固不陵,节所造就,蔚为通材,益难偻数。
  性雅不好声色,既丧母妻,终身不肴食,衣不过大布。遇人岂弟,卧起有节。保真持满,故老而神志弗衰。读书著作守常程,每竟一岁,辄以写定之书刊布于世。晚年足迹不逾江浙,而声名扬溢海内外,远道投赠,藉申景慕。居林下,阅四十余载。光绪癸卯,大吏以重宴鹿鸣请,得旨复编修原官。授孙陛云读,亲见其以第三人及第,典试蜀中,举特科,乞假侍左右,亦几若高邮王氏文肃之于文简,虽得年略逊怀祖,名山之业固足绍述。惟既博通典籍,或旁涉稗宫杂流,复以笔札泛爱人,论者遂以比之随园,雷同相和,所谓貌同心异,有道于通人之前,宜不值一吷耳。卒年八十有六。
  所著凡五百余卷,统曰《春在堂全书》。除《群经平议》五十卷、《诸子平议》五十卷、《茶香室经说》十六卷、《古书疑义举例》七卷外,其《第一楼丛书》三十卷、《曲园俞楼杂纂》共百卷,并颇资考证。馀见自著全书录要中。
  ○俞正燮
  俞正燮,字理初,安徽黟县人。
  天资英敏,读书过目成诵。偶有所作,必荟萃群书,以意贯穿,走笔立就,如宿构。侍养句容学署,尝与邑人王乔年同撰《阴律拟实》,时称为穷理尽性之书。
  方年二十余,负所业北谒孙渊如观察于兖州,适孙既为伏生建立博士,复求左氏后裔。因作《左邱明子孙姓氏论》、《左山考》、《左墓考》、《申杂难篇》。孙多采其文以折众论。而君陈古刺今之识,亦由是日益坚,故其议论学术与孙恒相出入也。
  治经一以汉儒为宗。谓:秦汉去古不远,师说相承,可信者多。每解一义,依经为据,有脱误始取证先秦诸书、汉诸儒以衷至是;而又不拘牵于注疏,不离畔于训诂。并研究史籍暨诸子百家九流等说,剖析疑似,莫不服其精确。
  道光辛巳,江南乡试中式。翌春赴礼闱,主考为阮元,榜发竟报罢,闻者扼腕。王菽原礼部时任分校官,亟赏之,且索其著作《类稿》三十卷。《类稿》者,君足迹半天下,得书即读,读即有所疏记,每一事为一题,巨册数十,鳞比行箧中,积岁月证据周遍,断以己意,一文遂立。礼部因与程侍郎春海校刊其正集十五卷。取辑成之年颜曰《癸巳类稿》。余十五卷,则张穆编定,曰《存稿》,刊入杨氏《连筠簃丛书》。
  初下第后,拣选得知县,留京师,佐给事中叶继善修《会典》;继馆侍郎陈用光所,为校顾氏《方舆纪要》。岁乙未林文忠聘修《两湖通志》。晚主江宁惜阴书院,昌明朴学,裁成后进,一时质疑问难者轸履相错。学政祁文端公赠额曰"经师人表",其礼重如此。卒年六十六。
  所著尚有《说文经纬》各一卷,《校补海国纪闻》二卷,咸丰间毁于兵火。《四养斋诗》三卷,另梓行。
  ○袁廷梼
  袁廷梼,字又恺,一字寿楷,江苏吴县人。
  上舍生。家世故望族,资尤饶。筑小园于枫江,有水石之胜。得先世所藏五砚,为楼弆之。聚书万卷,多宋椠元刻及传钞秘本。以红蕙一丛植于阶,名曰"红蕙山房"。日坐其中,丹黄不去手,与顾广圻、钮树玉辈为友,而钱竹汀、王西沚、段懋堂三寓公亦时相过从,作文酒之会,于是四方名流闻声景附。
  事亲以孝称。少孤,母自教之。诗文清峭,无凡俗之累。惟既嗜书,遂不屑治生产;且挥霍,数急人难,家坐中落。乃奔走江浙间。会触暑致疾,卒于家,年四十七。
  于书无不窥,尤精校雠,邃小学。其论《说文解字》"鞠以秋华"、"麔麋牝者"、"液尽也"、"布古文实为豕,与豕同"诸条,时见新义。而于"嗙"字下引司马相如说"淮南宋蔡舞嗙喻",谓七言为句,系《凡将篇》逸文,举李注《文选》及《艺文类聚》所引为证,更确切不移。撰著甚多,惜其子椎鲁,不能守父书,所有稿本,散失无传矣。
  ○岳森
  岳森字森宗,四川南江人。拔贡生,考取景山官学教习,未及叙官而殁。与德阳举人刘子雄、孟雄均湘绮弟子。汲古考文,足继师说。虽深造弗逮廖平,而通博过之。著《考工记考证》、《说文举例》、《蜀汉地志》,并刊行。
  孟雄仅存《群经宫室考补》,余若《古文尚书考》、《礼经表》、《穀梁凡例》,遗稿未传。
  ○臧礼堂
  臧礼堂,字和贵。臧庸之弟。
  秉质淳笃,且至孝。家贫无仆役,躬执爨以为养。父久疟畏寒,自潜温被,恐熏燎不利于病体也。迨父丧,三日不食,三年不入内。
