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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第53届 - 永远是孩子 - 天童荒太

_40 天童荒太(日)
“用不着两个人都去。”优希对坐在餐桌前喝咖啡的雄作说,“爸爸的工作不是很忙吗?”
雄作苦笑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折腾得那么厉害,现在又这么说。
优希寻找着合适的词语:“可是,身体……不要紧吗?”
雄作怪里怪气地笑了:“应该担心的,是你妈的身体。
“我没关系。”志穗一边准备早饭一边说。
优希还想说些什么,听见聪志下楼来了,就没再说。聪志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直到优希离开家,也没跟她说一句话。但是,汽车发动以后,优希回头从后车玻璃往后看的时候,看见聪志正站在二楼的窗口目送她呢。
优希在渡轮上完成了医生给她布置的作文。作文里写着,关于出院以后的事情,什么都还没有考虑。但关于弟弟,却写了很多。她说她以后一定要对弟弟好,一定要好好儿爱弟弟,什么都让着弟弟,有什么东西都给弟弟,让弟弟生活得幸福,只有弟弟得到幸福,自己才能得到幸福……
回到医院的第二天,优希被小野和水尾叫到了诊察室。简单地谈了几句之后,水尾鼓励她说:“出院以后,好好儿上中学。”
医院决定,4月5日,是优希她们登山的日子,也是出院的日子。
第6章
1980年4月5日早上,双海儿童医院上空布满了乌云。天气预报说,今天上午山区有阵雨,下午是晴天。
离出院的日子越近,优希他们三个的话就越少,有机会见面也不说话。特别是长颈鹿和刺猬,好像吵架了,对立情绪很大。
昨天午饭后,三个人碰在了一起,优希问:“你们吵架了?”
两人低下头,长颈鹿说:“没吵架,只是为了争角色。”刺猬说:“抓阉决定也可以。”至于是什么角色,俩人谁都没说,优希也没再问,她似乎预感到是什么了。
参加登山的孩子一共有17个。跟平时一样,6点半起床,7点吃早饭。7点半,孩子们和同行的家长们就开始陆续在食堂集合了。雄作和志穗来得最早,昨天晚上,他们住在松山市内的宾馆里了。
“聪志一个人在家?”优希问。
雄作苦笑着:“直到我们离开家的时候,他还在嘟囔着要来呢。”
志穗淡淡一笑:“但最后还是送我们出门,让我们多加小心,还让我们转告优希也要多加小心呢。”
“真的?”
志穗点点头:“真的。他说,让姐姐爬山时多加小心。”
优希感到心里发热,同时感到一阵刺痛。
长颈鹿的叔叔婶婶和别的孩子们的家长也陆续来到食堂。
8点,出发的时间到了,刺猬的母亲麻理子还没来。小野跟水尾商量了一下,对刺猬说:“没办法,你就别去了,在病房里呆着吧。”
刺猬一听就急了,脸色铁青,肩膀颤抖,好像马上就会昏倒似的。优希刚要对他说句什么,长颈鹿抢在她前边说话了。
长颈鹿站起来对小野说:“我们这里有两个大人,也让这小子去吧!”说完回过头去看着叔叔婶婶,“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可以吧?”
叔叔婶婶虽然有些犹豫,还是点头同意了。叔叔对小野说:“让这孩子跟着我们吧,我们负责照顾他。”
水尾说话了:“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让家长跟孩子一起爬山,并不只是为了安全和管理。严格地说,这也是一种疗法,所谓家庭疗法。”
水尾觉得这是一个对孩子进行教育的好机会,拍了两下手以引起大家的注意。
“今天爬山,不是只为了玩儿。当然,我们要高高兴兴地爬山,但我们还要学会跟家长互相配合,爬上平时爬不上去的高山。这是很有意义的活动。的确,那座山老爷爷老奶奶也爬得上去,但不管怎么说是海拔将近两千米的高山,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如果不注意,多么安全的地方都会变成危险的地方。如果不听领队老师的话,摔下山谷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水尾严肃地说。
食堂里安静极了。水尾的态度缓和下来,扫了孩子们一眼,继续说下去:“当然啦……”
“等一下!”刺猬大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就往外跑。
优希紧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去追刺猬。他的母亲,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又背叛了他呢?优希真替刺猬难受。
“干什么?”雄作一把拉住优希。
“坐下!”志穗严厉地说。
优希犹豫了。这时,一个护士在水尾的指示下追了出去。
雄作使劲拽了优希一把:“坐下!”
突然,优希觉得刺猬不去也许是件好事。刺猬如果不去的话,山上也许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准备出发!”水尾大概不想再发表什么高见了,发出了出发的命令。
就在这时,食堂外边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对不起,对不起!”紧接着,麻理子搂着刺猬的脖子进来了,“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其实我今天早上早早就出来了,开车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发现脚上穿的是高跟鞋,穿着高跟鞋怎么爬山呀,我又赶紧回去换鞋,结果就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了!”说完就往下摁刺猬的头,让他给大家鞠躬道歉。
医院的大轿车已经停在医院门口了。参加出院登山纪念活动的孩子是17名,带队的医生、护士和老师共9名,家长21名,几乎等于两个大人对一个孩子。
水尾把大家送上车,嘱咐道:“多加小心,千万别出事故!”
按照医生的指示,一家人尽可能坐在一起。优希跟雄作坐在一起,过道那边是志穗和刺猬的母亲麻理子。优希和雄作的后边是长颈鹿和刺猬,志穗和麻理子的后边是长颈鹿的叔叔和婶婶。
一个护士站在前面,拿着麦克风对大家说:“大家好,三个小时的汽车旅行开始了……”接着,她用幽默风趣的语言,给大家介绍着关于石槌山的知识。
汽车跑了一个来钟头的时候,下起雨来,孩子们一阵骚乱,家长们也议论纷纷。看到这种情况,带队老师和医生、护士们碰了个头,开始征求大家的意见。
雄作说:“既然下起雨来了,回去算了。下雨的时候爬山是很危险的。”
长颈鹿迫不及待地发表意见:“这里下雨,山上不一定下雨啊!
“就是嘛,山上的天气跟平地不一样嘛。”刺猬紧跟着说。
“能爬的话,还是尽可能去爬。”是长颈鹿的叔叔的声音。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不知不觉又走了一个钟头,来到一个休息处。从这里到山上还有一个小时的路。雨小多了,但还没有停的意思。
大家在休息处上厕所、喝饮料,等着带队的老师跟山上联系的结果。过了一会儿,带队老师对大家说:“山上一个钟头以前也下起雨来了,现在还在下。
听了这话,优希不禁攥紧了拳头。站在她两侧的长颈鹿和刺猬也紧张得不得了。
“但是,”带队老师接着说,“根据风向和乌云流动的情况来看,再过三四十分钟雨就会停的。
“现在不是还在下嘛。”一个家长说。
“就算过一会儿就停了,山路也容易滑倒嘛。”又一个家长说。
“山上的人说了,雨下得不大,就湿了一层地皮,不会滑倒的。”带队老师解释说。
小野接过话茬儿:“我看这样吧,是到了山上再看情况决定呢,还是现在就向后转呢,大家商量一下吧,我们听大家的意见。”
大家议论了好一会儿,各执一端,无法统一。
“举手表决,听多数人的意见。”雄作建议道。于是,家长们围成一个圆圈,准备举手表决。
长颈鹿的叔叔壮着胆子说:“我觉得也应该让孩子们参加表决……”
于是,孩子们被叫到圆圈里边来,表决开始了。表决的结果是18票对18票,有两个人没发表意见。谁没举手呢?优希和志穗。
带队老师问优希:“你是什么意见?”
在大家的注视下,特别是在长颈鹿和刺猬强烈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优希慢慢地举起了右手。
“你是赞成爬山呢,还是赞成回去呢?”老师问。
“……爬山。”优希低着头说。
大家的目光又转向了志穗。
“你怎么了?”雄作生气了。
“先上去看看吧。”志穗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大轿车继续前行。开始爬坡了,坡越来越陡,路越来越窄。路边的护栏那边,是万丈深渊。但由于浓雾填满了山谷,看不出到底有多深。随着爬坡时间的延长,有人开始晕车了。
“雨停了!雨停了!”长颈鹿和刺猬兴奋得叫起来。
果然,车前边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已经不动了,司机通过麦克风告诉大家,雨停了,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优希拉开窗户,山风吹了进来。这里的风跟平地上的风不一样,跟明神山上的风也有微妙的差别。
十分钟以后,大轿车在石槌山登山服务站停下来。老师宣布顺利到达的时候,车里的孩子们欢呼起来。大家都从车上下来以后,服务站的人指着流云飞逝的天空说:“天一会儿就晴,今天爬山没问题。”
在服务站的食堂吃完午饭,云更薄了,天更亮了。服务站的人说:“山上用无线电话跟这里联系过了,爬山没问题。一群朝圣的和松山市儿童会的孩子们已经上去了。
小野上前一步,面向大家说:“我们就要按照原定计划爬山了,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有人提出什么意见,原先态度消极的家长也跃跃欲试要爬山了。
雄作笑着对优希说:“拿出精神来,爬山!”