  母疾,刲股和药以进,并祷诸神,乞减算益母寿。母寻愈,而君竟夭,年止三十。
  其初娶也,惧妇不能孝其亲,则豫撰戒辞,使女嫔庄诵,俾立听毕,乃合卺如礼。
  少溺苦于学,撢稽六艺,讨论苍雅,从伯兄镛堂受业,事之如师,然有过辄规谏。大兴朱文正公尝称其文行。阮文达聘襄《经籍纂诂》。所著《说文引经考》十三卷,段若膺、王伯申皆服其精确。又辑录传记孝子孝妇诸节行,成《古今孝传》,尤有裨于伦纪。他著《南宋石经考》、《爱日居笔记》共若干卷。
  卒之日,镛堂在京,闻讣,哭之恸,为私谥曰"孝节"。
  ○臧琳
  臧琳(1650-1713),字玉琳,江苏武进人。
  康熙中,补县学生。生平博极群书,尤精《尔雅》《说文》之学。谓:"不识字何以读书,不通训诂何以明经。"孳孳讲论,必求其是而后已。潦倒诸生三十年,未尝一日不读经。有所得,辄随笔记之,积文成《经义杂记》三十卷。每卷有标目,而不分门,凡五百十七则,皆会粹唐以前诸儒之说,辨其离合,咸有确征,非由臆决。至于《诗》《礼》二经,王肃私窜以难郑者,尤能推见至隐,盖有功经学甚巨;间附他说,亦不过十分之一,要为学者所当知也。书成,不自表暴,朋侪率非笑之,独阎百诗叹赏,以为学识出唐儒陆、孔之上,且称为隐德君子焉。玄孙庸取遗稿校正刊行,乃大显于世。别有《尚书集解》百二十卷,藏于家。会馆,先生亦往,万君向众揖先生曰:"此蠡李先生,负圣学正传,非予敢望。"因将《大学辨业》之旨历历敷陈,曰:"此质之圣人而不惑者!"其见重若此。适宛平郭金汤作令桐乡,聘先生往治所,举邑以听,政教大行。及故人杨勤令富年,亦敦请先生,事以师礼,事谘而后行,百废具举;关西学者,闻风麕集。逾年反里。谒选得知县,以母年高,改选通州学正,旋以疾告归,迁居博野,修葺习斋学舍,以收召学者,从游日众。公卿屡谋荐之,辞不就。雍正十一年卒,年七十五。
  先生解格物心性,多本习斋。惟论封建郡县,语不强同。早从毛奇龄问乐,毛尝推为盖世儒者。后以论格物不合,遂斥先生为背师,并作《大学佚讲笺》以攻颜学。桐城方苞与先生交至厚,惟固信程、朱,与先生持论抵牾。后先生殁,方为作墓志;惟载先生论学始末,且谓先生因方言改师法,则诬说也。先生承习斋教,以著书自见。著有《小学编辨业》五卷,《大学辨业》四卷,《圣经学规纂》二卷,《论学》二卷,《周易传注》七卷,《筮者》一卷,《论语传注》二卷,《大学》《中庸》传注各一卷,《传注问》四卷,《经说》六卷,《学礼录》一卷,《郊社考》一卷,《拟太平策》一卷,《恕谷文集》十三卷,皆刊行于世。其著作均由臧庸汇刻入《拜经堂丛书》。
  ○臧寿恭
  臧寿恭(1788~1846),字眉卿,初名曜,浙江长兴人。
  嘉庆中,举于乡,屡试礼部不售。归闭户著述。性方严,有洁癖,不问家人生产事。
  居恒喜抄书,日五六千字,端整无讹夺。于经,喜《春秋左氏传》。作《春秋古谊》一书,摭周秦两汉旧说,贾、服注,正社预之谬。于史仿王偁《东都事略》,为《南都事略》若干卷,其体裁则钱竹汀以授邵二去而未卒业者也。通畴人术,为《春秋古谊》时,痛长历之不衷于法。命弟子杨岘依刘歆三统术作《中朔表》十二篇;稿甫竟而先生殁,年五十有九。
  尝诏岘曰:"置散钱满屋,无下手处,授以索,则贯矣。四部书千万卷,犹散钱也;沈研一经而群书为之用,始犹索欤!"又曰:"读书遇有用者录片纸黏于壁,朝夕循览;坐左右各设空器一,壁积多以入器,更黏新者;越日探左器入于右,试复诵焉;越日探右器入于左,亦如之;勿怠勿弃,博学多识奚难哉!"其治学方法有如此。《事略》稿已佚,惟《古谊》刻潘氏《功顺堂丛书》。
  ○臧庸
  臧庸,字西成,又字拜经,本名镛堂。江苏武进人。
  乾隆中,卢学士文弨主常州书院,君往受经学,抱其高祖玉琳先生所著《经义杂记》质于学士,学士惊异之,于校《经典释文》中多引其说。嗣在苏州从钱辛楣、王德甫、段若膺诸先生研究学术,钱、王因荐于鄂督毕秋帆所,授其孙兰庆经。嘉庆丁巳,阮文达督浙江学政,延助辑《经籍纂诂》,书成,寻为校刊于广东。庚申,文达抚浙,新辟诂经精舍,复延之佐校计三经注疏》。两应顺天乡试不售。在京师,侍讲王伯申、桂香东,编修吴美存,咸加礼重。既受美存聘修中州文献,即卒于吴氏馆,年四十五。