第7章
12点半,一行人在老师的带领下出发了。出发的时候,上空虽然还是乌云笼罩,但西边的天已经亮了。
登山道很窄,两侧的小竹子和映山红长得很茂盛。一行人成一列纵队,带队老师在前,医生小野断后,优希、长颈鹿、刺猬三家人走在队列后部。
由于两边都是树木,周围的风景什么都看不见。
雄作发起牢骚来:“什么都看不见,多没意思啊!”
麻理子也不满地说:“哪有什么山莺叫啊?”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欢呼声,优希他们紧走几步,来到一个稍微宽阔了一些的地方。这里豁然开朗,眼前群山起伏,但没有一座山高于他们现在站的地方。
大家一边俯瞰群山,一边继续向上爬。爬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孩子们还没有喊累的,家长们却都受不了了。恰好这时来到一块五米见方的地方,那是一个固定着几条长凳的休息处。带队的老师喊了一声:“休息啦!”
优希看了看父母。雄作还不要紧,志穗已经累得不行了。
“我爬不动了,累死我了。”刺猬的母亲麻理子一个人占了一条长凳躺下,尖声尖气地叫着,“把我放这儿,你们走吧!
一个护士摸了摸麻理子的脉搏:“不要紧的,再坚持一下就上去了。风景多好啊!
长颈鹿的叔叔和婶婶并肩坐在休息处一角的草地上,用毛巾擦着汗,满意地欣赏着山里的景色。
长颈鹿和刺猬站在远离大家的地方,没有一点儿累了的样子。他们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一会儿看看灌木丛那边,摇摇头,一会儿看看森林那边,又摇摇头。
“他们在什么地方才会点头呢?”想到这里,优希感到害怕,赶紧转移了视线。
休息了15分钟,一行人又出发了。走了不一会儿,果然听见了山莺的叫声。周围又暗下来,路更窄,坡更陡了。优希一家人慢慢跟前边的人拉开了距离,后边的长颈鹿和刺猬两家人拉开的距离更远,因为麻理子走不动,长颈鹿的叔叔和婶婶老是帮助她。
走着走着,看见登山道左侧竖着一个木牌,上边写着“注意落石”。木牌上方有很多看上去就要掉下来的大石头,很危险。更危险的是右侧的山谷,全是以前滚下去的大石头,没有森林,也没有灌木。
雄作看了,咋了咋舌头说:“真够危险的。要是从这儿滚下去,脑袋撞在石头上就没命了。”
为了安全,带队的老师要求大家一个一个地迅速通过。
“爸爸,你先过吧。”优希说。
雄作踩着大大小小的石头通过的时候,优希一直在后边看着雄作的脚底下。这段路确实危险,稍不留神,就会滚下山去摔死。优希吓得闭上了眼睛。
“优希!该你过了!”前边传来雄作的叫声,他已经顺利地过去了。
优希紧盯着脚下的路小跑着通过,雄作在对面张开双臂迎着。优希躲开雄作,肩头撞在了左侧的山石上。
雄作苦笑着:“你看你看,撞疼了吧?”
志穗紧跟着过来,长出了一口气。雄作不满地嘟哝着发了句牢骚:“不管怎么说,也没有郊游的感觉。”
优希注意的是后边那两个人的行动。只见长颈鹿和刺猬站在那段危险的山路上停下来,小声商量了几句什么,眼睛放着光,神情没有表现出一点儿恐怖和胆怯。优希赶紧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竖着“注意落石”的木牌的地方还有好几处,但是经过这些危险地段的时候,优希不敢再回头看长颈鹿和刺猬了,看到他们的表情就害怕。
爬了两个钟头左右的时候,前方又传来“休息喽!”的喊声。优希他们上去一看,是一个三叉路口。一条路通向右边的山下,一条通向左侧的山顶。由于云雾缭绕,山顶那边的悬崖峭壁显得神秘莫测。
等大家都到齐了,带队老师大声说:“现在的高度大约在海拔一千七百米到一千八百米之间!”