  君为人沈默敦重,天性孝友。其为学,根据经传,剖析精微。德清许兵部周生谓其好学深造如皇侃、熊安生,当求之唐以上也。
  所著之书,拟《经义杂记》为《拜经日记》八卷。高邮王怀祖先生亟称之,用笔圈识其精确不磨者十之六七。尝谓:"戴东原所为《毛郑诗》,好逞臆说以夺旧学。惠定宇好用古字,所校《李氏易集解》与开成石刻往往互异。近得明刻版勘对,始知《李易本》与今本不殊。其异者,惠所私改也。"虽坚守师说,甚得"和而不同"之义。
  又生平考古最勤,故辑古之书亦多。《子夏易传》一卷,以为韩婴所撰,非卜子夏。惟采《释文》、《正义》、《集解》,不取宋以后。《说诗考异》四卷,大致如王应麟,但逐条必自考辑,绝不依循王本。《韩诗遗说》二卷,《订讹》一卷,顾千里以为辑《韩诗》者众矣,此为最精。《卢植礼记解诂》一卷,《尔雅古注》三卷,《说文旧音考》三卷,《蔡邕月令章句》二卷,《王肃礼记注》一卷,《圣证论》一卷,《帝王世纪》一卷,《尸子》一卷,《贾唐国语注》二卷,《校郑康成易注》二卷,《萧该汉书音义》二卷。皆详审过人。他著有《月令杂说》一卷、《乐记二十三篇注》一卷、《孝经考异》一卷、《臧氏文献考》六卷、《拜经堂文集》四卷。
  ○查继佐
  查继佐(公元1601一1676年),字伊璜。明亡后改名左尹,字非人,别号东山钓史。浙江海宁人。崇祯六年举人。
  查继佐出身于小地主家庭。他五岁开始跟父亲读四书,七岁跟母亲学诗。他的母亲沈氏是处士沈宗武的女儿,通音韵反切之学,工诗文。查继佐学习十分刻苦。十一岁时,他在临近一个学馆就读,午间不能回家吃饭,早晨要带粉饵去作为午餐。他往往一面走路,一面高声朗诵读过的书,有时把粉饵撒在沿路都全然不知。十二岁时,他到远处读书,住在学馆,要自己做饭吃。由于他努力学习,十五岁就"文誉日起"。
  二十岁时,查继佐家道中落,开始在当地做塾师维持生活。由于他声誉很高,富家望族都抢着聘请他。他一面教书,一面读书。三十三岁时,他考中举人后,寄居西湖南屏,读书,讲学,直到明朝灭亡,方怀着"亡国"的隐痛,回到自己的家乡。
  查继佐不仅是一个学问渊博,在史学上很有成就的学者,而且是一个具有高度民族气节的抗清志土。公元1645年闰六月,鲁王朱以海在绍兴称"监国"。他听到消息后,毅然渡江去参加了鲁王政府。他在鲁王政府,初任兵部职方主事,监郑义兴军,后迁职方员外兼御史监军,官至兵部职方司郎中。在鲁王监国的一年中,查继佐在浙东地区亲自率军抗击清军。多有所获。为了西征,他费尽心血。亲自组织兵力,派人设间行探,秘密联络太湖等地义旅,互相接应。可惜当时鲁王政府内部分裂,政治腐败。他的主张处处遭到掣肘,未能实现。
  公元1646年六月,清军攻占绍兴,鲁王政府复亡,查继佐辗转回到家乡海宁,发愤著书立说。公元1652年,查继佐52岁,离家到西湖觉觉堂讲学,旋又主讲杭州铁冶岭之敬修堂。各省学子不远千里前来就学,成一时讲学之盛。从此,查继佐一面讲学,一面著书,一直到去世。
  查继佐一生写过很多种书。沈起《查东山年谱》说查继佐"全集一百二十册,约八千余页"。其中大部分是历史书,特别是关于明清易代之际的历史书。可惜大部分已经散佚,目前流传的只有《罪惟录》、《鲁春秋》、《东山国语》,《钓业》数种而已。
  《罪惟录》是一部纪传体的明史。原名《明书》,后来改名《罪惟录》,取孔子"罪我者其惟春秋"之义。查继佐在《罪惟录》中坚持反清立场。他在《自序》中明确表示,自己是明朝人,不是清朝百姓。书中都用明朝年号,直到清康熙三年,仍称永历十八年。南明各主,均列本纪。福王称安宗简皇帝。建文、崇祯两帝谥号,皆从弘光朝所定,不用清政府所谥。对清朝或称"满人",或称"后金",或称"建彝"、"建虏",或称"东师"、"北师",绝不称"大清"。书中对抗清人物立传特别多。并随处发抒对满人和投降派的愤恨。如书中引张煌言的《报韩论》说:"自古称张良始终为韩,先儒论之详矣。今世仕虏庭者多借此为口实,以建州固常驱贼,遂以沛公亡秦,子房事汉为拟。噫!何其不犹之甚也!"