孩子和家长们拍着手欢呼起来。
“大家辛苦了!但是,真正的登顶,从现在起才算开始!”
顿时,欢呼声变成了叹气声,拍手声变成了苦笑。
带队老师接着说:“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大家一定要注意爱护。不要乱开玩笑,不要乱扔垃圾,要抱着虔诚的心情去爬山。我们眼前的悬崖峭壁是这座山的北面,基本上是垂直的,一般人爬不上去,所以设置了铁索,从山顶一直垂下来。以前这里是信仰山神的人们修行的地方。这座山呢,是日本七大灵山之一。为了现世的愿望能够实现,为了来世能够得到拯救,为了在来世能够得到幸福,也就是说,为了得到永远的拯救,那些朝圣的人们,哪怕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也都顺着铁索往上爬。当然,我们不是来朝圣的,没有必要去冒那个险,我们要顺着安全的登山道迂回登顶。只要能登上顶峰,到小庙前边祈祷一下,也能得到神仙的保佑。登山道虽然安全,但不管怎么说也是这么高的山,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另外,希望大家相互协助!好!出发!”
在老师介绍神山的时候,护士们给孩子和家长们检查了身体。看到志穗脸色很不好,护士劝她原地休息,等着大家下山。
“不,我也上去!”志穗声音微弱地说。
“别勉强,到时候成为大家的累赘。”雄作反对志穗登顶。
“可是,优希要登顶啊。”志穗说着看了优希一眼。
优希点了点头。她早已下定决心,就是只有她一个人,也要爬到山顶!
护士又劝道:“有她爸爸呢,您就在这儿休息休息吧,上边空气更稀薄,身体要紧啊!”
“可是……”志穗担心地看着优希。
“还是不要勉强的好。”坐在附近的长颈鹿的叔叔说话了,“我们在您女儿她们后边,您就安心在这儿休息吧。”
“真的,您脸色很不好,要是觉得您一个人留在这儿闷得慌呢,我也留下。”长颈鹿的婶婶说。
“哎,等等!我留下吧!”麻理子说,“我已经到了极限了,再爬就没命了。”
护士对麻理子身后的刺猬说:“你妈要是留下的话,你也留下吧。”
“为什么?”刺猬一听就急了。
“孩子不能离开大人单独行动!”护士严厉地说。
刺猬不满地还想说什么,但咬着嘴唇,低下头没做声。他朝山顶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冲长颈鹿打了个招呼。长颈鹿跟着他走到刚才爬过的登山道的茂密的灌木林旁边,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什么,又像约好了什么似的,互相在对方的胸前轻轻打了一拳就回来了。
“好吧,我留下。”刺猬说。
结果,志穗、麻理子和刺猬留下,其余的人继续登顶。志穗站在供登山者休息的小屋前边,目送优希。
“当心哪,别摔着。”不知嘱咐了多少遍。
刺猬看着优希,鼓励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瞪了走在优希后边的长颈鹿一眼,优希看见长颈鹿冲刺猬点了点头。
向上爬了一会儿,一行人在几乎垂直的北坡的崖壁前边停了下来。从山顶上垂下来的铁索很粗,是用无数大铁环连接起来的,每个铁环都可以伸进大人的一只脚。崖壁上部云雾缭绕,看不见山顶,那条特制的铁索看起来就像连着天。优希凝视着云雾后边的东西,觉得只有从这里爬上去,才能得到神的拯救。
“走啦!”打头的男护士喊了一声,带着一行人朝着那条迂回登顶的登山道走去。那是一条很窄的螺旋状小路,大家成一列纵队开始爬山。
危险的地方都安装了扶手。即便如此,如果跟下山的人交错的时候,也必须倍加小心,否则就会有摔下山谷的危险。
爬了五分钟左右,跟在雄作后边的优希再也忍不住了,站下来对雄作说了声“我去看看我妈”,扭头就往山下走。
“优希!等等!”雄作叫道。
“你先上去吧!”优希说完,趁着长颈鹿和长颈鹿的叔叔婶婶发愣的当儿,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又巧妙地绕开后面的几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了迂回登山道。
“优希!”雄作大声喊叫着想追优希,但正在上山的人们挡住了他。优希觉得雄作不会很快追上来的,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朝挂着铁索的崖壁跑去。
跑到崖壁前面,优希抬头向上看。她坚信,从这里爬上去,一定能得到神的拯救。
优希的小手抓住了铁索。铁索冰凉,而且因为刚才下过雨,铁索上都是水,很滑。优希在膝盖上擦了擦手,再次抓住了铁索。优希把脚登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双手一用力,爬上了崖壁。
第1章
优希仰望着天空,紧抓住铁索,身体贴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拼命向上爬。她感到身体异常沉重,体重好像增加了一倍。
穿过白色的浓雾,爬到铁索的尽头,终于到达山顶了。狭小的山顶上都是砂石,角落里有一个供人们祈祷的小庙。优希为了祈求神仙显灵,走到那个小庙前边。小庙的门开着,里边供着三个神像。明明到了夏天才把神像移到这里的,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神像呢?优希感到奇怪,进去一看,哪里是什么神像,那不是三个骨灰盒吗?雄作的,志穗的,还有聪志的……
优希尖叫起来,却没有发出声音。她逃出小庙,双手捂住了脸。可是,优希觉得那双手是大人的手,皮肤粗糙,还有鞍裂。她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白色的护士服,是个大人。
优希终于明白了,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她还没完全醒过来,她不想醒过来,她想把梦做下去,想按照自己的意志改变在山上发生过的事。
不到半米宽的山脊,笼罩在浓雾中。优希紧盯着眼前的山脊,小心谨慎地前行。后面传来脚步声,是长颈鹿和刺猬。对了,她一直想问,他们是怎么追上她的,现在总算有机会问了。
“不是告诉你了吗?”长颈鹿说,“你突然离开队列,你父亲大吃一惊,想去追你,但登山道太窄,后边的人把他挡住,我趁机溜出来追你去了。”
“我看见你们两个往崖壁那边跑,还以为你们要把我甩了呢。”刺猬说,“我跟长颈鹿商量好了,要在竖着‘注意落石’的木牌附近一起下手。我以为长颈鹿改了主意,打算在迂回登山道一个人下手了,所以就追过来了。”
“没那事儿!”长颈鹿不满地说。
“剩下我一个人,当然要东想西想的啦。”刺猬解释说,“我一个人呆不下去,过一会儿就往你们那个方向看看,没想到一转眼的工夫,你已经顺着铁索爬了一段了。开始我还以为是错觉,而且你很快就消失在浓雾里了。我正感到迷惑的时候,看见长颈鹿也朝铁索跑去,我就追上去,跟他一起爬上来了。”
优希听了他们的话,点了点头,但不敢回头看。长颈鹿和刺猬说话的声音倒还是孩子说话的声音,但他们的身体是不是长成大人了呢?
优希顺着山脊往前走。两边都是深谷,她不敢站着走了,只好手脚并用往前爬。终于爬到了山顶,可是,感觉不到空气有什么变化,也感觉不到风。
优希回头看了看有小庙的那边,只见雄作正站在小庙前边,生气地向优希招手。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从口形上可以看出,他喊的是:“多危险哪!你想干什么?”但听不见声音。
长颈鹿的叔叔站在雄作后边,满头大汗。看见优希,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三个人都没出事。”他说的话也是从口形上看出来的。说完他就顺着原路下去了。八号病房楼的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们,养护学校的老师和医生护士们,都顺着迂回登山道上来了。老师和医生护士们看见优希,脸上浮现出放心、惊奇、愤怒的复杂表情。
“那是你自己啊!”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那是你自己的影子啊!”