  《罪惟录》的撰写时间,据自序说,从甲申年(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开始,壬子年(康熙十一年,公元 1672年)写成,用了29年的时间。这部书是在极端险恶的环境中写成的。当时清政府最忌私人撰写明史,尤其是易代之际的历史,唯恐把历史真像揭露出米。浙江湖州南浔人庄廷鑨购得朱国桢《列朝诸臣传》稿本,补以崇祯朝事,定名《明书》,用自己的名字刊刻。因为书中称努尔哈赤为建州都督,不用清朝年号,康熙元年被入告发,结果庄氏全族和为此书写序、校阅、刻字、印刷以至卖书、买书的人和地方官,都被处死,死者70余人。查继佐列名参校,亦被逮捕入狱,幸经友人多方营救,才得免死。在这样一个万分恐怖的情况下,查继佐冒着灭族的危险,终于把《罪惟录》写了出来。他在自序中说,手稿改易了数十次,备极辛苦。
  《罪惟录》的材料来源,关于明末史事,一部分是作者自身所经历,尤其关于鲁王政府的历史,作者就是当事人。许多人的传里都有关于他的记载。一部分是调查访问得来的.这在许多篇章中都有所说明。他在《自序》中所谓"耳采经数千人",就指的是调查研究。关于崇祯以前的史料,一部分采自庄廷鑨《明书》,一部分采自明纂国史和实录。明黄尊素著有《时略》,记嘉靖、隆庆时事及诸臣奏疏,其子宗羲著《续时略》,记万历至崇祯朝事及奏疏。宗羲与继佐在鲁王政府同事,因此《罪惟录》部分史料可能得之于宗羲。
  《罪惟录》是一部未定稿。书中常有"某卷颠倒错乱,当重为排定"一类的批语和"当入某目"的眉注,可以概见。原稿在作者当时已经"水溢火焦,泥涂鼠啮,零落破损",收藏者惧祸,又将"建虏"、"满兵"等字样都涂改成"大清",在南明各主及年号上加一"伪"字,所以稿本已非完璧。1931年,张宗祥借得浙江吴兴刘氏嘉业堂所藏原稿加以校补,厘订为本纪22卷、志32卷、传36卷(皆为类传),并子目合共102卷。 193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据嘉业堂原稿,将涂易可辨的字恢复原样,加注张氏校补文字,影印行世。历经沧桑,沉埋了二百多年的《罪惟录》,至此才得与世人见面。
  《罪惟录》最注意"靖难"(指明成祖朱棣夺取皇位的事)以及明清易代之际的记载。 《荒节传》中人物都是"靖难"迎降诸臣。《播匿传》所记孙镇以下44人都是"靖难"时反对成祖的,田时震以下40人都是明末抗清的。《抗运》、《致命》两传,亦大多为"靖难"和易代之际的人物。王鸿绪的《明史稿》、傅维麟的《明书》和清代官修的《明史》,对于"靖难"的记载,往往把真实情况湮没。牵涉到清入关以前的事和易代之际的事,更是讳莫如深,略而不详。查氏《罪惟录》翔实过于三书,尤其是关于清入关以前的历史和易代之际的历史,可以补正三史的缺失。此书也有一些缺点:记事间有自相牴牾处,取材间有道听途说,失于考核处,列传分类,亦有不尽允当处,外志一篇,简直是小说,不是历史。但总起来说,此书大醇小疵,终不失为一部有价值的史书。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