小庙前边只剩下雄作一个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佛光人”来到他的身后。
优希使劲儿摇摇头,伸手想制止“佛光人”,不料“佛光人”好像在模仿优希的动作似的,伸手去推雄作的后背。
“住手!别……”优希大喊一声睁开了眼睛。
第2章
这时她正躺在蒲田的一间公寓里。她在被窝里叹了口气,看了看窗户,淡绿色的窗帘告诉她,天刚蒙蒙亮。
现在的时间是11月17日清晨5点。优希昨天夜里12点下了前夜班,坐末班车回到家里,睡下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而且睡得很浅。昨天上班时,听了岸川夫妇的话,心情很沉重。
她们说,11月14号优希上白班那天,到医院看望麻理子的那个年轻女人好像自杀了。他们是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
优希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的名字,但知道她跟梁平的关系非同一般。当时优希看见了她的挎包里掉出来的裹着布巾的菜刀。为什么拿着菜刀,优希也不知道,但至少觉得那菜刀不是冲优希来的,莫非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是不是应该告诉梁平,优希一直在犹豫,转眼好几天过去了。
优希睡不着了,起床洗漱。脱掉睡衣换上毛衣和牛仔裤,烧了一壶水,先冲了两杯茶,供在志穗和聪志的骨灰盒前。母亲和弟弟相继惨死以后,优希的心情一直没能平静下来,总觉着他们还活着。骨灰盒旁边摆着一盆叫做“仙客来”的花儿,优希默默地给花儿浇了水。
这盆花儿是岸川夫妇送的,岸川夫人把花儿送到她手上的时候说:“养个活物好。”
接过这盆花儿的时候,花蕾都还是闭着的,现在已经有几个开出了洁白的小花,更多的花蕾也将开花。
优希从来没想过要养个活物,植物啦,动物啦,都没养过。她一直不认为自己有养活什么东西的能力。可是,这盆“仙客来”放在骨灰盒旁边,只不过给它浇浇水,它就开花了。这么一点点经心,就能使它焕发出生命的光彩。看来,只要有一个能够安心生活的地方,就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保住生命……这么单纯的一件小事,竟然使优希感到安慰。
突然,有人在敲门。这么早,谁会来我这里呢?开始优希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敲门声执拗地响个不停,那扇古旧的木门都咣当咣当地摇晃起来了。”
“笙一郎?要不就是梁平?”优希一边这样想,一边轻声问道:“谁?”
“您能开一下门吗?”
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这么早来打搅您,对不起了。可是……”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但隐含着一种决不会简单地撤退的意志。
“你是谁?”优希又问了一遍。
“我是伊岛。”
优希感到意外:“是当警察的伊岛吗?”
“把有泽交出来!”伊岛低沉有力地说。
优希犹疑不决地说:“请等一下。”说完回头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虽然已经换了衣服,但被子还没叠呢。
这时,伊岛用拳头砸起门来,大叫:“有泽!”
优希吓了一跳:“别砸门好不好?”
“有泽!出来!”伊岛继续大叫。
优希赶紧把被子简单整理了一下,把门开了一道缝,只见伊岛面容憔悴,身穿黑色葬礼服,站在门口。优希用谴责的口气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伊岛不客气地推门闯进来,不顾优希的阻拦,查看了所有可能藏得住人的地方,然后粗暴地扯开窗帘,打开窗户往外看。窗帘把花盆碰倒,志穗的骨灰盒掉在了榻榻米上。
伊岛回过头来,表情很吓人:“有泽在哪儿?”
优希关上门,转过身来走到伊岛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愤怒地说:“这是我母亲的骨灰盒!”
伊岛瞪着眼睛愣住了。
优希蹲下去,把用厚布包着的骨灰盒抱起来,在小桌上放好,又把另一个被碰歪了的骨灰盒扶正,说:“这是弟弟的。”
伊岛愣愣地眨眨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优希把花盆也扶起来,看见湿土撒在了桌子上,就去找了块抹布擦了擦小桌子,然后擦起榻榻米来。
伊岛沙哑着嗓子说:“再找一块抹布,我帮你擦……”
“用不着!”优希打断了他的话。
伊岛看着小桌子上的骨灰盒问:“还没有安葬吗?”
优希没有回答,站起来整理被伊岛弄乱了的窗帘。清晨的冷风从外边吹进来,但优希没有关窗户。伊岛平静下来,蹲坐在榻榻米上,认真地问:“你怎么看?你弟弟把你母亲……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弟弟什么都没干!”优希顶了他一句,去卫生间换了一块抹布回到房间里擦榻榻米。
伊岛又问:“有泽没来过吗?”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冷静地想想,他不会到你这里来的,这才像那小子的为人。再说,你也不是那种轻浮的人。”说完又沉默不语了。
优希忍受不了沉默,抬起头来说:“他没来。您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你们医院的人告诉我的。”
“您到我们医院去了?”
伊岛垂着头,自嘲地笑笑:“我跟那小子认识很久了。我早就看出他能当个好警察,一直认真地教他,他呢,也听我的。虽然年龄相差不少,但性格合得来。那小子脾气古怪,这么多年了,大概只在我面前笑过吧。除了我以外,他一个朋友都没有。老的讨厌他,新来的怕他。所以,我听说他有两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女的时候,吃了一惊。”
伊岛抬起头来接着说:“可以这么说吧,那小子看到你的时候,眼神也好,说话也好,马上就变得不正常起来。那表情,除了喜欢你以外,还隐含着更深刻的意思。所以,那小子失踪以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叫长濑的律师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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